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能活的。这是我的心里话,一看见你的小模样,我的心都要化丁。你的心眼那么好,你对我又是这么纯情,你说,我不爱你还有什么生活的意义呢?”
王朝霞的脸红扑扑的,秀色照人。她说:“大方哥,我原来不懂事,只是这一个多月,好像突然长大了,看事看人都清楚多了。一想到你的事,想到你家人,我就真恨不得杀所有那些坏蛋。”她的鼻子直扇动,显示出她心中的气。她又说:“大方哥,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也偷偷地爱上你了,只是,我还不明白,那就是爱情。一看见你,我就觉得自己长大,自己的脸也有光彩了。有时,我还做梦,在梦里,你是那么骄傲,光跟凌晨说话,对我看也不看一眼,醒来时,我还悄悄地哭泣哩。”刘大方把她的单薄身子揽在胸前,纵情地吻着她的头发,她的小鼻子,她的嘴唇。两个人都沉浸在情感中,在激烈的呼吸里热爱着。
王朝霞说:“大方哥,咱们要去哪儿?”刘大方吻着她,说:“你想去哪儿?”王朝霞说:“我想去一个地方,那里就咱们两个人,有海,有好看的树,还有一年四季都开的花。我们就在那里,盖一个小草屋,你在山坡上种田,我就在小屋前面织毛衣,看着你,你也能看见我。晚上你回来,我们一起吃饭,全都是我们自己种的东西,连酱油都是自己做的。吃完,坐在院子里,你搂着我,就像现在这样,有葡萄架在我们的头上。我们看着远处墨蓝色的山,看着星星。这时,你就做出一首最美的诗来。大方哥,你不是会做诗吗?现在,你就做一首吧,行吗?你说给我听。我爱听的。”她说得颤抖起来。
刘大方噙着泪,更紧地搂着王朝霞,说:“霞妹,刚才你说的,就是一首最美的诗啊。要是能逃走,我向你发誓,这一辈子,我再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永远守在你身边。我们要找到一个小岛,在那里安家。我们还要有小孩。霞妹,你要给我生好多好多的小孩,我要让他们长得都像你,像你一样甜美,一样的有着亮晶晶的眼睛,一颗最纯洁的心。”王朝霞已经羞得扎到他怀里,摇着他,不让他再说了。当她感到羞臊的时候,她的动人的小脸蛋上,就闪烁出小天使一般的光芒来,对此,刘大方每一次捕捉,都要感到令他窒息的悸动。她是这么可爱,爱情,这是人生多么美丽的事啊。
大花马咴咴的一叫,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时,他们才听到林外有了动静,不仅有人声马蹄声,还有汽车的发动机在响。看来不是公社的民兵,至少县上的警察也都追来了。刘大方这才想起,从农家逃出,他把王朝霞的枪给掉下了。王朝霞说:“我们不用它的。”是啊,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听天由命了,这就是她的意思。刘大方鞭策之下,马车又快速向前跑去。后面,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听得到有人在朝他们喊叫,要他们赶紧停下。他们哪里再敢犹豫,只是没命地朝一个方向跑,至于那里是什么,却不知道。很快,树林变得稀疏,大花马一声叫唤,骤然停了下来。他们已经出了桦树林,到了一个高高的断崖处。崖的下边,是一条大河,新近的大雨,使河水猛涨,看得见长长的波涛在滚滚流动,听见一阵阵冲击河岸的声音。
只一会的工夫,追赶的人就都上来了。使刘大方和王朝霞同时心头一跳的是,他们听到了王栋的声音。“朝霞,”他大叫,“赶紧过来,就要开枪了!”他一边说,一边挥手让其他人上前,形成一个包围圈。刘大方眼见他们成扇形包抄过来,大多数人手里都有枪,丢下缰绳,一把将王朝霞搂在怀里,吻着她的脸,轻轻地说:“朝霞,听我的话,离开我吧,只要你活着,我就可以放心地死了。我爱你,不能让你跟我死。”王朝霞脸无血色,目光却是人的。她说:“大方哥,不要说了,你的心我明白。没有你,我也不能活,这,还不清楚吗?”她的悲哀的嘴唇,颤抖出一个更悲惨的笑容,刘大方一见,心碎了。两个人更紧地抱在一起,长时间,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心音,不说任何话,也不理会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喧哗。周围的人想上前,又不敢,都看得呆了。
