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月:“我本来要杀她的,现在,谁要是加害她,得先过了我这一关。何况,我虽鄙恶她老爹的为人,但她娘亲‘雪花娘子’,却一直都很赏识我。”
无情有点意外:“你见过招月欢?”
青月:“我说过:我一早知道绮梦不想嫁我,公然拒婚之时,我已用过不同身份去接近她,并想下手──其中一个身份,就是‘鬼王’聂青。但肯几次接见我的,却是招娘子。她的人很好,相当慈霭,对我也很赏识。那时候,我对绮梦也不甚了解,甚至没直接说过话,但就冲着招娘子善待我一事上,我也不想就在‘一贯堂’里对绮梦下毒手──我第一次便因此留了手,之后,却更下不了手。”
王飞又忍不住c话:“我当杀手的,也是这样。一旦跟将要被杀的人有了情感,就不好下手了。却不知当捕快的也是不是这样?一对犯人有了感情,你还会公事公办,抓他归案吗?一旦跟给追缉的人有了交情,你还一样秉公行事,照样就地正法么?”
无情沉默了半晌:“──我们现在是在问林青月。”
王飞笑了:“你不敢回答?你只敢问我们,就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无情淡淡地道:“我以前也给一位杀手伏击过,他原来是一位捕头,但后来为了不忍心他的一位杀手朋友过来杀我,所以他先代对方过来试试看杀不杀得了我……”
王飞静了下来。
青月公子却接过了话题:“──他大概是过来看看:一,你该不该死?二,他的杀手朋友会不会给你杀死?三,他杀不杀得了你?”
无情微笑,这笑容在他冷峻的脸上颇为难得:“那捕快杀手为了杀手朋友,真是什么都愿意牺牲。他就是不想他的杀手朋友送命,所以先在雇用者面前一番激斗,险险的击败了他的杀手朋友,承担了任务,便过来杀我……”
王飞冷哼一声。
林青月道:“你现在还活着。那捕快杀手当然不是你敌手了。”
无情道:“不。只是他杀不下手,也没下杀手。”
青月:“你们已交了手?”
无情:“他是一个好对手。”
青月:“但他决不是你敌手。”
无情:“何以见得?”
青月:“如果他武功比你高,那么,天下何止四大名捕?他原也是吃衙门饭的呀!”
王飞寒起了颜面。
“名捕只是虚名,天下好官差多的是,岂止四人而已!”无情道:“不过我们却成了朋友。”
青月:“惺惺相惜?”
无情:“是不打不相识。”
青月:“结果,他没能把你杀死,你也不好意思将他绳之以法。”
无情:“反正他要杀的是我,我也没死成,就当是好朋友大家切磋切磋、交交手而已,谁也没伤了谁,而他回去,也正好向他的杀手朋友交差,阻止对方再来下手。我还说要谢谢他才是。”
青月沉吟道:“杀你的敌人反而成了帮你的朋友──这微妙之处我感同身受,最能得个中三味。”
无情道:“只要大家没把事情做绝,没把关系搞砸了,其实敌与友之间,也不是那么壁垒分明。”
青月忽把话题一转:“那位多情捕快不惜当起杀手来冒死,想来,他的杀手朋友也必然是位女杀手了。”
无情微微一笑。
青月进而试探地道:“他的女友既然是杀手,而他又是捕头,又与无情大捕头不打不相识,那么,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么捕快杀手自然就是‘打神腿’庄怀飞了。不知是也不是?”
无情点头:“正是与三师弟追命齐名的‘神打无影腿’庄怀飞。”
林傲一再进一步啧啧道:“那么,他那位杀手女友,想必是我们的见人斫一刀飞月王女侠无疑了。只可惜他们后来好像也没能在一起。”
无情道:“无疑。”
王飞在这时开口了:“你们在这时候引出这番话,是不是立心想戳破我的谎言?要我现出原形来?”
无情皱了皱眉:“谎言?”
青月摸了摸在负伤中仍快速成长的青髭:“原形?”
