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的森林》第 7 部分

  不河兄拢?br /
  而且充满柔情,充溢着对于演奏本身的喜悦之情。
  〃吉他是来这里后才开始弹的。房间里不是没有钢琴吗?所以就……纯属自学,加上手指对吉他还不适应,弹得很不成样子。不过我喜欢吉他,又小巧又简单……就好像一间温暖的小屋。〃
  她又弹了一支巴赫的小品,是组曲中的一段。望着烛光,喝着葡萄酒,谛听着玲子弹的巴赫,不觉心神荡漾。弹罢巴赫,直子提议弹一支甲壳虫乐队的曲子。
  〃现在是听众点播节目时间。〃玲子眯缝起一只眼睛对我说,〃直子来到后,我就r复一r地没完没了地弹甲壳虫,活活成了可怜的音乐奴隶。〃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弹起《米歇尔》,弹得非常精彩。
  〃好曲子!我,无比喜欢!〃说完,玲子喝了一口葡萄酒,吸了口烟,〃简直就像靠霏细雨轻轻洒过无边无际的茫茫草原。〃
  接着,她弹了《寂寂无人》,弹了《朱丽娅》。有时边弹边闭目合眼地摇着头,然后又呷口酒吸口烟。
  〃弹《挪威的森林》。〃直子说。
  玲子从厨房拿出一个招手猫形的贮币盒,直子从钱包里找出一枚百元硬币,投了进去。
  〃怎么回事,这?〃我问。
  〃我点弹《挪威的森林》时,往这里投一百元钱,这是规矩。〃直子说,〃因为我最喜欢这支曲,才特意这么做的,表示打心眼里喜欢。〃
  〃还能成为我的买烟钱。〃
  玲子探了好几下手指,开始弹《挪威的森林》。曲子注满了她的感情,而她又不为感情所驱使。于是我也从衣袋里抽出一枚百元硬币投进贮币盒。
  〃谢谢。〃玲子说着,莞尔一笑。
  〃一听这曲子,我就时常悲哀得不行。也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似乎自己在茂密的森林中迷了路。〃直子说,〃一个人孤单单的,又冷,里面又黑,又没一个人出来救我。所以,只要我不点,她是不会弹这支曲的。〃
  〃瞧你说的像电影《卡萨布兰卡》里似的。〃玲子笑着说。
  之后,玲子弹了几支勃萨诺巴舞曲。这时间里,我端详直子。如果自己信上写的那样,显得比以前健康,晒黑了不少,由于锻炼和野外作业,体形紧绷绷的。那深送澄澈的眸子和羞涩似的呼懦着的小嘴唇倒是和以前一样,但整个看来,她的娇美已开始带有成熟女x的气质。往r她那娇美中时隐时现的某种锐气……如同使人为之颤栗的刀刃般的锐气……已经远远遁去,转而荡漾着一种给人以亲切抚慰之感的特有的妇静。我为这样的娇美而怦然心动。同时又感到有些惊愕:不过半年时间,一个女人居然会有如此明显的变化。直子这富有新意的娇美确实一如往r或者更甚于往r,使我为之倾心痴迷。尽管如此,一想到她所失去的东西,我还是不无遗憾。那思春期中的少女所特有的,或者不妨称之为我行我素的潇洒,在她身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直子说想知道我的生活,我便讲了大学里的罢课学潮,讲了永泽的事。向直子提起永泽还是第一次,他那奇妙的人格。独特的思考方式、偏颇的道德观……对这些确切地加以说明是十分艰巨的任务,但直子还是大致理解了我最终想表达的意思。我隐瞒了和他去物s女孩的部分。只是说明我在寄宿院里唯一来往密切的人是这等天马行空式的人物。这时间里,玲子怀抱吉他,再次练习了一遍刚才那首赋格曲。她仍然不时地找间隙喝口酒,吸一下烟。
  〃倒像个不可思议的人。〃直子说。
  〃是不可思议。〃我说。
  〃可你喜欢他?〃。〃说不清楚。〃我说,〃大概.说不上喜欢。他那人,不属于喜欢不喜统的范畴,而且他本人所追求的也不是这个。在这个意义上,我是个非常直率的人、不弄虚作假的人、极其清心寡欲的人。〃
  〃同那么大堆女人睡觉还算清心寡欲?你可真有意思。〃直子笑道,〃你说睡过多少个来着?〃。〃人十个左右总还是有的吧。〃我说,〃不过,在他身上,睡的人数越多,每个行为所具有的含义就越模糊淡薄。我想这就是所谓他的追求目标。〃
  〃清心寡欲就指这个?〃直子问。
  〃就他而言。〃
  直子开始思索我的话。良久,开口说:〃那个人,脑袋要比我不正常得多。〃
  〃我也那样想。〃我说,〃不过,他是把自己身上的不正常因素全部系统化、理论化,头脑好使得很。把他领来这里试试,保准两天就出去。说什么这个也懂,那个也晓得,没一个不明白的。他就是这样的人,而这样的人才会在社会上受到尊敬。〃