王栋见他们的样子,以为是王朝霞在跟刘大方告别,就挥手示意,不让别人轻举妄动,生怕再出什么意外。王朝霞这时再也不紧张,她微笑着,跟刘大方说话,说了好多小时候的事情。说到刘英英如何为了跟她比勾花,说到刘大方第一次想摸她的手时,那些令人心酸的故事,现在,对她来说都有了别一种意思。她从心里感激生活,让她每一时刻都能体会到新的意义。刘大方温和地听她说话,看着她的光灿灿的眼神,点头,小声地重复她,摸她的小手,就像第一次那样,竟有那同样的悸动。
王朝霞说:“方哥,我还有一个最大的要求,你要答应我。”刘大方说:“你说,我一定答应。”王朝霞红着脸,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声音变得轻微地波动:“方哥,我们、结婚吧?”小脸上的表情达到了一种升华。刘大方睁大眼睛,像是没听明白,又很快明白了一切。他激动无比,搂抱着她,两个人同时从车厢内站起来,让围上来的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更明白。刘大方说:“霞妹,我、我要娶你为妻。”王朝霞说:“方哥,我、我嫁给你。”“霞妹,我的好妻子,我爱你!”“方哥,我永远是你的好妻子,永远爱你!”两个人话没说完,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合成了一体。剩下的话,只在两个人之间交流,连上帝都不让听到了。
围观的人听到这些,亲眼看着这奇怪的情形,不仅是吃惊,而且全都傻了眼。王栋气得差点一头撞死。如果此刻手里有一把枪,他要么自杀,要么冲上去把他们两个都杀了。他的脸变得血红,表情更比猪肝还难看,可怕。他对公安局长大声叫唤,要他的人赶紧上去,把他们的犯人抓住。公安局长就指挥人马行动,公安和民兵一步步推进,包围到了马车边。王栋叫道:“朝霞,你这个疯丫头,再不下来,你永远也别想让我原谅你!”他哪里知道,王朝霞这时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在她的心目中,刘大方,她的方哥,已经占据了一切。
刘大方说:“到了y间,我们也是在一起的。”王朝霞说:“不,我们是好人:我们不去y间,要上天堂。”刘大方拉着她的手,说:“对,霞妹,我们上天堂。你是天堂里最漂亮的小天使,我看你,永远看不够的。”王朝霞激动得脸红透了:“方哥,走吧,咱们去天堂啊!”一把搂住了刘大方,就把她的小嘴印在了他的唇上。最后一次,两个人热吻,听得到亲吻的每一个声音。时间持续得那么长,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了。等王栋清醒过来,暴跳着冲上前时,刘大方已经催动大车,大花马在一阵长嘶声中,把大车和车上的两个追求天堂的男女少年拉到半空中,朝下边的河面缓缓地落了下去。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就听见一个人说:“想当年咱们这些老哥们也威风过一阵,如今到了这步田地,真如丧家之犬一般,叫人好不伤心啊。”另一个人道:“那会弟兄们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让公安局抓的抓,杀的杀,现在只剩下咱们这十几号人了,要不是白军师出手相救,只怕不出两年也得让人当阶级敌人给挖出来,那就死不死、活不活了。”大概想到了那会是一幅什么样的惨景,说者自己先吓得声音打颤、难以自持了。唏唏嘘唏地,听见有人在哀哀哭泣。
一个声音忽然高起,刘大方心中一懔,觉得此声竟有点熟悉,好象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就听那声音斥责道:“本人费尽心机,将你们一个个弄出来,本想按照总瓢把子他老人家的遗嘱,移师海外,再振本党。现在你们瞧瞧一个个这副德行,哪还有一点子励精图志的模样,到了那边哪个山头会拿你当人看,没的给祖宗丢脸,让人笑掉了大牙,说这些个老x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让共产党给吓n了裤子,跑这来哭来了。”余人便静下来,听那人继续斥骂:“这些年来,本党之所以一败涂地,公安局太厉害自不待言,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们内部有一大批软骨头,出卖同志,甘心做公安局的眼线走狗,才有镇反时的那个大败,让人家连锅端,连总瓢把子他老人家也未能幸免于难。现在,这是咱们最后一个机会了,还有人想做软骨头吗?”
