《悍匪》第 29 部分

  这个人,就是弄不掉。这回翻得真叫狠,所有的事儿都给丫抖露了。听说当年也是个狠点子,黑道大哥级别的人物,京东大酒店原来就是他的,罗老二,没人不知道吧?这种人手上好几条人命,根本就不在乎,就是豁出去了,把姓刘的搞死……”
  楚珣瞟了邵钧一眼,知道邵小三认识。
  邵钧面无表情地听着,实在忍不住,低声骂道:“豁出去了个傻,搞死别人不就是搞死他自个儿?”
  那人一摆手,抖出料儿来:“一开始可也没招,专案组那些人下手多他妈狠啊,前两年在重庆,那帮人怎么下的手?”
  “据说,每一个接受调查的重点人物,都由七八个警察‘照顾’着,据说连审了七天七夜,一百多个小时不让人睡觉,每天只给喝水,不给吃饭,给饭也是馊的。天天坐铁椅子,吃喝拉撒睡都恨不得锁在铁椅子上,不让站起来。”
  沈博文喝高了,醉眼迷离地c嘴:“够狠,老虎凳吗?”
  “比老虎凳还狠!同时被抓的味醉仙集团那个女老板,也坐铁椅子,据说……”那人压低声音,表情诡秘神叨着,“据说椅子中间给挖个d,拉的撒的和女人的那啥,那啥,都从那小d里走……”
  “各种手段,不上台面的东西就更不能提了,比黑道还他妈黑,反正就跟当年歌乐山渣滓d那一套也差不多,整起人来真狠……然而,罗老二那人愣是死不开口,骨头特硬,什么都没说!……”
  邵钧听着,听着,眼神发虚,心缓缓攥成一团,揪着地疼,听不下去,想走人。
  他脑子里闪过那天他见着罗强的样子,突然之间难受极了,一种莫名的沮丧。
  这群人聊的是罗强,原本应该是他身边最亲近、最了解的人,可是邵钧突然发觉,对方说的事情他并不清楚,他甚至还没有这说话的人了解更多的内情。他几乎每天都能看见罗强,可是他当时不知道,他当时就没问过?
  楚珣问了一句:“那后来呢,这人怎么又招了?”
  那朋友说:“对啊,这事儿也怪!据说专案组那帮人原本没辙,都放弃了,把人又送回监狱。这人也是忒么有意思,有主意,偏要多耗那么两天,可能是还没想好,怕死?又或者是在等什么人?想要见谁?要j待身后事?”
  邵钧猛地调过头,盯着那个人,怔怔地,双眼慢慢失神。
  邵钧当然清楚对方口里提到的“那两天”。
  那两天是他在值班,他知道罗强就只见过他,并没有要求任何家人亲属探视,也没再见宝贝弟弟。
  罗强那两天连路都走不利索,腿疼得爬不上天台楼顶的通风口,不能跟邵钧上天台上约会。可是罗强从来没跟他提过,腿是怎么弄的,那段r子经历过什么。
  邵钧当时脑子也一根筋,顾不上,根本就没关心,没细问,还惦记着吃罗家小三儿的一口老陈醋。他劈头盖脸的,还把罗强骂了一顿,骂罗强是傻脑袋,就惦记着替弟弟卖命,坐牢,其他什么都不顾……
  座上的人继续讲着:“不多不少,就等了那两天,这人突然就翻了。趁着刘家父子俩人死扛着没招供,姓罗的一个人把所有案子一下子全抛出来,所有证据都忒么事先准备好了,j待了一串银行保险箱密码,里边文件有,银行帐目有,照片有,连录音都有,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姓刘的不认啊,这绝对不能认啊,认了就是个死,于是玩儿命地反扑,反咬,法院一共庭审三次,次次开庭这两个正主儿对掐得见红见血……”
  “你们知道罗老二自首的时候,头一个跟谁j代的吗?你们没听说,这回刘下去了,谁填那个位置?谁能进市委常委?”
  这个爆料的人是沈博文朋友的朋友,关系远,今天是头一回见着楚珣和邵钧,在一群人面前抖份儿。这人其实根本不清楚邵小三的身份,因此言谈之间毫无顾忌。
  楚珣暗暗又瞅了一眼邵钧,下意识地捏捏邵钧的膝盖。
  邵钧的脸慢慢往下沉,一沉到底,黑眉徐徐抖动。
  他啃了几下嘴唇,突然问:“我知道你说的谁。你说,我听着,罗老二为什么偏偏找他自首?”
