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妖 14
弋沙现在多了一位皇后,烈天寒似乎更为忙碌,倒不是国事缠身,而是新皇后实在太烦人了。
日风时有耳闻,即使不出门耳语仍旧会传到潇湘阁来。
以往烈天寒用膳最多只需二十道菜就很够了,现在宫里的厨子却必须弄出将近五十道美食来才能让皇后动筷子。
她的衣裳是以昂贵的金缕线加上两种颜色以上的丝线织成华丽繁复的锦缎,但却穿过一次就不要了;她的首饰中光是一颗珍珠就能让十户贫穷人家好几年不愁吃穿,她却总是嫌那些东西上不了台面;最上等的贡茶摆在她面前,她却只要喝西姚一年只产十坛的珍贵香露酒。
这哪里是皇后,根本就是被宠坏的千金大小姐。
下人们在私底下说长道短,日风能当作没听见没看见,但烈天寒可是不聋也不瞎,梵玉再继续不知节制下去,他绝对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果然,日风从杨潜口中听说,皇后发了一顿脾气,摔坏许多东西,还迁怒数名宫女遭到杖罚,原因不外乎是烈天寒下令断绝皇后一切开支用度需要的银两,她的任何花费都必须经过他同意允准才行。
而且烈天寒以即将来临的战事为理由杜绝任何不必要的浪费,她气得咬牙切齿却完全没有办法反驳。
杨潜还透露,新婚之夜后,烈天寒就再也没到皇后那儿过夜,也没找别的妃子侍寝。日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烈天寒要和哪个女人上床,关他何事?
弋沙地处北方,深秋的夜晚颇有冬天的寒意,冷冽的寒风不停地吹来,日风缩着身子,抱紧怀里的小白兔。
一件轻软的狐裘披风忽地围上肩头,日风浑身一僵,转头望去,烈天寒正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
在屋顶上吹风也不穿得厚实点。责备的语气带着轻微宠溺,撩起丝丝金发的手缱绻而温柔,瘦成这样……你都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日风别开脸,烈天寒的手一顿,而后无力地垂下。
你还在生朕的气?落寞的嗓音说:战事已经延后到明年春天,所以朕也不会对他下手,他不会有事,你尽管放心。
日风回过头来,脸上明显写着讶异。
朕也不是狠心之人,只是容易感情用事,冷静下来想想,我父皇的话确是有他的道理,并非全为儿女私情,当时我会那么生气,是以为他不关心我,为了那个人才跟我唱反调。
一直沉默的日风终于开口:那个人?
烈天寒在他身边坐下,沧桑的声音娓娓道来。
我五岁时,父皇爱上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生得很美,比任何美女都还要美丽万分,父皇为他痴狂,不顾一切排除万难要立他为后,那个男人也答应成为父皇的皇后,但是在封后大典的前一天,父皇发现他深爱的人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
日风大为惊讶。男人怀孕?
是的,没错,那个男人确实有了身孕。烈天寒继续往下说:父皇很生气,他实在太爱那个男人了,无法容忍他怀上别人的孩子,于是父皇作出让他后悔至今的决定,他深爱的人打胎。
日风缩起身子,打从心里发寒。那……那后来呢?
那个男人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父皇一时由爱生恨,听信当时的娥妃谗言,派兵灭了饶川,那是他作出的第二个错误的决定,二十年了,他一心所爱的那个人消失无踪,不论他派出多少人,都再也找不到了。
烈天寒看着他,沈郁的双眼黑得发亮。那时的父皇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眼里容不下其它人的存在,所以我和他并不亲,即使他失去爱人,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到别人身上,后来娥妃当上皇后也只是因为后位虚悬,父皇不得不从众多妃子中选出一个来册封为后,事实上除了那个男人,父皇没有再爱过任何人。
爱?那么多彼此伤害的事情,能称之为爱?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也不知道,或许我是想告诉你,月瑾就是那个差点被打掉的孩子。
日风猛然想起曾在月瑾身上感受到与自己同样的妖气。原来如此……妖的后代……所以那个男人才能怀孕……
烈天寒没听仔细,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日风垂下脸,发丝遮住他的表情。
沉默迅速漫延,他们两人之间竟已无话可说了。
烈天寒想吻他,想抱他,想热烈无比地爱他,然而最终,只能站起来。
阿风,我……对不起。
他竟然放下自尊向他道歉?
