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能答应吗?”
“应该能吧。”我暗自发笑:是一定能,历史上的第一次黄河科考便是康熙主持的……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神智渐渐模糊……
光线!……怎么会有光线呢?……我努力的适应着光线的变化……啊,天哪……血y在瞬间凝固!
位于乾清宫之东、日精门之南的御药房,隶属内务府管辖,凡太医院医官与御医们在宫内侍值、进御、请平安脉时即以此处为办公据点,内设有内管领、副内管领、主事、委署主事、笔帖式、库掌、催长、领催、听事碾药苏拉、合药医生、合药苏拉以及供差遣使唤的宫廷医女数名。我,董鄂。菀葶,因为犯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严重错误,被罚去固山格格的封号,成了一名供差遣使唤的御药房宫女……[注:设在宫廷内的御药房,与设在宫外的太医院(位于钦天监南)、生药库(附属于太医院)以及惠民药局(各地皆设)同属于清廷管理医疗事务的机构。]
由于刚有一批宫女到了年限被放出了宫,御药房此时的人手较缺,原先三名宫女共住的房间,此时我一人独享,再加上惠妃她们送来的各种物件,居住环境倒也舒适温馨。
黄昏时分,房间里,两个铜盆,盆里的药y热气蒸腾,熏蒸着两张缀满青春痘的脸,“董鄂,能立竿见影吗?前儿胤祥笑我的痤疮此起彼伏,昨儿说什么星罗棋布,今儿又换成了雨后春笋……其实男人嘛,关键是男子气概,脸长的如何我真的一点也不看重,可就受不了十三那小白脸的闲气!”十四一边蒸脸一边不忘为自己的‘爱美之心’找托词。
我扑哧笑了出来:“哪有那么快!您倒好,奴婢每日忙的焦头烂额,累的只剩半条命了,好容易才轮到我不当值,你还不忘来添麻烦,直接找太医多好啊。”
“我一直在服当归苦参丸啊,太医说此丸活血化瘀,清热除湿,专门用于面生粉刺或脓疱的痤疮……可效果没有我期望的那么好!”
“你和纳尔苏刚好在发育旺盛期,难免内激素平衡紊乱,没关系,等你们再长大两岁,就自动痊愈了,当然还是要小心留下瘢痕……还有啊,隔三差五的涮火锅拼酒量,捱到时间晚了才想起翌日的功课然后熬夜,都是不可以的。”
“董鄂格格,这盆用来熏洗的药y里有哪几味药材?还有,为什么我和十四爷都是痤疮,可你给我们用水煎服的药汁又不一样?”十四的伴读加铁杆,世袭平郡王纳尔苏也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
“洗y里有抗菌消炎的甘草和穿心莲、活血通络的红藤、收敛散瘀的乌梅以及促进药物渗透的薄荷……虽然同属于丘疹性痤疮,十四阿哥的痤疮疹色赤,略有痛感,所以在经验方痤愈汤的基础上,又添加了连翘、丹参、蝉蜕和白蒺藜四味药材;而您的疹色黄白,有痒感,搔破流黄水,所以添加的是白藓皮、薏苡仁以及白花蛇舌草三味药材……纳尔苏,我已经不是格格了,直接称呼名字吧。”
“董鄂啊……”肥头大耳的库掌太监秦牟才的声音老远便飘了过来,我手忙脚乱的用屏风将十四和纳尔苏遮了起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现在是非常时期,经不起任何风言风语了,你们俩千万别弄出响动来!”
“一人在屋呢,” 秦牟才推门而入:“今儿要你做的事完成的怎么样了?”