  那人把手里的烟往桌上一摊,煞有介事道:“这事儿,你就得直接去问姓罗的了,谁知道?谁问的出来?反正邵这回是赚了,前几年通过打黑一系列案子往上爬了一步,这回又通过这个案子,抢了个头功,纪委和公安部专案组的人都没搞定,竟然让他给搞定了,帮上头人除掉一颗麻烦的眼中钉……据说,我这只是听说哈,他通过这个案子,还能再往上上一步。以这人的背景,这简直快要顶头了!”
  ……
  座上的人口舌生花,吐沫星子飞溅。邵钧的脸变s了,他已经不知道他在听什么,心头一片混乱,肩膀发抖……
  78、第七十八章蛛丝马迹
  一伙人热闹到半夜;杂七杂八朋友起身散了;开跑车上四环路飚车去了;只剩下铁三角小团体。邵钧一把将沈大少揪回来的;不让这人跟那帮熊玩意儿出去胡闹;醉酒飚车;简直是作死。
  沈博文彻底喝高了,让哪个年轻服务生搀着扶着;进到后边洗手间;半天都没出来,一准儿又搞上了。
  邵钧坐在吧台上;一杯一杯往肚里灌冰水。
  楚珣从身后过来;抢过他的杯子:“别喝那么多冰;肚子疼,本来零件儿就不全乎。”
  邵钧眼眶发红,心烦意乱:“甭管我。”
  邵钧一把拿过吧台上半杯烈酒,仰脖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仓皇流下,流了他满脖子,热辣辣的y体刺激着脖颈上跳突的血管。
  楚珣半张着嘴哼道:“嗳……那杯我喝过的……”
  邵钧想了想,说:“珣儿,我还得见见你姑姑,我有话问她。你姑这会儿睡了吗?”
  楚珣:“你看看表,几点了?”
  邵钧:“她老人家明儿几点能起床?我上你姑家门口等她起床。”
  楚珣瞠目:“小钧儿,你不至于吧?又打听那个犯人?……你到底怎么了?”
  邵钧抬起水汪汪一双眼,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说:“那个犯人,救过我的命,两次。”
  楚珣上下打量邵钧半晌,一针见血:“我没看出来那犯人救过你的命。我觉着倒好像是,那个人要了你的命。”
  邵三爷在清河监狱混这些年,他身边的哥们儿,楚少沈少,其实多多少少都看出来,邵钧跟以前不太一样了。邵小三儿这人原本就不是那种热情外向、跟朋友无话不谈的大嘴巴。几年不在一处混,加上岁数大了,也是小三十岁的人,邵钧现在简直话更加的少,心里不知压了多少事,眉头沉甸甸的。
  在旁人眼里,邵钧整个人眉眼间都变冷峻了,脾气愈发内向……
  当天夜里,邵钧就没回家,也没回清河,在楚二少的写字楼公寓里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他还真拖着楚公子去楚姑姑家。大清早的,门神似的在人家门口杵着,憋着,人家一开门他就进去了。
  楚珣姑姑见着邵小三儿,也是有气,心里有想法,有意见,可是这别人家孩子,又不是她自个儿亲儿子,她也不好多管闲事批评教育邵钧。
  楚姑姑瞅着人说:“钧钧,你这回给你爸惹多少事儿?那天在国际饭店给你订婚,也请我去了,你知道后来闹得多尴尬?”
  邵钧低头抠手指头。
  他手指甲剪得很秃,实在没什么可抠的,抠不出来开始拿嘴啃,用牙咬,属耗子的。
  楚姑姑一家元老,她也算出身名门,在圈子里地位很高,对很多事儿看得犀利,说:“你爸爸这几年算是新冒出来的,往上奔的势头特猛,所以才有很多人想巴结,千方百计想跟你们家结亲家。结果你这孩子,真是个人物,竟然半道跑了,把人活活晾那儿了。巴结攀亲的没攀上,还没成亲就‘下堂’了,闹成个大笑话,你让陶家可不是觉着特别丢脸?人家指不定恨透你小子了。”
  邵钧自知理亏,低声嘟囔:“下回我去给陶叔叔赔个礼呗……这事儿我爸也有责任,他这人做事自己一套,不考虑别人。”
  楚姑姑冷笑:“你就最随你爸,你不也做事自个儿一套?你考虑过别人?”
  邵钧于是低下头,努着嘴,继续啃指甲。
  楚姑姑就差直截了当地说,就你们姓邵的极品爷俩,一渣渣一窝!