日风不可置信地抬头,茫茫黑夜中,却已不见烈天寒的踪影。
独留一件披风,残留着他的气息。
缚妖 15
情是什么?爱是什么?谁能给他答案?
是否心里藏了一个人,为他喜,为他悲,为他茶饭不想,连自我也失去了,就是爱情呢?
日风很彷徨,很害怕,事情的发展已经脱轨,超出他原先的设想,现在失去的还不多,但是再继续下去,恐怕将付出更大的代价。
日风始终牢牢记得一句话:人类总是负心。
但是他一直想不起来,说这句话的究竟是谁。
如果他打消离开的念头留在烈天寒身边,放弃自由选择爱情,值得吗?烈天寒值得他这么做吗?
扪心自问,其实不值得。
烈天寒拥有的太多,而他几乎一无所有,失衡的爱情恐怕无法长久。
要离开得趁早,迟了将后悔莫及。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烈天寒语气轻柔,眼中却蕴酿着狂风暴雨。
日风有些害怕地后退,嗫嚅着重复方才的话。我是说……如果皇上你……不需要我了,可不可以……解开这副锁让我离开?
先前的y影仍在,日风对他的恐惧仍未完全消散,烈天寒见他畏缩的模样,心中怒火更甚。
离开?朕是哪里亏待你,让你这么待不住,啊?难道朕的道歉还不够?你想要什么?要朕向你下跪吗?
日风忙摇头否认,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烈天寒一步步近他,日风一步步后退,被他到角落里。
那你是什么意思?现在就把话说明白,告诉朕你要的是什么?朕该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让你心甘情愿留下来?说!
吼声震耳欲聋,日风吓得缩起肩膀。他最近似乎愈来愈神经质,愈来愈容易受到惊吓。
你明知道皇宫这种地方不适合我,为什么还要勉强我留在这里?他小声地反驳着:我活得一点都不快乐。
他好想念森林绿地,花儿清香和泥土的芬芳,想念孤雪山的动物朋友,想念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想念尽情奔跑于大地的舒畅。
烈天寒瞪着他,胸口因怒气而剧烈起伏。大脑里尚存一丝理智,提醒他日风说的没错,他不适合待在黑暗的皇宫里,像失去阳光的花朵般逐渐凋零。
可是他无法放他离开,他什么都能给,唯有自由给不起。
你怪我冷落你,所以想离开,是不是?烈天寒强硬地扳过他逃避的脸,迫他面对自己,是这样吗?你在吃醋?
咬着唇,日风说出违心之论。我才没有那么幼稚。
你在吃醋。烈天寒肯定地说,怒气瞬间消逝无踪。
我没有!
你有。烈天寒的额头抵着他的,叹息道:别再闹别扭了,好吗?
妥协的语气,恳求的眼神,烈天寒一再的退让示弱让日风心生动摇。
他真恨自己该死的心软。
给我一个留下来的理由。日风定定看着他,你什么都不缺,而我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我?
烈天寒一怔,退开些许距离,默然无语,表情犹豫。
日风也沉默下来,心凉了半截。
连个……最简单的承诺都说不出口吗?
既然没有能让我留下来的理由,我又何必留下来。喉咙有些干涩,热气上涌,日风用力眨去眼中的水雾。我会离开的,烈天寒,即使没有解开锁,我也一定会离开。
人类总是负心。这句话像是预言,又彷佛是改变不了的命运。
日风挺直着背脊转身离去,烈天寒望着他的背影,没有挽留。
心痛得快要窒息,整个人恍恍惚惚,站在寒风中冻得四肢发僵,日风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不知站在潇湘阁外发呆了多久。
缓步走进房间,带上房门。举目环顾四周,他又呆了呆,想到自己当初空手而来,如今应当也没有要收拾带走的东西,那还回来这儿做什么?直接离开便成了。
他不是早已经摸清皇宫守备巡逻的路线吗?为何临走时还迟疑不决?
日风坐下来,彷佛在等待什么,日影渐渐西斜,薄暮馀晖染红他的侧脸。
想再给烈天寒一个机会,但他始终没有出现。
自古以来,帝王皆是有宠没有爱,千百年不变的道理,他怎么就是看不透呢?日风觉得自己真蠢!