  〃肯定是我脑袋不好。〃直子说,〃这里的情况还不大明白呢。就像连对我自己本身都还稀里糊涂一样。〃
  〃不是脑袋不好,是普通一般。我对我自己也有好多好多不明白的,普通人嘛!〃
  直子把两脚放在沙发上,支起膝盖,将下颌搭在上边,说:〃暖,渡边君,我很想再多知道一些你的事。〃
  〃普通人啊。生在普通家庭,长在普通家庭,一张普通的脸,普通的成绩,想普通的事情。〃我说。
  〃呃,你最喜欢的菲茨杰拉德好像说过这样一句话:将自己说成普通人的人,是不可信任的,对吧?那本书,我从你手里借来,看了一遍。〃直子调皮似的说道。
  〃的确,〃我承认,〃不过我不是有意给自己贴这么一张标签,是从内心里真这么认为的,真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你从我身上发现什么不普通的东西了?〃
  〃那还用说广直子惊讶似的说,〃你连这点还看不出来?难道你以为我喝醉了和谁都可以睡,所以才和你睡了不成?〃
  〃哪里,我当然没那么想。〃我说。
  直子盯着自己的脚尖,一阵沉默。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顾喝葡萄酒。
  〃渡边君,你和多少女的睡过?〃直子突然想起似的,低声问道。
  〃八。九个。〃我老实回答。
  玲子停止练习,吉他〃蹦〃一声掉在膝上。〃你还不到 20吧?到底过的怎么一种生活,你这是?〃
  直子一言未发,用清澈的眸子盯住我。我向玲子说了我同第一个女孩睡觉后来又分手的过程。我说对那个女孩无论如何也爱不起来。接着又讲了被永泽拉去左一个右一个同女孩乱来的缘由。
  〃不是我狡辩,我实在痛苦。〃我对直子说,〃每个星期都同你见面,同你j谈,可你心中有的只是本月。一想到这点我心里就痛苦得不行。所以才和不相识的女孩儿胡来的。〃
  直子摇了几下头,扬起脸看着我的脸:〃对了,那时候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没同木月君睡觉么,还想知道?〃
  〃还是知道好吧。哦说。
  〃我也那样想。〃直子说,〃死的人就一直死了,可我们以后还要活下去。〃
  我点点头。玲子在反复练习一段乐曲的过门。
  〃同木月君睡觉也未尝不可,〃直子说着,取掉发卡,放下头发,手中摆弄着蝶形发卡。〃当然他也想和我睡来着,所以我俩不知尝试了多少回。可就是不行,不成功。至于为什么不行,我却一点也弄不清,现在也弄不清。本来我那么爱木月,又没有把处女贞c什么的放在心上。只要他喜欢,我什么都心甘情愿地满足他。可就是不行。〃
  直子撩起头发,卡上发卡。
  〃一点也不湿润。〃直子放低声音,〃打不开,根本打不开。所以痛得很。又g又痛。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我们俩。但无论怎样就是不行。用什么弄湿了也还是痛。就这么着,我一直拿手指和嘴唇来安慰木月……明白么广
  我默然点头。
  直子眼望窗外的明月。月亮看上去比刚才更大更亮了。
  〃可能的话,我也不愿说这种事,渡边君。如果可能,我打算把这事永远埋在自己心底。但没有办法啊,不能不说。我自己也束手无策。可是跟你睡的时候,我湿润得很厉害,是吧?〃
  〃嗯。〃我应道。
  〃我,20岁生r那天晚上,一见到你就湿来着,一直想让你抱来着,想让你抱,给你脱光,被你抚摸,让你进去。这种欲望我还是第一次出现。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本来,本来我那么真心实意地爱着木月!〃
  〃就是说尽管你并不不爱我?〃
  〃原谅我。〃直子说,〃不是我想伤你的心,但这点希望你理解:我和本月确确实实是特殊关系。我们从3岁开始就在一起玩。我们时常一块儿说这说那,互相知根知底,就这样一同长大的。第一次接吻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真是妙极了。头一回来潮时我去他那里哇哇直哭。总之我俩就是这么一种关系。所以他死了以后,我就不知道到底应该怎样同别人j往了,甚至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爱上一个人。〃