  楚珣在一旁用电水壶烧水,慢条斯理儿地一遍遍过滤茶水,品功夫茶。他姑姑这一屋子都是名贵好茶,金骏眉,大红袍,都是南方官员上京进贡拍马p来的。
  楚珣c嘴,嘲讽邵钧:“幸亏我没姐姐妹妹,我要是有个妹,哼,八成也得让你丫个祸害人的玩意儿给坑了。”
  邵钧白了这人一眼,心里说,算了吧你,三爷爷可没坑你个小珣珣,我又没玩儿你,没搞你,就算对得起咱哥们儿一场了。
  楚姑姑一指楚珣:“小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天怎么回事。”
  楚珣嘟囔:“我都是为了小钧儿么……”
  楚二少吐舌头,缩脖子假装小白兔,其实心里一点儿都不怕。
  这天,楚姑姑又断断续续给邵钧讲了一些事。
  十多年前,九十年代,国家正处于资本整合、国企改造、金融改革如火如荼的时期,各项制度法规都不健全,一些违法乱纪的官员就是钻研制度的缺口,侵吞国资,非法敛财,官商黑道互相勾结,走私诈骗。官家为黑道集团私运军火充当保护伞,黑道地下网络又替背后的势力靠山洗钱,分赃销赃。
  邵钧都明白了,罗老二当年从云南边境回来,是靠来往于南北两地走私军火枪支发家。那些年各地民间散落各种枪支、弹药,黑市一把改装54卖到几千元,一些黑道组织甚至配备了比警察都先进的微型冲锋枪。罗强敢做这一行,而且做到这么大,当年京城道上头号军火贩子,就是奔着早晚被枪毙去的。罗强做的这些断头买卖,具体涉案数额之巨,就连罗战都不知晓。罗三儿被捕遭公安供j代他哥的问题,他就没搀和过那些生意,根本不知具体内情。
  在道上混的人,钱赚够了,身家丰厚,慢慢地都想要洗白。因此罗强后来将生意重心渐渐转移到娱乐业和酒吧夜店生意,并且在京郊投资修建酒店和度假村,是为兄弟俩后半辈子稳定安生着想,直至最终事发入狱。
  楚姑姑说,想洗白,哪那么容易,他洗白了,别人还黑着呢,后面的人能轻易放过他?
  那时候上面也曾经调查过一次,查处下属官员的违法敛财行为,几乎查到正主儿。就这当口上,市委内部有个秘书,当年被上贼船,掌握的内情黑幕太多,想提前跑路,结果让人灭口。
  邵钧听到这儿,忍不住打断楚姑姑:“我知道,您说的那个姓秦的秘书,想跑没跑了,让刘雇凶枪毙了,这事儿是姓刘的这回伏法的一大罪状。”
  即使是对楚公子家里的人,邵钧也没有把更多的家务事儿内情抖落出来,怪丢人的。
  楚姑姑点头说:“钧钧,你原来都知道了,还跑来问我做什么?”
  邵钧问:“所以,这就是罗强跟公安抖落出的重大案情?……他如果不抖料,他自己能有事儿吗?”
  楚姑姑挑眉道:“罗老二怎么可能没事儿?这案子就是他g的。”
  邵钧猛一抬头,表情迥异地问:“真凶不是姓刘的吗?是刘部买凶害了秦秘书,事后又把知情的凶手也灭口了,不是这么回事儿吗?”
  楚姑姑往沙发里深深地坐下去,摇摇头:“你小子糊涂了?知情的凶手要是都灭了,这回还能有谁把刘拉下马?他倒是想都灭口。”
  邵钧面s突然一变:“当时办事儿的凶手,不是,死了吗?”
  楚姑姑看着他:“谁告诉的你那人死了?你都从哪打听的江湖消息?”
  楚珣在一旁听得云山雾罩,原本对这些乱七八糟事儿就没兴趣,拿胳膊肘捅邵钧:“凶手谁?谁死了?”
  楚姑姑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一个人沾了黑,想洗白,哪那么容易?后面人会轻易放过他?刘利用罗二做杀人灭口的事,就等于捏住这人的把柄,让他永远洗不白,跑不了。你手下这个犯人,也不是善茬,手段也狠,暗地里复制了多份证据,翻脸反过来指证了刘,真是个亡命徒。”
  ……
  邵钧脸s慢慢转白,整个人陷入震惊和混乱,两手十指抠进沙发坐垫里,浑身血管里的y体都冰冷了,凝固了……
  他确实是糊涂了,这半年多来浑浑噩噩,活得像个白痴,脑袋像一团黏稠的浆糊。
  他那时候脑子里无数次纠结的就只有一个念想,罗强对不起他,罗强亏欠了他,罗强这个王八蛋大混蛋,这辈子欠他的都偿还不清。
  可是他竟然就没有花工夫仔仔细细地把前后串起来,想明白,罗强究竟哪里对不起他?这么多r子以来,罗强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用那样的眼神看他的时候,是想要对他说什么?
  邵钧眼球都红了。
  罗强何止是亏欠了他五年自囚在深牢大狱,五年的大好青春他的用情他的付出他的掏心掏肺他的泥足深陷!
  这些事情,邵钧当然一早就问过邵国钢的。
  邵国钢当初劝他回家,调换工作,订婚结婚,都是怎么说的?