王飞忿忿道:“你扯出这件案子,无非是要纠正:其实,我来山西不仅为了我刚才所说的理由,还有一个更大的理由是──为庄怀飞报仇。不管伏击吴铁翼或拿刀砍他的头,都是为了这个旧恨新仇。”
无情道:“说的也是。”
王飞恨恨地道:“你更要拆穿我的话:其实,如果不是庄怀飞从中作梗,我和你早已经对上了,也许……我一早已丧命在你们四大名捕手里了。”
“也可能是我丧命在你的手里。”无情道:“是更正,不算是拆穿。”
王飞胀红了脸道:“你们更要讥刺的是,庄怀飞尽管肯为我涉险杀名捕,但他到底还是跟谢梦山的女儿恋恋在一起,而我仍是一个为老友独自上路报血海深仇的孤独女杀手。”
无情道:“如果是事实,那是礼赞,也是致敬,而不是讥刺。我觉得这种感情很了不起,比嘻皮笑面扮习家姑娘还要让人叹为观止许多。”
王飞听了,脸上红霞这才稍稍消退了一些:“我是没说全,也没说齐,但我已说过了,我是为了报吴铁翼害死我一个好友的仇而来的──这个人当然就是小庄。我只没有说清楚,但也没意思要瞒住任何人。”
“你只是含蓄,”无情道:“我也没认为你说谎,是你自己说的。我只不过表示一下:有些事你不明说,我们也不见得一无所知。”
他叹了一声,对青月公子道:“其实,如果小庄神捕的杀手女友刚才不打岔的话,你已经谈到了正题了:你为绮梦来山西,可跟招娘子有关系?可与‘神枪会’有纠葛?”
二 一念之仁就是一念之差
林傲一道:“你猜对了。招娘子对我很瞧得起,她可能看出我对绮梦很有意思,她也不赞成女儿下嫁到‘一刻馆’,很鼓励我和绮梦在一起,所以告诉了许多私己事,还托我照顾绮梦……”
王飞冷笑道:“但她却不知道你就是‘一刻馆’的大少爷。”
林青月道:“也许,她知道了……就未必跟我说这些话了。”
无情道:“鬼王聂青,名满江湖,就算不沾东北王‘一刻馆’的名堂,也一样能回首叫、云飞风起。看来她跟你说的话,一定关系到你来走这一趟疑神峰的重要关键。”
青月公子咧咀青澹澹的笑了一下:“承蒙大捕头恭维,那是天大的荣耀。只不过招大娘是个矜持、内敛的妇人,她能对我推心置腹,看来只是缘分。前一两次接见还没什么,有一日,她遭受刺客狙击,在她的糖水中下毒,我替她及时辨别出来,之后一起揣测,我认为可能是‘一贯堂’白姨娘在外面请来的杀手,她则叫我宜忍毋躁,不得声张,这之后,她就对我信任有加了。”
王飞又在旁冷冷的加了一句:“听来,你好像不是在追求绮梦,而是在追求绮梦的娘。”
青月公子林傲一住了声,盯住了王飞,颏骨上两道青筋一横。
王飞满不在乎的回看他,目光充满挑衅之意。
林傲一好一会,才道:“你这是找碴来着?”
王飞反手抱着刀,故意不太在意的说:“我是寻宝来着,你也是,找碴只是看心情,有时候不找碴,只找烂泥。”
林青月问:“你现在心情似不怎么好。我也是。”
王飞晃着垂向地上的刀尖:“面对不说真实话的人,而自己却全说了真话,心情当然不太好。”
青月公子双目一绿,厉目一发而敛:“你是不忿。”
王飞扬起了一边的眉毛:“我不忿什么来着?”
林傲一道:“你知道我即是‘一刻馆’林青月,也知道我行走于中原武林用的就是‘鬼王’聂青的名号,而你是‘神打回风腿’庄怀飞的红粉知已,当然听他提起过我。我和小庄曾是好友。但他在太白山有难时,我却没去救他;现在来疑神峰,虽然另有目的,但显然也不是为了替他报仇──所以你不忿。”
王飞听了仍然冷笑:“我不是不忿,而是不平。庄捕头曾一再跟我说:你是他了不起的好友,也是值得深交的朋友。我一向知道你鬼声鬼气的,而且来路不明,但他交你这个朋友,却从不怀疑。甚至,你也牵扯了几件案子,他都暗里为你挡架了;你更结了几处仇家,有三个外五门硬功高手要来寻仇,埋伏截杀你,也给他先行打发了。但他待你是好朋友,你心上却好像浑没这个人。谢梦山等人对付小庄之时,小庄因为恋恋而瞒住我,但他却让人送信予你,要你保护他娘亲。你若不知他有危,除非是活不如死的活死人,不然就是与一团烂泥无异。”
林青月蹙起了眉心,好像背门又猝激起一阵痛:“人给庄怀飞起了个外号:‘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抓罪犯’,他其实真的是个人民英雄,他不但抓十恶不赦的罪犯不手软,对付作j犯科的狗官也不脚软。但他其实更了不起的是:对一些为环境所、铤而走险、并无大过或知错能改的犯人,多能网开一面,让他们有机会改过自新。他后来作法自毙、作茧自缚,也实在是因为年纪愈发大了,而且也穷够了,眼看升官发财的都不择手段,杀人放火金腰带,他自己已穷得走投无路,又想恋恋和他娘生活过得好一些,只想要干下一宗不杀一人、不伤一人、不害一人、只黑吃黑的勾当,从此隐姓埋名,远走天涯,不理江湖事,悠然自在飘然去而已矣。”
说到这里,林青月不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但他还是落得此下场,那是因为,他不听我劝。”
“不听你劝?“
王飞倒觉意外。
“你劝了他什么?”