“报告秦库掌,遵照您的吩咐,我从掌仪司领取了红枣、元眼、核桃、白果;从奉宸苑领取了荷藕和蝉蜕;从广储司领取了沉香;从庆丰司领取了牛r;从武英殿领取了丁香油和巴尔萨末油……另外,滤药所用的丝绵高丽布、盛药所用黄布口袋、晒晾药味所用竹簸、研药所用粗瓷r钵都已经准备就绪了……还有,您让我清理的各类常备药物,“丸”如木香槟榔丸、沉香化滞丸、牛黄丸等;“散”如金黄散、七厘散等我已经清理造册完毕……剩下的“膏”类如益寿膏、舒筋活络膏、竹沥梨膏等;“丹”类如紫雪丹、神效活络丹等,还有同仁堂进贡来的藜峒丸、紫金锭等药物,待我明天整理好了再一并交给你。”
秦牟才眉开眼笑:“哎哟,做的不错……其实,我也不忍心让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做这么多事,只是上头……唉,我也不好多说……再忍忍,过两天,从惠民药局新增调上来的人手就来了,到时候就能轻松一点……早点休息吧,哦,对了,这是明天要炮制加工的药材清单,所谓‘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位虽贵,必不敢省物力’,你可要牢记啊,那……我先走了。”
……
送走秦牟才,十四恨的要命:“这狗奴才是凌普的亲信,是太子那边的人,你又是纳兰家族的外孙女,所以免不了被他们折腾……哎,董鄂,我真搞不懂你,你当时怎么就对皇阿玛说实话了呢,如果你一口咬定自己是真发了急症,皇阿玛也不会说什么的……你看,你和九哥,一个被这帮王八蛋虐的团团转,一个被交到宗人府圈禁三个月,而偏偏太后又正在气头上……我们眼睁睁的什么忙都帮不上……我……”
十四气的声音都颤抖了,我赶紧安抚他:“好了好了,岂能浮云终蔽日,洗天风雨必将来,我和你九哥虽然现在日子不好过,但我们是有希望的呀。当时皇上问我:董鄂丫头,朕问你,你到底是装病还是真病?你想好后再回答朕,因为你的回答,将决定你的命运……”
“你的脑子被驴踢了?皇阿玛最擅长用这招来套别人的话了……他最后不还是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说什么九哥既然这么喜欢被圈禁,就进宗人府住三个月吧,至于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也断不可轻饶……”
“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您不知道,当时太后本是看在我外祖母觉罗老太君和惠妃娘娘的情面上,才顺道过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病了,谁知看到的却是我枕在九阿哥肚子上,而你九哥就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打呼噜,她老人家的脸都气绿了,要将我罚到浣衣局去洗衣服,还是皇上说御药房缺人……十四阿哥,倘若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了你,你还愿意对我好吗?”
“你不会这么待我的!我最恨别人骗我!”
“这就对了,倘若我不对皇上讲出实话,他老人家也一定不肯帮我们……现在虽苦,但这苦一定不是永远的;就像以前虽然甜,但那份甜也不是永久的一样……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募暮?这道坎儿,只是小菜一碟……而且,由于负责东西六宫的司药女官、典药女官和掌药女官都尚有空缺,太医院将在懂医理的宫女中进行一次考核,御药房宫女刚好就有资格……倘若能够考取,那我就如鱼得水了,就是不知九阿哥他……”
纳尔苏c嘴道:“我听我那个在宗人府当值的堂兄说,九阿哥让人弄去很多黄河沿岸的档案、县志、地图之类的,每天研究的废寝忘食……从未见过谁蹲宗人府都蹲的这么高兴的,不过就是苦了那个帮他管一大摊子生意的曹大掌柜,眼巴巴的不知塞了多少银子,才得以进去讨个主意,结果被回了一句:看着办吧,这点小事都拿来烦人,你做什么吃的!……”
……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两位热心肠的人,正想着洗洗睡了,却传来敲门声,我打开门,一个重重的怪东西朝我迎面而来!
我下意识的接了下来,定睛一瞧,高兴的简直无以复加……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针灸铜人!……针灸学是中医学中最具有民族特色的治疗方法。北宋初,流传于世的针灸书籍五花八门,但诸多谬误,常以讹传讹,造成治人不成反害人的悲剧。于是,宋仁宗赵祯便诏令翰林医官院的尚药奉御、著名针灸学家王惟一,组织研究考证针灸之法,铸造针灸铜人,作为行业奉行之权威标准……后来王惟一制成两铜人,高度跟成年男子一般,外壳可拆卸,胸腹腔能打开观察其内的五脏六腑,在铜人表面则刻着人体十四条经络循行路线,各条经络之x位名称也都详细标注……
后来,专为针灸考核而设计的刻有x位孔d、x位名称和经脉的“考试用针灸铜人”问世了,考试前会将铜人的表面涂上蜡,用来遮盖铜人上刻的x位、经络说明,x位上的针孔也被黄蜡堵塞,铜人体腔内还要注入水银或水。学生考试时,根据考官的出题,用针扎向铜人的x位,如果针刺的部位不准确,针就不能扎进铜人体内;如果取x正确,正好扎在被堵上的铜人x位点,那么针很快就能刺进去,而且拔针之后,水银或水就会从针孔中s出,一目了然,科学直观……
可是,我犹豫了,万分不舍的将怀里那尊呈比例尺缩小了的针灸铜人塞了回去,良久,方艰难的开口道:“十二阿哥,您对奴婢实在是太好了,只是……”
十二微微一笑,抱着铜人进屋坐下,柔声道:“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我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东西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董鄂你放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既无意我便休……收下铜人吧,现在,我就是很单纯的想对你好,就像当年,我被犯了混的十哥一拳打翻在地上,与我并不相熟的你,却义愤填膺的像个小夜叉,跟他们斗智斗勇,最后硬是得十哥和十四弟对我赔礼道歉一样……你傻愣着干什么呀,怎么,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不是,不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谓尔从江南来,我谓尔从天上来……胤祹,你就是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我高兴的语无伦次:“云山苍苍,江水泱泱,胤祹之风,山高水长……嗯……朗月照人如鉴临水,春雨润物自叶流根,你呀,就是朗月和春雨……”
“打住,打住……”十二笑着喊停:“你再表扬下去,我可真找不着北了。再过几天便是负责东西六宫医药的女官考核,你打算报考那个级别?”