待到月亮都出来了,日风才移动身躯,缓缓站起来,在未燃烛火的黑暗房间里摸索着往外走。
打开房门,月光流泻进来,也同时映出数道人影向他袭来。
日风措手不及,加上此刻的他与普通人类无异,因此两三下就被制伏,绑住双手,嘴巴也被堵住。
偷袭他的有四个人,皆身穿黑衣布巾蒙面,他们又拖又拉,挟持着他趁着黑夜的掩护走了一段路,日风注意到他们十分熟悉侍卫巡逻的时间地点,总是十分巧妙的避开,没多久他被带进一座陌生的宫殿,他们粗鲁地把他推进一个房间,日风踉跄着差点跌倒,房门在身后迅速关上。
他站稳身子,抬起头来。
缚妖 16
一个衣着华丽、神态倨傲的年轻女子,从头到脚亮闪闪的首饰配饰几乎教人睁不开眼,日风有些迷惑地眨眨眼睛。
你是谁?
他的眼里写着疑问,视线环顾室内,这是个奇怪的房间,墙上挂满各种刑具,角落有个四脚木架,置于架上的某样物品被红布盖起来,日风心生不祥的预感。
女子轻视的眼神上下打量他,长得倒是不错,但是和本宫相比可差得远了。
本宫?日风微微吃惊,这个女人就是梵玉,弋沙的皇后?
本宫听到很多流言,有的说烈天寒很宠你,有的说他为你处置了以前最宠爱的妃子,还有人说自从你进宫后,烈天寒就不再御幸任何嫔妃,本宫不懂,烈天寒究竟看上你哪一点?
日风自己也不懂,烈天寒明明是不爱他的,偏偏却表现出很在乎他的样子,他到底图他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日风已经不想知道,从烈天寒没有开口留他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注定此生无缘。
本宫听说你是妖怪。梵玉看见扣在他双腕上的铁锁,蓦地两眼发光,显得异常兴奋,所以是真的了?烈天寒用这玩意儿封印你的妖力?
日风嘴被堵住,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梵玉命人将那木架子搬过来,莫名感到一阵惊慌。
房门被栓上,双手被困绑于身后,他逃不了。
就让本宫瞧瞧妖怪的原形是何种模样。梵玉迫不及待扯下那块红布,放在架子上的东西瞬间出现在日风眼前。
原来那是一个镜架,架上摆放着一面年代久远的古镜,足足有三尺长,一尺馀宽的大镜子,镜沿刻着一圈没人看得懂的上古文字,日风看见自己的身影出现在镜中,猛地打了个哆嗦。
光明镜……烈天寒不是把它收起来了吗?
但接着日风便发觉有古怪,他被光明镜照到了,却啥事也没有发生。
难道是传言有误,光明镜其实无法克妖?
为何毫无动静?她大费周章弄来的光明镜竟然未起作用,梵玉犹如被当头浇了冷水,生气之馀仍不死心地研究那面沉重的古镜,企图找出可能被自己遗漏的关键,是时辰不对还是方位错误?或者应该上下颠倒过来?
日风暗自思忖,片刻后恍然大悟,知道为什么光明镜失常了。
他的妖力妖气皆被缚妖锁封住,镜子感应不到妖怪的存在,自然不会有反应。
梵玉哪里了解个中道理,只以为光明镜是普通镜子,克妖之说定是讹传,想她花了这么多功夫要整一整烈天寒的男宠,平衡她在烈天寒那儿受到的诸多委屈,哪里晓得竟是白费功夫。
梵玉咬牙切齿,怎么看日风就是不顺眼,烈天寒想必御幸过这个男宠了吧?可恶,新婚至今烈天寒碰都不肯碰她一下,d房之夜更是草率应付了事!她,堂堂金敕国国君最疼爱的公主,难道比不上一只丑妖怪?
愈想愈恨,梵玉漂亮的脸孔微微扭曲,大声命令左右侍立的宫女,拿鞭子来!
日风惊恐地张大双眼,一再后退直到背脊抵住墙面。
不──
咻!长鞭划破空气而来,日风顺着墙面蹲下来闪过头一鞭,接下来怎么也躲不过了,梵玉发狠地一鞭又鞭打在他身上,痛苦的声音闷在喉咙里,承受的每一鞭都是火烧般的疼痛。
日风尽可能地缩起身子,绝望而徒劳地试图保护最重要的──
肚子里的小生命。
他走了,当真走了!