  她伸手去拿桌面上的酒杯,但没拿稳,酒杯落到地上,打了几个滚,葡萄酒洒在地毯上。我弯腰拾起酒杯,放回桌上。我问直子是不是想再少喝一点,她沉默了半天,突然身体颤抖起来,开始啜泣。直子把身体弓成一团,双手捂脸,仍像上次那样上气不接下气地急剧抽咽。玲子扔开吉他,走过来轻轻地抚摸直子的背。当把手放在直子肩上的时候,直子像婴孩似的一头扎在玲子胸口。
  〃喂,渡边君,〃玲子对我说,〃抱歉,你到外边转20来分钟再回来好么?我想等一会她就会好起来的。〃
  我点头起身,把毛衣套在衬衫外面。
  〃对不起。我对玲子说。
  〃别介意。这不怪你,别往心里去。你转回来,她就会完全镇静下来的。〃说着,她朝我闭起一只眼睛。
  我踏着梦幻般奇异的月光下的小路,进人杂木林,信步走来走去。月光之下,各种声音发出不可思议的回响。我的足音就像在海底下行走的人的足音那样,从截然相反的方向传来瓮声瓮气的回声。身后时而响起低微而g涩的〃咔嚓〃声。林中充满着令人窒息的沉问,仿佛夜行动物正在屏息敛气地等待我的离去。
  我穿过杂木林,在一座小山包的斜坡上坐下身来,望着直子居住的方向。找出直子的房间是很容易的,只消找到从未开灯的窗口深处隐约闪动的昏暗光亮即可。我静止不动地呆呆凝视着那微小的光亮。那光亮使我联想到犹如风中残烛的灵魂的最后忽闪。我真想用两手把那光严严实实地遮住,守护它。我久久地注视那若明若暗地摇曳不定的灯光,就像盖茨比整夜整夜看守对岸的小光点一样。
  30分钟后,我折身回去。走至楼门口,里面传来玲子弹吉他的声响。我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敲了下门。走进房间,不见直子,玲子一个人坐在地毯上弹吉他。她指了指卧室的门,仿佛说直子在里边。随后玲子放下吉他,坐在沙发上,叫我坐在旁边,并把瓶里剩的葡萄酒分倒在两个杯里。
  〃她不要紧的。〃玲子轻轻拍着我的膝头说,〃独自躺上一会儿就会安静下来,别担心,只是心情有点激动。嗯,我们两人到外面散散步可好?〃
  〃好的。〃我说。
  我和玲子沿着街灯下的路面缓缓移动脚步,走到网球场和篮球场那里时,在长凳坐下。她从长登底下取出橙s的篮球,捧在手中团团转动。稍顷,问我会不会打网球,我说会倒是会,只是非常差劲儿。
  〃篮球呢?〃
  〃也不怎么拿手。〃
  〃那么,你拿手的到底是什么呢?〃玲子堆起眼角皱纹笑着问,〃除了同女孩子睡觉以外?〃
  〃那也算不得什么拿手。〃我有点不悦。
  〃别生气,开个玩笑。暖,到底怎样?什么东西拿手?〃
  〃没有称得上拿手的啊。喜欢的倒是有。〃
  〃喜欢什么?〃
  〃徒步旅行、游泳、百~万小!说。〃
  嘻欢一个人做事?〃
  〃嗯……或许。〃我说,〃以前我就对同别人配合的活动提不起兴致。那类活动,无论哪样我都沉不下心,觉得怎么都无所谓。〃
  〃那么冬天来这儿好了。冬天我们搞越野滑雪,你保准会喜欢上的。在大雪里边扑腾扑腾一走一整天,弄得浑身是汗。〃玲子说道,然后拉起我的右手,像在街灯下检查乐器似的盯盯细看。
  〃直子经常那样吧?〃我问。
  〃是啊,不时地,〃玲子这回看着我的左手说,〃不时出现那样情况,亢奋、哭泣。不过不要紧,这样还好,因为可以把感情宣泄出去。可怕的是感情泄不出去。那一来,就会憋在心里,越憋越多,各种感情憋成一团,在体内闷死,那可就要坏事了。〃
  〃我刚才没什么失言吧?〃
  〃根本没有。不要紧,就算有什么失言也用不着担心,只管照实直说,那样再好不过。即使那样互相有所伤害,或者像刚才那样一时使对方情绪激动,长远看来也还是那样做最好。如果你诚心诚意地想使直子康复,就那样做好了。你刚来时我就向你说过,不是想帮助那孩子,而是想通过使她恢复而同时恢复自己自身,这就是这里的医疗方式。所以就是说,在这里你必须推心置腹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外面的世界,不是什么话都不能全盘推出么?〃
  〃是啊。〃我说。
  〃我在这里呆了7年,亲眼看见很多人进来出去。〃玲子说,〃也许我看得太多了吧,因此我只要看上一眼,凭直觉就能看出这个人是能好还是不能好。但对于直子,我却完全摸不着头脑。那孩子到底将怎么样呢,我实在把握不住。也许下个月就能出院,也许年复一年地在这里长住下去。因此在她身上我对你提不出什么建议。提也只能是极为泛泛的,例如要诚实啦要互相帮助啦,等等。〃
