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捕大对决》第 11 部分

  这件案一直使郭伤熊十分烦恼毛躁,所以逗留在衙里及在外勘察的时间比较多,比较晚才回家。
  由于今晚捕头郭伤熊终于抓到了那件案子的一点头绪,以他锲而不舍的性格,就一直研究下去,等他真有点疲累,感觉到要回家歇息的时候,已经二更天之后的事了。
  他此刻披上袄袍,深夜回家,手里还拿了几个大烧饼,一瓶米酒,半夜摇醒他熟睡中的侄儿,好好跟他讨论一下案情,或许,那鬼灵精的侄儿能给他一些什么破案的启发。
  郭伤熊捕头的家,离衙门足有三里之远,中间还经过一片荒地,一块墓场。
  当晚才初七、初八,乌云又密,月芽儿朦朦胧胧,连路也照不清楚,只有地洼的水塘映着微光。
  可是郭伤熊是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他曾经立志要自己成为真正的“天下四大名捕”,那还会怕黑?又岂会怕鬼?所以郭大捕头他一路轻轻松松的,手里拎着用绳扎好的酒瓶烧饼,吹着口哨走回家去。
  途中经过那块墓地时,已过三更。
  郭伤熊每天都经过墓场,他胆大包天,忤作剖验死人肠子挖得流满一地,他连眼睛都未眨过,更曾到过人人畏惧的“猛鬼庙”里去,把假扮鬼魅的土匪揪到县衙里去,所以半夜三更走过坟场,在郭伤熊而言,简直当食生菜一般平常。
  但今天确实有些不寻常。
  因为坟场里有钉凿声传来。
  郭伤熊马上停步,侧耳细听,却无声响,这时雾气深重,月色昏朦,乱墓堆里影影绰绰,依稀似有人影,但是又看不清楚。
  郭伤熊摇摇自己手上那瓶米酒,明明还没有喝下肚里去,不可能因为微醉而听错,而且干他这一行的,就算喝酒了,眼睛合着,耳朵也能分辨出飞过头顶上的是鸟还是蝙蝠。
  否则,随时会被人一刀割下头颅来下酒。
  他想到这里,不由苦笑了一下。
  吃他这行饭的,就有一位叫追命的,就算喝个十七八斤酒,醉了七八成,但从来没有人能在他酒醉的时候暗算得着他一根毫毛。
  这算是神乎其技了,而他自己,还没有这个本事,他想。
  他正那么想着的时候,钉凿声又传入耳际来。
  这次决不可能听错。
  是铁钉子钉入棺木的声音。
  三更天,居然有人在坟场里钉棺材,真是见鬼了。
  郭伤熊很快的就暗自下了一个定论:如果正常和正当的葬礼,不可能在这半夜三更进行,除非不是葬礼,否则,就算是埋葬也是见不得光的死尸。
  一想到这点,郭伤熊左手还提着米酒烧饼,但右手已按着刀柄,身形已没入墓堆之中。他没有发出吆喝,擒贼擒王,抓盗抓赃,他决定要潜身过去看个究竟。
  他闪身过去的时候,钉棺之声还一下一下地传来,但等到他近发出声音处不到一丈之遥时,声音倏然而止。
  郭伤熊一皱眉头,静夜里,寂静得似死了一般,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也听不见。
  隔了一会,云层渐去,月光稍微明亮了一些,使得郭伤熊运足目力看去,在雾气氤氲中可以看到隐隐约约一些事物。
  这时虫鸣、蝉鸣、蛙鸣,甚至猫头鹰的叫声,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响了起来,自从深夜里那刺耳的钉棺声寂灭后,几乎静到了极点,如今突然间虫豸齐鸣,倒令郭伤熊微微吃了一惊。
  他又小心翼翼地潜近五六尺,已可以看见地上被掘起的黄土,三四副棺材,铲子,泥锹……但没有人!
  ——半夜三更,是谁挖起这些棺材,要做什么?
  ——如果是人掘起这些棺木的,现在人呢?
  郭伤熊目光所及,尽是紊乱的荒坟,幽冷的寒雾,远处的狼嗥,近处被野狗拖啃出来残缺不全的尸骸,真似一个人间鬼域一般,难道挖坟的不是人,而是……郭伤熊想到此处,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就在他打了一个寒噤之际,四周的虫鸣骤然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叮”地一声,一道剑光,已刺到郭伤熊眉心!
  要不是在剑光之前,虫声忽然灭寂,令郭伤熊心中起了一个念头“有人欺近”的话,这一剑郭伤熊必然来不及躲过去!