猛一睁开眼睛,刘大方只觉眼前黑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稍一动,便觉自己是紧紧地缠绕在什么东西里,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不裹得严严实实,连头发都让一种细如丝、韧如钢的东西给勒着,没法动弹。他能闻到一股鱼腥味,脸上还有一串串的水草挂下来。手指触到的,是一条条尼龙丝,上面还带着水珠。事实上,此时他的浑身上下都是水淋淋的,连嘴里都要往外呕酸水。显然,他是被裹在一张鱼网中,身在底舱。他能听到机帆船的马达的响声。而那些说话的人,跟他只有一墙之隔,门还是半开着的。那些挨了骂的人,这时开始用另外一种口气说话了,有的痛责自己,有的积极出谋划策,没有一个想落后而让“白军师”小看了的。就听一个人道:“真恨不得一下子到了那地方,扬名天下,为总瓢把子他老人家报仇。”另一个道:“可也是,真急人。这条破船走得也慢,咱们还只能晚上行动。白军师,要我说,咱们干脆来他个昼夜兼行,争取早日到达,好甩开膀子大干。”
“白军师”说:“邱老弟,不是我说你,给共产党当个小芝麻官,你这官话可总是长在嘴上了。到那边,可不能动不动就‘甩开膀子大干’什么的,让人听了还不笑死?再者,这条船是温兄弟拼死从辽集红星渔业四队偷出来的,那里的学大寨越来越厉害,渔业队也要修梯田,渔船都去拉化肥了。老邱就是在拉化肥的半道把这船开跑的。虽说一半时他们想不到他们的小队长是咱们的人,不会急着找,可是,咱们这么多年的血的教训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咱们是孤军一条船,本党的所有家当全在这里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白某人可是万死莫赎,对不起总瓢把子他老人家于地下了。即使晚上行船,我的心也是提着的,大家一定要从里到外都象是打鱼的,出了这个底舱,就不准说话,只管埋头下网起网就是了,碰到什么意外情况,赶紧通知我,由我出去料理。”这时便有人说:“下了一宿的网,也没网上一条鱼来,这越往海走,水怎么倒越瘦了?”白军师道:“这得注意,要是没鱼上来,千万不能起网,要不,万一给什么船看到,人家会怀疑的。”那人道:“今天起的最后那一网,可把我们乐坏了,以为是大鱼哩,谁知是他妈的一个人。”白军师问:“那人怎么样了,温大哥?是活着的吗?”姓温的答道:“看样死不了,好象不会水硬洗澡的傻大兵,呆会,瞅没人的时候,我再把他扔下去。”
白军师说:“好了,现在咱们进行最后一项:歃血盟誓。咱们现在共有十三个人,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不过才三个人,却干出了一份大大的家业,咱这十三个人,只要齐心合力,不愁在那边挣不下一块地盘来。现在咱们就结成十三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要是自私贪心,人人得而诛杀之。”最后一句话已经说得十分尖锐,杀气腾腾。听者无不打了一个哆嗦。就听姓温的讨好地说:“要起誓言,就得见血。我提议,干脆把捞上来的那个人杀了,才好歃血以盟。”众人同声叫好。白军师说:“这正是我的意思,温兄,你把那人弄过来,邱哥,你弄开水来,准备开刀。”舱里一片答应声。
眼前忽然一亮,一个人跨进来,一把就将刘大方拖了出去。只见外舱点着油灯、汽灯,十分亮堂。有十几个人或站或坐,分成一个扇形。中间有一张特大的竹椅子,上面坐着一个人。刘大方不看还好,看了一眼,惊得差点叫出来。原来那人不是别个,正是他那天在沈阳奋斗街乙15号见到的那个中学老师模样的人,当时他同王栋在书房里密语,后来王栋给了他钱和车票,要他去了广州的。其他的人则都是没见过的,有的看上去象痨病鬼,有的背都弓起来了,绝大多数看上去都有六七十岁了,老朽得脸上堆着象核桃皮一样的皱纹。拖刘大方进来的这个姓温的,还有上坐的那个中学老师,是这些人里显得年轻一些的。把刘大方从鱼网中扯出,姓温的那人就三把两把将刘大方的衣服扒下,将他绑在舱中间的一根柱子上。一个又老又瘦的人过来,口含着水,朝刘大方的胸脯上“噗噗”地喷了两口,象杀羊那样,举起一把尖刀就要刺下。刘大方把眼睛一闭,低低说道:“王栋啊王栋,今生不能报家仇,死后定要夜夜找你,让你永生不能安然。”那姓邱的就怪咧着嘴,把刀斜着扎下去。