“不瞒您说,我正犹豫不决呢,倘若报考正八品的掌药女官,考试内容便相对较少,局限在药材的识别和炮制、药物的配伍禁忌、常用方剂的煎服方法以及简单的推拿等方面……倘若报考正七品的典药女官,则又会添加把脉问诊和医案分析两项内容……倘若报考正六品的司药女官,针灸和食疗养生便也被列为必考科目,还要面对太医们的轮番诘问……倒是想考司药女官来着,可是我根本不敢给人针灸,刺考试用的针灸铜人也许能成,但对真人我就只有发秫的份了……退一万步说,撞上狗屎运蒙混过关了,今后协助太医为皇妃们问诊,真要针灸治疗的时候,不就现原形了吗?”不禁愁眉苦脸起来,是啊,万一一针下去,把康熙的某位皇妃给刺到了二十一世纪,就不好善后了……
胤祹并不知道我的针灸功力有多恐怖,当即激将道:“艺高人胆大,心雄就是宝嘛。你想啊,一个熟练的接生婆,会发生把婴儿倒着包扎的事情吗?那位敢于在御医面前据理力争的董鄂,会畏首畏尾,跨不过针灸这道槛吗?”
……十二的激将法生效了,我还就真去报了正六品的司药女官……经过整整一天激烈的‘冲锋陷阵’,我筋疲力尽的回了屋,却发现屋里添了一名室友,这室友还挺面熟的,“你……你是不是那个……”话都到舌尖了就是吐不出来。
她忙不迭的起身见礼道:“董鄂格格,您一定不记得奴婢了,奴婢是茯苓呀,那个怎么也把不出宜妃娘娘脉象的笨蛋茯苓,那次事件发生后,奴婢被调去了惠民药局重头学起……两年多了,这一次被调回了宫,对了,奴婢还报考了正八品的掌药女官。”
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眼前的这位笑吟吟的姑娘俨然已非当初那位胆怯的小医女,她进步了……还好这两年多,我也没闲着……
离考试还有五天的时候,晚上,‘气死风灯’下……
“菀葶,哪些药材需要后下?”
