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自己当真眼光不够?她抛开杂念,再向场中看去,却叫她一阵惊喜。只见那呆子使出了一套神形风韵极为特别的剑法,整个身形仿佛醉酒之人,跌跌撞撞,但身醉步不醉,步醉心不醉,心醉神不醉,刚柔相济,变化多端,远看去犹如单凤戏双龙,游刃有余。她心中欢喜,
突然想起曾经阅读的武功典籍,自言自语道:“嗯,这莫不是传说中的醉八仙剑?!”
张涵真闻言一怔,想不到她明明毫无武功,居然有此眼力。唐秀却是面色灰败,才知张涵真已传承得武当衣钵,假以时日,成就还将在武当历代掌门之上。
但事已至此…………他暗暗咬牙,清叱一声。楚楚还未解其意,但听暗器穿空之声,不绝于耳。显然唐秀未能在剑术上占得上风,终于使出了闻名江湖的唐门暗器。
那呆子原来出身武当,怪不得医学武道,都有所成。如今她倒不担心了,果见那呆子气定神闲,竟在剑法间夹杂指法,那暗器虽然密集,都被他拂落在一丈开外。
她笑吟吟瞟一眼唐秀,却见他面上露出y狠之色,她心中一惊,突然明白:这呆子到底顾念兄弟之情,只求略胜一筹。而那唐秀,分明不甘此败,素闻唐门暗器诡绝天下,如若……………
张涵真又见唐秀发出牛芒小针,无奈地拂袖去挥,正想怎样叫他顺势收手,突听楚楚一声痛呼,手捂肩头,向场中倒了下来!
眼见唐秀收势不及,漫天针雨就向她头上罩下,叫他五内俱焚,不假思索,十几年清修的内力完全激发出来,武当五阳剑气终于破空而去,将所有来物,绞为灰烬!
五阳剑气是他最不愿动用的,盖因其霸道刚猛,常非施者能够控制。只听唐秀闷哼一声,而他心心念念,都是那个死死不肯透露姓名来历,又努力要跟他撇清关系的女子,顾不得看唐秀一眼,急急俯身去看她的伤势。
她伏在地上,右手搭在左肩头上,一身尘埃,他正待伸手去扶,她好像感觉到他的来意,突然抬起头来,对他作了一个鬼脸,随即施施然立起身来,徐徐拍去身上的灰尘。
他心知中计,还是忍不住上下仔细打量,确实毫发无伤,左肩根本一点血都没有。她笑得极为得意,闲闲问道:“唐公子,武当剑的滋味如何?”
他心道不好,抬头一看,只见唐秀以剑支地,面色铁青立在那里,胸前锦衣,业已被鲜血渗透,叫他满心歉然,只能呐呐道:“唐兄,你伤得如何?恕小弟鲁莽了。”
孰料那女子还嫌不够乱,接在他后面就道:“如今胜负已分,唐公子再没有话说了吧?当然了,你要是舍不得你的流光剑,虽然大丈夫讲求一诺千金,但小女子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这哪里是不要的意思?!他恨不能堵上她的嘴,急急笑道:“这只是句戏耍罢了。”
却见唐秀满面y色,冷冷道:“蜀中唐门虽然不算大家,也懂得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强把手中剑拔起,用力掷于二人面前。
他自恃身份,哪里肯在二人面前示弱,暗运真气修复内伤,孰料只觉体内空空如也,叫他心头大骇,抬眼一看,那女子似笑非笑,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态道:“唐公子,是不是觉得体内内力全失,一口真气提不上来?”
这下连张涵真都失声呼道:“怎么可能?!”
她笑眯眯地道:“你不用看你的涵真兄,他处处给你留有余地,都舍不得伤了你。这种高明手段,自然只有小女子我才能使得出来。”
月光下她笑容皎洁,还带着丝孩童般的天真,却叫唐秀不寒而栗,听她还在那里细细跟他解说分明:“我刚才碰那呆子的软剑,在其中下了两种药。当然了,我知道唐门本来是用毒的鼻祖,所以不敢班门弄斧,下的是那种普通的断肠草,而且我也很好心,不用你麻烦,立即同时下了它的解药解忧花,只是么,下的那个份量稍稍多了一点点。”
她还要伸出手比划了几下,道:‘你知道的,断肠草之毒,非解忧花不能除,但是这解忧花一旦用得过量,如果碰到中毒者受了内伤,就会加重伤势,严重的,会几个月内都不能妄动真气。我怕你万一忘记了,所以先帮你加了一点点软筋散。”
她摊开手笑道:“所以你暂时就成了这个样子。当然了,到底要不要解去软筋散的药力,由你自己考虑。我这么辛辛苦苦,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风流的男人不可取,自命风流的男人,就更讨厌!还有,以后千万不要再随便偷看别的女人,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给登徒子欣赏的。再有下一次,我要的就不只是一柄剑就算了,可能要的会是你一双眼珠子。”
她笑嘻嘻比了比眼睛的位置,唐秀觉得一阵寒气从底下嗖嗖窜上来,仔细一想,惊呼:“莫非你就是五毒娘子春三娘?你不是一直痴缠着修罗门主楚天行么,怎么如今改投武当掌门了?”