无情却兴味盎然。
“我劝他:没有那么便宜的事。要想不伤一人、不害一人、不杀一人闷声发大财,然后远走高飞、脱罪甩身,只怕到头来,杀、伤、害的反而是自己人,甚至就是自己。──这些不杀、不伤、不害的狗p道理,最后会成了自己的束缚和框框,局限了自己应对的能力,甚至截断了自己的退路。犯法?劫一两银子也是抢,劫万两黄金也是抢;杀人?杀一恶霸也是死人,杀千人一样死罪──何不杀万人夺万金?何不夺尽不义之财,杀尽不仁之人?要杀,就杀个血流成河;要j,就j过刘邦、曹c、司马懿!要是j不过他们,就凶过他们!要是凶不过他们,就像我和他,至少打赢他们!做人做绝,杀人杀死,切忌伸头藏尾、缩头褪壳,做事只做一半,干活只干五成,那就不如不做,一辈子当一等良民、九等贱货好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才顿了顿,颇为惋惜又相当苦恼的说:
“到底,他还是没听我劝。他要干宗大案,偏又低调下手。他想事成后让跟着他的朋友手下全得利,但让朋友知悉了他的动向反而先向他下了手。他既要横手发大财,又要慈悲做善事。结果,他有赶尽没杀绝,斩了草不除根,只越货不杀人,手不够辣心不狠,到头来,人家可饶不了他。他半辈子做好事帮人,一生人只犯一次法,不杀不伤,不旁及无辜,打算功成身便退。结果?人家可对他又伤又杀,连同亲信、亲人和他的小亲亲,全都残杀殆尽,平白牺牲,他也枉送性命,这算什么?”
王飞冷哂道:“他才不会听你劝。”
“为什么?”青月兀自忿忿:“难道我说错了吗?”
王飞道:“他不听你的话,正是你和他不同之处。”
青月不解:“什么不同之处?”
王飞直截了当:“他有良知。”
“他有良心?”林傲一恚怒起来:“你说我没有?!”
王飞嘿声笑道:“你若是有就不会在这儿刻意扮鬼扮马,青眼白牙,吓人杀人,就为了一点财宝和一个女人。”
青月公子当然不服气:“好!就算我没良知,你又好到哪里去?你不也一样,吃碗里翻碗底,既拿吴铁翼的钱去杀人,又受别人的人情反过来杀吴铁翼。你明看是陪人上山入庙看个究竟,其实为的是到庙里上香拜佛不成?!你为的也只不过是摸熟路径,捷足先登夺取‘沙漠蔷薇’而已。一路上,就知道一刀一刀的砍人,却不知人家一次一次的饶你。”
王飞的刀尖已改而向着林傲一晃来动去,颇有挑战的意味:
“我一入庙里就给人暗狙了几次,我就猜到是你。──没把你一刀斫死,我还真不乐意。在一团漆黑里向我下手的,大概不会是大捕头,他可一向自重声名,不作暗事,只害得我冤枉好人,发狠多砍了他几刀。只有鬼不是鬼、人不算人的家伙才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是谁饶了谁?哼哼,要了你的命,也许,对夺宝没好处,但替绮梦免一心腹大患,又可跟小庄除掉了一个佞友,替他出一口鸟气。”
青月公子双目寒绿如深潭,捂住胸口,狠狠地道:“那你现在下手啊,我还在这里,还活着呢,别放过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王飞盯住林傲一,忽然赞道:“好一个头。”
林傲一怔了一怔,摸摸自己的后脑,“我的头关你p事?”
