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翅膀一扇一扇扇得我的心扑棱棱地跳得厉害。走到近旁不远的寄澜亭,不过是几十步路,竟像是走了极远的羊肠山路,双腿隐隐的酸软不堪。
进了亭子,皇帝手微微一松,我立刻把手袖在手中,只觉掌心指上腻腻的一层潮又是一层湿。他只负手立在我面前,看着我轻轻道:“那日大雨,朕并不是故意爽约。”我不敢接话,但是皇帝说话不答便是不敬,只好低首极轻声的答了句“是”。他又说:“那日朕本来已到了上林苑,太后突然传旨要朕到皇后殿中一聚,朕急着赶去,结果淋了雨受了几日风寒。”
我闻言一急,明知他身子已经痊愈,正好端端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仍是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皇上可大好了?”说完自己也觉得问的愚蠢,大是失态,不由又红了脸,低声道:“臣妾愚钝。”
他宽和的笑,说:“后来朕想着,那日的雨那么大,你又在静养,定是不会出来了。”
我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臣妾并没有爽约。”
他目光猛地一亮,喜道:“果真么?那你可淋了雨,有没有伤着身子?”
他这样问我,我心中既是感泣又是欢喜,仿佛这几日的苦闷愁肠都如浓雾遇见日光般散尽了,道:“多谢皇上关怀。臣妾没淋着雨,臣妾很好。”
我的头几乎要低到胸前,胸口稀疏的刺绣花样蹭在下巴上微微的刺痒。他右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极通透的翠玉扳指,绿汪汪的似太y池里一湖静水。四指托起我的下巴迫我抬头,只见他目光清冽,直直的盯着自己,那一双瞳仁几乎黑得深不可测,唯独看见自己的身影和身后开得灿若云锦的杏花。我心中怦怦乱跳,自己也觉得花色红滟滟的一直映到酡红的双颊上来,不由自主的轻声道:“皇上如何欺骗臣妾?”
他嘴角上扬,笑影更深:“朕若早早告诉了,你早就被朕的身份吓得如那些嫔妃一般拘束了。还怎敢与朕无拘无束品箫赏花,从容自若?”
我垂下眼睑盯着绣鞋:“皇上戏弄臣妾呢,非要看臣妾不知礼数的笑话。”
皇帝朗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渐渐收敛笑容,看着我道:“若我一早说破了,你只会怕我,畏我,献媚于我,那不是真正的你。”他转手搭在朱色亭栏上极目眺望着远处,像是要望破那重重花影,直望到天际深处去,“朕看重你,也是因为你的本性。若你和其他的妃子没什么两样,朕也不会重视和你的约定。”
我低头看着他赤色的一角袍脚,用玄色的丝线密密的绣着夔纹,连绵不绝的纹样,面红耳赤答:“是。”又道:“臣妾愚钝,竟一点都没看出来。”
皇帝微微得意:“朕存心瞒你,怎能让你知道。只是辛苦了六弟,常被朕召进宫来拘着。”
我屈一屈膝:“皇上心思缜密,天纵奇才,臣妾哪能晓得。”
他突然伸手握一握我的手,问:“怎么手这样冷?可是出来吹了风的缘故?”