那女子嗤笑道:“春三娘何许人也?小女子无名无姓,谁也不认识,也没想过要投靠任何人。你看看,并不是只有五毒娘子你才招惹不起吧?”
楚楚异常得意,笑眯眯将那流光剑捧到手中,看那唐秀面色灰败,突然仰面大笑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张兄,你留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在身边,恐怕下场不会比兄弟好多少。望多保重,小弟先告辞了!”
楚楚看他蹒跚而去,倒按下了痛打落水狗的心思,只嘟着嘴道:“技不如人,嘴巴倒还挺厉害!”
却觉自己的手腕突然被张涵真一把擒住,楚楚一惊,见得他面上冰霜密布,冷冷道:“这下你可满意了?”
楚楚欲去甩他的手,哪里甩得脱,只听他一字一顿道:“唐秀纵然有错,何必下此重手?且采用这种手段,与邪魔妖道何异?”
楚楚只觉他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箍住她,痛不可挡,气极,张口便是狠狠咬下,张涵真不防有此,啊了一声,下意识张开了手。
楚楚仔细一看,雪白的手腕顷刻便留下了深深的红印,触目惊心,想起今日遭受如此屈辱,他还要说她是邪魔妖道,气得流下泪来,怒道:“怎么,他偷看别人就没错,我给他一点教训就不行么?”
她越想越气,恨道:“我原本也不想高攀什么名门正派……………实话告诉你,我本来就不是人,是什么妖精,我自己也不知道。你索性拿个照妖镜出来,将我收了去得了!”
杏花明月始相知(一)
她满腹委屈,看那张涵真闻言果然一怔,呆呆地看着她,目中满是讶异之色,心中一酸,想世人真实反应,莫过于此,更觉心灰意冷,连日来郁郁心事,在此刻喷涌而出,泪如雨下,却还要倔强,不肯在人前示弱,扭过头去,就欲重新上路。
却觉老是有人影挡在面前。她本来泪眼模糊,但不用细看,也知道是张涵真,不觉大怒,举袖抹了把鼻涕眼泪,恨道:“酸秀才,臭道士,你到底要怎么样?要不就给我一剑,要不就让我走了,这般缠着我干什么?!”
张涵真本来讷于言,见她双眼通红,竟不似伪语,心中震惊,无以复加。但简直就是直觉地去抓她,心底里有个声音,说,万万不能让她走。
可惜他抓了又抓,这小丫头张牙舞爪,就是不肯让他近身,得急了,一剑刺来,纵然毫无内力,招式倒是有模有样,饶是他躲得快,还听得扑哧一声,割下半边衣袖来,在手上划过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毫无悔意,拂去面上泪痕,冷冷道:“我早说了,我是妖孽。人妖殊途,你既然是道家门徒,应该再明白也没有。”
眼见她要夺路而去,他情急无奈,只得冲上去从背后一把将她死死抱住。楚楚大怒,举剑欲砍,想起他病中端茶奉汤,无微不至,到底下不去这个手,只好冷冷道:“莫非武当掌门还想降妖除魔不成?”
半晌,不见他放手,却也没任何动作,楚楚正要发作,突听他在身后闷闷道:“我在武当山长大,幼习老庄,神怪之说,不为荒诞。至于降妖除魔,倒未曾有成。”
他停了一下,仿佛在考虑怎么措辞,又道:“但你……………无论是妖,是怪,或者是冤孽,还是涵真命中劫数,涵真都甘之如饴。”
明明没有雷电,却似霹雳响在耳边,楚楚无言以对,颤声道:“你将来会后悔!”