那个中学老师模样的人忽然一摆手,说:“慢着。”姓邱的就把刀在半空中停住。那中学老师站起,朝刘大方这边走过来。到了跟前,他仔细打量刘大方一回,问:“你刚才说什么?”姓邱的说:“白军师问你话哪!”刘大方睁开眼睛,看着这个“白军师”,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原来这些人都是拍花党的余孽,现在忽然都聚到了这条船上,不知要干什么。这个白军师既然就是为王栋杀人的那个人,必然跟他有着纠葛,只是不知其中的好多底细便了。刘大方说:“王栋这个j贼,我恨不能生吞活剥了这个老狐狸,为我家人报仇,”心里想,反正到了这步田地,痛骂一阵,也好解一解心头之恨。刘大方注意到,他这一骂王栋,在那白军师的脸上便看见了一种同情和赞成的意思,不禁心里一动:“莫非这家伙跟王栋也有某种私仇?”想到这里,他更大声地痛骂王栋,说:“我时运不好,不能亲手杀了这个狗日的,落到了你们这帮王栋的爪牙手里,算我倒了八辈子血霉,这个仇此生不报来世必报!”这几句说得字字如铁,屋里人一听之下无不耸容。
那姓邱的一听骂他们,便要发作,白军师把他拦住,问刘大方:“你跟那王栋有如此深仇大恨,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大方看他的神色,心中确定他确实也对王栋怀着恨意的,至少,绝不是王栋的帮凶了,想:“反正生死只在这一悬之间,索性就跟命运赌它一场,最多不过是输掉了这个脑袋,反正也死过一回了。”心里对自己明明跳河而死,却忽然来在这里,仍然惊诧莫名。就骂道:“老贼王栋,杀了我全家,我爹妈,还有妹妹,死得好惨啊。”这倒不是瞎说,一想到报仇的前前后后,不光王栋的汗毛没碰倒一根,自己却一再跳入陷阱,这次,连带朝霞妹妹也跟着一块跳河丧了命,不禁悲从中来。尤其是想到跟朝霞在马车上结为夫妻的一幕,全身都流汗,激动得每一根汗毛都耸立起来,不知朝霞的尸身现在漂到何处,喂了哪条鱼,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层表情是如论无何也装不了假的,舱里的人面面相觑,有两个最老的大概也想起了类似的伤心事,偷偷地抹眼泪。白军师问:“这位小兄弟,不知你家是哪里人,你父亲姓甚名谁,说不定我们还认识哩。”刘大方想:“他们既然是拍花党的,我说出跟拍花党有关的人来,或许能骗过一时,让我活命。”想到这里,便把梁文给他讲的故事忆了起来,说:“我家住j西,我爹叫沙天鹏,”那正是那个化装成老太太、qg幼女的老叫化的名字,让梁文给推在石坑里砸没砸死,倒给吓死了。一个模样很老的人有角落里说:“不错,沙天鹏确实是死在j西的,死因可是不明不白。有可能是被公安杀的,也可是是老二他们把他处死的,听说他后来变成了软骨头。这事,老二一死,再也查不明白了。”刘大方说:“你放p,我爹怎么是软骨头?他为了保护总瓢把子的坟,让王栋派去的人给打死了,那王栋心狠手辣,还杀了我们全家,我是自己咬断手指头,从铁链条里侥幸逃出来的。”
白军师一听他提到总瓢把子的坟,大吃一惊。这件事,非内部的人是谁也不知道的,谅刘大方这个小小的人,也不可能编造出这故事。其他人也查看刘大方的手指,一见果然是牙齿咬断的,看上去森森怕人,都对这小青年的狠劲心下骇然。白军师前后一推理,当下对他的身份已经不再存疑,问他:“听说沙大哥有家,从没听说跟他一起搬到了j西。家人被害,你应找那王栋报仇才是,怎么一个人跳到了辽河里?”