  〃为什么偏偏对直子看不出来呢?〃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那孩子的缘故吧,以至不能一下子看透,感情因素掺杂太多啦。我说,我喜欢那孩子,真的。另外与此不同的是,她身上有很多问题j织在一起,挺复杂的,就像一团找不着头绪的乱麻,关键是要一根一根地清理出来。而清理,一来可能花很多时间,二来说不定因某种偶然原因突然前功尽弃。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所以我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再次把篮球捧在手里,团团转动一会,〃砰〃一声拍了一下。
  〃最重要的,是不急不躁。〃玲子对我说,〃这是我对你的又一个,忠告。急躁不得。即使事情再错综复杂,甚至叫人无计可施,也不能灰心丧气,不能急于求成地强拉硬扯。要有打持久战的思想准备,必须一根根地耐心清理。做得到?〃
  〃试试看。〃我说。
  〃也许花时间,也许花时间还不能全好。这点你可想过?〃
  我点点头。
  〃等待是痛苦的。〃玲子一边拍球一边说,〃尤其对你这样年龄的人。唯有耐着x子等待她的康复,而且又没有任何期限上的何证。你能办到?你爱直子爱到哪个程序?〃
  〃不清楚啊。〃我直言不讳,〃甚至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我都不大清楚,当然意义上与直子不同。但是,我准备竭尽全力。如若不然,我对自己都将不知何去保从。所以,正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同直子必须互相拯救,除此之外别无共渡难关的途径。〃
  〃还同路上随便碰见的女孩睡觉?〃
  〃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啊。〃我说,〃到底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该一直通过手y等待下去不成?对我本身都没办法处置,这样下去。〃
  玲子把球放在地上,轻拍一下我的膝部,说:〃听我说,我并不是说你同女孩子睡觉有什么不妥。如果你觉得那样可以,也无所谓。因为那是你的人生,应该由你决定。我要说的,只是希望你不要用不自然的方式磨损自己。懂吗?那是最得不偿失的。十九二十岁,对人格的成熟是至关重要的时期,如果在这一时期无谓地糟蹋自己,到老时会感到痛苦的,这可是千真万确。所以,要慎重地考虑。你要是想珍惜直子,那么也要珍惜自己。〃
  我说想想看。
  〃我也有20岁的时候,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玲子说,〃信吗?〃
  〃信,当然信。〃
  〃打心眼里信?〃
  〃打心眼里。哦笑着说。
  〃虽说比不上直子,可我也是满可爱的咧,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样的皱纹。〃
  我说我非常喜欢那皱纹,她说谢谢。
  〃不过,往后你可不要对女人夸她的皱纹有魅力。我给你这么一说倒是高兴……〃
  〃一定注意。〃我说。
  她从裤袋里取出钱包,从该装月票那栏里拈出张照片给我看。是个十来岁女孩的彩s照。女孩身穿滑雪衫,脚蹬滑雪板,在雪地上漂亮地微笑着。
  〃长得很漂亮吧?我女儿。〃玲子说,〃今年初寄来的。现在,怕是小学四年级了。〃
  〃笑的样子很像。〃说着,把照片还给她。她把钱包揣回裤袋,轻声抽了一下鼻子,叼烟点燃火:
  〃我年轻时,打算成为一名职业钢琴家来着。才能也还过得去,周围人也都那样认为,听的夸奖话可多得很哩。音乐会上拿过名次,音乐大家里一直名列前茅,毕业就去德国留学也大体定了。可以说,真是一帆风顺的青春时代。g什么都一帆风顺,即使不一帆风顺,周围人也都会设法使我一帆风顺。但出了一件怪事,整个世界在一天里就颠倒过来了。那是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个比较重要的音乐会,我为此练习了很长时间。不料小指突然不会动了,也不知为什么不会动的,反正一点也动不得了。于是又是按摩,又是用热水浸,又是停练两三天,可还是毫不见效。我吓得脸都青了,跑到医院去。做了好多种检查,结果医生也莫名其妙。说是手指完全正常,神经也毫无问题,不该不会动的,所以可能是精神方面的原因。我就又找精神科。然而在那里也还是查不出确切起因,只是说大概是音乐会前的疲劳造成的,建议我无论如何要离开钢琴一段时间。〃