“薄荷、沉香、r桂、青蒿、木香、香薷、生大黄、砂仁等易挥发或芳香类药物,还有诸如决明子、虎杖、芦荟、茜草、翻泻叶等久煎失效的药材……茯苓,请说出西红花的特征和禁忌。”
“西红花又名鸢尾或藏红花,它的经验鉴别为‘药用花柱,柱头三裂,质柔油性,入水显黄’,可活血化淤,解郁安神,主要用于经闭淤阻、血瘀血滞、产后恶露不尽等症,但孕妇、月经过多以及甭漏者绝对忌用……”
离考试还有四天的时候……晚上,‘气死风灯’下……
“菀葶,请说出不同制法的大黄的疗效特征。”
“酒大黄善清上焦血分热毒,用于目赤咽肿,齿龈肿痛;熟大黄泻下力缓,泻火解毒,用于火毒疮疡;大黄炭凉血化瘀止血,用于血热有瘀出血症。”我一边回答,一边刺向铜人的檀中、三里、太白三x……全中!“茯苓,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易县附近爆发了瘟疫,因为离京城较近,那里又没有设惠民药局,所以要紧急从周边调集医官和医女过去阻止瘟疫蔓延……菀葶,我和你不同,在宫里没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亲人,又是刚从惠民药局提上来的,今儿秦库掌来找过我,暗示可能派去的名单中有我,要我提前做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憋的慌……”
瘟疫?是啊,记得史书上记载,在清朝的二百多年间,平均每两年爆发一次瘟疫……没想到在这当口赶上了,正要绞尽脑汁搜索几句安慰的话……却传来一阵急促的却又很轻的拍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我披上衣服打开门,只见十三心神不宁的站在外面,一副极力压制住情绪的模样,一见我便将我拉到了隐蔽处。
“董鄂……那个……四哥他……心情烦闷……寻访戴铎,”关心则乱,十三急的话都说不清楚了……我赶紧耐着性子安抚启发,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四阿哥近来心情郁卒的很,恰好又听说了一个叫戴铎的落第举子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便表面上称偶染微恙,告病调养,实际上微服出了京城寻访高人去了(注:清朝皇子除非奉旨办差,否则不允许出京城),按理说前天就该回了却一点音信也无,倘若再过几日还不上朝,康熙一定会派太医上门,到时就麻烦了……
等等,戴铎?……雍正在潜邸时有个心腹谋士便叫戴铎吧?他为尚是皇四子的雍正出谋划策道:皇上强势,诸王并争,时局晦暗不明……对于英明的康熙,不露其长,恐其见弃,过露其长,恐其见疑,因此,应当孝以事之,诚以格之,适露才华,极力避免引起皇父的疑忌;另外,友爱手足,大度忍让,让有才者不嫉妒,无才者相依靠。雍正帝基本上按照上述韬略,既不结党也不结怨,而是韬光养晦,蓄势待发。而诸兄弟中,实力雄厚的皇太子胤礽、皇长子胤禔、皇八子胤禩一个接一个地崭露头角,结果一个又一个地不幸落马,而胤禛却一步一步地绕过争夺皇位航程中的险滩暗礁,抓住时机,最终登上皇帝的宝座。
可是,也没必要急成这样啊,我有些迷糊了……却听十三道:“戴铎,就住在易县附近!”
明知前有疫,偏向疫区行……本来就不是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高风亮节者,却跟中了邪似的,把考试扔到一边,自投罗网到这支临时拼凑起的医疗队中……值得吗?千百次的扪心自问,答案却是‘无解’……我觉得自己已经处于精神分裂的边缘,左半脑疾声呵斥,你发什么神经?这个你要去找的老四,可是今后会‘吃掉’老九的雍正啊……右半脑低声辩解,不是还没吃吗?未来难道就不可改写吗?这个人曾在你脸上恶作剧的写下‘至诚’,也曾因你的漫天瞎掰而去埋下女儿红;这个人曾和你并肩击退狼群,也曾与你一起捉弄盐商;这个人曾为你亲手设计旗装,还有九连环,还有蟹r汤包,还有獒牙,还有冰盆……难道这些情分,你都忘了吗?……去找,多半会后悔;不去找,则一定会更后悔……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
地方官向来有‘报喜不报忧’的传统,因此每逢疫情发生时,出于政绩的考虑,总是一压再压,直到再也压不下去为止……而出于对疫病的恐惧,人们往往倾向于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封锁,正所谓‘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只是有时候,这样的封锁是必要的;而有时候,这样的封锁则是人性y暗面在作祟!
听十三说,易县离京城太近,为避免疫病蔓延至京,九门已经紧急戒严,此时的京城易出难进;而易县作为疫病区,也被牢牢控制监管……可进但不可出。
戴铎居住在易县附近的太平村,只是太平村里不太平,它和比邻的几个村庄被列为疫病的原始发源地而被严格封锁起来,不可进也不可出!
进入易县驿馆,开辟工作区,才发现易县的状况也不容乐观,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已经送来近百名‘打摆子’的重症患者……
清一色的“间歇性寒热交替发作”!……发作时先有明显的寒战,全身发抖,面色苍白,口唇发绀,寒战持续约半到一个时辰,接着体温迅速上升,面色潮红,皮肤干热,烦躁不安,高热持续约一至三个时辰后,全身大汗淋漓,大汗后体温降至正常或正常以下……经过一段间歇期后,又周而复始!