我忙道:“臣妾不冷。”
他“唔”了一声,“你出来也久了,朕陪你回去。”
我正急着想说“不敢”,他忽地一把打横将我抱起,我轻轻惊呼一声,本能地伸出双臂抱住他的颈,长长的裙裾轻软曳过,似一张飞拂张开的蝶翅,惊艳的明媚一晃。他笑道:“步行劳累,朕抱你过去。”
我大是惶恐,又不敢挣扎,只是说:“这会招来非议叫别人议论皇上,臣妾万万不敢。”
皇帝含笑道:“朕心疼自己喜欢的妃子,别人爱怎么议论就议论去。”说着脸上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反正朕也不是第一次抱你了。”
我羞得不敢再言语,只好顺从的缩在玄凌怀里,任由他抱着我回宫。我和他靠的这样近,紧贴着他的胸口,他的身上隐约浮动陌生的香气,这香气虽极淡薄,却似从骨子里透出来,叫人陶陶然的愉悦。他着一身宽衽儒袖的赤色缂金袍,我着的碧湖青色襦裙被永巷长街的风轻轻拂起,裙上浅碧色的丝带柔柔的一搭一搭吹在玄凌的衣上,软绵绵的无声。一路有内监宫女见了此情此景,慌忙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三呼“万岁”,低着头不敢抬眼,却是偷眼看去。玄凌的步子只是不急不缓,风声里隐约听得见我头上钗环轻轻摇动碰撞的微声,玲玲一路而去。
棠梨宫这座自我入住以来除了太医外从没有男人踏足的宫室因为皇帝玄凌的到来而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当皇帝抱着我踏入这座平日里大门紧闭的宫苑时,所有在庭院里洒扫收拾的内监宫女全都唬了一跳,又惊又喜地慌着跪下请安。显然流朱已经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被晋封为嫔,只是没有想到我回来的方式是如此出乎人的意料。
乍然见了朝夕相处的那些人,又窘又羞,轻轻一挣,皇帝却不放我下来,也不看他们一眼,只随口说着“起来”,径直抱着我进了莹心堂才放我下地。皇帝看了一眼一溜跟进来低眉垂手站在眼前的宫人们,淡淡的问:“你做贵人时就这么几个人伺候着?”
我恭声答道:“臣妾需要静养,实在不用那么些奴才伺候。”
“那也不像话。谁是这宫里的首领内监和掌事宫女?”
槿汐跪下道:“奴婢棠梨宫掌事宫女正七品顺人崔槿汐参见皇上。回禀皇上,棠梨宫里并无首领内监。”皇帝微露疑惑之色,槿汐道:“原本康禄海是宫中首领内监,丽贵嫔要了他去当差事了。”
皇帝面色稍稍不豫,静了静道:“这也是小事。”又对我说:“你宫里没个首领内监也不行。朕明日叫内务府里挑几个老成的内监,你选一个在你宫里管事。”
我含笑道:“哪里这样麻烦。不如就让我宫里的小允子先顶了这差使,我瞧着他还行,就让他历练历练吧。”
小允子立刻机灵的俯在地上道:“奴才谢皇上恩典,谢小主赏识。奴才一定尽心竭力伺候好小主。”
皇帝笑着对我道:“你说好就好吧,省得外头调来的人摸不准你的脾性。”又对小允子道:“你家小主赏识你给你体面,你更要好好办事,别让你小主烦心。”
小允子忙了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是,奴才遵旨。”
皇帝道:“如今进了嫔位,该多添几个人了。明日让内务府挑选些人进来,拣几个好的在宫里。”
我微笑道:“谢皇上,但凭皇上做主。”
皇帝温和的道:“你早些歇息,好好静养着。朕过两天再来看你。”
我跟随他走到宫门前,见宫外早停了一架明黄肩舆,几十个宫女内监并羽林侍卫如雕像般站着,见皇帝出来,才一齐跪下请了安,我屈膝恭谨道:“恭送皇上。”
见那一群人迤逦而去,那明黄一色渐渐远了,方才回到堂中。
众人一齐跪下向我道喜,小允子含泪道:“恭喜小主,小主终于苦尽甘来了。”
众人眼中俱是泪光,我含笑道:“今儿是好日子,哭什么呢。”又看着小允子道:“如今你出息了,可要好生当着差。你还年轻,有事多跟着崔顺人学,别一味的油嘴滑舌,该学着沉稳。”
小允子郑重其事的答应了。
我道一声“乏了”,便吩咐他们散了。
我信步走进西暖阁里,隐藏的心事渐渐涌了上来。我竟是避不开这纷纷扰扰的宫闱之斗么?还是命中早已注定,我这一生的良人就是皇帝了呢?这宫闱间无尽的斗争真是叫我害怕和头痛。
我非常清楚的知道,从今日皇帝出声的那一刻起,我再不是棠梨宫中那个抱病避世的莞贵人了。想必后宫之中尽人皆知,我已成为皇帝的新宠,尚未侍寝而晋升为嫔,又被皇帝一路招摇的抱回宫中,恐怕已是六宫侧目,议论纷纷了罢。
然而我也并非不欢喜,我所喜欢的人正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堂堂正正与我相爱的人,再不用苦苦压抑自己的情思。只是这分情意,是得我要卷入后宫无休无止的斗争中了。这份情意,到底是要还是不要?恐怕于我于玄凌都是由不得不要了,他待我如此恩宠,而我对他真的是能割舍的下么?我曾祈求“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而我的一心人偏偏是这世间最无法一心的人,可以供他选择和享用的太多太多。我望着窗外满目春色,心里如一团乱麻搅在一起。
正在心神不定间,却听得眉庄和陵容携了手进来。眉庄满脸喜色,兴奋的脸都红了,一把拉着我的手紧紧握住,喜极而泣道:“好!好!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了!”