  惟是郭伤熊既已生起“有敌来犯”的戒心,他的刀也“呛”然出手。
  “叮”,郭伤熊一刀,架住一剑。
  对方抽剑,“嗤”地又一剑刺向郭伤熊腹部。
  对方抽剑发剑如此之快,就像这一剑,本来就刺向郭伤熊小腹一样!
  可是郭伤熊的刀也立刻下沉,“呛”地一声,刀剑又交在一起,发出极灿烂的星花来。
  星火激溅的刹那,只不过眨眼间,但郭伤熊就在这眨眼间看见对方青衣,劲装,蒙头蒙脸,双目精光闪闪。
  这一连四个印象,已深深镌入郭伤熊脑海里去,在刹那间能把极难认的攻击者形貌记住,是郭伤熊的特长之一,他能在两河之间被誉为“小四大名捕”,实非侥幸。
  就在这时,“嗤”地一声急响,背后又响起一道剑风。
  这道来剑之迅急,简直比剑风更疾,郭伤熊大叫一声,将左手的烧饼酒瓶,往后撒出,令出剑的人稍稍慢了一下,回刀一架,“叮”地一声,刀剑相击,又溅星花!
  这刹那间,郭伤熊也看清楚了来人:跟刚才那个青衫劲装蒙脸夜行人完全一模一样的人。
  他心里刚叫苦了一声:见鬼了!背后那人,又“嗤”地一剑刺来!
  郭伤熊回刀招架,一面打一面退,他所退的方向,是向他原来左侧的地方退去,是以他左右是敌人,但背后是空旷的地方,这样的退法,是他身经百战而且久经夜战所得来的经验,可以免于腹背受敌。
  可是这时“嗤”地一声,背后又一道剑风速至,比前两人所发出的剑势,只有更急!
  郭伤熊瞬息之间,变成左、右、后三方俱有强敌!
  按理说在左右两面劲敌急攻之下,后面这一剑郭伤熊是万万躲不过去了——如果郭伤熊的外号,不是叫做“一阵风”的话。
  可是他就是“一阵风”郭伤熊。
  他的武功精华,不是拳头不是刀,而是轻功。
  他怪叫一声,拔地而起,冲起一丈三尺,斜飞十七尺,落在一棵枯树桠上。
  那三人三剑击空,“叮叮叮”三把剑尖抵在一起,借剑尖互触之力三人齐向后一翻,迅速没入黑暗之中,碑石之后。
  郭伤熊独脚立在枯桠之上,久久不敢下来,他在心里寻思:要是对手三人,再联手攻击,自己是不是抵挡得住?如果对方不止三人呢?这些究竟是什么人,武功如此诡异,剑法如此迅急?
  他忽然想到传说中有十二个人……不禁又打了一个冷颤,随后又想:不会的,那是十二个人,不是三个人啊。
  ——幸好是三个人!
  隔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半点声响,郭伤熊心里又骂了一声:见鬼!试探着问:“喂,朋友!”但幽荡荡,静悄悄的,并无人相应。
  郭伤熊又沉住气,等了好一会,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句“见鬼”,终于大声叫:“喂,朋友,别躲藏了——”
  但深夜里没有半声回应,就像只有他自己一人在对着荒坟说话一般。
  郭伤熊忍不住大声喝:“喂,朋友,有种的别躲躲藏藏,滚出来吧!”这时天已快亮了,远处传来j啼声,郭伤熊这才知道,敌人大概已经走了,这使他感觉到又轻松,又沮丧。
  轻松的当然是大敌已退,自己已无生命之虞,沮丧的是他身为两河大捕头“一阵风”,今个儿却真的站在枝头吹了一夜寒风,连对手是什么模样儿半夜钉棺盖是干什么来着也摸不着边儿。
  他这个大捕头,可还有颜面么?