本次带队的御医霍桂芳迅速做出了判断:“不好,是疟疾!快,去清点药材常山、草果的数量!”……
现代医学已经确定导致疟疾的直接原因是“疟原虫”,而将其四处传染蔓延的媒介便是“蚊子”!因此,要遏止疟疾蔓延,必须从“灭蚊”开始!
可是,根本没有人相信我……截止到我大清朝,哪一本煌煌巨著中记载了“蚊子”是罪魁?医书里早已说明了嘛,因吸入瘴气所致……哎呀,董鄂格格,啊,对了,您现在已经不是格格了……当然,在下无意冒犯,但请您别添乱,行不?
我冲了出去,禁不住情绪失控,泪流满面!‘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太难受了,难怪当初屈原大夫跳进了汨罗江!……
神啊,求您告诉弟子,四阿哥胤禛是不是正困在太平村里,他有没有出事?倘若是的话,弟子该怎么办?……因为药材太少,上面已经决定放弃太平村等严重疫区,任其自生自灭了……我魂不守舍的走着,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发动群众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灭蚊大运动才行,否则治标不治本,好一个,倒三个,就真的此恨绵绵无绝期了!可现在天色已近黄昏……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易县的边缘,眼见着封锁线就在前面不远,有数名军士守在那里……只可惜你防得了人,你还防得了蚊吗?……皮笑r不笑了一下,正想转身走开,却听有军士呵斥道:“站住,大和尚,再过来一步就放箭了!”
忍不住凑近去看,哎呀呀,这尊笑眯眯的佛不正是文觉和尚吗?四阿哥一定在那边,一时情不自禁,冲了上去……军士大概没想到有人会从这边跑到那边,竟冷不防的让我成功突破封锁。
“董鄂格格,怎么是你?”文觉愣的一愣。
“四爷怎么样?”
“不好,很不好……打摆子,时冷时热,吃了药却又呕吐不止!我正要闯过来抓个郎中过去!”
“现在是非常时期,真动起手来对四爷不利,毕竟他不是奉旨出京,已经坏了制度!你等等我,我这就回去拿药箱!”
我掉头回来,军士们却犹豫着要不要再放我回去,好说歹说中……一个军士却突然倒地打起了摆子。
“妈的,怎么又倒了一个!老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就是这个瘟和尚带来的晦气!谁也不许过去,滚回去,老子放箭了!”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所有的军士同仇敌忾,数枝泛着寒光的箭,齐刷刷的指向了我们……
药箱没取成,只得跟着文觉一路行至太平村,走进一户皂瓦白墙的农家院落……说是迟那时快,一条硕大的黑狗冷不防的窜了出来,狰狞着利齿指着我的面门席卷而来……我吓破了胆,蒙住眼睛放声尖叫……“小黑,回来!”……似乎没有中招,心中一松脚下一软瘫坐于地……
“四爷,您什么时候起来的?您怎么……”文觉轻呼出声。
一身玄青的素袍,似乎又清癯瘦削了一些,苍白的病容将两颗黑漆漆的瞳仁衬托得愈发深不见底……胤禛直勾勾的看着我,一言不发,两条坏脾气的浓眉成功合拢,皱成了一条整的,“你不该来这里!”他几大步就到了跟前,我赶紧站了起来,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其青眼珠子向上一翻,竟直挺挺的朝我压了过来,又是一声尖叫,毫无准备的我被成功当做了缓冲的r垫……妈妈咪啊,疼死我了,跟散了架似的被压倒在地上……他的身体好凉啊……等等,什么东西在舔我的脸?……“啊,恶心,快走开了,臭狗!”……
屋内,晕倒的胤禛被安顿在了床上……过了一会儿,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又开始打起了摆子……
“什么,村子里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那四爷究竟吃的什么药?怎么虚弱成这样!”
“戴铎先生粗通医理,家里也备了些常用药材,村里人小病小痛的都习惯过来找他,若是大病,就到县里找郎中。”文觉看向屋里那位看上去手无缚j之力的中年文士,看来他就是戴铎了。
戴铎忙道:“在下查了《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上面说‘常山饮”可以截疟,于是用常山、知母、草果、炙甘草各三钱,再加上煨生姜三片、大枣三枚,用水煎成请四爷服用,谁知刚服下不久就……”
半吊子查医书?……我赶紧问道:“常山是不是直接入的药?”
“是啊。”戴铎不明所以:“出了什么纰误吗?”