陵容急忙向我福一福道:“参见莞嫔小主。”
我慌忙扶她道:“这是做什么?没的生分了。”
陵容笑着道:“眉姐姐欢喜疯了,我可还醒着神。规矩总是不能废的,要不然知道的说姐姐你大度不拘小节,不知道的可要说我不识好歹了。”
三人牵着手坐下,浣碧捧了茶进来,问了安。眉庄笑道:“好,你们小姐得意,这一宫的奴才也算熬出头了。”浣碧笑着谢了退了下去。
陵容嗔怪道:“姐姐怎么悄没声息的就成了莞嫔,瞒得这样好,一丝风声也不露。”
我笑道:“好妹妹,我也实是不知道,只不过在上林苑里偶然遇见了皇上。”
眉庄打趣道:“古人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就是你吧。我在宫中坐着,听得消息还以为是讹传。”
陵容接口道:“还是皇上身边的李内侍传了旨意下来,我们才信了。急忙拉了眉姐姐来给你道喜。”转身向眉庄道:“我说的不错吧。我们可是拔了头筹第一个到的。”
眉庄笑道:“那天夜里抽的花签果然有几分意思,可不是你承宠了么。”忽而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皇上可临幸你了?”
我不由得面红耳赤,陵容也红了脸。我低头嗔道:“姐姐怎么这么问。”
“你且说,自家姐妹有什么好害臊的。”我摇了摇头。眉庄惊讶道:“果真没有?你不欺我?”
我红着脸,低声道:“妹妹在病中,怎好侍寝。”
眉庄拍手道:“皇上果然看重你!这未曾侍寝而晋封的大周开朝以来怕是少有的啊!”
我并不如眉庄期待般欢喜,静了片刻,才道:“正是因为未曾侍寝而晋封,这隆宠太盛,恐怕反是不妙啊。”
陵容亦是皱眉道:“怕是明里暗里的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
眉庄微一变色,沉吟片刻道:“如今你深受皇恩,她们也不敢太把你怎么样。只要你荣宠不衰,行事小心,也不会有碍了。”又问:“听说余娘子突然遭皇上厌弃降为最末等的更衣,与你晋封的旨意几乎是同时传下来的,中间可有什么缘故?”
我叹气道:“正是她在上林苑中出言羞辱我,才引起了皇上注意。”
眉庄挑眉轻轻冷笑一声,道:“瞧她那个轻狂样子,连比她位分高的小主都敢出言羞辱,当真是自取其辱!”
陵容接口道:“这样更好。有了她做榜样,就没人再敢轻易招惹姐姐了。”
我仍是发愁:“若是弄巧成拙,一旦失宠,岂不是连累甄家满门。”
眉庄握住我手,正色道:“事到如今,恐怕不是你一己之力避得开的。你已经受人瞩目,若是现在逃避,将来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她手上加力一握,“况且,有皇上的保护总比你一个人来的好吧?”