  但他的眼睛又在晨雾中亮了起来。
  他以一只狸猫一般轻盈的步履下了枯树,仔细得像一只老鼠在拖一只j蛋一般小心翼翼,但观察那被挖掘过的坑d,还有棺里棺外。然后他眼睛更亮了。
  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管他发现了什么,从他嘴角露出来的笑意,都可以感觉得出,他所发现的是令他极其满意的。
  是以他正准备离去。
  他绕着墓地走了一小段路,这时,天已蒙蒙亮了,他一面走着,一面留意着墓碑后有没有匿伏着敌人,就在这时,忽然之间,他的步伐顿住了。
  他的眼光,一直留在一座墓碑上,那墓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的眼睛像苍蝇陷在蛛网上一般,被强烈的吸引着,以致一时无法把目光收回来。
  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吸这口气的时候,眼神更亮了——无疑他是可以藉着一点晨曦,看清楚碑上的字——而如果他适才的笑容是表示着满意的话,此刻他的脸容是充满着诧异。
  一种发现了重大秘密的诧异。
  他又喃喃的说了一声:“见鬼了!”跨出坟场时,他才摆摆手,旋了旋身,似乎这才想起自己为求自保时已把酒瓶和烧饼扔出去了,所以左手是空着的。
  刚才在坟场上的凶险格斗,就似一场梦一般。
  但对于“一阵风”郭伤熊的发现而言,这绝对不是一场梦。
  他一回到家,兴高采烈的把他的侄儿摇醒,要把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听,但他的侄儿虽然也是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但就是因为他是这一带的名捕,所以他为了办案,已四天没好好睡过一觉,对他的叔父天未亮就摇醒他的事情,始终惺忪着眼睛,有一半没一半的听着,何况,他叔父又没有带酒和吃的回来,故此更引不起他侄儿的兴趣。
  也因为这样的缘故,使得郭伤熊光火了,骂道:“你睡你的大头鬼去吧!待我明天破了这个连环巨案,包管你叠高枕头也睡不着!”他没把故事的下半阙,尤其是发现了什么告诉他侄儿,就咋了一口:“见鬼!”回到房里去了。
  第二天,他的捕快侄儿睡醒了之后,到房里一看,郭伤熊已无影无踪,侄儿去问他的弟弟,才知道叔父一大清早就穿着衙差官服大摇大摆威风凛凛的出去了,不知上哪儿去。
  侄儿一想叔父昨晚告诉自己的事,总觉有点儿不安,于是便匆匆洗过脸,赶到县衙府邸去,但打听之下,才知他叔父并没有来过!
  以他叔父平常恪尽职守,每晨必须依时依候到衙府巡视一趟,安排各路差役的事务,今日却忽然有了改变,显得极不寻常!
  所以他立刻去找与他叔父共事的一位好朋友,巡捕都头张大树商议,这时候已近正午时分了,张大树得悉后,也觉得此事颇不寻常,立即分派大大小小的捕快差役去找。
  直至傍晚,郭伤熊仍是影踪不见,消息全无,众人这才知道事情不寻常到了极点!
  张大树呈报知府大人俞镇澜,知府大人加派人手,四处寻索,但忙了一整夜,仍一点讯息都没有。
  由于郭伤熊在两河一带的功勋业绩,毋庸置疑,乃得河北大名都部署转运使知州事吴铁翼吴大人赏识嘉惠,所以知府俞镇澜即将此事呈报吴铁翼,吴铁翼大为震动,专任通判谢自居协助俞镇澜搜索,惟历三日全无结果。
  三天后,张大树陪郭伤熊的侄儿在午时光景步出县衙,或许张大树是看出他愀然不乐的样子,便随便安慰了一句道:“你别担心了,你叔父外号一阵风,谁知道他是不是飞上屋顶去了。”
  话未说完,猛见飞檐所投下的影子,轮廓边上多了一团黑忽忽的事物。
  两人疾望一眼,飞身上檐,只见飞彩绘金的瓦檐上,伏着一个人,已死去多时,尸首亦开始腐烂。
  这人当然就是郭伤熊。
  他的死因很怪,身上无一点伤痕,但由舌至喉,由喉至胃,由胃至肺,全都焦烂了,好像有一把火在他体内烧过似的,最奇怪的是他死的时候,双手还抱着一块墓碑。那块墓碑无名无姓,只有一块类似“闪山云”一般的翠绿玉石,嵌在墓碑上,有人认得,这块墓碑是“大伯公义冢”处的其中一块无名碑。
  谢自居和张大树,以及死者郭伤熊的侄子,都先后到“大伯公义冢”查过,可是一点线索也得不到。
  这件案子,也成了众说纷谈的无头公案。
  二
  把这件案子发生的前后过程,告诉铁手和冷血的,不是别人,正是郭伤熊的侄子。
  而郭伤熊的侄子,也是名列两河“小四大名捕”之一的郭秋锋。
  郭秋锋外号“白云飞”,跟他叔父郭伤熊一样,都是轻功极高的六扇门好手。郭秋锋把这件案子始末告诉铁手和冷血的时候,并不是要他们俩去c手这件事,因为那时候冷血正在他家养伤,而铁手、冷血二人也正为了两河八大家的灭门惨祸大费脑筋的时候,而且,郭秋锋坚决认为,他叔父的案件虽迄今为止,并无任何头绪,但郭秋锋仍坚持要亲手破案,为一手抚养他俩兄弟长大成人的叔父报仇。
  郭秋锋无疑是一个很有志气的年青人,所以铁手冷血虽对他手上的案件有兴趣,但因知郭秋锋倔强个性,便没有c手干涉。
  可惜郭秋锋的遭遇可以说是极坏,他因受铁手冷血所托,保护“习家庄”二庄主习秋崖,竟然在戍守台战死。
  这时候铁手和冷血也破了八姓灭门的惨案,以及平息了“习家庄”夺权之乱(详情见四大名捕故事之《碎梦刀》一文),铁手和冷血还没有闲下来,便立意要替郭秋锋完成遗志:照顾郭之亲弟弟郭竹瘦,以及把郭秋锋的叔父郭伤熊的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他们第一个步骤,是找到了郭竹瘦。
  郭竹瘦也是在衙门里当差,只不过武功既不如他叔父和哥哥,轻功也鞭尘莫及,就连办案能力,也有一段甚远的距离,所以郭竹瘦尽管是营营役役,也只不过是衙里的一个杂事副都头而已。
  他们找到郭竹瘦,是为了更进一步了解案情。
  因为他们的第二个步骤是:研究“一阵风”郭伤熊是怎么死的?