只听他道:“后悔?也许。但若此刻放手,我肯定更加后悔。再说所谓人妖殊途,其实只隔一线,若有向善之心,还远胜人多矣。”
楚楚本来听得心中一软,听他说了句向善之心,却心头火起,道:“但都要依你这种向善的法子,坏人好人,都没有分别。结果是坏人更加长命,好人命运多舛。…………算了,你根本就是善恶不分,想是这几年孔孟之道学得太多了。没得说的,大道两旁,各走一边!”用力就去挣脱他。
张涵真细思量她的话语,虽然不免乖张,倒还真有点道理。百忙中替自己辨别一句:“但毕竟回头是岸,立地成佛……………”瞧见她更加愠怒,叹息道:“好罢,不提这个。反正梁子也结下了,一切终归有涵真替你担承。……………先跟我回去吧,不然你不见了,孩子们肯定要哭鼻子。”
果见她目光一柔,他放下心来,转为用手去拉她。她哼了一声,才跟他走了一步,又停下来狐疑地道:“我真的不是人,你当真不怕?”
他笑起来,才审视她的面容,道:“且不论你虽然行事难免偏激一点,内心最是善良不过,涵真就算怕尽天下人也不用怕你啊。……………不过这花容月貌确实不似人间能有,看起来真不太习惯,怪不得你要遮掩,怀璧其罪阿。……………你也别怪阿秀,世间男子,要不爱慕美色,还真的不多。”
这人到现在还不忘替他兄弟辩护,倒真是块木头。但楚楚见他毫不为意,目中温柔,缓缓牵她回走,一阵阵暖意,从他手中传来,他扭头对她微笑,这笑容让她心中的冰雪,终于渐渐消融,暗想:我是不是对家人太没有信心了?他们未必就不会接纳我。待得此间事了,是否应该回去了?………………嗯,要不要把这酸才带回去呢?但是杜长卿那里,如何过关?
他哪里知道她心中波涛汹涌,在前头拖着她的手,柔声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若是有难言之隐,那我就叫你湘儿,好不好?你如喜欢,就在这里多留些日子,如真要走,涵真也决不留难。总之,只要你觉得高兴就好。”
楚楚不禁微笑起来:这么可爱的人啊…………………月色淡淡洒在乡间小路上,此时此景,叫她觉得无限温馨。她什么都不再想,随他回转,暗暗下定决心:就算将明珠都变卖一空,也要将解毒丸配制出来。
今日一战,张涵真身份已经全然暴露,相信很快便会有人追踪而至。所以配制解毒丸,便成了迫在眉睫之事。
既然如此,明珠变卖,宜早不宜晚。
欲求善价,当寻巨贾。
楚楚明白这个道理,自然知道小小的靖安里不大会有人出得起又肯出高价,暗地里跟这里的几个珠宝商人交往后,听闻颖州有名富豪,人称梁百万,最喜欢一掷千金,心下登喜,通过一个刘姓商人引荐,与那梁百万,约好了在颖州最大的锦驿酒楼雅座会面。
相处多日,她也了解张涵真的脾气,只怕宁可毒发身亡,也不肯让她变卖家传之物。所以她死瞒到底,张涵真见她这几日颇有些鬼祟,问之,大为不悦,怕她着恼,就随她折腾。她这日改换了来时男装,在刘百航的陪同下,直下颖州。
颖州繁花似锦,她却无心欣赏,两人直奔锦驿酒楼而去。一路寻去,竟来到城郊。那酒楼建在山脚,面临淮水,群山相夹,江上舟楫如织,景色如诗如画。酒楼飞檐数层,攒尖楼顶,金色琉璃瓦屋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高古雄浑,极富个性,宾客络绎不绝,看起来皆是此地豪富,叫楚楚放下心来,不免去打量湖光山色,果然好一处所在。
雅座设在二楼,都是一个个分割开的小间,前垂竹帘,相比楼下人来人往,清静不少。此地主人果然是个能人,必花费了不少心思。楚楚心里想着,在刘百航招呼下落座,早有巧婢将香茗奉送上来,一并呈上各色点心,也精致可喜,色香味俱全。
楚楚正和刘百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忽听隔壁有人道:“听闻武林大会在珍珑阁主萧宁远力主下于扬州重开,广布英雄帖,遍邀群豪。马兄可否收到了贴子?”
楚楚正坐在临门的位置,隔帘一看,却是几个服饰华贵的中年汉子围桌团坐,旁边站着几个年轻护卫,皆腰悬长剑,看起来倒是一方豪强。问话的是左边一个蓝衫人,面目y沉。中间那人一身紫衣,虬髯满面,听得此语,叹道:“我正为此事烦恼。…………莫白兄,你是知道的,这萧宁远,从来与天绝门公然作对。如今天绝门权倾武林,少林寺闭门不出,武当派人去山空,我一个小小洪帮,怎敢不知死活,妄图蝼蚁撼大树?”