  玲子深深吸了口烟吐出,歪了好几下头:
  〃就这样,我决定到伊豆祖母那里静养一些时r。就是说,放弃音乐会,好好轻松一下,两周时间不接触钢琴,喜欢g什么就g什么。可就是不成。无论做什么,头脑里出现的尽是钢琴,除了钢琴别的什么也想不出来。小手指会不会一辈子都这样动弹不得呢?果真那样以后该怎么活下去呢?头脑里反复想的全是这些。其实也难怪,在那以前的人生中钢琴就是我的一切。我4岁开始练琴,生活中想的除了琴还是琴,此外我几乎什么都没考虑过。怕弄坏手指,家务事一点没做过。也就因为钢琴弹得好,周围人都替我倍加小心。你想想看,从如此长大的女孩手里夺走钢琴,还能剩下什么?这么着,砰!头脑的螺丝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脑袋一片混乱、一团漆黑。〃
  她把烟头扔在地上捻死,又歪了几下脖子:
  〃于是,当钢琴演奏家的美梦化为泡影了。住了两个月院才出来。住院不久,小手指可以动了,便去音乐大学复学,总算毕了业。然而,一种东西已经消失了,一种像活力凝聚体那样的东西已经从我身上永远消失了。医生也说我神经太衰弱了,不适宜当职业钢琴家,劝我死了那份心。因此,大学毕业后,我就在家里收学生教课。可那多么叫人难受啊!就像我的人生被突然拦腰截断了一样,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20年刚过就彻底报销了。你不认为这太残酷了?我曾经把所有的可能x掌握在自己手中,但等明白过来时却已两手空空。谁也不再鼓掌,谁也不再娇宠,谁也不再夸奖,只是r复一r地在家里教附近的小孩,除了初级教程就是小呜奏曲。心里难过死了,动不动就哭一场,窝囊啊!才能比我明显差一大截的人在哪里的音乐会上获得了第二名,又在哪里的音乐厅里举行独奏会……每当听到这类消息,我就懊恼得眼泪流个不止。
  〃父母也对我小心翼翼,就像生怕触到脓肿似的。其实我也明白,他们一定很失望。直到前不久还为自家女儿自豪来着,可如今却成了精神病院的归来者,婚事都很难谈拢。一同生活起来,他们的这种心情我感受得是那样真真切切,难受得不知怎样才好。而一出门,似乎附近的人都在议论我,吓得我门都不敢出。于是就又砰的一声,螺丝飞了,链条乱了,一时天昏地暗,这是在我24岁的时候。当时我在疗养院住了七个月。不是这里,是围着很高的院墙,大门紧闭的地方。又脏又没有钢琴……那时我不知如何是好。但我还是一心想离开那里,拼死拼活地配合治疗。七个月……长啊!就这样皱纹一条条爬了上来。〃
  玲子咧下嘴角笑了笑:
  〃出院后不久和丈夫相识结婚了。他比我年纪小,在一家制造飞机的公司当工程师,是跟我学钢琴的学生。好人呐!话语虽然不多,但为人厚道,心地善良。差不多练习了半年钢琴后,突然问我能不能同他结婚。是一天练完琴喝茶时突如其来地提出的。嗯,你能相信?那以前我们既没约会过,甚至连手都没握过。我吃了一惊,就说不能跟他结婚。我说我认为他是个好人,也怀有好感,但由于多种缘由不能同他结婚。他说他想听那缘由,我便毫不隐瞒地全都告诉了他。说自己曾因脑袋不正常住过两次院,连细节也…一讲了。我对他说导致那种情况的出现是什么原因,以后也有可能反复。他说让他再想一下,我说尽可以慢慢考虑,万万仓促不得。但下一星期他来的时候,还是说想结婚。于是我说:〃等我三个月。这段时间里我们j往一下。之后若你还是有想结婚的心情,那时两人再商谈一次。〃
  〃三个月时间里,我们每周幽会一次,去了很多地方,说了很多话。这一来。我不折不扣地喜欢上了他。同他在一起,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重新返来。只要两人在一起,我心里就豁然开朗,各种恼人事一扫而光。虽说当不成钢琴家,住过精神病院,但人生并未因此告终,人生中还有很多很多我所不知道的美好事物……是他使我产生了这种心情,仅这一点我就衷心地感谢他。三个月过后,他说还是想同我结婚。如果想和我睡觉是可以睡的。我对他说,我,还没同任何人睡过觉。但因为我顶喜欢你,要是你想抱我,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但同我结婚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你同我结婚,势必就要连同我的麻烦事包揽过去,而这要比你想的严重得多。这也不要紧吗?