果然如此,我叹道:“哎……常山虽然是传统的截疟药材,但是它也具有强烈的致吐作用,入药之前,须将常山片用黄酒拌匀,稍闷润,置锅内用文火炒至略呈黄色,取出放凉,或用醋浸煮熟,方可缓解毒性,发挥药性!”
患上疟疾再加上药物中毒,难怪虚弱如此,看惯了其颐指气使的骄傲模样,如今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打摆子,我心里竟难受的要命,“还有常山吗?我来做!”吸了吸酸酸的鼻子……“什么?他说他年轻力壮,扛得住,叫你把常山全分给村子里患病的老人和小孩?那你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快去告诉村里人正确的使用方法!……”
我发起呆来……寄生于人体的疟原虫有四种:间日疟原虫、恶性疟原虫、三日疟原虫和卵形疟原虫,我国以前二种为常见……也就是说,我国的疟疾,一般是‘间日疟’或‘恶性疟’……依照患疫病者的状况,这次来势汹汹的疫情应该是‘间日疟’!
而医学界公认的治疗‘间日疟’的三大法宝分别是:常山、奎宁(即金j纳)和青蒿素……欲救胤禛,三者必备其一!
常山?不行!手里已经没药材了,就算有,也不能再用在体质极度虚弱的胤禛身上……
奎宁?……康熙40岁那年染上疟疾,耶稣会士洪若翰等进金j纳霜(奎宁),服后病愈……后来御药房便库存了少量奎宁,因其来源于境外,故物以稀为贵,除非特殊情况,绝不允许流出宫外。
袭任江宁织造兼两淮盐漕监察御使的曹寅,其母乃康熙r母,其本人也是康熙幼年的伴读,他患了疟疾,凶险非常,幸得康熙赐金j纳霜才保住性命。
对了,让文觉突破封锁,快马回京,找十三进宫取药……在伙房里找到了在煮茶的文觉,他正呵欠连天,倦态惨然,狠命的揉着太阳x……“大和尚,你这两日可有觉得四肢酸痛、食欲不振、倦怠乏力?”……这些都是初次感染时的前驱症状,千万别回答是啊……可是,答案与我的期望恰恰相反……一阵强烈的失望袭上心头,他也快“倒”了,该怎么办?……等等,那塞进灶肚的是什么?……顾不上烫手,冲上去抢救下已烧去一半的‘东西’!
是晒干了的黄花蒿!!!“这东西?哪里来的?”激动的语不成调!
“半山腰的曹仙d周围,大片大片的多的是,村里人常将其割回来晒干了当柴火!”
当柴火?什么叫暴殄天物!我无语问苍天,最好的救命药材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人们却在痛苦中接二连三的倒下……什么毒蛇百步之内,必有解药……原来瘟疫之地,亦有解药……“大和尚,咱们有救了!……有救了……快,把村里能用的劳动力集合起来,告诉他们,要想活命,听我号令!”
……
青蒿素是我国中医工作者们于七十年代最有价值的发现,是比奎宁、常山都要好的‘抗疟’药物,速效、廉价、低毒,对间日虐和恶性虐都有奇效,它制成的药剂在疟疾横行的非洲‘挽救了数百万人的生命’,是中医对世界做出的杰出贡献之一!……而青蒿素便是从黄花蒿中提取出来的,晋代葛洪著的《肘后备急方》中便记录了‘取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的有效方……
因为青蒿素在高温下会分解,故只能生服……我端着渍好的药汁,眼前人正烧的一塌糊涂呢,不知嘴里在嘟哝着什么,在床上拱来拱去,大汗淋漓……“四爷,吃药了。”……毫无反应……试图撬开他的嘴‘灌’,他长手胡乱一挥,药碗被成功拍飞,扑的一声落在我脑袋上,浇了我个劈头盖脸……真想抽他个星光灿烂!算了,和病人计较个什么劲儿……又去端来一碗渍好的药汁,先将他的手用被子盖严实,再用p股将被子角牢牢压住……tnnd,这嘴怎么闭的跟蚌壳似的……我掰,我掰……我掰不开!