杏花明月始相知(二)
那蓝衫人摇手笑道:“马兄这么说就太谦了。洪帮在江南独踞一方,赫赫有名,江湖上谁不敬仰?说起来这萧宁远可算得武林后起之秀,年纪虽然不大,观其行事,极其老辣。他如今既然敢公开现身,必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紫衣人连连叹道:“少年人年轻气盛,行事往往鲁莽。试问江湖中,多少人费尽心机,却又有谁能研制出极乐丸的解药?据我所知,服下此药丸的,几乎涵盖武林中各大帮派,只不过都秘而不宣而已。天绝门能够称霸武林,都是因为有这帮人在暗中协助。此药不能解,就算真的成立了武林同盟,顷刻间也土崩瓦解。”
此刻突见一点白影穿空而来,落在桌上,竟然是一头白鸽。紫衣人皱眉取下鸽身上的竹筒,从里面倒出一个纸卷,展开一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蓝衫人察言观色,道:“马兄为何如此开怀?”
紫衣人大笑道:“看来扬州,马某还非去一趟了。这萧宁远好本事,竟然得蒙璇玑山庄青眼有加,允他邀人共闯璇玑阵。看来灵犀针重现有望,武林中大害将除,怪不得少林门人也来观此盛会。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一代新人换旧人!马某这把老骨头,也少不得为武林鞍前马后,不辞辛劳。……………事不宜迟,请恕马某先行告退,但等与众位兄弟在扬州相会,共议大事!”笑着团团抱拳,领着几个青年护卫,扬长而去。
楚楚听得大感兴趣,连梁百万迟迟不见现身,也抛诸脑后。此时突觉门帘一动,她抬头一看,一个鼠眉獐目的中年人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原来这就是梁百万。………楚楚忍不住一阵厌恶,但想起不过买卖一场,立起身来,正要施礼,却听刘百航讶异道:“吕总管,为何不见梁老爷?”
原来不过是个总管,楚楚连忙缩回手去,却见刘百航熟络地递了个红包过去,那人非常娴熟地接入袖中,笑道:“若是一般人,我自然早叫他们回去罢了。可既是你刘老板,我就要跟你说实话了。本来准备买你们宝珠的乃是梁老爷的独生女儿,她本当随我来的,可寻欢阁中的月掌柜来了贴子,说来了一个顶可人的清倌人。小姐最喜这个,所以先去了那里。不如我们约在明日如何?”
明日?若不能按时返家,那酸才起疑怎么办?楚楚正待说不可,刘百航却连连称是,点头哈腰将来人送了出去,回过身来对她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吕总管是梁府中说一不二的人物,他既说了不行,就没得商量。不过反正姑娘已经出来了,也不在乎多呆一晚。”
谁说我不在乎?!……………楚楚差点要发作,想起对他多说也无益,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主意,面上却笑道:“就依刘老板所言,在此地过上一宿吧。”
楚楚打听明白,闻知这寻欢阁竟是颖州数一数二的青楼,怪不得酒楼中小厮收了小费,极其暧昧地看着她。不过她脸上蒙了一层假面,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在燕归巷中寻到此地,只见白墙青瓦,倒是说不出的清雅;坐落在城中,却闹中取静,连引她而入的少年,也一袭白衣,清秀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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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不能一开口就问梁小姐在哪里。听闻梁小姐芳名叫梁小珑,倒极是雅致,既常来此间,大概总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她一路寻思着,已被延入一个房间中,但观四周摆设,虽然不是名品,也十分精致干净,唯独那粉色屏风,绣着男女相拥为欢,漏得满堂旖旎春色,幸好楚楚已经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一笑置之。
一少年默然捧上一个果盒来,楚楚一看,差点笑喷出来。上面居然摆放着写着各式名字的朱漆竹牌,下面都是一句诗。这月掌柜居然是雅人,她觑得一句:桂魄初生秋露微,又见上面题名为秋桂,简直要拍案叫绝,大笑道:“好,就是他了。”
但是等那秋桂来到此间,楚楚一抬头,叫她才用的晚膳也差点从喉口汇出。那少年并不难看,其实五官还很精致,但他举手投足,都传来一股浓烈的香气,面上淡淡敷了粉,唇上点朱,连眉毛都细细修理过了。他向她走过来,呈弱柳扶风般婀娜之姿,楚楚大骇,急退到桌后,惊叫:“你别过来!”