  〃他说不要紧。说他不是单单想同我睡觉,而是想同我结婚,同我共同承担我身上的一切。而且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不真这样想他是不会说出口的,而一旦说出口就信守诺言,他就是这样的人。于是我说好吧,那就结婚吧。实际上也只能这样说。结婚怕是在那四个月以后。他因此和他父母吵翻了,断绝了关系。他家是四国乡下有些来历的家族,父母对我进行了彻底调查,知道我住过两次院,就反对这门婚事,吵了起来。反对也是情有可原的。这样。我们连婚礼也没有举行。只去区政府办了结婚登记,到箱根住了两个晚上。但是真叫幸福啊,一切的一切!这么着,我直到结婚还是处女,到25岁。像是在说谎吧?〃
  玲子喟叹一声,重新捧起篮球。
  〃只要在这个人身边,就问题不大,我当时想,〃玲子说,〃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就不至于旧病复发。知道吗,对我们这种病来说,最重要的是信赖感。一切j给我个人好了!每当我的情况稍有不妙,也就是螺丝刚一开始松动,他就会当即察觉、精心地不厌其烦地予以纠正……拧紧螺丝,理清链条一一只要有这种信赖感,我的病一般是不会反复的。只要存在这种信赖感,那砰的一声就不会发生。我是那么高兴,心想人生是多么美好啊!那感觉,就像被人从狂暴而冰冷的海水中打捞出来、用毛巾被裹着放到温暖的床上一样。婚后两年有了孩子。从那以后一心扑在侍弄孩子上。自身的病什么的,也因此几乎忘得一g二净。早上起来,做家务,照料孩子,他回来时就让他吃饭……每天都是这样。但我感到幸福。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持续几年来着?持续到31岁。而后便又砰的一声,破裂了广
  玲子给烟点上火。风已经停了,烟直线上升,消失在夜s中。不觉之间,空中已闪出无数的银星。
  〃遇上什么了?〃我问。
  〃呃……〃玲子说,〃一件非常奇妙的事。简直就像一个圈套或一眼陷阱似的在那里静等着我。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她抬起没夹烟的那只手,揉了下太yx。〃对不起呀,光听我说了。本来你是来看直子的。〃
  〃真的想听。〃我说,〃可以的话,讲给我听听好么?〃
  〃孩子上幼儿园后,我又开始多少弹几下琴。〃玲子接下去说。〃不是为别人,是为我自己弹的。弹巴赫。莫扎特、斯卡拉蒂。当然,因有好长时间的空白,乐感很难恢复。手指同以前相比也不能乖乖地听从使唤。但我仍很高兴,毕竟又能弹钢琴了。每次一弹起来。我就深深地由衷地感到自己是保等地热爱音乐,何等地渴求音乐。真是太美妙了,能为自己演奏。
  〃前边我已说过,我从4岁就开始弹钢琴,但想起来,却连一次都没为自己弹过。或者为通过考试,或者因为是课题曲,或者为使别人感动,弹来弹去为的就是这些。当然这也是很重要的,它可以使人掌握一种乐器。、但在过了一定的年纪之后,人就不能不为自己演奏,所谓音乐就是这么一种东西。在我从音乐尖子沦为落伍者,而到了三十一二岁之后,才总算悟出这个道理。我把孩子送去幼儿园,抓紧g完家务,便动手弹自己心爱的曲子一弹一两个钟头。这期间什么问题也没有,没有吧?〃
  我点头。
  〃不料有一天。一位太太,一位只是在路上碰见时打声招呼那种关系的太太登门找我,说她有个女儿想跟我学钢琴,问我能否指教一下。按那太太的说法,那孩子从我家门前路过时经常听到我弹钢琴,感动得不得了。而且认得我,还很崇拜。孩子正在读初中二年级,这以前从师学过好几次,由于不止一个的原因总是进展不顺利,眼下没跟任何人学。
  〃我拒绝了。我说一来我有好些年空白,二来着完全是初学者还另当别论,而从中途教一名已练过几年的人是十分困难的。况且要照料小孩,忙得抽不出时间。再说……当然这点我没向对方说出……动不动就换老师的孩子、谁接手都伤脑筋。可是那太太非让我见见她女儿,说哪怕只见一面也好。我见这人有点死求活磨的味道,心想不大容易一口回绝,加上对只求见面也不好拒之门外,便说如果仅仅见一面倒也无妨。隔了三天,那孩子一个人来了。漂亮得活像个小天使,而且是近乎透明般的漂亮。那么漂亮的孩子,那以前和以后都没见过。头发像刚刚研出的墨一样油黑油黑,找找披落下来。手指纤纤,眼睛忽闪忽闪的,小小的嘴唇,看上去十分柔软,简直像刚刚做出来似的。刚见到她时,我半晌都忘了开口……太漂亮了!往我家客厅沙发上一坐,顿时满室生辉,判若别境。细细看去,直觉得炫目耀眼,甚至要把眼睛眯缝起来才行。就是这么个女孩儿,直到今天还历历在目。〃