确定了他们真的是拍花党,刘大方心里害怕,但也有了底,知道下面的话该怎么说了:“我找到木兰,听说王栋到沈阳来了,参加他女儿的婚礼,就追到沈阳,在奋斗街15号,我穿这身军服混了进去,等王栋上厕所的时候就跟了进去,朝他剌了一刀,可是没有刺中,就给别人发现了,我一路逃跑,引得沿路的公安玩命地追,不得已,我就跳了河。”时间、地点,尤其是故事,刘大方说的跟白军师知道的完全一样。那个姓温的这时更叫起来:“没错,听说沈阳军区一个政委家里发生了大案,这些天我们渔业社也接到上边的通知,要积极配合公安,抓捕逃犯。不过听说逃犯是一男一女两个人,怎么就你一个哩?”刘大方此时的悲哀再也不是装的了,哽咽着说:“那是我、我媳妇啊!我们一块跳的河,她、她,你们没发现?”满眼是泪地看着姓温的和其他人。他们都面面相觑,又都缓缓摇头。刘大方以头撞柱子,悲痛欲绝了。
白军师到现在才相信,他们竟无意中捞起了一个同伙,虽然不可思议,然而是有鼻子有眼的事实。当下,他命人把刘大方放下来,亲自上前,拍着他的肩膀,让他节哀顺便。安慰他说:“沙兄弟,咱们这一行要去闯江湖了,弄得好,什么样的媳妇找不着?只要你听哥哥我的话,一切都错不了。”刘大方收住泪,问他:“你们、咱们这是要上哪去?”白军师说:“澳门。”把刘大方吓得差点跳起。众人见了,都大笑起来。刘大方说:“澳--门?那不是出国了吗?”白军师说:“不错,正是要到海外。我们在内地,已经快让共产党给斩尽杀绝了,用不了两年,再搞一次严厉打击反革命,咱们这些人就连一块完整的骨灰也落不下了。”
刘大方问:“白军师,你跟那王栋怎么认识?”白军师叹了一口气:“嗨,提起话长啊。他原是辽集人,你知道,那是咱们的老根据地,总瓢把子他老人家就是那的出身。不知哪一年,咱们的人把他给得罪了。后来,他到了木兰,当了大官,仍念念不忙此仇。我早在六0年就被公安局抓了,判了三十年徒刑。去年,我正在二道河子劳改场服刑干活,忽然有个木兰来的姓国的公安局长来参观,无意中,他知道了我的案子。不知道他回木兰是怎么办跟王栋提起的,没过几天,那姓国的就通过省里关系,让劳改局说话,把我给调到木兰,也不知用的什么借口。后来我才知道那王栋神通广大,在好多上层都有关系,他女儿还嫁给了军区的一个政委哩。
“有一天,国局长亲自把我从牢里提出,带到一个小屋。那是我头一次见到王栋。他y鸷鸷地看着我,问:‘你是拍花党?’我想了想,才说:‘以前是。’他哼一声,那国局长就出去了。王栋说:‘你知道吗?又有严打的任务下来了,这回,我们得杀十五个,才能完成任务。’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到现在想着,我还害怕。‘只要我一签字,’他说,‘你就得贴到墙上了’,意思是我得上死刑的布告。我吓得面如土灰。他说:‘我最恨拍花党,知道不?只是,现在我想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干不干?’我一个劲地点头,哪有不干之理?他说:‘我听说你们的总瓢把子死的时候,把一幅名画和一份名单藏起来了。知道这事的人可不多,知道在什么地方的更没几个人。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东西藏在什么地方。’我说,这个我不知道。他说:‘但是你能打听出来,对吧?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去找,用你们的办法去找。找得到,你就可以活着出去了,找不着,严打的头一个就是你。’
“我当然知道总瓢把子的秘密,但我一直假装是一个小角色,正因如此,一开始被捕的时候才没有给枪毙。我知道王栋会撒下人马跟踪我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使用调包的手段把他给蒙住。这时候他同时也找了另一个叫七姐的女人,让她跟我合作,实际上是监视我。我给他们指了藏东西的坟以后,就同时做也了一个假的东西。在路上,按王栋的意思杀人灭口,我同时也给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调了包。王栋尽管派了人盯着我,那些笨蛋又怎是我白诸葛的对手?”说到这里,不无得意地把手朝舱里划了一圈:“拿到了真名单,我才能找到这帮老兄弟,才能最后重整组织,偷到这条船,如果上天有眼,就让咱们此去成功,在海外先扬名立万。”