王飞目中发出了狠色:“你后脑勺子够宽,我一刀砍下你的鬼头后,再嵌一粒晶石进去,多年之后,人家指着你的骷髅头颅,都说东北‘一刻馆’青月公子林傲一,给‘飞月’王飞砍了头。”
青月公子听了就说:“好,你斫吧,你要是没本事斫得着、斫得了、斫得下,反过来落在我手里,先j后杀免不了,你可要活着生受才好。”
这一来,两人都说了狠话。
只听一声轻咳。
“你们骂完了没?”
问这句话的人是无情。
“没。”
林青月只答了一个字。
“还没开打呢。”
说的更狠的是王飞。
“要骂快骂,要打便打。”无情的语音很和气,但却令人不寒而慄,“要是还不想打,骂也没意思,那么,我还要问聂兄一些话,也请林公子回答我一些问题,任何人再随便打岔子,那就是与在下为敌。”
“我们在这儿已耽搁好久了。坑里只怕还有敌人虎视眈眈,山下也难免遇上凶险,我可不想三方面人就在这儿消磨时光,一无所成──如果有人蓄意消耗拖宕我办案,那我的轮椅只好从他身上辗过去,也非得前进不可。请原宥。”
三 托六尺之孤
发出警告的人是无情。
“这儿还有小哥儿在场,”无情缓缓的道:“狠话大可不必说得太放,讲得太尽吧!”
王飞伸了伸舌尖,做了个鬼脸:“这些小哥儿刀法剑招才狠着呢!”
听来,她倒没意思要跟无情硬拚。
林傲一却已经说了下去:“招娘子跟我倒是有缘,几次见面后,她对我就推心置腹,诉说在‘一贯堂’里所受的种种苦楚。”
无情皱眉:“招月欢在‘神枪会’里过得很不开心?雪花娘子在江湖上也是不得了的人物,下嫁孙三点,是委屈了她。”
林傲一道:“便是孙三点这个伪君子,招月欢本来在江湖上早已闯出了名堂,也聚合了一股武林中杰出人物,他们都当招大娘是首领,他们的组织称为‘夜明珠’。这个组织强大到一度能与‘感情用事帮’抗衡。”
无情忽然眼神一亮。
他仿佛抓到了什么端倪,又记起了什么线索似的,但一时又整理不出秩序,捉不住要害。
他沉吟道:“是的,‘夜明珠’的组织一度非常强大,他们‘劫富不欺贫,劫舍不杀人’的口号,也喊得非常响亮。他们专向贪官污吏下手,专门黑吃黑,跟‘七大寇’的‘劫不义之财行义事’刚好一南一北,或为黑帮的两大清流,只不过,最大不同的是,‘七大寇’是‘劫富济朋’,‘夜明珠’是‘劫富扶贫’。‘七大寇’的匪首是沈虎禅,‘夜明珠’的首领却是女的──我只知道是位女的,却现在才知道是‘雪花娘子’!招娘子嫁入孙家,大概本意是要联合‘神枪会’的力量去抵抗一直与他们为敌的权臣宦官如童贯、王黼之流,以及‘大口孙家’的势力去力抗‘蜀中唐门’的併合,还有藉‘一贯堂’之势力去荡平‘感情用事帮’吧?
青月公子道:“正是。不过,招大娘也确为孙三点的花言巧语所打动,以为他是对她真心的,就算婚前多风流,也以为与她成婚之后便不会再拈花惹草。她也不听外人多次相劝,更不介意他过去种种劣行,以前种种传闻。她是真心对他好的,然而,孙三点却只是利用了招娘子的号召力,吸纳了大部分‘夜明珠’的成员之后,反而削了招娘子的权,而他自己却死性不改,依然故我,而且变本加厉,还到处猎艳渔色,纳妾添侍,结果讨来了个白孤晶,这个女人手段厉害,把许多孙三点身边的女人都一一疯赶绝了。”
无情道:“白孤晶是‘感情用事帮’的副帮主,武功、智谋、手段都高明,招娘子一定感到忐忑自危了。”
林傲一道:“何止自危。招娘子心知再这样下去,只怕母女都必会丧在白孤晶手上。她要我设法保护她的女儿。”
无情又皱了皱眉:“绮梦?”
林青月点头道:“她说她一早已示意绮梦,真的情势不对时,可向孙三点要求远赴疑神峰,枯守猛鬼庙,孙三点既念念不忘想占据那儿的地盘,但又一直苦无适当的人手,谅他也定必批准。万一她有个不测时,至少绮梦也有个退路。”
无情道:“这么说来,招大娘是一早苦心孤诣为绮梦作了远遁的布置。──然而她为什么那么相信你?”