眼见那少年面上显出一缕受伤的神色,默然立在那里,然后扭头要去,她又大为不忍,思想此间大略都是这等人才,扬声道:“回来吧,我第一次来这里,什么都不懂,小哥千万别生气。”
秋桂乍闻如此温和的语气,倒是前所未有的。他回头看那女子,服饰华贵,容貌平凡,却对他和气地招手笑道:“其实我是来找人的,眼下不方便过去,便叫了小兄弟作陪。当然花银我是一定付的,小兄弟先坐下来罢。”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但到底存了戒心,将自己的椅子移远了些。
秋桂虽然年少,却已在此间浸y多年,也知有些客人看起来和气,到了床第之间,却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当下心想:只要花银照付,坐又何妨?默然过去坐在那里。
楚楚又领教了他的身段,觉得全身j皮疙瘩俱已起来,努力控制住自己,强作笑意,搜肠刮肚,与他东拉西扯。好在秋桂何等擅长应对,才叫场面不立冷下去。
楚楚正在那里苦思冥想该怎么开口,却听他道:“小姐到底要找什么人?秋桂也许略知一二。”
楚楚就是等他这句话,大喜道:“就是那梁府千金梁小珑了,她如今在什么地方?”
谁知那秋桂闻得梁小珑三字,生生打了个寒噤,道:“怎么,你是她的朋友么?”极其讶异地看向她。
楚楚思忖他那个意思,大概这梁小珑像是个女霸王的模样,连忙道:“不是的,我有急事要求见梁小姐。你能带我去么?”
那秋桂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这样的身份,是不方便带你去的。不过她眼下就在沧海居中,我可以领你到外面的花园口。她今晚要梳拢一个今天才到的新人,现唤了金麟去陪她。她脾气不太好,你自己小心。”
楚楚跟在秋桂后面,来到一个独门独院的园子里,园中百花似锦,那小楼在花园中心,建在湖上,四面环水,十分幽静,仿佛是神仙居处,不由得楚楚脱口道:“果然是取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意。”
秋桂在园门口留步,垂目道:“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楚楚忙将银两递过去,连连谢过他,不免叫他切莫声张,循着园中小径,向沧海居走去。
杏花明月始相知(三)
门虚掩着,隐隐有低低的喘息声和低语传来,倒叫楚楚进退两难。但立在园中,恐怕更让人生疑,楚楚咬了咬牙,轻轻推开门去。先看到一个过厅,以山水夹缬屏风隔开。她方走到屏风后面,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
但见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华服女子,压坐在一个年纪颇轻的少年身上,正使劲扯着少年的衣带,口中还道:“今日我与你家公子成就好事,怎舍你铺床叠被?”
那少年被她压制得紧,徒劳地挣扎着,那秀气的面孔早变成苍白,已有泪珠要坠落下来。那女子久不能得手,扬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在他雪白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红印,乘他发愣,一把撕开他的衣襟。那少年闭上眼睛,一滴清泪滑了下来。
楚楚简直是下意识地将手中名为“醉红尘”的迷药抛了出去,看那女子与少年都缓缓昏倒下去,才省起自己的来意。看来,这买卖是做不成了,她竟然将正主儿迷晕了。
但她舍不得走,正在犹豫要不要救醒她,突然啪的一声,从那梁小珑怀中掉出一物,楚楚拣起一看,原来是个荷包,里面放着若干金叶子及几张大额银票,还有一块绣有“珑”的熏香汗巾。
看来并没有认错人。这梁府也果然阔绰,但这梁小珑………………她方待叹息,却心念一转,将那荷包收入怀中,想:看这人也是巧取豪夺之徒,所携定是不义之财,不若取之。将明珠卖给这种人,我还舍不得呢。
突听一个清脆的女声道:“怎么你也懂用毒?”