空荡荡的房间冰冷而黑暗,烈天寒动也不动站在门口,有片刻的恍惚。
当日风向他索取承诺,他说不出口,即便他为了日风一再退让,最后还是无法放下自尊坦白承认自己的感情。
爱难道非得说出来不可?日风难道感觉不到他的关心与在乎?他为他做了这么多,付出这么多,到头来依然留不住他,自始至终全是自己在一头热。
胸口渐渐被怒气填满,烈天寒收紧拳头,浓烈爱意之中竟生出微妙的恨。
爱一个人,同时也恨着这个人。
恨他为什么不爱他,为什么走得如此干脆,毫不眷恋?
烈天寒逐渐体会到父皇当年的心情,爱教人疯狂,恨则令人失去理智。
日风,既然你破坏当初的约定一走了之,那就别怪我将孤雪山夷为平地!
烈天寒愤怒转身走出潇湘阁,秋末的夜晚萧瑟寒冷,就算恨他,也还是会不由自主担心他穿得够不够暖,有没有带盘缠上路,离开皇宫后会上哪儿去?爱恨交杂的矛盾情绪简直要将他疯。
往书房前进的脚步忽地一顿,烈天寒瞪着挡在路中央的物体,脑中瞬间空白。
小兔子一绷一跳地来到他脚边,被他弯腰一把捞起,抱在怀里。
这只兔子是日风的命,日风不可能不带它走,也就是说,他其实没有离开。
奇怪,那他究竟跑哪儿去了?
先前那些爱啊恨的念头全部烟消云散,只馀留一个疑问。
你的主人在哪里?
小兔子挣脱他的怀抱跳下来,绷绷跳跳往另一条路径而去,期间还回头看他一眼,烈天寒一愣,心道这兔子难不成听得懂他说的话,而且还要带路?
小白兔跑远了,烈天寒才半信半疑举步跟上,起先是因为好奇,想知道这只兔子要带他上哪儿去,它和日风成天形影不离,说不准跟着它就能找到日风。
烈天寒在明白日风并未离开皇宫后,便推测他可能在生他的气,才会故意躲起来不见他,待他找到他后,低声下气好好赔个不是再说几句好听的话,日风或许就会打消离开的念头,不再闹别扭了。
想是这样想,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兔子竟一路带他来到皇后的寝宫,熟门熟路地好似先前曾经来过。
心中疑窦渐生,烈天寒跟着白兔进入宫殿,值夜的宫女们一见到他纷纷下跪行礼,并努力掩饰惊慌的表情。
烈天寒不让人去通报皇后,沉着脸长驱直入,人不在正殿,他脚跟一转,往偏殿而去。
小兔子在一扇门外又绷又跳,还用自己的身体去撞门,结实的门板纹风未动,它却碰一声往后弹出,滚了几圈后甩甩耳朵站起来,再接再励。
心陡地一沈,烈天寒目露凶光,y冷地说:让开!
它乖乖地跳开,烈天寒二话不说抬起脚,用力踹向房门。
缚妖 17
为什么流这么多血?梵玉有些失措地转头问身旁的宫女,本宫该不会失手杀了他吧?
宫女们面面相觑,不解地摇头。
没听过挨一顿鞭子会血流成河,而且从刚才那个男人就一动也不动的模样看来,不会是真的死了吧?
骄纵蛮横如梵玉,此刻也不禁心慌起来。她仗着有娘家的势力撑腰,以为教训一下看不顺眼的男宠,烈天寒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可是如果她不小心杀了人,闹出人命来,就算死的是妖,烈天寒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怎么办?怎么办?梵玉慌乱无措,你们谁去看一下,他究竟死了没有?
谁也不想靠近那名倒在地上的男人,但是皇后的命令不得不从,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名胆子较大的宫女,缓缓移身向前。
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踢开,房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目光齐齐望向门口,不约而同倒抽口气。
皇上……宫女下人们全跪下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梵玉脸色苍白,呆呆看着烈天寒走向那个男人,俊朗的脸上表情一片空白。
日风委顿在地,面无血色,动也不动犹如一具死尸,烈天寒蹲下来,伸出颤抖的手探向他的鼻息……幸好,还活着。
地上流着一摊血,烈天寒着急地检视他全身上下,除了鞭伤,没有更严重的伤口,血到底从何而来?