陵容拍拍我的手安慰道:“姐姐别忧心,现下最要紧的就是把身子养好,成为名副其实的莞嫔。”
眉庄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点头道:“陵容说的不错。只要你我三人姐妹同心,一定能在这后宫之中屹立不倒。”
第1卷 第十二章 侍儿扶起娇无力
眉庄和陵容走后,棠梨宫中又热闹起来。那热闹从皇帝丰厚而精美的赏赐一样一样的进入我的宫室开始,由于有了皇帝介入的缘故,这热闹远远胜于我入宫之初。
我突如其来的晋封和荣宠引起了这个表面波澜不惊的后宫极大的震动和冲击,勾起了无数平日无所事事的人的好奇心,以至于几乎在我晋封的同一刻被贬黜的余更衣的故事像是被卷入汹涌波涛中的一片枯叶般被迅速湮没了,除了少数的几个人之外没人再关心她的存在,昔日得宠高歌的余更衣的消失甚至不曾激起一丝浪花。而后宫众人的好奇心伴随着羡慕和妒恨以礼物和探望的形式源源不断的流淌到我的宫中,让我应接不暇。
日暮时分,皇帝终于下了旨意,要我除他和太医之外闭门谢客好好养病。终于又获得暂时的清闲。
我在这生疏而短暂,充满了好奇、敌意和讨好的热闹里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我决定以迎接战斗的姿态接受皇帝的宠爱,奉献上我对他的情意和爱慕。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条充满了危险和荆棘的道路。但是那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和皇帝玄凌的笑容为我开启了另一扇门,那是一个充满诱惑和旖旎繁华的世界,是我从未接触过的,尽管那里面同时也充斥着刀光剑影和毒药的脂粉香气,但是我停止不了我对它的向往。
这个晚上我在镜子前站立了良久,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独自关在后堂里,然后点燃了满室的红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穿上最美丽的衣服,戴上最华丽的首饰,然后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又脱下。我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美好的年轻的脸庞和身体,忽然怀疑我是否要这样一生沉寂下去,在这寂寂深宫里终老而死。这让我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的两个成语,叫做“孤芳自赏,顾影自怜。”
玄凌的出现让我突然爱上《诗经》和乐府里那些关于爱情的美妙的诗句。即使我在以为他是清河王之后决定扼杀自己对他思念,可是我无法扼杀自己的想像。在我的想像里,那些美好的爱情故事的男女主角一律成了我和他。在那几天里我一直怀疑这样的想像会不会持续我的一生,成为我沉寂枯燥的生命里唯一的乐趣;有时,我会想,温实初冒昧的求婚和这个明朗的春天是否会成为我唯一值得追忆和念念不忘的事。我甚至想,如果如眉庄所说,依靠皇帝的力量,我的家族能否有更好的前途,我的人生因为他也许稀薄也许厚重的宠爱而变得更有意义一些。
我在自己的身体和面容上发现了一些蛰伏已久的东西,现在我发现它们在蠢蠢欲动。很好,它们想的和我一样。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我要一个最好的开场,让我一步一步踏上后宫这个腥风血雨之地。
我一件一件无比郑重的穿上衣服,打开门时我的神色已经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我对小连子说:“去太医院请温大人来。”
温实初到来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我摒开所有人,只留了流朱浣碧。见他急切的神情,我已了然他听闻了这件事。
宫闱之事,盛衰荣辱,永远是不长脚又跑得最快的,可以遍布到宫廷的每一个犄角旮旯里,连最细小的门缝里,都隐藏着温热的传闻和流言。
我开门见山道:“躲不过去了。”
他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转瞬间目光又被点燃,道:“臣可以向皇上陈情,说小主的身体实在不适宜奉驾。”
我看着他:“如果皇上派其他的太医来为我诊治呢?我的身体只是因为药物的缘故才显病态,内里好的很。若是查出来,你我的脑袋还要不要?你我满门的脑袋还要不要?!”
他的嘴微微张了张,终是没说出什么,目光呆滞如死鱼。
我瞟他一眼,淡淡道:“温大人有何高见?”
他默然,起来躬身道:“臣,但凭莞嫔小主吩咐。”
我温和的说:“温大人客气了。我还需要你的扶持呢,要不然后宫步步陷阱,嬛儿真是如履薄冰。”
温实初道:“臣不改初衷,定一力护小主周全。”
我含笑道:“那就好。请温大人治好嬛儿的病,但是不要太快治好,以一月为期。”
“那臣会逐渐减少药物的分量,再适时进些补药就无大碍了。”
浣碧送了他出去,流朱道:“小姐既对皇上有意,何不早早病愈?是怕太露痕迹惹人疑心吗?”
我点头道:“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皇帝的心思。我的病若是好的太快,难免失于急切。你要知道,对于男人,越难到手就是越是珍惜,越是放不下,何况他是帝王,什么女子没有见过,若我和别的女子一样任他予取予求,只会太早满足了他对我失去兴趣。若是时间太久,一是皇上的胃口吊的久了容易反胃;另外后宫争宠,时间最是宝贵。若是被别人在这时间里捷足先登,那就悔之晚矣了。”
流朱暗暗点头:“奴婢记下了。”
我奇道:“你记下做什么?”