楚楚心头一跳,抬头一看,只见房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了个年轻女子。她服饰甚为奇特,上穿青黑色斜襟长衣,下着绉褶花裙,领边、袖口、围腰都以五色丝线镶绣,青黑布缠头,衣上遍施图案,刺绣、挑花、蜡染、编织、镶衬等多种方式并用,做工十分考究,令人眼花缭乱,头上戴着双凤朝阳银角,手上各式银镯丁冬作响。肌肤雪白,一双大眼睛流光溢彩,竟是个难得的美女。
她心里忐忑不安,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来路。却见她扫过昏迷的两人,道:“妹妹也不喜欢她么?……………我也觉得,这个人是太差了。”
她叹息了一声,突然左手以一招擒拿手击来。楚楚下意识地出招去挡,但她内力全无,早被那女子一把擒住手腕,在她腕上一探,奇怪地抬起头来道:“怎么你竟然施展过金针刺x大法?这是本教久已失传之秘术。可惜施用间隔时间太短,后患无穷。”
楚楚暗想:这根本是我从一本残谱中学来,还害得我内力全失。但不知这女子是敌是友,思忖眼下还是不开口合适,只拿一双眼睛来回打量她。
却见那女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看来我们倒是颇有渊源。………………嗯,你偏在此时此地碰到我,足见我们之间很有缘份………………”对她微微一笑,颜如舜华。将手在楚楚腰间一按,一阵风般将她带上了楼顶。
楚楚发现自己竟置身在小楼顶上。暮色降临,由上而下,寻欢阁内红男绿女,拥狎之声隐约可闻。这小楼却独居一角,人迹罕至。那女子见她不住往下打量,笑道:“妹妹你看,红尘间最多痴男旷女。唉,问世间到底情为何物?却又有何人能与你生死相守?”语声中无比寂寥,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却透出重重的哀伤来。
楚楚大为同情,开口道:“以姐姐这样的人才,这种人恐怕早踏破了门槛。”
那女子清脆地笑起来,声如银铃,笑罢道:“妹妹真会哄我开心。可惜情爱这种事往往是:你想要那个人,而那个人却偏偏喜欢的不是你。”
她美丽的脸上落满忧伤,楚楚看得不忍,道:“姐姐这么美,是什么人瞎了眼睛,不识好歹?”
她自嘲地笑道:“我美吗?但是他说,素女曾柔才算得上美女。……………这世间的男人,都只会一山望着那山高,从来不懂一颗心,才最珍贵。太容易得到,便不知道珍惜。”
她突然俯身对楚楚低声道:“但是我得不到,宁可毁了他。他不是骄傲么,我要叫他受尽平生最大的屈辱,偏得不到他想要的人。”言未犹了,疯狂地大笑起来,却有豆大的泪珠,不断从面上滑落下来。
楚楚正待叹息,却听她道:“可是结果,我还是不忍心,回头来看。……………唉,我好想有一颗石头做的心,可以绝情决爱,永远都没有烦恼。”
她还在那里微笑,却有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来。楚楚大骇,伸手去探她脉络,竟然生机早绝。她吓得目瞪口呆,那女子却睨着她,笑道:“你莫害怕,他比我心狠呢,早一掌震碎了我的心脉。我是用教中禁术,强提一口真气支撑着罢了。…………说起来,还能碰到妹妹,真是我们的缘分了。”
她突然摘下手上银戒,不由分说,就给楚楚戴在了左手中指上,笑道:“我就将教中姐妹,都托付给妹妹了。………………连他,也一并送给了你。妹妹记住,要解除金针刺x大法之患,就必须到璇玑阵中去寻璇玑心法。去吧,好妹妹,姐姐要先行一步了。”突然一掌击在楚楚背上。楚楚只觉被一股劲力托着,穿窗而过,重重落在楼内的地板上。
楚楚只觉每一块骨头都好像不是自己的,手脚并用,爬将起来,突然面前一物重击过来,直扑她面门。她吓了一大跳,连忙退后,只觉面上重重挨了一下,隐隐有点刺痛。那物咚的一声落在地上,原来是根男人的簪子。
多么珍贵的人皮面具,要知道她只带了3付!她心疼得不行,连忙取下来细细检视,竟然已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差点就不能用了。她大怒,扭过头去欲与那人理论,却整个人完全怔在那里,目瞪口呆。
床上半躺一个弱冠少年,其姿容………………美少年楚楚见得多了,但面前人的五官妍美精致,竟比女子还要秀上几分。此刻白皙的面上微微透出潮红,汗珠滚滚而下,反倒更添了几分魅惑。衣衫凌乱,露在外面的肌肤莹白如玉,若非他自有男人的轩昂之气,楚楚差点就要误认为房中是一个活色生香的绝代佳人。
他本来怒气冲冲,及见得她将面具剥下回过头来,咦了一声道:“竟似宝珠破匣出,偏如彩云送月来……………你也需要花钱狎妓?”
楚楚今日受的惊吓够多了,听他言来,奇道:“怎么,你也是此地的倌人?”心想那奇装女子定是死期已至,神志不清。这人既在沧海居的内室,自然就是那梁小珑准备梳拢的新人,果然眉目如画,倒叫她觉得好生可惜。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想:算了,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扭头便欲夺门而出。
谁知那人手一动,明明他离她还有几尺开外,她却被他用力拖了过去,砰的一声随他落在床上。楚楚大骇,尖叫道:“你干什么?”
除却巫山不是云(一)
只听他在她身畔喘息道:“我就这么入不得你眼么?……………难道我还比不得此间人么?”