你对他做了什么?暴怒的烈天寒咆吼着跳起来,猛地冲向梵玉,一手扣住她纤细的颈子,你该死的对他做了什么?说!
梵玉被他狰狞的可怕模样吓傻了,讷讷说不出一个字来,烈天寒愤而甩开她,梵玉被他粗鲁地摔在地上,但没有人敢去扶她。
她咬牙忍痛爬起来,看着烈天寒心急如焚却又万分小心地抱起那个男宠,瞧也没再瞧她一眼,迅速离去。
你说什么!?
御医被揪住衣襟提了起来,对上烈天寒凶神恶煞似的目光,吓得不停哆嗦。
这位公子……确、确实是小产……绝不会有错……呼吸困难地挤出话来,御医渐渐因缺氧而脸色发青。
彷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烈天寒松开手,任御医跌坐在地大口喘气,他高大的身形不稳地摇晃,像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从头冷到脚,全身发寒。
古籍中的确有一段文字,记载着妖怪与人类的种种差异,其中之一便是妖怪不分男女皆能怀胎生子,他看过这段文字,却不曾把它放在心上。
天啊……他和日风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最近他瘦了一大圈,原来是有了身孕的缘故,日风知道自己有孕了吗?失去孩子会对他造成多大的打击?
他曾对他说过不会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如今却连孩子也失去……
心窒息般地疼痛着,烈天寒自责内疚地握住日风冰凉的手,看着御医们竭尽全力抢救他的生命,看着宫女忙碌地来来去去,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久到内心里紧绷的一根弦几乎断裂。
烈天寒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
此刻他甚至希望日风真的离开皇宫,去哪儿都好,只要他平安无事的活着,好过现在失去孩子,生死未卜。
强留他真的错了吗?人类与妖怪终究无法在一起吗?
御医尽了力,虽然保住日风一条命,但他始终昏迷着,多日未曾醒来,烈天寒的脾气也一天比一天暴烈。
或许解开缚妖锁,恢复妖力后日风就会醒来,但他迟迟不肯冒这个险。
已经失去孩子,不能再失去他。
日风不会原谅他,更不会原谅梵玉,他知道。
一旦恢复妖力,日风非杀了梵玉不可,烈天寒不能让他这么做,即使他也很想宰了那个女人。
就在冬天的第一场雪挟着凛冽寒风来临时,日风终于醒过来。
孩子没有了?这是日风睁开眼见到烈天寒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烈天寒开不了口,只能以沉默回应。
日风沈痛地闭上眼睛,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在烈天寒的心上划出一道血口。
他不愿意再怀他的孩子,日风是这个意思吗?
告诉我,你是否恨我?
是他害他受困于皇宫内,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他还能做什么来修补他们之间的裂痕?
日风张开眼睛,用那双深不可测的蓝眸凝视着他。
如果你允许我杀了她,我就不恨你。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那就什么都别说。
阿风……
日风再度闭上双眼,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下一秒眼睛又突然张开。
我的兔子呢?面无血色的他撑起虚弱的身子,目光在偌大的皇帝寝宫内来回逡寻。它在哪里?在哪里?
今早它还在房里绷跳着,大概跑到外头去了,你躺着别动,朕去帮你找。
我自己去找。
日风掀开被子执意下床,忽视烈天寒伸过来欲搀扶他的手,高傲的自尊与坚强的意志撑起他虚软的身子,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外走去。
外面一场大雪稍停,寒冷非常,至少穿得厚实点再出去。
日风打开房门,果然寒气迎面扑来,他缩起肩膀浑身打颤,好冷!
烈天寒拿来披风要为他披上,日风却自顾自走出房间,宁愿忍受风寒雪冻也不愿再接受他给予的任何帮助。
烈天寒伫立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一脸落寞。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吗?