林青月也有点愕然,似没想到无情会有这么一问。
“……也许,这就是所谓缘分。招大娘一见到我,眼光就一直在我脸上逡巡不已,初时我也觉得有点不自然,但一旦攀谈起来,没十来句,大家已经熟络起来,我也觉得她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完全没有隔膜,绝对可以信任。她托我照顾绮梦,其实有点突兀,可是,在当时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王飞突如其来的问了两个字:“缘分?”语音大有讥诮之意。
“是的,缘分。”林青月说,“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诠的默契。往好的说,就是你明白我、我信任你,我们可以在一起的意思。”
王飞吐了吐舌尖,故作沉吟的叹道:“哇,那当真是情投意合!往坏的说,也可说是:一条看不见的绳子,束缚了两个人──可惜她是绮梦的娘!”
林青月这回却好像没注意她语气有挖苦之意,只道:“从那时候开始,我本来要对付绮梦的念头,也打消了大半,反而很想帮招娘子保护她女儿。”
无情心忖:“这倒是合情合理的。青月公子本来是因绮梦的摒弃而排拒而要兴问罪之师,但遇上了招大娘,却十分倚重信任,甚至将女儿的安危交付于他,这一来,前后形势逆转,林傲一的心态也转变了,也不稀奇。何况,‘东北王’林木森早年遭仇家追杀与妻毗离,所生的三子一女中只保住了林傲一,也没续弦,这儿子性格倔强、冷傲,只怕也跟少霑亲恩有关。”他心里是这样想,但口里却道:“尽管你们很有缘,但她这么说你就信了吗?──孙三点平白无故的答允遣掌上明珠的女儿上座荒山,这算什么意思?”
林青月道:“不知怎的,我对招大娘有一种悠然而生的亲切,重要就是因为她说话坦诚,没有隐瞒。”
无情有点动容:“她告诉了你猛鬼d里的秘密?”
林青月悠然道:“所以我才觉得她真的信重我,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
王飞也讶然不已:“她告诉了你什么秘密?像你这样阴恻恻的人她也信之无疑,难怪她会饱受孙大口的欺凌了!”
无情却立即问了一句:“你……却为何觉得招大娘分外亲切?”
王飞的话有点气急,不像是一个老练杀手说的话。
无情问的话也有些不像一位老练捕头该问的,会问的。
林傲一却似并不拒抗无情的问题:“招大娘她……”他伸出了左手,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他的手背:
“她说得亲近时,用手轻轻拍拍我的手背,有时候,甚至拍拍我的肩膀,以表鼓励……”
王飞干笑了几声:“哈!哈!”
林傲一马上敛起了追忆的眼光,寒起了脸:“哈什么?!”
王飞给他一叱,也冷起了脸:“‘鬼王’聂青、‘青月公子’林傲一也需要一妇女之鼓舞,有什么不好笑!”
无情却非常明白。
他看了看林傲一的手。
秀气。
微颤不已。
多青筋突露。
──秀气是因为他的出身。
──微颤是因为他一向都对人紧张、防卫。
──青筋是因为他练的武功并不王道,也不纯正。
内心也是。
无情也向林青月瞥了眼:
他脸色青白。
瞳孔发绿。
很少笑,经常寒着脸,令人不寒而慄。
──尽管他长得也算清俊,甚至有一种男人少有的秀气,但这样看去,是使人畏惧多于尊敬,令人害怕大于喜欢。
这样的人,大概朋友也不多吧!
就算有,也你虞我诈,不能推心置腹,相交莫逆吧?
但招月欢却对他好。
对他亲切。
而且信任他。
──这种感觉很重要。
对一个什么都要一拳一脚打回来的年青人而言,温馨是一种重要的感觉;一旦有人是纯粹对他好,他会分外珍惜。
大概,招月欢就是这样待他的吧?
她不但与他细诉委屈,还敢慈霭的接触他的身体,还委以重任──这种倾情,大概要比任何语言更打动人心罢?
所以无情立即道:“我相信。”
林青月正对王飞反唇相讥,一时没听懂过来:
“你相信什么?”
“我信缘。”
无情道。
说得斩钉截铁的。
有无情这句话,青月公子林傲一才像没那么忿忿不平了。
因此他才可以把未完的话叙述下去。
四 失梦碎魂第一刀
林傲一道:“她告诉我,疑神峰上有座猛鬼庙,庙里直通猛鬼d,d里有两大宝藏,一为少数人所知,但却无法得之;另一是几无人所知,是个绝秘。”
王飞倒是意外:“两个宝藏?!”
无情愈是沉着,眼神愈亮:“一个便是‘沙漠蔷薇’了?”