楚楚抬头看他,突然闻到一股异样的香味,及见他面上通红,汗流如注,目光迷离,猛然醒悟过来,叫道:“你中了什么c药,这般厉害?要不我给你解解看……………”
那人笑道:“还解什么,你不就是最好的解药?早知如此,我也不用忍得这么痛苦………”再不迟疑,翻身扑到她身上,喘息着向她面上吻过去。
楚楚连连去推他,只觉他的力气大得惊人,见她还要挣扎,便将她的手一把按在身下,低低道:“都来这里了,还害羞什么?……………我中此药已久,是再不能忍了。需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女施主认为如何?”
楚楚只觉一阵凉意,惊觉身上衣裳早被他除落。那人将自己美玉般的身体覆上她,手臂上一点殷红,触目惊心。他密密朝她吻下来,细碎缠绵,把楚楚吓得不轻,只蹦出一句:“你到底是谁?”
他低笑起来,声音极有磁性,如美玉相击,叫她受了蛊惑,迷蒙中听他道:“在这里也问这个?”她方待说话,早被他滚烫的唇印了上来,灵巧的舌头伸入她口中,竟有一种桂花般的香味和淡淡的甘甜,深深地碾转着,叫她意识越来越飘忽,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身体,竟滑腻如脂。她心中感叹这世上居然有这样亦男亦女的尤物,已落入他紧紧的拥抱中,朦胧中觉得那寻欢阁中标志性的粉红屏风突然鲜活起来,而他在她身上种下了绵绵火种,叫她忘却了最后的界限,任由他冲入自己的身体,一会儿如在浪尖,一会儿落在渊底。两人的身体好似天生就是这么契合,一次次演奏亘古而来的舞蹈,将所有的疑惑,都暂时抛在了九霄云外。
头晕,还是晕。
那陌生男子已沉沉睡去,楚楚蹑手蹑脚起来,被那已破窗户的冷风一锤,总算唤回了几许理智。回头看床上,那男子面浮微笑,笑得正甜,她却一个激灵,想:这莫不就是娘娘说过的一夜情?
她发了一阵子呆,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自言自语道:“千万别再惹麻烦了。……………应该没有,他不就是个清倌人么?青楼之中,没听过牵扯不清吧。”
想起夜已深沉,张涵真必定在家中坐卧不宁,更加心乱,忙将自己穿戴好。回头看塌上人,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侧影在灯下秀美如玉,突然心生不忍,想:这样的少年沦落风尘,委实可惜,倒要想个法子救他出来才是。要离开青楼,当然首先要准备够赎身之资。……………不若这点银票?大略总是不够,而且还叫人家怀疑来路。突然想起怀里的明珠,犹豫再三,还是掏出来放在他手里。想想最好还要跟他作个交待,便撕了自己衣角下来,写了两句:赠君明珠,解去风尘。将那题字的布片也一并塞入他手中。走到门口,给那叫金麟的男子服下解药,必能不久醒转,厌恶地看了梁小珑一眼,决定让她自生自灭。将自己草草易容,再回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什么遗漏,走出园门。好在寻欢阁自然是不夜天,人来人往,她顺顺当当混入人群,出得门去,寻到客栈,叫小二交待刘百航有事先走,快马加鞭,连夜赶回靖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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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猎猎,打在她的脸上,叫她清醒了不少,渐觉满腹羞惭:枉费自己也算饱读诗书,竟然不懂得礼仪廉耻,与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发生了这种关系,虽然也有多方面的因素,仍叫人好不懊恼。看来果然酒是穿肠毒药,色为刮骨钢刀。但是大错已成,懊悔无用,只能以此为戒,下不为例。那男子的童身虽然为她所取,既已赠以无价宝珠助他脱离风尘,也算功德一件,功过可抵。
眼见来到珍珠泉边,她翻身下马,冲进去将自己浸泡在水中,感觉身心都洗涤一净,才换上女装,循路返回草庐。
远远见草庐沉在一片漆黑里,毫无声息,她放心不少,又觉得怅然若失,悄悄摸回自己的房间,也不开灯,摸黑解去外衣,方要将自己扔到床上去,突然碰到了一个温和的身体!