  邵国钢跟他说,当年做案的幕后真凶,爸替你查清楚了,凶手已经伏法了,你爸一生做人清清白白,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儿,没对不起你!钧钧,回家吧。
  邵国钢甚至拿出刘某人的认罪书其中一页复印件。邵钧确实看到了,那上面清清楚楚地承认曾经买凶灭口秦成江的事实,秦秘书只不过是内部清洗的牺牲品。
  事情真到水落石出的时候,邵钧那种计较的心态反而淡漠了,冷静下来。
  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要拼命纠结。邵钧当初年轻气盛时,那一股子为了妈妈而故意难为爸爸、折腾爸爸的叛逆心理,这一年来让邵国钢给他磨的,犟脾气都快磨圆溜了,已经没脾气了。
  邵国钢在他受伤住院以后,一趟趟地往医院跑,跟主治大夫谈,跟医护人员吵架嚷嚷,整夜整夜坐在病房里熬红了眼,邵钧那时全看在眼里,装进心里了。邵国钢也五十多、快六十岁的人,鬓角的白发可以染,身形依然高大挺拔,但是谢顶的后脑勺染不回来。常年严肃刻板的一张脸,眼角和唇畔皱纹深陷。
  邵局长官越做越大,地位愈加被上面的人倚重,看好。身居高位的人,每天需要算计、筹谋的事情可就多了。平民老百姓每天街上来来往往,块儿八毛地在菜市场里跟人讨价还价,有平民老百姓的烦恼;高官厚爵的人,也有高官厚爵的烦恼,承上压下,党同伐异,无数双眼从四面八方牢牢盯着,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有的是人眼红着那个位子。
  邵钧当时对案情也曾有所怀疑,小心翼翼地问:“凶手是什么人?我看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邵国钢的口气轻描淡写,不愿多谈:“凶手早就死了。”
  邵钧:“死了?”
  邵国钢:“凶手是刘手下的副手,姓王,叫王奇志,后来也死了。”
  邵钧没听说过这个叫王奇志的人,也不关心那是个什么人,他心里曾经有过两三分的怀疑,发散式联想,但是很快就甩甩头打消掉了那个念头,不愿意再多想下去。
  邵钧早在跟他爸爸打赌时,着邵国钢吼出那句“老子这么些年在你心里就是个杀人凶手”的时候,心里就有谱了,邵国钢其实没g那些坏事,他一直误会了他爸爸,还认死理儿,瞎较劲。
  邵钧难得对他爸爸生出某种愧疚亏欠的心理,这些年都对邵国钢没摆过好脸s,可是他爸真正虐待苛待他了吗?父子俩怎么就弄成这样?
  亲妈已经没了,亲爸眼瞅着一天一天年纪大了,姥爷姥姥都八十了,掰指头一数,自个儿统共还剩下几个最亲的亲人?邵钧也不是人事不通的小孩子,也长大了。
  他心里后悔了,嘴上却又不松口,不想这么轻易就归顺邵国钢,不想走回那条为他铺好的路,变成别人掌中的猴子。
  可是,邵钧直到今天才发觉,他其实就是一只猴子,让他亲爸爸和罗强那混球合起伙来耍了一道的大猴子!他当作亲人的这两个人,合伙“判”了他一个无期。
  邵钧拧着黑眉,倔犟着,嘴唇紧咬……
  79、第七十九章父子对质
  那天;邵钧是从楚珣姑姑家掉头跑出去的;眼底发红;情绪有些失控暴躁;也顾不上对长辈的礼数;外套都扔在人家家里没穿。
  楚珣在后边帮这人拎着外套;没辙,还跟姑姑解释:“小钧儿最近脑子不太好使;您甭理他;这孩子,回头我抽他。”
  市局办公大楼的大会议厅;正举行表彰庆功大会;主席台前挂着红s横幅;局领导挨排坐成一溜。
  公安部前来列席的某领导讲了话,邵局进行工作汇报、总结x发言,全场掌声严肃热烈。表彰会之后,还办了一个自助型午餐会,犒赏全体有功的职员部下。
  邵局开完会,端了一盘吃的。他这些年,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中午从来都是叫了盒饭在办公室吃,有时一边吃还一边看文件。
  邵局一勺菜还没来得及吃,他助手跑过来凑头说了几句。
  邵钧其实来很久了,一直站在门外,透过会议厅的窗玻璃,看着部委领导怎么讲话,表彰,盯着看他爸爸气定神闲地总结发言,受到部里嘉奖,再为破案有功的部下一个一个授奖……会场气氛胜利团结,主席台上鲜花锦簇,台上领导们每个人的脸膛被s灯打出明黄s光泽,亮得极为刺眼。
  邵钧让灯光晃得眼球酸涩,肿胀,睁不开眼,后来才发觉,是他自己眼角涌出一股酸热的y体……
  邵钧面无表情踏进午餐会场,在高谈阔论的人群中间穿过。
  部里的大头和邵国钢同时瞧见邵钧,领导心情正佳,还热情地打了声招呼:“这不是小邵?大小伙子,不错,真不错。”
  邵钧端正地站着,点头,握手。邵局长家的三公子,在人前人后还是颇拿得出手的,气宇镇定,一表人才。
  领导随口客套了一句:“小邵,你现在那地儿,委屈了,也屈才了。以后来部里,到我那里工作,我很看好你!”