林傲一点头道:“这是天外奇兵。‘一贯堂’孙三点便是打算独占这块奇铁,打镌独门枪枝,足可天下无敌。”
王飞冷哂道:“天下无敌?谈何容易!”
无情平实地道:“这块奇石异岩,的确珍贵,非同凡品,但要说得之便天下无敌,也未免言之过甚。”
林傲一却道:“确是可天下莫御。其实,我在赴‘神枪会’之前,也听爹爹说过了,的确有一种奇矿宝石,一旦镌造成兵器,便威力大增,假使施用得当,独霸天下亦不难矣。他还列举出了现成的实例。”
王飞奇道:“实例?莫非有人已先得到‘沙漠蔷薇’,而且已镌造成兵器了?”
她这句话,是讽嘲大于提问。
因为自从庄老波发掘到“沙漠蔷薇”,一踢断足之后,这“奇花异石”的传说才沸沸扬扬起来,江南朱勔马上派出了沈选,宋城蔡京立即派来了洪初民,要霸占开采这“怪铁花瓣”,结果,跟一众番兵、乡兵与矿工,全都死于非命,不死的也吓个半死不活,连同一干志在夺宝的武林高手,江湖好汉,死的死,疯的疯,失踪的失踪,大部分都丧命在这d坑里了,没听说过有谁掘了宝活出来的。
确是如此。
──这疑神峰上“沙漠蔷薇”的传说,就像大都会的豪华赌坊中的高额彩池一样,看去只要你一博而中,巨额奖金全都是你的,刹瞬成富贵,但你无论是孤注一掷,或分散出击,大包围还是冷门狙击,结果往往只是成为血泪堆叠出来的彩池之一部分,彩没分着,大富大贵的传说仍只传只说,但血r横飞万骨枯则就正是这些信有运、不要命、放手一博的寻梦人。
不料林傲一却答:“正是。”
无情也道:“便是。”
王飞倒是一愕。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布局的人。
──有一段时候,她扮成天真无邪的习玫红,一直以为要来趁火打劫的聂青,还有自以为能保护妇孺弱小的盛崖余都给她瞒过了,都纵控在她股掌之上。
绮梦她有深交,但这两人连绮梦要干什么也不晓得。
猛鬼庙她进过,而这两号在武林中大有名堂的人物却全不知d里虚实。
然而,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无情一早已怀疑她是王飞,早有防范。
──聂青身份却是林傲一,他在d里盘踞的势力可比她大多了、熟多了,也强多了。
她对一些事态的来龙去脉,反而似不比这两人知道得更多。
所以,现在反而是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说话也谨慎了起来:“听来,对于近日的江湖传闻,只怕我已错失了不少。”
无情道:“应该没有错过,只不过未必会多加注意。”
林傲一道:“大捕头指的是‘跨虎江’习家庄的事?”
无情道:“那确是一宗。”
王飞不解:“那件案子跟这儿的事有什么瓜葛?”
林傲一道:“习家‘失魂刀法’由三百二十多年习豫楚所创立,他也同时建立了相当的武林地位,后传于子习祈堂。习祈堂以建立习家庄,声势一时无俩,连后来崛起的武林世家:‘南宫、慕容、费’、‘上官、司马、唐’也远不如他。”
王飞道:“这我听说了。不过,习家要传了差不多十代之后,才出现了一位打遍关中无敌手的习奔龙,这才奠定了‘跨虎第一庄’的名号。”
无情顺着话题说了下去:“那就是说,当年‘福骥王’习豫楚所创的‘失魂刀法’,虽然出色,但也只是一派宗主而已。到了他儿子‘露明飞将’习祈堂,将这股势力组合成‘习家庄’,声势更为壮大,但在武功上并无精进。直至近十代后,出现了一位‘艳阳天王’习奔龙,把习家刀法出了精华,并镌造了一把‘碎梦刀’,将‘失魂刀法’演练到了极致,发挥逾十、百倍的力量,一时关中无人能敌──你可知道其中关键?”
“关键?那是出现了一位武学奇才‘艳阳天王’习奔龙啊──呀!”王飞说到这里,突然省悟,叫了起来,“你是说……那‘碎梦刀’──碎梦刀!碎梦刀是用──啊!”