烈天寒亦步亦趋跟在日风后头注意他的状况,比起那只兔子,他更担心他失血的身体承受不了冬季冰天雪地的严寒。相较于初次见面时精神奕奕的模样,现在的日风憔悴许多,苍白落魄,好似……好似一个分神,他就会在这茫茫雪地里消失。
屋顶、栏杆、树枝、草地,到处覆上一层银白,要在雪地里寻找一只白色的小兔子何其困难,但日风却一眼就看到它,就在某棵树叶落尽,树枝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大树下,纯洁的白色之中混杂了刺目的鲜红。
不……日风狂奔,跌跌撞撞来到树下,盯着地上肢离破碎、鲜血横流的兔尸,张开口,所有的声音却堵在喉咙里,哽着噎着,泪水先流了下来。
什么都失去了,他所珍视的一切都失去了。
烈天寒也看见兔子的尸体,忍不住低声咒骂。
天杀的,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竟然──
梵玉因为日风事件而被烈天寒剥夺所有权力,成为有名无实的皇后,一向目中无人骄纵蛮横的她怎么可能甘心,动不了日风就拿他的兔子出气,的确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阿风……烈天寒轻唤,一手安慰性地放上他的肩膀,却发现他全身微微轻颤,冷得像块冰,躯体没有一丝温度。阿风?
日风的身子晃了晃,突然毫无预警往后倒。
阿风!
缚妖 18
那一年,白夜突然对他说,想回家。
于是他们结束多年在外飘泊的日子,回到他们曾经的家,一个隐秘避世的世外桃源,没有人类干扰的地方。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个人类背叛了白夜,而白夜怀了人类的孩子,所以他才要逃,逃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明旭,我下不了手打掉孩子,我想生下来……
白夜恨那个人类,却也同时深爱着他。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他和白夜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他们住在一起,彼此照应,直到孩子顺利出世。
他以为他们即使不能有爱,至少还是出生入死、福祸与共的好友,他以为时间会慢慢冲淡白夜对那个人的爱与恨,他以为他们仍旧可以和以前一样生活,除了多个孩子,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低估了白夜对那个人的感情,背负情伤的白夜,始终无法自过去的情伤中走出来,于是……
白夜自毁道行,坠入轮回,在他怀里化为尘土。
他一心所爱的人为了另一个男人自尽,留下他与那个人类的孩子。
谁又能了解他的痛苦?
他遵照白夜遗言,抚养孩子长大成人,直到孩子能独立,不再需要他照顾了,他离开隐居地,独自回到自己千年前出生的地方──孤雪山。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他来到山顶的冰窟,设下结界,将自己连同过去的记忆一起,冰封。
没想到,命运仍然不肯放过我,四百年后,白夜,我竟步上你的后尘。
人类总是负心,你曾这么说,现在我感同身受。
日风全都想起来了。
睁开眼的一刹那,记忆全部回到脑海中。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屈屈一副缚妖锁竟轻易困住他无法脱身,他何时变得如此可笑,软弱可欺?
日风坐起身,烈天寒不在屋内,挤在床边的是一群御医,哦,还有叫杨潜的人类也在,他们见他醒来,全都目光一致看着他,表情是明显的松一口气。
谢天谢地,日风公子你总算是醒了。杨潜立刻命人去通知烈天寒,随后来到床前,你再不醒皇上就要砍人了,这三天来咱们没一个敢合眼,全守在这儿呢,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
蓝眸淡淡地扫向他,日风开口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弋沙皇室的祖庙在哪?
祖庙?杨潜一愣,坦白回答道:就在星拱门东方三里处,一座巨石建筑就是了,公子问这做什么?
日风冷淡地看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迳自下床走出房门。
公子,你要去祖庙吗?公子?杨潜在他身后喊着:你的身子尚未复原,不如改天再──
日风走得很急,不待他说完就没了踪影,要不要去追?杨潜犹豫了一下,觉得日风似乎和平常不大一样,他还是先去禀报皇上再说。
谁知烈天寒反应激烈,一把扯住他,你说他去了祖庙!?
杨潜被主子吓一跳,惊疑不定,这……需要属下派人拦住他吗?
烈天寒狂风一般追出去,急如星火,杨潜见状急忙召集人手赶往祖庙。
行经三重门,绕过一座祭坛,日风站在以白色巨石堆砌建造而成的巨大建筑前,抬头仰望,白色的建筑物披上雪装,更显出它的巍峨壮丽、雄伟庄严,举步踩上石阶,推开沉重的木门,日风笔直走至殿内最深处,一座石造神坛前。
神坛两旁供奉着弋沙历代先皇的牌位,正中央则是一只没有顶盖的水晶匣子,里头以明黄软缎衬底,一颗流光莹灿、如j蛋大小的透明珠子静静躺在软垫上,散发柔和的光芒。
佛藏天眼珠……
日风先向左右望了望,没看见烈天寒派来看守天眼珠的人,估计若不是烈天寒骗他,就是看守的人怠忽职守,偷懒去了。
也是,镇日和一堆牌位窝在这种y森森的地方,谁待得住。
天眼珠的光芒似乎因为他的接近更为耀眼,它和属性内敛的光明镜不同,是蕴含无上法力的上古神物,即使被封住妖力的妖怪也能立刻感应出来,缚妖锁就更不用说了,与天眼珠一比犹如破铜烂铁。
日风收敛心神,先作好心理准备,而后一咬牙,蓦然伸手抓住那颗珠子。
这简直是自杀!