她差点失声尖叫,突有所悟,取出怀里的明珠一照,只见张涵真伏在她的床榻上,睡得正香,衣上都堆起了重重的褶皱。
她只觉一股暖意微微从心底泛上来,想了想,轻手轻脚铺开被褥,钻了进去,考虑再三,终于下定决心,没有惊动他,缓缓替张涵真宽去外衣,将他慢慢抬到床上,用温暖的被褥,将他一并包裹住,看他睡态可掬,低低一笑,全身放松下来,自己也沉入梦想中去了。
寻欢阁内,笙歌正欢,觥筹交错,夜夜不息。
突然一阵狂风吹送过来,将案上人的衣角都倏地掀起,乐手觉得手中的乐器都无法拿稳,砰然落在地上。歌者曲不能成声,盆碟茶盏,跌碎声响成一片,有几个站在风口处的,仆成一团,有人叫道:“这风好古怪也!”
便见空中突然飞来了几团乌云,转瞬便至,众人还来不及看清楚,但见空中徐徐飘落雪花般的花瓣,四周传来一股奇异的香氛,叫人神志渐渐模糊,一个个前赴后继向地上斜倒下去,有人惊叫:“修罗煞!怎么会有……………”言未犹了,但觉一条人影突然立在面前,定睛一看,竟是个身着白纱的少女,圆圆的苹果脸,也不过十五六岁光景。方照了个面,便闪起一道寒光,那人只觉得就像刮了一阵风,身首便已异地,而双目还圆睁着,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情形。
寻欢阁顷刻之间,已变成一座死城。只见几条白色人影在其中飞掠,从各个方向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人。突听其中那圆脸少女咦了一声,扑向一颗芭蕉树,旋即便拉出一个苗装女子出来,只见她面色铁青,嘴角还挂着几缕血丝,气息全无。那少女探了探她胸前,再翻开她眼皮一看,肯定地道:“春三娘中了主人的修罗掌,几个时辰前就已经死去。”
其余几人也作同样打扮,闻言神色大变,道:“那主人也定是着了她的道,不然千里追影怎会显示主人来到此间………………”满面忧色。
那圆脸少女一手将春三娘甩落出去,恨道:“不若我们通知门下,剿灭五毒教。”语音未落,突听空中响起了一阵清脆的笛声。
几人都是大喜,惊呼:“门主!”飞身扑向角落的园中,但见湖中小楼门扉徐徐打开,一白衣少年倚窗而立,向她们露出一个令人眩目的笑容来。
几人看得头晕目眩,却知道主人最讨厌别人盯看他,敛目垂首施礼,身如r燕,鱼贯飞进小楼中去。
她们正要跪伏下去,只觉一股大力将她们托起,她们都诧异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那圆脸少女脾气最是急躁,脱口而出:“主人,你怎么没事?”
其余几人连连向她使眼色,已来不及,眼见冬儿难逃脱一场责罚,都在心里不住打鼓。谁知那少年竟然只是一晒,傲然道:“五毒教那点微末伎俩,能耐我何?”
除却巫山不是云(二)
他面色突然一寒,冰霜密布,把空气仿佛都冻结住了,但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一丝笑意破冰而出,仿佛荡漾开一江春水。几个少女都面面相觑,她们是修罗门中圣女,从千万人中筛选出,自幼跟随楚天行,赐了楚姓,在修罗门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和门主已算最亲近,但何曾见过他有这种神色,都在心里七上八下,突听他道:“春三娘这个贱人,竟敢对我下情蛊,令我一时内力全失。但她中了我的修罗掌,哪里还留得命在?”
少女们花容失色,惊呼:“苗家情蛊?”顾不得门规森严,齐齐向他身上望去。皆因苗家情蛊乃是五毒教秘传,中蛊之人不但内力全失,必须立即与人交h才能解除,且终身只能和此人行周公之礼,否则便会蛊发身亡。想平日里主人何等心高气傲,什么都要最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素女曾柔何等绝色,他也不过觉得还算得美女,寻常之人哪里入得了他的眼?看他武功居然业已恢复,却是叫何人占了便宜去?既然不是春三娘,难道是这青楼里的寻欢客?……………这倒是怎么处理才好?!
心里虽然千回百转,面上当然还是毫无表情,楚春为四圣女之首,出列道:“此地之人皆已中修罗煞,是否要尽除?”心想主人被劫来青楼,是何等奇耻大辱,肯定要血洗此地,一泻胸中怒火。
谁知他笑意不减,挥挥手道:“我今天不想杀人。”叫楚春惊异不已,心想:莫非昨晚真有仙女度鹊桥?
楚冬双眼溜溜向四周一看,瞥得有女人的罗裙在屏风角露出来,心里一动,叫道:“有个女人昏睡在那里,我抓她过来如何?”
便见楚天行玉面一红,道:“休要惊动了她。”转过身去。四人都是七窍玲珑心的人物,心想这莫不就是昨晚的仙女?其中楚冬年纪最小,好奇心最重,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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