  这领导就是专门抓省部级大案的,这次打黑专案组的头目,邵钧心里清楚。
  邵钧嘴角扯动,淡淡地回道:“我才疏学浅,没啥本事,您那地方,我能力不够,我做不出来。”
  邵局迈进办公室,他儿子就坐在他办公桌前,一口袋一口袋地翻阅他桌上的大要案文件。
  邵国钢微微皱眉,不满道:“邵钧,规矩。”
  邵国钢所说的“规矩”,公安行业的人都懂,机要文件不是能随便乱翻乱看的,很多案子是有保密x质保密期限的。
  邵钧把文件甩到桌上,抬起头:“爸,我没规矩,我就是想知道实情,您告诉我实话。”
  这是邵钧逃婚逃跑之后,头一回明火昭彰地在他爸面前出现。邵国钢现在已经不需要问,就知道他儿子找他g嘛。他儿子现在基本上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不进家门,但凡露面现身,肯定就是为一个人,为了监狱里那个姓罗的死刑无期的犯人!
  邵钧一句废话都没有,开门见山:“爸,当初是我跟您打了个赌,我说抓到那个案子的真凶,还我妈一个公道,我就跟您回家。”
  邵国钢沉着脸点头:“嗯。”
  邵钧眼睛发红:“我都答应您了,可是您就没跟我说实话。”
  邵国钢冷静地说:“你说的事我办到了,案子结了,买凶杀人的是刘,判了无期,现在关在秦城,你都知道了。”
  邵钧低吼:“凶手呢,行凶的人到底是谁?”
  邵国钢:“……”
  邵钧:“那个什么王奇志,根本就没这人,您编一个人名儿蒙我呢吗?”
  邵国钢面不改s,语重心长:“邵钧,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知道你爸爸没做过愧对良心、愧对你妈妈的事情,这些年,老子身家清白,问心无愧,你理解这些就成,够了吗?”
  邵钧重重地点头,语无伦次:“是,我都明白了,我都了解了,您是正派正直的人,当初是我弄错了,我错了,是我完完全全他妈的搞错了!我现在就想知道,那个天杀的王八蛋凶手究竟是哪个?当年那个拿枪指着我脑袋,差点儿一枪崩了我的人,是谁?!”
  父子二人面对面,眼对眼,黑眉对白脸,两张面孔酷似,就连撮火发怒时眉眼间的表情,气质,都像极了。
  邵钧那一张俊脸,以及骨子里公子哥儿的娇纵富贵气,是从他妈妈那儿来的;而他这一腔子暴烈脾气,遗传的他爸爸。
  邵国钢鼻梁和颧骨的线条如同钢筋般坚毅,一声不吭,掏钥匙打开文件柜,拎出一只大号牛皮纸口袋,拍在桌上。
  “你找的东西,你自己看看。”
  “我骗你?你爸爸骗你?……我是你爸爸,我难不成害你?我为你好!”
  邵国钢表情沉稳,深重。
  邵钧盯着桌上的文件,喉结抖动。
  邵国钢一页一页地抽出文件,摆在邵钧面前,那一页一页苍白的纸,就像是一片一片地剥他的心,让他双眼模糊失焦……
  邵国钢也心疼,他忍了这么久,刻意淡化这件事,就是不想让儿子刨根问底儿,再伤一遍。
  邵国钢指着一页带照片的身份档案说:“我没骗你,这人叫王奇志,他死了,在建国门友谊商店门口,也是一枪爆头。”
  邵钧面无表情地说:“是谁?”