剧痛瞬间如电流般窜遍全身,日风死死抓住天眼珠不放,倒在地上痉孪抽畜,声声哀鸣,五脏六腑彷佛都要碎裂。
死亡,也不过就是这样。
捱过最艰难的一刻,他就能解脱,重获自由。
两种神器互相抵触,缚妖锁势弱,抵抗不了天眼珠的力量,喀喀两声,先后自日风的手腕上松脱,掉落地面,砸出好大的回音。
缚妖锁松开的瞬间日风就放开了手,任珠子在地上滚啊滚,最终停在角落。
他捱过去了,逃过死神的魔爪,迎接他的是渴望已久的自由。
日风能感觉到,久违的力量正一点一滴回到体内,他出了一身汗,躺在地上起不来,胸腔剧烈地上下起伏,他努力调匀气息,试着在最短时间内恢复体力。
烈天寒肯定已经追来,他必须尽速离开。
妖与人类,注定有缘无份。
日风的目光正对着滚到角落的珠子,片刻后,他用力眨眨眼睛。
珠子似乎冒出一缕白烟,糟糕,是产生幻觉了吗?
白烟在半空中打旋,渐渐凝聚出一个似陌生似熟悉的身形。
日风不可置信地瞠目结舌。
那身影亭亭柔立、美艳妖媚,举手投足皆是万般风情。
丹朱?
妖媚男子对他浅浅一笑,没想到是你放我出来的,明旭。
淡薄的影子飘在空中,那是一缕魂,而非形体。
日风拚命支起身子坐起,微微沙哑的嗓音激动。你为什么……变成这样?是谁下的手?是谁杀害你,将你的魂魄封印在天眼珠里?
丹朱上下瞧着他,不答反问:那些不重要,反正我都已经死了,倒是你,怎会落得如此狼狈不堪?白夜不是与你形影不离么?人呢?
日风低下头,垂落的金发遮去他的表情。他死了。
啊?丹朱万分吃惊,白夜死了?
四百年前就死了,那时你已失踪一百多年,我和他为了寻你几乎走遍天下,然后,他遇到一个人类……
日风哽噎着说不下去,丹朱似是了解了什么,轻声一叹。
又是为情所伤,为爱所苦么?咱们妖怪一旦爱上人类,绝不会有好结局,像我,像白夜,明旭,你是否也坠入情网呢?
日风无语,丹朱接着说:先出事的是玄黄,然后是我和白夜,咱们四个最终只剩下你了,明旭,你是我们当中最心软的,外冷内热,意志也最坚强,你可得活久一点,死亡不适合你。
日风眼眶泛热,丹朱……
哎,外头好像有人来了,你起得来不?
日风试着移动身躯,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我得赶紧离开,你怎么办?
不是去y间报到就是成为孤魂野鬼,再坏也不过是魂飞魄散,今日能再见你一面,于愿已足,我已别无所求,就让好朋友用尽最后一分力量助你脱身可好?
他的妖力尚未完全恢复,天眼珠造成的伤害致使身体复原缓慢,凭他一己之力的确很难脱困。
谢谢你,丹朱,如果有来世,我希望能再遇见你、白夜和玄黄,我们还会是最好的朋友。
呆子,你就是这点最讨人厌,害我也快哭了……
日风抿唇微笑。
我想回孤雪山,离这儿远了些,你能帮我吗?