无情点头:“习奔龙以‘碎梦刀’使‘失魂刀法’,其特色就是功力遽然增强百数十倍,且刀法更加迷离精奇,能轻易击败强敌。更特别的是,在比斗中凡是为‘碎梦刀’所伤,不论失得有多轻微,一律失去斗志,纵要打下去也必致创口崩裂而溃散──对于这一点,我四师弟冷血,绝对可以证明。”
当然,在武林中,无人可以怀疑冷血的战志与斗心。
他是遇强愈强。
遇挫不折。
遇悲不伤。
而且,愈伤愈使他燃起斗志。
他善于以寡击众,愈是负伤,愈是反扑猛烈。
所以,在江湖上,谁都知道“宁杀勿伤”指的是谁──伤了冷血,等于自找死路。
他的武功剑法,反而是在负创后才显真章。
但他曾一度伤在“习家庄”庄主习笑风手里、刀下。
他曾一人力敌“单衣十二剑”,伤一次就强一倍,愈伤愈勇(详情请见“四大名捕走龙蛇”系列之“大阵仗”),结果,他浑身浴血,“单衣十二剑”却无一能活。
可是,那次,他一度受轻创于‘碎梦刀’下,居然无法再战,束手待毙──要不是小珍、习玫红、习秋崖反而以“碎梦刀”杀了习笑风,只怕此刻四大名捕中已没了冷血这名号。
冷血也因在此役中,跟习玫红结了缘──不然,王飞又何必冒充是习家三小姐?(详情请见“四大名捕走龙蛇”系列之“碎梦刀”)
王飞本来就冰雪聪明,无情只讲了个开头,她马上发现了端倪。
无情续道:“我们都知道,当年,‘艳阳天王’习奔龙是得过奇逢巧合,得到两块奇铁,找了个铸剑名师‘妙手’常威,打铸了‘碎梦刀’,登时威力大增,关中无人能敌。可惜,不久之后,习奔龙突然暴毙。其子习酒井,武功远在其父之下,不过习家庄余威尚在,在武林中仍无人敢攫其锋,直至──”
林傲一接下去说:“直到习酒井也据说因酗酒过度,猝然暴卒,第十代庄主便由‘棋高一着’习笑风担任。这时候,便发生了习家庄主发疯杀亲人一案,结果惊动了铁手、冷血两位名捕查究,才发现是习笑风早已给他庄里的大总管‘九命千手’唐失惊、二管家‘添胜爷’习英鸣、三管事‘马聂胜’习良晤等人c纵、包围、控制了。习笑风装疯扮傻,便是想拖延‘九命大总管’唐失惊暂不向他施毒手,以及吸引办案人员的关注。”
无情微微一笑道:“他的行为的确引起二师弟和四师弟的注意。”
“铁、冷二捕很快便查出了唐失惊一伙人正纵控习家庄,正如他们逐一併吞、蚕食落雁帮和灌家堡一样,习家庄大权早已落在他们手里,他们之所以一直迟迟没对习家庄子弟赶尽杀绝,那是因为,”林傲一这段话显然是对王飞叙述的,“他们还没学到真正的‘失魂刀法’。”
王飞明白他的意思,而这段江湖血案始末她也知道好一些,现在归纳起来,一下子便理路分明,所以她说:
“其实‘失魂刀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碎梦刀’。”
林青月点头:“‘碎梦刀’能有如许威力,决非凡铁,我们‘东北王’的人,一早就怀疑习奔龙原是得了奇兵宝器,方才铸造出这么一把绝世兵刃来。”
王飞心里了然:“你怀疑打造‘碎梦刀’的,便是‘沙漠蔷薇’?”
林青月道:“而且还不是最精粹的一部分。”
无情补充:“更且可以肯定的是:不是一大块完整的‘沙漠蔷薇’。”
王飞问:“何以见得?”
无情道:“如习奔龙拥有大块精铁,何须只铸造一把‘碎梦刀’?他又何必怕别人找上他的子孙夺刀,故意把来自刀的力量推给刀法?”
王飞恍然:“所以,你之所以上疑神峰,不只是为了追打大老虎,而老早在铁手、冷血在跨虎江破了灭门血案之后,你已接手办理此案了!”
“也对。”
“也?”
“因为我认为两件案子本来就是一案。”
无情解释,“失魂碎梦的第一刀砍破了多年迷局,虎威通判和沙漠蔷薇本就是一体两面。”
五 可以寄百里之命
林傲一道:“所以,看起来你们四大名捕四个人像在办几宗不同的案子,其实都是在办同一件案。你们初期也是四位一体,一体四方,对不?”