  ——郭伤熊的轻功如此之高,既已给他掠上屋顶,为何却死在檐上?是什么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了他?如何杀了他?而郭伤熊那晚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这秘密跟他被杀又有没有关联?
  大阵仗 第二回 手拈火炭的人
  一
  郭竹瘦的看法是:“叔叔他老人家不知勘破了多少案件,所以也不知有多少不法之徒想杀害他,但以叔叔五脏俱焚的死法来看,像被一把火烧入了肺腑里去,叔叔的死因很可能是中毒。”
  铁手和冷血也是这样推断。
  铁手于是道:“你叔父平时跟什么人特别要好的?”
  郭竹瘦是个臃肿肥胖的青年,没精打采的坐在那里,移动对他而言是一件颇费力气的事。他听到铁手这样问,才微微动容。“你的意思是——?”
  “你叔父既是中毒死的,那么很可能是饮食时出事的,但以‘一阵风’郭伤熊的精明历练,不致会胡乱吃下可疑的东西,除非——”
  “除非毒死他的人,是他不提防的人,将毒药渗入食物中……”
  “是了。”
  “叔父的密友,我也不清楚,但大部份捕役跟他都义气相交,融洽得很,”郭竹瘦沉思了一会儿道:“府都头捕役张大树跟他三十年相交,可能在他那处会知道较多。”
  铁手和冷血正待跨出门楣,但见小屋破旧,墙壁剥落,心中不禁暗叹一声,冷血忽问:“令叔去后,可以说是因公殉职,不知……”
  郭竹瘦立即道:“总算通判谢大人呈报请愿,吴知州事厚加抚恤,发下了三十五两银子……”
  “三十五两银子?”冷血和铁手心里,不觉发出一声唏嘘,一条好汉的性命,三四十年来为破案而历尽万难,死后所发的抚恤金,才平均一年不到一两银子,但看去这唯一的领这笔“犒劳”的郭竹瘦,已经颇为满足了。
  看来没了命的好汉当真是不值钱!
  看来如果没有以高贤称著的通判吏谢自居代为诉愿的话,官衙只怕连这三十五两银子也省下来了。
  想到这里,铁手和冷血除了自己掏腰包交给郭竹瘦,希望能使他有能力把丧事办得风光一点,能过点好日子外,心里也不禁发出一连串的苦笑。
  万一有一日出事的是自己,又值多少两银子,还是多少文钱?
  二
  张大树是一个豪迈的人,声若洪钟,满脸麻皮,一提到郭伤熊的死,他就拍桌子:“格老子的,这些日子来,东查没有消息,西查没有结果,人人都已淡忘此事,都龟儿子的撒手不干了!他乃乃的,难道这些年来,郭头儿对兄弟们的照拂,就此一笔勾消吗!他乃乃的熊!别人不管,我张大树可不放手!”
  铁手道:“张大哥讲义气,这点我很敬佩,我们也正是来为郭头儿案件查个水落石出的……却不知张大哥可否告诉我们郭头儿平素常跟谁人一起吃喝?”
  张大树愣了一愣,张大了口,指着自己鼻子,道:“我。”
  铁手问:“那么,事发当天,郭头儿有没有跟你一起?”
  张大树道:“没有。前一天晚上,他留在衙里翻档案,说要查明一件疑案,我没有等他,跟朋友到张家老店吃喝玩乐去了。”
  铁手又问道:“此后你就没有见过他了?”
  张大树道:“有。”
  铁手道:“哦?”
  张大树道:“我再见到郭头儿的时候……他……他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铁手心知这张大树愚鲁正直,便问:“那么,平常郭头儿还会跟什么人一起饮食?”