那有什么问题。
当烈天寒匆匆赶到时,早已遍寻不到伊人踪影,地上徒留着一颗珠子,和一副冷冰冰的缚妖锁。
缚妖 19
三个月后。
冰雪消融,春回大地,处处显露生机,孤雪山自冬眠中苏醒,由于它位于弋沙的南方,春天总是比其它地方最先莅临。
日风于整座山周围设下结界,普通人类将会在错综复杂的路径中迷失,找不到入山的正确路径。
山里的动物们都安全了,而他也不必担心烈天寒的威胁,在这里,他活得自由自在,恣意舒畅,虽然一直忘不了那个人。
或许永远待在山上,远离俗世尘嚣,将对烈天寒的情埋在心底,不再踏足人类的地盘,也不会沾惹麻烦上身。
可是他的心中还牵挂着一件事,战争。
丹朱说得没错,他太心软。
人类要自相残杀根本与他无关,但他依旧忍不住来到战场,旁观弋沙与金敕国的联军攻打大齐边关城池,杀声震天,一条又一条生命在战争中消失,铁骑踏着血流成河的土地,踩着士兵的尸体前进,那是他永远也忘不了的画面。
无情而残忍。日风的心因不忍而颤抖,这太疯狂了,珍贵的生命在战场上比野草还不如,他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这场战争。
烈天寒……他在哪里?军队是由他亲自指挥吗?日风的目光竭力逡寻,试图在千军万马中找出那个男人的身影,一抹红吸引住他的目光,却不是烈天寒。
在战场中冲锋陷阵、英勇无敌,如入无人之境的红发男人,身上的金色战甲无比耀眼,跨下骑着一匹汗血宝马,手中宝刀利落挥舞,每一刀落下都是一条人命。
这个人想必就是金敕国的主将,那烈天寒呢?日风调开视线移往战场另一头,望见大军后方一座山丘上,一列小队正在那儿观望战局,为首的那个人身穿银蓝战袍,虽看不清面目,但是日风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烈天寒。
骑在马上英挺昂然的男人,仍是记忆中的威武英姿,日风的心莫名刺痛。
明旭,你是否也坠入情网呢?
是的,他坠入了情网,爱上白夜以外的人,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妖是妖,人是人,自古以来,妖与人,从来就没有好结局。
日风静静旁观这场战局。大齐军队的实力不弱,且占了地形的优势,城池易守难攻,问题是弋沙与金敕联军数量庞大,且对于攻打大齐之事早已计划许久,准备充足,若大齐死守城门打持久战只怕也撑不了多久,假使援军无法及时赶来支持的话,城池迟早被联军攻破。
他该不该c手,介入这场战争?
联军鸣金收兵,日风望着烈天寒策马下丘,与自战场退下来的红发男人交谈了几句,随后各自带领自己的军队回营。
日风悄悄跟踪弋沙军队,来到他们扎营的地方,和金敕的营区相距不远。
他一直等到夜深才施术掩去身形,无声潜进弋沙营区,直接来到主帐外。
帐里有人正在交谈,这么晚了还不歇息?日风皱皱眉,从帐帘缝隙望进去,见到他思念挂怀的男人,还有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女人。
梵玉!?她来做什么?
更教日风震惊的是,烈天寒低头吻了那个女人!
烛火熄灭,日风光听声音就知道,里头的人正上演春色无边的戏码。
这到底算什么?他走了,烈天寒一点也无所谓,不担心不难过,还能和别的女人你侬我侬、一夜春宵?
白夜,这就是你曾经有过的心情吗?一种被背叛的难堪迫使你远远地逃离,逃到他找不到你的地方,你面对不了现实,但我和你不同。
日风咬牙切齿,掀开帐帘一角,闪身入内。
烈天寒,你这个混帐。
缚妖 20
榻上云雨方歇,烈天寒做完就翻过身背对她,一句事后的甜言蜜语都没有,梵玉早已习惯他的冷漠。
烈天寒不爱她,这一切只是为了报复那个不告而别的男人,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因爱而生恨的烈天寒,早已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
爱与恨,纠缠着每个人,谁也无法得到解脱。
天寒……身旁的男人没动静,梵玉提高嗓音又唤了一次,还用手去摇他,声音微带惊恐,天寒!
烈天寒终于回过身来,略显不耐道:干什么?
不待梵玉回答他就看见了,黑暗中,日风站在榻前森冷无比地看着他们,手中持着烈天寒的长剑,剑锋抵着梵玉修长美丽的颈项。
烈天寒出乎意料的镇定,黑眸炯炯发光,像是黑暗中猫科动物的眼睛。
你来了。
我应该没打断你的好事。日风斜眼瞥向梵玉,目光y冷。别来无恙,皇后娘娘,你没忘记我是谁吧。
梵玉不敢乱动,大气都不敢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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