  邵国钢抽出最后两张供状,摆在邵钧面前。
  邵钧只看了一眼,就缓缓闭上眼,什么都明白了……
  邵国钢以前时常批评他,钧钧,你太幼稚,你太不成熟了。
  邵钧那时候还对他爸爸的教训不以为然,我行我素,他觉着他做的事就都是对的,他走的路就都是正的。直到今天才明白,他确实幼稚,确实不够成熟,他这些年活得多么无知,糊涂,头脑简单,浑浑噩噩。
  他不断误会着身边每一个人,他不了解他爸爸,他更不了解罗强。
  凌乱的一幕幕情形在他脑海里像过电一般游走,厂房楼顶的天台上,罗强捧着他的头,罗强抚摸他眉心的软骨,双眼发红,说“你真命大,当时怎么就,没一枪崩了你”;
  郊外野地小河滩边,两个人赤ll抱在一起时,罗强的重量压着他,在他耳边声音沙哑,“你不后悔,真的不后悔”;
  罗强自首前两人最后一次谈话,这个人眼睛红红的,声音沙哑,口气是抵死的缠绵,“宝贝儿,来,让老子抱个”。
  罗强每一回用厚厚的手掌揉他的头发……
  罗强每一回把嘴唇贴在他脑门上,脸上,胸口上……
  两个人之间的每一次都像是最后一次,罗强早就知道了,早就把一切就替他筹算好了……
  邵钧扭过脸看着窗外飘扬的黄叶,嘴角坚强地紧阖着,极力不暴露情绪。
  邵局办公室墙上挂着部委颁发的一幅幅奖状、委任书,屋外隐隐还传来一阵阵表彰会午餐会振奋激扬的音乐,这一切都刺痛邵钧的眼,刺着他的心。这些东西是属于邵国钢邵局长大半辈子的功绩,荣耀,一个像邵国钢这样出身低微白手起家的男人,奋斗一生的理想,事业,野心。
  然而,这些东西也是邵钧心头的一口血,邵钧身体上割下来的r,邵钧这辈子唯一付出的真心,这是罗强自己为自己构陷的后本生的绝境。
  邵钧心口拔凉拔凉的,身体突然后仰下去,冷冷地说:“爸,沉了十多年的悬案,您竟然把案子破了,您这回真是立大功了。”
  邵国钢面孔严肃,冷眼看着人。
  邵钧说:“爸,您又升官了,您又能更上一层楼了,上回是从副手扶正,这回起码能进市常委?没准儿直接调任公安部副部长。”
  邵国钢:“……钧钧,说这些g什么。”
  邵钧冷笑:“爸,我是真心佩服您,您真牛。每回都能踩着人往上走,以前是我妈妈,现在是……您没做错什么,您确实是g净清白的,不清白的都他妈是别人。”
  邵国钢发觉邵钧语气不对,皱眉道:“邵钧,你什么意思?”
  邵钧神情痛楚,脱口而出:“您这辈子升官发财,功成名就,歌舞升平,就是拿别人坐牢无期一辈子换来的吗?!”
  “邵钧,你什么话?”
  邵国钢脸s由白转红,由红变青,在办公室里极力压抑着怒火不愿意爆发。
  邵钧低吼:“我就是个大傻子,您都进常委了,进公安部了,罗强就这么差点儿捐一条命!我他妈的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知道,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邵国钢神情极端惊异,愤怒,怒吼道:“他是谁?我是谁?!你为一个犯人,你说你爸爸!”
  邵钧也吼:“犯人怎么了?您少升一次官,换一个人三十年,就不成吗?!”
  邵国钢快要气晕了,罗老二算他妈什么人,一个杀人犯!
  “邵钧,你犯什么浑?我是你爸,还是他是你爸?!”
  邵钧吵得满脑袋都是旺盛的火苗,差点儿神经脱线,冲口而出,你不是我爸爸你拿罗强的命罗强苦的一生换你那一张狗p常委的入场券,你还骗我你还瞒着我,我再不认你了!你不是我爸他才是我爸爸!
  话头都到嘴边了,又发觉不对,忒么的吵架吵糊涂了,错辈份了,罗强当然不是我爸爸,他是我喜欢的人,我媳妇,我爱人,这辈子让我最在乎最揪心的一个人,成不成?……这人就算再对不起我,我心疼他!我不疼他谁还疼他!
  邵国钢那天当真无比震惊,恼火,又让邵钧深深地伤了心。
  他为啥故意向儿子隐瞒罗强是凶手的事实?当然不会是为罗强的死活,而是为他儿子。他一门心思都为这小崽子着想,为了邵钧的情绪和安危。
  罗强自首时,在自检揭发纸上写明的,要求见邵国钢邵局长,要求私下面谈。
  罗强面对纪检和公安部专案组两方面严刑供,硬扛了半个月,受刑都没招供。罗强头一个就坦白j代给了邵国钢,也正是如此,才让邵局长占了先,在这一系列极重大的反腐打黑案中力拔头筹,抢得头功。
  对于罗强,邵国钢那时心情相当复杂。罗老二竟然选择这样一个时机自首,而且是向他自首,简直就是帮他一个大忙,帮他破了多年未决的悬案,帮他化解了跟儿子的矛盾,并且帮他搞掉姓刘的那一块毒瘤,扫清上位的障碍。此外,罗强枪毙掉的秦秘书,当年正是邵国钢恨到死的人。只是他再痛恨一个人,也不至于犯法、让自己双手沾血,没想到竟是罗强,替他除掉男人的一块心病……
  因此,对罗强这么一个人,邵局长也恨不起来。
  更何况,谭龙炸监闹事伤害邵钧,是罗强见义勇为,救了钧钧一条小命。
  罗强当时跟邵国钢说过几句话,邵局长,你为老子这件事背了十几年黑锅,让你儿子误会你,闹得j犬不宁,老子今天做你个人情,还你清白。我罗强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让个不相g的人替老子背人命债!