  “你想从郭头儿中毒的事去追查下毒的人是不是?”张大树这下可精警得很,“没有用的,郭头儿身在公门,常跟不同的人物吃吃喝喝,不过,郭头儿常在未饮食之前手心暗捏银针试毒,格老子的,我就常劝他别提心吊胆的,却没想到他那么精细的人还是中了毒。”
  冷血忽问:“而今郭头儿死了,是什么人补他的位子?”
  张大树又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随后又显出十分烦难的神情来,“原本郭头儿死后,该由他侄子郭秋锋补上,但祸不单行,他侄子也……凭我的本领,做头儿可担待不来。”
  铁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吃六扇门饭的,义字当先,法理为念,常存持正忍让之心便得了,只要伙计们服气,就有做头,你不必太过担心。”
  随后又问:“郭头儿临死之前,接办的是什么案子?”
  张大树答:“我们这里分门别类,大家所接的案子都不一样,但都听郭头儿的话。他所接的案件,我也查过了。看似没什么瞧类……”
  铁手即道:“那就烦张大哥带领我们去看看档案。”
  “档案?”张大树摇摇头道:“没有了。”
  铁手奇道:“怎会没有了?”
  张大树道:“全给拿走了。”
  铁手即问:“谁拿走了?”
  “谢大人,”张大树道:“自从他接手办这件案子后,俞大人就把档案资料,全都送到他那儿去。”
  谢大人就是通判吏谢自居,他是知州事吴铁翼派来调查这件案子的专任人员,以廉洁出名,俞镇澜是知府大人,也就是郭伤熊、郭秋锋、张大树、郭竹瘦的直接上司,他的司职位虽不在谢自居之下,但既是吴铁翼大人特派来查案的人,郭伤熊案件的事就当然以谢自居马首是瞻。
  铁手想了想,便问:“就你记忆中,郭头儿手上所接的案件中,有什么特别的没有?”
  “特别?”张大树搔搔头,“他乃乃的……特别?有……有一桩是强盗劫杀案……一桩是儿子弑死老父的案件,嘿,嘿!还有一桩老鸨拐带少女案,还有j杀案,连环j杀案……还有,就是,盗匪杀人案。”
  铁手见他语多重复,搔头摸腮的,显然是记不清楚,便道:“这些案件看似平凡,但可能跟郭头儿之死有些关系……就烦张大哥带我们去见谢大人。”
  张大树讪讪笑道:“好,两位大爷跟我这等一介武夫必定问不出结果来,去问谢大人,是最好不过了,他有学问,说话似做文章一般的……我这就带你们去。”
  “不准去。”只听一个声音大笑道:“谁要是不跟我一起喝酒吃饭就走,那就不把我这个小小的知府瞧在眼里!”
  铁手回头笑道:“谁知道你酒菜里有没有下了断肠药?”
  “下了。”那人豪迈自在,不拘形迹地笑道:“早就下了。这一次,一定要把你们吃得把慢藏诲盗的事,都一一招供不误!”
  铁手摇手笑道:“俞大人,可别乱说,慢藏诲盗罪名可不能胡诌。”
  那人脸貌方正,皮肤微黑,大目浓眉,很有风度,正是知府俞镇澜。只听他哈哈笑道:“什么胡诌?这几日来,两位老兄来到了敝地,也不来看看兄弟我,我道是没把兄弟我瞧在眼里了?原来两位老哥在习家庄,有两位红粉知己,温香玉软,销魂蚀骨,自当忘记了我这个兄弟了!哈哈哈……”
  铁手又好气又好笑道:“俞大人快别这样说,我们跟习家庄三姑娘、小珍姑娘等,只是萍水相逢,礼仪相交……”
  俞镇澜哈哈大笑,说道:“老兄又何苦不认呢,来来来,要吃我这一餐赔不告之罪……”
  冷血忽反问道:“俞大人不愧在江湖上人人暗称一声‘c翅虎’,恶人见着你,果真c翅难飞……惟独是我们到贵地不过三天,俞大人就已把我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俞镇澜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冷老兄不必介怀,职责所在嘛,难免都要调查。就当兄弟我的不是,一块儿去寒舍喝杯水酒吧……”
  铁手笑道:“俞大人哪里话了……”他见无可推辞,便只得接受了,“顺便也要向俞大人请教一些郭头儿的事。”
  俞镇澜哈哈笑道:“两位神捕肯助下官调查郭捕头惨案,自是最好不过了,但是……”俞镇澜正色道:“我叫俞镇澜,你就别叫俞大人什么的,难道要兄弟我也唤你作‘铁大人’、‘冷捕头’不成?嘿嘿。”
  随后他又拍拍毕恭毕敬的张大树肩膀道:“张捕头,你也一块儿来吃这一顿吧。”
  三
  铁手和冷血二人跟俞镇澜虽非深交,但因办案之故,碰过几次面,有点渊源,俞镇澜对铁手冷血等四大名捕都十分恭敬,十分客气,也十分热情。而俞镇澜为人豪迈好客,冷、铁二人有时被他盛意拳拳弄得盛情难却。
  四人在席间,谈笑甚欢。
  只是在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走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长长的白袍,腰间随随便便的系了一根麻绳,身材显得又高又瘦,头上戴了一顶竹笠,竹笠垂得低低的,把这个人的脸孔几乎十分之八九都遮在阴影之下,只有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泛着青黑的短髭。
  这个人的形容,也没怎么,但他一走进来,使得冷血和铁手的心里,起了极大的激荡。
  铁手本来正要喝下一杯酒,但酒到咽喉,好像一团火般地烧了起来,他感觉到竹笠后那什么也看不到之处,仿佛有两点森寒的火,鬼火!