无情笑道:“现在说来,好像是你在问我,而不是在回答我的话了。”
林青月承认:“我的确是有话要问你,只不过现在还没轮到我。”
王飞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两个男人不简单。
她一直都以为自己的身份最诡秘,这两个同行的男人虽都有些本领,但他们在明惟独是她在暗,何况二人不是各持立场就是各怀鬼胎,自己只要逐个击破,便不难对付。
现在看来在三人之中,似反而自己最是单纯──怎地一个杀手,居然不及一个公子哥儿、一个吃公门饭的来得神秘?!──她为这点而颇不甘心,很不忿气。
甚至有点儿气愤。
所以她有点不忿的说:“所以,你们四大名捕,是从‘碎梦刀’和‘十二单衣剑’那件案子一路查起,查到这儿来的。”
无情不承认也不否认:“这事还有前因,但我的确与铁二师弟、冷四师弟沟通过,‘碎梦刀’一旦发挥出莫大威力来,就连极简单平凡的招式,也可以发挥到极致,使人产生迷眩、幻觉,令敌人只有束手待毙而已。我们那时已参详过‘猛鬼庙’的传说,请教过大石公,他认为制造‘碎梦刀’的奇器,极可能与‘沙漠蔷薇’有关系。这一点,相信林兄亦有同感?”
林傲一道:“家父曾查过‘艳阳天王’习大侠在成大名之前,的确曾来过山西,并且一度上过疑神峰来。所以,待招大娘提起这个神兵利器的宝藏时,我知道确有其事,心震动莫已。我混进‘神枪会’,虽说是为折辱绮梦而来的,但家父也肯让我冒这一趟险,主要却是因为他听说吴铁翼也曾来过‘神枪会’,很可能跟‘一贯堂’合作联手,万一二家联合,那对‘一刻馆’可百害无一利。他老人家尽管担心,但在我一再坚持下也赞成我跑这一趟。”
尽管东北“一刻馆”势粗财横,但要面对“神枪会”这等强敌,也真丝毫松懈不得,而且,双方布置的眼线,也十分之多,对敌情的把握,也极之注重。遇上重大事情,“东北王”林木森最信得过的,当然是他自己的儿子,不敢假手他人;虽然,林青月一直认为他父亲从来都不相信他的能力和才干。林傲一一旦身入虎x(当然也不算是独闯,林山主当然找了人相伴,保护他的儿子),“神枪会”猛将如云,“一贯堂”高手林列,孙三点更是如狼似虎,精明狡诈,林傲一虽有多重身份,又擅乔装打扮,但也必步步为营,惴惴不安,当真是一步一惊心了。
无情问:“那么,你刚才说到招大娘提到有两大宝藏,一为人所知,一却是绝秘。那么说:‘沙漠蔷薇’算是为众所周知的一桩吧?”
林傲一明白他话里的余韻:“另一件秘密就是:吴铁翼可能把他这么多年来一手策划的劫掠,以及与他人和其他门派合作干下的大案,所得到的财金银两,全部埋藏在猛鬼d里。大家都只知道d里有鬼,坑里有奇石,却不知道这坑d里还有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
王飞听了,顿时憋足了一口气:“你是说──这d里有──吴铁翼的──所有宝藏──?!”
无情补充:“只怕不仅是吴铁翼的,而且还加上这三十年来,跟吴铁翼一齐犯案贪污、谋利劫掠的集团、门派,托交吴铁翼的一切财富。”
王飞这次又倒吸了一口气:“那么……”
林傲一代她说下去:“谁得到了这d里的宝藏,一能富可敌国,二可天下无敌。”
无情接道:“所以,人人为此,不惜牺牲性命,泯灭良知,你虞我诈,弄鬼装神的,也要非得到d中之宝不可。”
王飞到现在才吐出一口气:“看来,我这嗜好倒是价值连城。”
无情忽道:“恭喜你。”
王飞莫明其妙:“恭喜我?”
她今天只觉得一向神秘的自己,却一点也不够神秘,反而眼前人人都比她诡秘。
连说话都神神化化。
无情道:“你来疑神峰,本来有三个目的──”
林傲一道:“一是为了绮梦的号召。”
无情道:“二是为了要杀吴铁翼。”
王飞自己也说下去:“三是为了得到d里的奇石。”
无情道:“现在,你又大可多了一大理由。”
王飞这才明白他“恭喜”之意:“你是说我可以去抢夺d里的宝藏?”
无情道:“d里的宝藏,不仅是吴铁翼和那些佞臣贼子的,也有一小部分该属于庄怀飞的。”
王飞听了,不知怎的,心里头一酸,几乎掉下泪来,可是她马上装成一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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