灵机一动,左手狠狠捏住胤禛的鼻子……哼,就不信你不张口呼吸!……须臾工夫,‘四蚌壳’张口了,我急忙抓起药碗往里灌……啊,中招!……你,你你……又不是喷壶,怎么可以对着人家的脸狂喷……我沮丧的退下去……
这个磨人的怪物,真想一口咬他个半身不遂!……再去弄来一碗药汁,怎么办呢?……他的脸滚烫的能摊熟j蛋,鼻翅不停地歙动,喘着灼热的粗气,就像一把着的开水壶……糟糕,我心软了……本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带着与生俱来的倔强和骄傲,喜欢绷的紧紧的唬人,可是现在,生硬的线条柔和了下来,浓眉微颦,薄唇紧抿,带着不经修饰的孱弱……情不自禁用手指蘸了点水,润在他干裂的唇皮上……
忽然,一只火热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压向了那熔岩般滚烫的脸,他歪着脸在我的手背上亲密的来回磨蹭……这……这算什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的手可是准备交给胤禟牵的,可不许这个做哥哥的越俎代庖,正要用力抽回来……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像一头驯良的小鹿般痴痴的盯着我傻瞧:“皇额娘,禛儿好难受啊!”
皇额娘?……糟了,烧糊涂了……对,赶紧喂药!
“禛儿乖,把药喝了,病就好了……”我尽量使自个儿温柔的像个慈母。
‘禛儿’听话的喝了一口,我再喂时,他却将脸转到了一边:“好难喝!”
“良药苦口利于病,乖了乖了……额娘真生气罗……”这老小孩还真是难缠,用杀手戬好了:“再不喝,额娘可去找皇阿玛了。”
他苦着脸极不情愿的又抿了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皇额娘,您可不可以去求皇阿玛,将乌喇那拉氏赐婚给五弟啊……她看上去好闷,禛儿喜欢爱说话的格格。”
天哪,原来雍正骨子里喜欢话篓子啊,先哄得他把药喝了再说:“嗯……好吧,咱们把乌喇那拉氏赐婚给胤祺好了……乖,再喝一口……”
“皇额娘,皇阿玛偏心!他把三哥封为‘郡王’,却将儿子封为‘贝勒’,三哥是个书呆子,禛儿哪点不比他强?”
“是,在额娘心里,禛儿是最棒的!”……原来老四还挺在意这事啊!趁他现在‘烧后吐真言’,何不套点感兴趣的情报出来。
“禛儿,你为什么喜欢胤祥啊?”
“皇阿玛从上书房外经过,大伙都往前挤,胤祥个儿小,伸长脖子也只能看见别人的p股,皇额娘,您猜他怎么着?他跑出去趴在地上对着履迹猛嗅,就像只乖巧的小狗,可爱极了……”
原来雍正皇帝对贤怡亲王的好感是这样建立的呀?继续喂药……
“那个……禛儿,你喜不喜欢胤禟啊?”
“不喜欢!他把禛儿最喜欢的小狗的毛剪了,禛儿很生气,便把他的小辫子咔嚓了……后来,皇阿玛便说禛儿‘喜怒无常’!”
这个死胤禟,你惹谁不好啊,你偏偏去惹这个睚眦必报的主,后果是很严重的!……我也没心思再问了,反正药也喂了一大碗……过一个时辰再喂罢,欲起身离开,却被胤禛死死的拽着手不放:“皇额娘,您不要走!那个女人只疼十四弟不疼我,禛儿想您……”
我愣了……良久,觉得嘴巴有点咸,啊,原来有一颗泪珠子调皮的钻进了嘴里……您最终将成为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世人皆说你刻薄寡恩、冷酷无情,其实在骨子里,您也只是一位渴望温暖、渴望被父母关注的、任性而又好强的小男孩吧……一时间,巨蟹座特有的母爱泛滥成灾……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蓝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在轻柔的摇篮曲中,他终于沉沉的睡去,我帮他捋好了被角,又将院子里的那盆‘夜来香’搬进了屋……胤禛,不管将来会怎样,不管你今后会怎样对待胤禟和我,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夜晚,和这个夜晚撒娇却又真实的你。
每过一个时辰灌一碗药汁,他浑浑噩噩的喝,又浑浑噩噩的睡……直到晨曦第一缕阳光跃进窗棂,他终于清醒了,瞪着我这位‘救命恩人’瞅了半晌:“你怎么脏兮兮的?看,衣服上尽是些残渍,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我怒道:“还不是拜某人所赐!生病就生病罢,还张牙舞爪的贻害四方。”
胤禛突然笑的有点得意,须臾又叹气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菀葶,你可知你心里也装着我?”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不知怎么回事,这句话一下子脱口而出,我赶紧又补充道:“我只是很单纯的想对您好,您可别想歪了。”想了想,觉得干脆把话挑明比较好,便又补充道:“董鄂心里已经有人了,再也腾不出位置给别人,四爷也不会希望董鄂变成朝秦暮楚的轻薄桃花吧。”
胤禛的眸光倏的冷却:“你可有读过《黄莺儿。咏蚊》?”