刘大方这才知道天意不可轻,不知不觉中,竟让他上了拍花党的船。好象是梁文在y间使出了什么本事,才有此奇缘。他心里说:“梁大哥啊,你是不是让我为你家报仇,杀灭这股匪党?”看着舱里一个个残匪的狰狞面目,他心中很是不安,想:“我以一人之力,如何才有这个机会啊?”不禁心恢意懒。听着马达不停地响着,眼看这条船就要进入大海,一直要驶向一个绝对陌生的地方,刘大方心急如焚,寻思着如何才能脱身,内疚地在心里对梁文说:“大哥,不弟无能,但愿能想个什么法子逃走,先找到王栋报了咱们的大仇,早晚有一天再来收拾这帮丑类吧。”
正在胡思乱想间,白军师拍着他的肩膀说:“来,沙兄弟,咱们大家伙一起歃血盟誓,结义金兰,才好到了澳门共成大事,立起一个山头来。”当下十四个人就在一个供在长条桌上的牌位前分三排跪下,牌位上写着:“神圣贤达成就丕业懋恩先生李家琨之位”,自然就是那位“总瓢把子”的灵位了。当下白军师展开一张纸,清了两遍喉咙,这才念道:“自古圣贤欲成大业,莫不沤心沥血,十年有成。但有英雄要立山头,更须义结金兰,以示桃园。曩者,我拍花一党成功于一夜,势力遍辽南,乡民影从,人心归附,巧取豪夺,如日之升,鞭策一方,宁不快哉。当彼之时,何曾思及他日之异动,上天之亡我。镇反之一役,###外用公安,内使j细,摧毁我中坚组织之神经,消灭我各地分站之营业。哀声遍野,血流成河,山河振摇,神鬼共泣。总结起来,盖由我内部贪婪,干骨腐败,j小成雄,各自为政,方有肃反之挫折,镇反一役全军之复没。由是观之,方知非天亡我也,我自亡者是也。今天,痛定思痛,方知中兴之道,不在导弹原子弹,而在我兄弟之团结。何则者?合成一体,众志成城,一盘散沙,自消自灭也。故我兄弟十四人,当此生死存亡之际,夜逃###之红网,共济一舟之南下,乘桴浮于海,立意奔澳门,跪于开山祖师先辈李某之灵前,决意结为手足兄弟,共效古人,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齐心协力,杀敌树威,扬名异域,回报故国,有福同享,共成大业,心有异者,神鬼共戮,为表此志,歃血以盟!”
当下,白军师领着头,把自己的手指割破,朝一个酒碗里洒了几滴血。其他人也都依样画胡芦,把手指血洒进酒碗里,不多时,就弄成了一碗血酒。刘大方看得心里直跳:“要不是天助我,也许这会那碗里就是我的血了。”按着班头,他排行最小,被称“为十四弟”,把酒喝了一口,差点吐了出来,有说不出的恶心。
此后的几天里,就有人教刘大方如何使网,如何用枪。船上共有真枪五只,其中有一只是真正的“五六式”,归白军师用的。刘大方的资格是没有枪的,白军师好象是为了安慰他,给了他一把自己的小刀,那是真正的日本军用小刀,锋利无比。晚上睡下,刘大方把头蒙在毯子里,只是想着王朝霞。她的音容笑貌,就跟活了一样,在他眼前总是闪烁着光芒地动啊动的。在睡梦里,他不只一次叫唤起她的名字来,好在含糊不清,其他人只知他说梦话,说的是什么谁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天,天快亮时,忽然有在轮机室值班的人叫了起来:“快来看,海,海!”
刘大方第一次看见大海,热血涨潮一样地涌到脸上,心头。他长时间地坐在甲板上,迎着海风,更加抑制不住对亲人的思念,报仇血恨的决心就更强烈。白军师这时允许白天也开船了,他们挨着公海的边,假装作赶汛期的有经验的渔民,全力以赴地朝南开着。越往南天越热,看着飞鱼一条条地在船头前面飞,反映着阳光,刘大方咬着牙对自己说:“妈妈,你说得对,我要闯出自己的事业,要成为一个大人物,才好回来,为你、为爸爸、为英英,也为我的媳妇王朝霞,报仇。我向你发誓,王栋的心,早晚有一天要挖出来,祭在你们的灵前!”