  玲子好半天眯起眼睛,仿佛眼前真出现了女孩那张脸:
  〃我们边喝咖啡边谈,这个那个,谈了一个多小时,包括音乐方面的、学校里边的。一眼就知她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说话有条有理,意见也一针见血,具有吸引对方的天赋才能。甚至有些。怕人。至于怕人的到底是什么,当时的我却捉摸不透,只是蓦然间觉得她机灵得令人生畏。不过,当面同那孩子谈起来,便会不知不觉地失去正常的判断力。就是说,对方太年少、太妩媚了,以致被其气势压倒,自觉大为相形见细,因而即使一晃闪出否定念头,也会转而怀疑那定然出自一种不可告人的y暗心理。〃
  她摇了几下头:
  〃假如我像那孩子那样聪明漂亮的话,我会成为一个更地道的更有作为的人。既然那般聪明漂亮,还别有何求呢?既然受到大家如此的宠爱,还何苦要欺侮、躁躏不如自己的弱者呢?不是根本就是不存在非做此手脚不可的客观原因吗!〃
  〃她做什么让你难堪的事了?〃
  〃啊,让我按顺序说吧。那孩子是个病态的扯谎鬼,完全是一种病症。无论什么,开口就编造谎话。在编造时间里,连自己都信以为真。并且为了使编造的某个谎言不露出破绽,甚至把周围相关的事物统统改头换面。若是一般情况,肯定会使人生疑。而那孩子由于头脑转得飞快,早抢在别人生疑之前弥合得天衣无缝,因此对方根本察觉不出来。这就是所谓扯谎。而且一般说来,谁也不会以为那么漂亮的孩子居然会为j毛蒜皮的琐事大扯其谎,包括我在内。那孩子扯的谎话,半年时间我听得真可谓数不胜数。但一次也没有怀疑过,尽管从根到梢全是谎话。傻瓜呀,纯粹是傻瓜广
  〃都说什么谎呢?〃
  〃无所不包。〃玲子不无嘲讽意味地笑着说,〃刚才说了吧,人若要在某件事上扯谎,就势必为此编造出一大堆相关的谎言。这就是说谎症。问题是,说谎症患者的谎言在一般情况下属于无罪一类,因为周围人大多心中有数。而那孩子则不同:为了保护自己,她可以满不在乎地任意造谣中伤,利用一切凡可利用的东西。在母亲或亲朋好友等容易识别其谎言的对手面前,她不大扯谎,非扯谎不可的时候也认真考虑再三,绝对不至于让对方发觉。而万一被发觉了,她便从那美丽的眼睛里一滴接一滴地挤出眼泪,或解释或道歉,用那小乌依人般的声音。这一来,谁都不好再发火了。
  〃至于那孩子为什么选择了我,至今我也不大明白。是把我作为她的牺牲者选择的,还是为寻求某种解脱选择我的,今天我也不得而知,全然不知。当然喽,事到如今知不知都无所谓了。因为一切都已付诸东流了,我又落到了这步田地。〃
  短暂的沉默。
  〃她又把她母亲的话重复说了一遍。说在我家门前路过时听到我的钢琴,大为感动。在外面遇到过我几次,很是崇拜。说的可是崇拜哟。结果我脸都红了。怎么好让一位布娃娃一般漂亮的女孩儿崇拜呢!不过,我想她这也并非完全说谎。当然,我已年过三十,又没她那么漂亮那么聪明,又没什么特殊才能。但我身上肯定有一种吸引那孩子的什么东西……或许是她所缺乏的一种什么。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对我发生兴趣。暧,这可不是自吹自擂哟!〃
  〃明白,我能明白。〃我说。
  〃她拿来了乐谱,问我可不可以弹下试试。我说可以,请弹好了。她就弹了巴赫的创意曲、那个么,怎么说呢,弹得很有意思,或者说不可思议,总之不一般。当然,技术并不怎么好。毕竟没有进过专门学校,从师练习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她自己的手法,一听就知没经过专业训练。如果在音乐学校的实践考试上这么弹的话,只消一声就会立遭淘汰。可她弹的还是值得一听。就是说,尽管百分之九十一塌糊涂,但剩下的百分之十还是发挥得相当可以。这也就是巴赫的创意曲。于是我对那孩子发生了极大兴趣,心想这孩子究竟怎么回事呢?