流朱红了脸,嗫嚅道:“奴婢以后嫁了人,也要学学这驭夫之术。”
我笑得喘气:“这死丫头,才多大就想着要夫婿了。”
流朱一扭身道:“小姐怎么这样,人家跟你说两句体己话你就笑话我。”
我勉强止住笑:“好,好,我不笑你,将来我一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了了你的夙愿。”
次日,内务府总管黄规全亲自带了一群内监和宫女来我宫里让我挑选。见了我忙着磕头笑道:“莞主子吉祥!”
我微笑道:“黄总管记差了吧,我尚居嫔位,只可称”小主“,万不可称”主子“。
黄规全吃了个闭门羹,讪笑道:“瞧奴才这记性。不过奴才私心里觉得小主如此得圣眷,成为主子是迟早的事,所以先赶着叫了声儿给小主预先道贺。”
我含笑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旁人不知道的会以为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内务府总管还不懂规矩,抓了你的小辫子可就不好了。也没的叫人看着我轻狂僭越。”
一席话说完,黄规全忙磕着头道:“是是是,奴才记住小主的教诲了。”
我命了黄规全起来,他躬着腰,脸上堆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的笑容,毕恭毕敬的说:“启禀主子,这些个宫女内监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拔尖儿。请小主选个八个内监和六个宫女。”
我扫了地下乌鸦鸦的一群人,细心挑了样子清秀、面貌忠厚、手脚灵便的十来个人,对小允子和槿汐道:“就这几个了,带下去好好教导着。”
黄规全见小允子领了人下去,赔笑指着身后跪着的一个小太监道:“奴才昏聩。因前几日忙着料理内务府的琐事,把给小主宫里的桌椅上漆那回事指给了小路子办。谁知这狗奴才办事不上心,竟浑忘了。奴才特特带了他来给小主请罪,还请小主发落。”
我还不及答话,佩儿见我裙上如意佩下垂着的流苏被风吹乱了,半蹲着身子替我整理,口中道:“黄公公的请罪咱们可不敢受,哪里担待的起呢?没的背后又听见些不该听见的话,叫人呛得慌!”
我嗔斥道:“越发不懂规矩了,胡说些什么!”佩儿见我发话,虽是忿忿,也立刻噤了声不敢言语。
黄规全被佩儿一阵抢白,脸色尴尬,只得讪笑着道:“瞧佩姑娘说的,都是奴才教导下面的人无方。”
我微笑道:“公公言重了。公公料理这内务府中的事,每天少说也有百来件,下面的人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何来请罪之说呢。只是我身边的宫女不懂事,让公公见笑了。”
黄规全暗自松一口气,道:“哪里哪里。多谢小主宽宥,奴才们以后必定更加上心为小主效力。”又笑道:“奴才已着人抬了一张新桌子来,还望小主用着不嫌粗陋。”
我点头道:“多谢你心里想着。去吧。”
黄规全见我没别的话,告了安道:“莞嫔小主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奴才这就下去了,恭祝莞嫔小主身体泰健。”
眼见黄规全出去了。我沉下脸来呵斥佩儿:“怎么这样浮躁?!言语上一点不谨慎。”
佩儿第一次见我拿重话说她,不由生了怕,慌忙跪下小声说:“就这黄规全会见风使舵,先前一路克扣着小主的用度,如今眼见小主得宠就一味的拿了旁人来顶罪拍马……”
“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心里明白晓得提防就行,这样当着撕破脸,人家好歹也是内务府的总管,这样的事传出去只会叫人家笑话我们小气轻浮,白白的落人口实。”我微微叹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不该争一时的意气。跟红顶白的事见得多了,宫中人人都会做,不是只他黄规全一个。”
佩儿垂了头,脸色含愧,低声道:“奴婢知错了。”
“记着就好。不过你警醒那奴才两句也好,也让他有个忌惮,只是凡事都不能失了分寸。”
我唤了槿汐过来道:“你去告诉底下的人,别露了骄色,称呼也不许乱。如今恐怕正有人想捉我们的错处呢。”
槿汐答“是”,又道:“有件事奴才想启禀小主。”
“你说。”
“黄规全是华妃娘娘的远亲……”
我举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我知道了。正想跟你说这事,这些新来的内监宫女虽是我亲自挑的,但都是外面送来的人。你和小允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给我好好的盯着,不许他们有什么手脚。另外,只派他们做粗活,我近身的事仍由你们几个伺候。”
槿汐道:“奴婢和允公公必定小心谨慎。”
我问道:“今日的药煎好了没?好了让流朱拿进来我喝。”
自从玄凌亲自关心起我的病情,太医院更是谨慎,不敢疏忽,温实初每日必到我宫中为我请脉。
药量之事更不许别人c手,一点一点酌情给我减少,亲自调制我药量才交于宫女去煎。同时又以药性不相冲的补药为我调养。
皇帝隔一天必来看我,见我精神渐渐振作,脸上也有了血色,很是高兴。
一日清早,我刚起了身,皇帝身边的内监小合子满脸喜气来传话,说皇帝下了早朝就要过来看我,让我准备着。
晶清道:“皇上就要过来,小主要不要换身鲜亮的衣服接驾,奴婢帮小主梳个迎春髻可好?”