  罗强还说,邵局长,你尽可以告诉小邵警官,人是老子杀的,赖不着无辜的人,他倘若心里有火,有气,要杀要剐的,想算这笔账,尽管来找我。
  正是罗强最后这句话,让邵局那时候犹豫了,没有对儿子说。
  邵国钢有自己私心的考量。他满打满算的以为,罗老二这回总之死定了,即便刘部不判死刑,罗强也必然是死。罗强一死,他再跟儿子慢慢讲这里边的事,他儿子再怎么抽风跳脚,反正那家伙已经枪毙了。
  邵国钢是没料到,后来历经几次激烈的庭审,罗强最终没被判死,又活过来了。
  这个人不死,就永远是梗在父子二人之间的大麻烦。
  邵国钢想到了谭龙,想到邵钧的伤,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告诉邵钧实情;罗强越希望他说,他就越不说。他这样做,一方面是提防着罗强,归根结底也是怕邵钧脾气冲动,到狱中找罗老二争执,报复,纠缠不休。罗老二那号杀人不眨眼的暴徒,哪天撒呓挣了,抄起家伙顶着邵钧的头,怎么办?案子总之已经破了,父子之间死结解开了,一家人和好如初,这还不够?还管罗强在狱中的死活?
  邵国钢对邵钧讲故事的时候,巧妙地扭曲了其中一处事实,让故事走了样。
  秦秘书被杀,刘部的副手王奇志也确实遭到灭口,被隐瞒的真相是,两桩案子出自同一人之手,用的同一把枪。
  罗强也曾经用这把枪,抵着邵钧的头颅,最终一念之间,做出了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善、最英明的一个决断,放下屠刀,放走了这小孩,这个后来重新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傻乎乎的馒头。
  80、第八十章酸甜的果实
  邵国钢那天真让他儿子伤着了;窗外大梧桐树的叶子扑扑簌簌落了一地。
  邵国钢铁青着脸;忍着难受:“邵钧;你想让我怎么做?怎么做你才满意?”
  邵钧茫然地望着窗外;不说话。他还能让他爸爸怎么做;现在吵;闹,还有用吗;怎么做能挽回罗强的无期?
  而且;这能算是他爸的“错”吗?
  他爸爸做错什么了?
  邵国钢说:“钧钧,你小时候;有几年过得不幸福;是你爸对不住你。我现在想补偿你;你给你爸机会吗?你回家吧,行吗?”
  邵钧死死咬着嘴唇,不点头,眼中的水在眼眶边缘,一只脚踩在悬崖边。
  他不能点这个头。他倘若这一回给他爸爸机会,就等于再也不给罗强任何机会,彻底结束一切,让罗强那个罪有应得的大混球,蹲在清河监狱三十年,蹲到老,蹲到死,为这个人前半生所犯下的无数罪孽,彻彻底底地偿债。原本就是这混球该偿的债,栽在姓邵的一家子手里,这人一点儿都没冤枉,报应。
  邵国钢粗糙的手指抚在桌子上,因为情绪激动而双眼发红,做着最后一丝努力:“钧钧,上回在医院里,你答应过,忘了吗?”
  邵钧嘴唇嗫嚅:“……”
  邵国钢说:“你答应过,只要老子能破了十多年前的案子,让你妈妈地下有知,安心了,真凶也伏法了,你就不再计较以前的事,你就愿意回家。钧钧,答应你爸的,算数吗?”
  邵钧控制不住眼眶里的水雾……
  厨房温暖的灶间里,罗强背身站着,宽阔的肩膀笼着灯火,给他捏小烧卖,灶头上火光温暖,明亮。
  他想起他亲口对罗强讲过的话。
  罗强一遍又一遍地跟他确认,你当真向你爸爸保证,如果他能破案,抓到当年的凶手,你就离开清河,过正常人的生活,是吗?