  〃说起来,世上弹巴赫弹得更好的孩子多的是,弹得比那孩子好上二十倍的孩子怕也不是没有。但那种演奏十之八九都没什么内容,g巴巴的空d无物。可那孩子呢,虽然弹得并不高明,却多少有一种至少足以打动我的东西。因此我想:这孩子或许有教的价值也未可知。当然,现在把她重新训练成职业x的为时已晚,但培养成像当时的我……现在也如此……那样自弹自娱的快乐的钢琴手估计还是可能的。结果我的希望是完全落空了。这女孩,不是默声不响地为自己本身做事的那种类型的人,而是个为了让别人倾心而不惜使用一切手段的、工于心计的孩子。怎样才能使人发生好感,怎样才能获得别人的夸奖……这一套她了然于心。包括怎样的演奏风格才能打动我,也都经过精心算计。并且将值得一听的那部分不知拼命练习过多少次,这完全想象得出来。
  〃可话又说回来,纵使在一切都真相大白的现在,我也还是认为那演奏相当不错。现在再让我听上一遍,我一定仍那样想……除去她的狡黠、扯谎等缺点。知道吗,世上偏偏就有这样的事。〃
  玲子声音g涩地清了清嗓子,止住话头,沉默良久。
  〃那么你收她做学生了?〃我问。
  〃是的。每周一次,周六上午,那孩子的学校周六休息。她一回也没缺过课,从不迟到,满理想的学生啊!练习也很专心。练完后,我们就吃蛋糕、聊天。〃说到这里,玲子突然意识到似的看看表。〃嗅,我们差不多该回房间了,有点放心不下直子。你怕是把直子忘在脑后了吧?〃
  〃哪里会忘,〃我笑道,〃只是给你的话吸引住了。〃
  〃要是你想接着听,明天再讲吧。话长,一次讲不完的。〃
  〃简直是《一千零一夜》。〃
  〃呃,那你可就回不了东京啦!〃玲子也笑了。
  我们穿过来时那条杂木林小道,回到房间。蜡烛熄了,客厅的电灯也没开。卧室的门开着,里面亮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洒进客厅。就在这模模糊糊的灯光中,直子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她已换上长睡衣样的衣服,领口一直缠到脖子上,脚蹬沙发,支起膝盖坐着。玲子走到直子跟前,手放在她头顶上:
  〃好了?〃
  〃嗯,好了,对不起。〃直子低声说。然后转向我,害羞似的说了声对不起。〃你吓了一跳?〃
  〃有一点儿。〃我微笑着说。
  〃到这儿来。〃直子说。我挨她身旁坐下。直子依然在沙发上拱着膝盖,仿佛要说悄悄话似的把脸凑近我的耳边。在耳垂上悄悄一吻,再次小声对我耳朵说了声〃对不起〃,随即移开身体。
  〃有时候我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直子说道。
  〃我也有时那样的。〃
  直子浅浅露出笑容,看着我的脸。
  〃嗯,可以的话,想听听你的情况,〃我说,〃这里的生活,每天都做什么,有什么样的人。〃
  直子于是缓缓然而语言清晰地谈起自己一天的生活。早上6时起床,在这里吃早餐、清扫鸟舍,之后便大多去农场劳动,侍弄蔬菜。午饭前或午饭后有一小时同主治医生个别会面时间,或者进行集体讨论。下午是自由活动,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讲座、野外作业或体育项目。她选听了几个讲座,有法语,有编织,有钢琴,有古代史等。
  〃钢琴由玲子姐教,〃直子说,〃此外她还教吉他。我们都互相当学生当教师。擅长法语的教法语,做过社会科教师的教历史,织东西高明的教编织。只就这点来说,差不多成了一所学校。遗憾的是我没一样东西可教别人。〃
  〃我也没有。〃
  〃反正我在这里要比在大学时学得起劲。很用功,而且用起功来觉得很有意思,这可好着哩!〃
  〃晚饭后一般做什么呢?〃
  与玲子姐聊天、百~万小!说、听唱片,或到别人房间玩。就这些。〃直子说。
  〃我练吉他、写自传。〃玲子开口了。
  〃自传?〃
  〃说句玩笑。〃玲子笑道,〃我们1o点左右就上床了。如何?这生活很利于健康吧?睡觉睡得才香呢。〃
  我看了下表,差不多9点。〃那,怕是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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