白军师似乎对他特别注意,老是问他晕不晕船,吃饱没有。刘大###得他对自己好象还不放心,想用一切机会来观察他,考验他。事实上,这个白军师对谁都不放心,没有一个人他是绝对信任的。他的那张值钱的画就在船上,但是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他小心地指挥着,同时也防犯着。“快到了,”他对刘大方说,“到了澳门,你头一件事是干什么?”刘大方支支吾吾,一时还真说不上来。温金海说:“我他妈的头一件事是逛窑子!”众人大笑,都是这个想法。
这时在舵楼顶上观察的老邱忽然大叫:“呀呀,你们看,前面有一个啥?啊,是一个反光镜。”事实上,那是一条船上打来的反光镜,温金海认识,说:“那船坏了,打信号求救哩。”众人都看着白军师,等着他拿个主意。白军师考虑了一会,把那船又详细看了半天,认准了是一条比较小的渔轮,上面的人不会多,就说:“过去看看,要不,可能要引起怀疑;那船上说不定有发报机的。”
事实上,那船上只有六个人,是舟山县的一个渔业队长和他的一家:他的老婆和三个女儿,还有一个小伙子,是他的弟弟。他们是想用队里的船搞点副业的,不料刚出海不久机器就出了故障。把他们一家人接上船之后,白军师说:“我们是青岛红星渔业队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气嘛,”把一家人客客气气地让到底舱。明着告诉他们是送他们回家,实际上船仍然往南开。晚上,白军师召集手下的人,说:“这家伙可是个党员,你们说,怎么办?”温金海说:“把他们干了!”白军师就是这个意思,他想把这个当作“投名状”,到了澳门,很快就有厮杀,要是不让手下这些人先把手染红,到了那里难保有人打退堂鼓,光想着到花花世界享受去了,谁还为他卖命?于是他说:“咱们歃血结盟正没过瘾呢,就拿这个共产党开开刀吧。”
刘大方眼看着他们在那一家人睡熟的时候,开始了行动。老邱一刀就把那个渔业队长的头切了下来,他的弟弟听到动静,惊醒了,刚要反抗,温金海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立刻有同伙把他的脑袋也切了下来。惊醒的一家人狂呼求救,可是谁能救她们呢?又举行完那个祭奠仪式后,白军师默许手下的人把那女人和她的大女儿,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姑娘,拉到后舱去蹂躏,惨象令人无法看下去。刘大方直看得怒血喷涌,就上到前舱,找白军师说话,要他制止手下的这种兽行。可是白军师却不在前舱,上面一个c作舵轮的家伙朝刘大方一笑:“怎么,也急着打一炮了?”
刘大方下到底舱,见里门是关着的。他想推门,就听见了里面的动静。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是那两个最小的女孩发出来的,可是听上去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音调。他听了,立刻头发梢都炸了起来,浑身发紧,不知自己该干什么好了。小女孩在里面,他明明知道,然而没有力气和胆量往里闯。过了好长时间,一个小姑娘出来了,赤l着身体,神色是木然的,在她的大腿内侧流出一道鲜红的血迹。又过了好长时间,另一个更小的姑娘出来了,走路艰难,而她的小小的脸蛋上,表情更是痛苦到极点。她们要回自己原来的后舱,却找不到路了。
刘大方过去,为她们擦掉脸上的脏东西,拉着她们的小手,把她们领到自己的住处。他给两个姐妹喝水,让她们躺在他的床上。晚上,当别的匪徒叫他吃饭时,他把饭打回,先给这两个小姑娘吃。白军师似乎能理解刘大方的心情,不去管他,让他跟那两个小姑娘交起了朋友。刘大方尽量不见白军师,不跟他说话。在他对那两个小女孩干了那种事之后,刘大方知道,自己随时会杀了他。
白天,他把两个小孩领到上面,坐在前甲板上,看着大海,给她们讲故事,说自己想说的任何富有诗意的不着边际的话。他知道到了澳门之后,白军师他们准备把这些女人卖到妓院里去。看着小孩子可怜的面容,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想起了王朝霞。他下决心,不能让那样的事再发生在她们的身上,他要做她们的保护人。天色暗下时,他看着被海光反映着的星空,心里默默地问:“梁大哥,你不是说天理自有神义吗?向我显示吧,给我指一条路,让我摆脱这此畜类,带着她们逃出他们的魔爪吧。”每天带着小女孩在船上转,想着脱身之计,一时间那里有计可施?