  冷血本来正用筷子夹一块r,就在这刹那间,那人走进来了,他的手指立刻像结了一层冰似的,一直寒到心里头去。
  那人也静了下来,站在那里。
  只有张大树背向那人,什么也看不到,犹伸着筷子往便炉里捞。
  俞镇澜也发现了来人,忙笑着站起,道:“你来了。”
  那人的竹笠微微的,而且缓缓的动了一动,算是点头。
  俞镇澜又道:“请过来喝杯酒。”
  那人的竹笠打横动了动,算是拒绝。
  张大树这才发现有人站在自己后面不远,回过身去,没好气地道:“怎么?俞大人跟你说话,你是聋的!”
  就在这时,“卜”地一声,便炉炭火过旺,热流将炉里一块烧红的木炭爆了出来。那人突然之间,已到桌边,伸出了手,用两只手指,夹着烧灼的木炭,放回炉里去。
  俞镇澜忙道:“谢谢。”
  那人在桌子面前停了一停,似对俞镇澜微微一欠身,回头就走,走入屋里,铁手和冷血注意到他腋下夹了把油纸伞。
  张大树喃喃地道:“奇怪,这人入屋还不除笠,真是去他……”想到知府大人在座,便没敢真骂下去。
  那人返身走后,铁手和冷血才缓缓地吁了一口气。
  ——如果这个人是他们的敌人,恐怕可以算得上是他们平生难得一遇的劲敌……虽然他们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号人物,也不知道此人是谁。
  “看来……”铁手向俞镇澜道:“这位仁兄跟大人很熟?”
  “叫我俞镇澜。”俞镇澜又恢复了笑容,用一种官场上惯性的低语道:“他是吴铁翼吴大人身边的人,我们也只是别人的属下,他这种人物,谁敢招惹上身?便由得他来去好了!”说罢又哈哈地劝起酒来。
  有一个人,就算不劝他喝酒,他也一样醉倒,这人当然就是张大树。
  一个醉了酒的张大树,自然不便带冷血铁手去找谢自居。铁手和冷血就算再心急,也得等到张大树酒醒之后才能办事。
  他们只有暗下叹息,向俞镇澜告辞,扶张大树回去歇息了。
  俞镇澜送他们到了大门,本来雇了马车,但铁手冷血婉拒了,要扶张大树走回去,张大树的住家离知府府邸约莫四里路,铁、冷二人坚称走路回去夜风会使张大树酒醒得快一些。
  他们离开了知府府邸,俞镇澜的豪笑声依然在耳际回荡。
  虽是十八天气,但因下着毛毛雨,浮云蔽月,风吹甚劲,很是寒冷。
  这一条回返张大树居所的路,一面靠河岸,河上的风吹来,吹得三人衣袂翻动,而四周漆黑一片,只听见树叶被劲风吹得猛翻的声音。
  铁手长吸了一口气,忽道:“好了,请出来吧。”
  大阵仗 第二章 冷血的心
  第一回 十二单衣剑
  第二回 腋下夹伞的神秘人
  第三回 风中的错误
  大阵仗 第一回 十二单衣剑
  一
  风在河岸狂啸,黑夜如墨。
  没有人回应。
  冷血也大声道:“不要躲了,请现身吧。”
  还是没有人相应。
  张大树醉得荤七八素的,听冷血铁手这样叫;迷糊得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便叽哩咕噜地道:“什么?来?我不来了,不来了……”
  忽闻“咕”地一声,原来躲在黑暗里的人,听到张大树哼哼唧唧,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只见一个高高挑挑,眼睛亮得好像会开花,兔子牙可爱得像就要蹦跳出来一般的女孩子,兴兴头头的走了出来,双手摆在身后,一副像小孩子做了什么得意事等着大人夸奖一般歪着头,侧着脸,问:“怎样?我的跟踪术把你们吓倒了吧?”