  他那时候骄傲又自信地拍着胸脯跟罗强保证,你放心,我不会离开这里,我永远都不撇下你……
  邵钧直到今天才明白罗强心里一直在想什么,直到今天才明白,是他错了,他大错特错,是他的固执、任x、轻率当年伤害了他爸爸,如今又害了罗强。是他自个儿一步一步把他最爱的人推向深渊,甚至是着,赶着,促使罗强最终选择了自首,踏上一条绝路。
  邵钧眼眶通红,紧咬着嘴,咬到疼,咬到下唇出血。
  两个亲人,他必然要对不住一个,要舍一个。
  邵国钢现在什么都有了,事业,官位,钱,家,年轻漂亮的媳妇,儿女双全。
  可是罗强什么都没了。
  那天,邵钧从局长办公室夺门而出,撞开门口抻着脖子听热闹的两名小警帽,冲下楼,飞奔而去。他没办法跟他爸说实话,他除了耍赖、失信、食言,已经没别的可以面对他爸爸。
  邵国钢追出去,一动不动地站在楼梯口,从那一刻开始,心头一片狐疑的y影,越来越大。
  他c在外套兜里的两只手都攥得疼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儿子从他眼前跑走,头也不回。
  邵钧再一次开车回到监区,他头顶的天空都仿佛变了颜s。
  湛蓝无云的天穹就像一幅透明的薄薄的镜幕,照亮他的眼底,映着他的心。
  他站在清河农场外围的半山腰上,俯瞰一大片果园林场。这片地是三监区从外面承包的果园,种植了很多苹果树、梨树和枣树,很适合北方天气,每年收获颇丰,给监区集体创收。每到秋收打果实的季节,全监区的犯人都要拉到野外劳动,爬梯的爬梯,抬筐的抬筐,把摘下来的苹果分拣打蜡,给梨子包上防潮纸,打包装箱,运出山去。
  邵钧远远地望去,果园里人头攒动,无数个穿着囚服的高大身影在林间晃动,果树枝头挂满硕大沉甸的红果子……
  邵钧踏进脚印嘈杂的果园,皮靴靴头沾满新鲜的泥土。他在熟悉的人群中穿梭,寻找自己熟悉的那个人的味道。
  罗强这些r子也跟着大队出来野外劳动,g活儿g得很苦。
  罗强穿着短袖紧身白背心,背心上汗水浸渍着泥土,脏兮兮的,脖颈和手臂线条消瘦修利。
  几天不见,这人似乎又瘦了,后背和腰胯上的肌r更加紧实。邵钧因为需要跟这个人冷战,每天刻意不进七班的宿舍,不去检查罗强的内务,可是实际上关心着呢,每回都躲在暗处,墙角拐弯处扒出一只圆溜溜的眼,偷偷地看,把罗强浑身上下细细地打量,哪肥了,哪瘦了……
  他看到罗强站在高高的大枣树下,拿长竿子熟练地打枣。枣子噼噼啪啪往下掉,七班其他崽子每人举个簸箩接着,捡着。
  罗强又扛了一把木梯子,架到苹果树下,上树去摘苹果。
  罗家在延庆郊区有一片自家承包的果园,因此罗强g这种乡下人的农活儿很拿手,什么都做得来,做得溜索着。
  邵钧躲在树后头,就痴痴地看着,凝视着罗强让秋老虎的毒r头烤焦了烤爆皮了的额头和后脖梗,看罗强脸膛和胸口红铜s的皮肤,都看呆了。
  他偷窥到罗强一头扎进茂密的树冠,摘了两只最大最熟的苹果,眼角一扫,四下没人注意,偷偷把苹果揣兜里了……
  为了活跃劳动气氛,小马警官还把他宿舍里一只手提音响给搬来了,在果园旁边哇啦哇啦放着歌。
  一首一首的歌,beyond的,周华健的,王杰的,都是九十年代老歌。这一辈的人个个都会唱,一边劳动一边哼歌。
  “这些年你好不好,好像瘦了……”
  音响里传出沙哑粗粝的男声,透着一股子悲凉的味道,沧桑中又透着希望,像一只粗粝的大手掌摸到心口,拨弄人的心弦。
  “有没有我不重要,远远想着你也好。
  离开你其实我不见得过得比你快乐!
  明明我就是你的,你的权利我还留着!
  我很认真改变自己努力活着;
  面对人前人后的苛责,我还在等……”
  邵钧在歌声中发怔。他看见罗强从树坑里抬起头,静静地听歌,腰杆挺直,像荒原上的一棵树。
  罗强慢慢走过去,站在音响前,按下暂停,再回放,一遍一遍地,不停地重放那首歌……
  “或许你会笑我怎么会如此愚蠢;
  难道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让我重生!
  你知道我就是这种人,你认识的我就是这么单纯。
  其实我不见得过得比你快乐!
  我不懂怎么割舍,只想把你留着!
  我很认真改变自己努力活着;
  面对人前人后的苛责,努力活着……”
  ……
  中午食堂用过饭,午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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