这天,温金海来叫刘大方,说已经过了洲头嘴,再有四十八小时就要到琼州海峡了,海峡的那边就是澳门。要刘大方去值班,观察气象和来往船只的动静。刘大方一直没有这类任务,但是,既是白军师交代下来的,他就非去不可。把两个小女孩领下舱,安排到自己的铺上,他又不放心,特意嘱咐那个大一点的,让她不要跟任何人上去跑,“有事就叫我,啊?”临上去,他又回头,看着那两个小姐妹的表情,心里酸酸的,想:“大海茫茫,她们置身在一群野兽中间,而自己却什么也不知道,天啊,这就是人的悲哀吗?”将她们的情形同自己的相比,他更怜惜两个小丫头,忍不住就上前,在她们的脸蛋上轻轻地亲,使两个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一场恶梦,终于从极度的震惊里恢复过来的小孩,脸上有了笑容。
带着多少欣慰的心情,刘大方上去值班,中间还偷偷跑回来,看了一下两个小孩的动静,见她们平静地玩着他给她们的小手绢,就又放心地上去了。在轮机房里,他已经想好了一个有趣的童话,准备回来时讲给两个小姐妹听。在这个魔鬼船上,跟她们在一块,使刘大方竟然有了决心,不管怎样要活着逃出去,去实现他未竟的理想。怀着一种少有的兴致,他三步并做两步跳着下到底舱,准备再一次看到两个悲哀小姐妹的微笑,但是,他看到的是空空的床铺。刘大方跑上舱来,直奔后舱,脸上的表情象疯了一样。众党徒都在,唯独看不见白军师。刘大方不说话,但他的眼睛是红的,两条腿象抽了筋一样的发硬。他又找到那个小舱口,进到白军师的卧舱。这一次,有老邱守在那里,不让刘大方靠近那扇门。从那门里面,又传出来令人心神俱焚的声音。两个小姐妹的声音,就象无比的痛苦本身,使刘大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想着王朝霞的死,想到了血。他一下子扑到老邱的肩膀上,抱住他的脑袋就用拳头猛击,几乎一下子就把他打倒在地上。他爬起,朝那扇门冲过去,就在此时,又有两个人赶到了,把他抓住,勒住他的脖子,狠狠地用木g打他的腰,打他的腿,一直把他打得跪了下来,失去知觉。
他感到有一只小手在摸他的脸,才睁开了眼睛。是那两个小姐妹,她们坐在他的身边,在他的床铺上。她们的脸蛋上多了一层新的表情,那是对痛苦的新的认识。刘大方不敢看她们,好象所有的罪行都有他一份,而对此,他无力正面去担承。他等小女孩都睡着以后,才敢把眼睛睁大,看着她们,欲哭无泪。他知觉到了一种能力正在自己的体内形成,这使他不仅要站起来,而且,要做某种事情,马上就行动。
他来到甲板上,让夜风拂面,注视着远方。如果要干点什么的话,必须是现在,否则天一亮到了澳门就什么也来不及了。澳门那边有他们的联络人来接应,他即使上了岸,也逃不了多远的。他在急切之中,瞎转,转到了机舱里。那里只有一个人在看机器,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刘大方长时间地注视着机器,觉得自己可以在它的上面干出什么来。把它弄坏?他们会把它修好,而且,回头就会杀了他,小姑娘也没命了。再说,这样也太便宜了白军师他们。刘大方要的不是这个。
他来到前面的底舱,那是最初他们一干人“歃血盟誓”的地方。桌上的烧剩的半截香,使他想到了拍花党带给梁家的悲剧,想着那个可怕的故事,忽觉梁文就站在他面前了。他看不到他,但他知道,梁文就在眼前,静静地看着他,企图影响他的思路。手里捻着的断香忽然给了他灵感,使他想到了机器,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他溜回自己的睡觉的地方,在他另一侧,睡的是温金海,他的枪是牢牢地枕在自己的头下的,而子弹带却挂在床铺旁边的柱子上。刘大方上床,看看别人都睡得跟死猪一样,就探出手,从子弹夹里取出两颗子弹。他找到几张旧纸,把子弹头用牙咬下,把火药小心地倒在纸筒里,卷成细细的卷,一共卷了三卷,连接起来,约么有五尺多长。在纸卷的一端,他把半截香c入,断香有三寸左右,可以燃六七分钟。先起来观察,看里里外外都没人,他就蹭到了机器舱中。看机器的那家伙又打起了盹,刘大方抄到他身后,用准备好的尼龙线紧紧勒住他的脖子,用力过猛,竟一下子把他的喉咙勒穿了,半个脑袋顿时耷拉下来,吭都没吭一声,就断了气。
刘大方迅速地把机器的油槽打开,将那根火药纸卷c进去,从口袋时掏出打火机,把另一端的断香点燃。然后,他象猫一样快速而无声地出了机舱,贴着左舷,摸索着来到吊着小舢舨的架杆处,试了试,拴船的缆绳很容易打开,就把它稍稍放下几尺,这才又拴好,回到了自己的住舱,抱起那两个小女孩就就走,把她们放到了小舢舨上。回看甲板上空无人影,他忙到后舱,摸到另外两个母女的住处,她们正在偷偷地哭泣,刘大方捂住她们的嘴,才低声说:“别吱声,快跟我走。”两个女人知道刘大方对小女孩的爱护,自然信任他,尽管害怕,还是紧紧跟在他的后面,来到了左舷。刘大方帮她们两个上了小船,这时约有五分钟时间过去了。刘大方刚把吊绳解开,就听背后有人说了一声:“沙老弟,干得不赖呀。”
回头一看,见是白军师,手里端着枪,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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