  冷血一见她走出来,心就开始烦,头就开始痛。
  他是被在黑夜里活灵灵的美美的心都疼了,但是见到她,他就不得不头痛。
  因为这个女子不是谁,正是“习家庄”刁蛮三小姐习玫红。
  他没有话说,就算有话说也说不过习玫红。
  幸亏铁手总算有话说:“三小姐。”
  习玫红侧了侧头,又笑露了兔子牙:“嗯?”
  铁手道:“你好像不止一次被我们发现你跟踪我们了吧?”
  习玫红说:“才两次罢了。”
  铁手道:“不过,你也‘才’跟踪了我们两次。”
  习玫红有点委屈的说:“是呀,才两次。”
  铁手道:“我们相识,好像才三四天。”
  习玫红更委屈了:“连今晚是第四天的晚上。”
  铁手尽量以温和一点的语气道:“你认识我们才三四天,却跟踪了我们两次,而且跑到这种又黑、又冷、又臭、又危险的地方来,你不觉得……太……太传奇一些了么?”他本来还想讲得凶恶一些,但看见习玫红听到一半,嘴已经开始扁了,他只好把话说得尽量轻一些。
  果然习玫红非常委屈的说:“你以为我很喜欢这样跟着的吗?”她是回答铁手的话,但却是看着冷血说,而且,在她问完这一句后,更倍觉自己有多可怜、多委屈,“在这里,又冷,又黑,我又饿……而你们,自管自往前走,你们……”这样说着的时候,她仿佛已忘掉是自己跟踪他们的,而是他们一起走着的时候把她撇在后面一般。
  “我是担心你们查案的时候出事情,好意关心你们,特意来看看有什么可帮上忙的,谁知,你们……”说到这里,眼睛已经热泪盈眶,晶莹欲滴了,偏在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落泪的时候,她又想起她这样折磨自己是一件很悲壮的事,所以眼泪籁籁而下,尽管她心里一直叫自己:小红,不要哭,不要哭,不要落泪给这些臭男人看……可是越叫越哭得伤心。
  铁手长叹一声,向冷血递了个眼色。
  冷血摇摇头。
  铁手这次一面递眼色一面递手势。
  冷血脸有难色。
  习玫红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这班鬼东西竟然还在我面前装古弄怪)!
  冷血只好走了过去,直挺挺的走到习玫红身前,不知如何是好。
  习玫红噙着泪珠,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嚎啕大哭,越哭越伤心。
  冷血只好递给她一张手帕。
  习玫红一把手抢过来,抹了眼泪又擦了鼻涕,还胡乱抹了一把脸,皱了皱眉,带着抽泣声问:“你的手帕多久没洗?”
  冷血回答道:“七十六天,如果你还要,我还有一条……不过还是这条干净一些。”
  习玫红“哇”地一声,像丢掉一条蛇一般丢掉手帕,捏着鼻子道:“哇,哇,难怪那么臭了……”
  冷血讪讪然又喃喃地道:“还是新的呢……”
  习玫红忽睁着泪眼问:“我问你,我的跟踪术是不是很差?”
  冷血赶忙道:“不差,很好。”
  习玫红睁大了眼:“很好?”
  冷血即道:“太好了。”
  习玫红想了想,样子忽然变得很虚心的样子,盈盈地道:“我要你告诉我真话,我的跟踪术有多差?”
  冷血:“……”
  习玫红嫣然一笑道:“你说真话,我……我不伤心的。”
  冷血道:“说……真话?”
  习玫红潮湿的眼睫毛对剪,肯定地道:“嗯。”
  冷血叹了一口气道:“跟踪过我们的人,实在太多了……你在他们之中,可以算在三名之内。”
  习玫红喜道:“三名之内?”
  冷血道:“要倒过来数。”
  习玫红嗔恼地道:“那……那你们为何要到这里才发现我在跟踪?”
  冷血道:“其实一出知府府邸,我们就知道你在跟踪了。”
  习玫红咬着下唇,细声道:“你又怎么……知道是我?”
  冷血正直地道:“因为像你这样的跟踪术,世间并不多有。”
  习玫红懊恼地道:“你真会说话。”
  冷血张嘴笑道:“我是说真话。”
  习玫红真的恨不得给他一记耳光,但回想起当日初见面时给了他一巴掌的狼狈情形,不禁“咕”地笑了出声。
  冷血问:“你笑什么?”