有点跟不上他瞬息万变的思维节奏,我愣了愣,摇了摇头。
胤禛切齿道:“恨杀咬人精!嘴儿尖,身子轻,生来害的是撩人病。我恰才睡醒,它百般作声,口儿到处胭脂赠。最无情,尝啖滋味,又向别人哼。”
他这是在指桑骂槐、借蚊讽我吗?可事实上我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我有点火了:“蚊虫遭扇打,只为嘴伤人,请四爷口下积德……奴婢先告退了!”气哼哼的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却被人从后面狠狠的拦腰抱住,肺腔空气被瞬间挤出体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我被重重甩在了床上,剧烈的重量陡然欺压上来,砸得我一阵晕眩,“老九到底哪点好,在结庐里,他可有这般对你?” 他的眼珠子变的混沌浑浊,仿佛孕育着飓风的狂云,我吓懵了,直到唇上传来尖锐的刺痛……不!拼命的扭转颈脖,挣扎着想彻底摆脱那如火如荼的侵略、如影随形的吮吻,每一次短暂的挣脱,都被更为强悍的力道制服,“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因为他宁肯自己体无完肤,也绝计不会伤害我分毫!”情绪崩溃的我哭喊出声,胤禛僵住了,眸子似乎在刹那间恢复了理智,身上的重量缓缓移开,我被扶了起来,一时间委屈迷惘、心乱如麻……一直喜欢庄子诠释的‘真人’:超逸洒脱,狷狂任意,不拘泥于外界的戒律成俗,唯求明其本心,尽其本性。……我力求做个‘真人’,不介入那些个恩怨纠结、龙争虎斗,只听从自个儿的心,可为什么路会越走越窄,越走越坎坷?就像一个身染恶疾的人来到空气稀薄的高原,却又一不小心撞进了一座庞大森冷的迷宫,进退不得,左右不是,希望渺茫,朝不保夕……
我狠命的甩了甩脑袋,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没出息的?外面还是疫区,不断的有人倒下,而我,却一个劲的想着自己……回过神来,才发现在我自怨自艾的当口儿,胤禛已经疾笔写好一封信,又唤来文觉和尚,命其闯出封锁,快马加鞭将信送回京城……“菀葶,你、我和老九之间的事暂且先放下,咱们就从封锁了的重疫区开始‘送瘟神’吧……你不要怕,我不会再那样了,胤禟不会伤害你,胤禛更不会!”
“您不立即赶回京城吗,万一您偷偷出京的事被皇上发现了,岂不……”
“我已经写了‘请罪条陈’,由文觉带给十三弟,十三弟自会去向皇阿玛禀明一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后两天便会有旨意来。”
“什么旨意?”
“皇阿玛多半会命我就地处理疫区事宜,至于私自离京一事,待回京交旨时再做处罚。”
心里依然此起彼伏,但表面上已能做到波澜不惊,也好,等这件事过了,再找机会做个了断吧,忍不住问道:“会是什么处罚?”
“说不准,可能是罚去半年或一年的俸禄、也可能是杖责或者交宗人府圈禁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这样做?偷偷回去不更好吗?”
“虽然找到了制服疟疾的方法,但你毕竟人微言轻,势单力薄……这里离京城不过半天多的马程,如果不尽快控制住局势,不仅百姓遭殃,而且后患无穷。”
‘有江山就不能有我’,不愧是未来的雍正皇帝,这样一个复杂的人物,令别人对他的感觉,也变的很复杂……
翌日晚上,旨意到了,除了旨意以外,还有一支康熙特意赐给老四以防万一的金j纳霜……将重症患者、疑似感染人群等分开区别处理,对健康人群做预防处理,用茶油枯、雄黄和艾叶烟熏灭蚊,对易孳生蚊孑的沼泽、死水、排水沟等地清洁撒药,提倡有钱的人们购买蚊帐,没钱的人种些诸如夜来香、七里香等驱蚊植物……终于,有效地遏制了疟疾的蔓延,也消除了人们的恐慌。
……
回到京城,身心俱疲……女官的考试早已结束,被我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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