  习玫红说:“风景那么好,你看,渔火点点,多么凄迷,风又那么大,难道我也像人家整天拉长着脸,不笑?”
  这时河上渔火数点,但狂风中闪灿着凄迷,岸上也有数点篝火,在岸边芦草丛中动荡着。
  冷血忽然说道:“你二哥轻功进步得好快!”
  习玫红讶道:“怎么说?”
  冷血道:“他不是跟你一起来吗?干什么不现身出来?”
  习玫红回头望去,脸上尽是不解的神情:“二哥?他陪小珍在习家庄,小珍本要来的,可是他不给,怕她受寒……怎么?他也来了吗?”
  冷血神情大变,道:“你跟踪我们的时候,一直有人在你背后三尺之遥。”
  习玫红只觉一阵心寒,不觉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只听铁手的声音非常低沉:“河上的渔火,岸上的篝火,你们既然已经来了,就把火照亮大伙儿吧!”他说这话的时候,神充气足,声音滚滚荡荡的传了开去。
  他这一句话喊出后,河上的火光以及岸上的火光,迅速地向他们这里围拢结集,铁手向冷血沉声说道:“这些人恐怕非同小可,我打正面,你回护三小姐和张大哥。”
  冷血也不推搪,只一点头,已掣剑在手。
  习玫红叫道:“我不要卫护,我也……”她话未说完,骤然之间,一道急风,疾打习玫红!
  冷血大喝一声,“叮”地一响,长剑递出、刺在那事物上,星花四溅。
  同时间,“虎”地一响,冷血背后己中了一击!
  冷血硬受一击,剑回刺,但刺了一个空,那物体又“虎”地一声收了回去!
  如果对方是手拿着刀或剑甚或是g枪的话,冷血纵使硬受一击,但也还必定能及时反刺中对方。
  可是他这一次失望了。
  对方离击向他的事物,至少有七尺之遥。
  冷血大喝一声,受了这一击,居然不倒。
  黑暗中的人一击得手,却并没有再出手。
  这时火光已自水上陆上,渐渐来。
  习玫红情急地扶着冷血,问:“你怎么了?”她清清楚楚地听到那物体击在冷血背上一声沉重的闷响。
  冷血摇首,但没有开口。习玫红心想:这倒奇了,看来他一点事儿也没有,这人壮得像牛一样,挨一两下痛击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水上六支火把,岸上六根火把合拢过来。
  二
  衣袂猎猎。
  火光熊熊。
  十二个青衣人,左手拿着火把,右手一支又细又长的剑;紧身蒙面窄袖青衣,每人俱双目炯炯有神,似厉电一样。
  铁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火光缓缓的移动着。
  铁手的声音如兵刃交击:“十二单衣剑?”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移动更急了。
  这十二人移动虽然快、急、诡异,但绝不零乱,火光在狂风中晃摇,在黑暗中刺目而灼眼。
  习玫红睁大双眼,忍不住大声道:“小心,是阵势——”话未说完,双眼只见一阵火光急闪,紧接着便是一阵刺痛,双目在这刹那间几乎完全不能视物。
  就在这瞬息间,她听身边有一声低喝,一声怒吼,紧接着身边有急风扑面、兵刃相交之声!
  怒吼是冷血的。
  低喝是铁手的。
  她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局面已有显著的不同,冷血已站在前锋,铁手微微喘息着,身上衣衫,有三处已成赭色,但火把之中,也熄灭了三根。
  只听铁手低声疾道:“老四,回岗位去!”
  冷血道:“我来挡一会。”
  铁手低叱道:“回去!”
  冷血不再多说,退回原位,习玫红发觉他坚忍紧闭的唇角有血丝渗出,右胸也染红了一片。
  习玫红不禁低低叫了一声。
  她发出这声低呼时,冷血和铁手都在同一瞬间向她望来。
  习玫红正想开口说话,忽觉火光卷脸而来,使她刚张大了嘴想说的话,被一阵热焰了回去。
  她要避,也不知该如何避;想招架,也无从招架起。
  在这刹那间,她只有及时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
  她闭上眼睛的刹那问,只听“嗤、嗤”之声响不绝耳,就似有几百条毒蛇,一齐向她噬来一般。
  但另一道尖厉的剑风声,“嗤”声在哪里响起,它就击到那里,东倏西忽,但是习玫红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凌厉的剑风声。
  剑风之外,还有风雷之声。
  习玫红大为好奇,禁不住偷偷地把眼睛打开一条缝,只见她的身边,前、后、左、右、上、下、正、侧,尽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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