我只笑着不答,转头去问槿汐:“宫中后妃接驾大多是艳妆丽服吧?”
“是。宫中女子面圣,为求皇上欢喜,自然极尽艳丽。”
我含笑点头,让浣碧取了衣裳来。浅绿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只袖子做得比一般的宽大些,迎风飒飒。腰身紧收,下面是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梳简单的桃心髻,仅戴几星r白珍珠璎珞,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斜斜一枝翡翠簪子垂着细细一缕银流苏。
晶清试探着说:“小主穿着好美,只是素淡了些。”
我只笑着,“这样就好了。”宫中女子向来在皇帝跟前争奇斗艳,极尽奢丽,我只穿得素雅,反而能叫他耳目一新。
梳妆打扮停当,过不片刻皇帝就到了。我早早在宫门前迎候,见了他笑着行了礼。他搀住我道:“外头风大,怎么出来了。快随我一同进去。”
我谢了恩站起身来,玄凌见了我的服饰,果然目光一亮,含笑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朕的莞嫔果然与众不同。”
我听他赞许,心中欢喜,含羞道:“皇上不嫌弃臣妾蒲柳之质罢了。”
进堂坐下,早有小宫女备下了锦缎垫子铺在蟠龙宝座上,又焚了一把西越所贡的瑞脑香在座侧的错金波斯文纽耳铜炉里,淡白若无的轻烟丝丝缕缕没入空气中,一室馥郁袅绕。我见玄凌坐下,才在他身侧的花梨木交椅上坐了。
玄陵微微颔首道:“此香甚好。听了一早上朝臣的奏折,正头昏脑胀的。”我抿嘴一笑,看来我没让人预备错。
我婉声道:“皇上一早下了朝便过来看臣妾。想必皇上也累了,臣妾去奉一盏茶来好不好?”
玄凌微笑道:“这种事让下人去做也就罢了,何必你亲自动手。”
“臣妾亲自奉上的茶怎是旁人可以比的,还请皇上稍候。”我一笑翩然走进暖阁,少顷捧了一盏和阗白玉茶盏出来走到他面前,含笑道:“臣妾烹的茶,不知是否对皇上的脾胃?皇上可不要嫌弃才好。”嘴上说笑,心里却不由得有些忐忑,盼他品了茶能欢喜,又怕茶味不合他的意,若是他皱了眉头不喜欢可怎么好。
玄凌道:“你亲手调的,这心意朕最欢喜。”他接过去打开细白如玉的瓷碗一看,盏中盈盈生碧似袅袅的烟霞,茶香袭人肺腑,赞道“好香的茶”,饮了一小口,微微蹙眉沉思,又饮了一口。我心中一沉,以为他不喜,正惶然无措间,玄凌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来,笑意渐浓,看着我问:“这茶的味道格外清冽沁香,朕品了半日,茶叶是越州寒茶,有松针和梅花的气味,其余却不分明,你来告诉朕还放了什么?”
我笑道:“皇上好灵的舌头,这道茶叫”岁寒三友“,取松针、竹叶和梅花一起用水烹了,那水是夏天日出前荷叶上的露珠,才能有如斯清新。”
“古人云”茶可以清心也“,今日喝了莞卿你的茶,朕才知古人之言并不虚。”
我脸上微微一红,“皇上过奖了。也是机缘凑巧,臣妾去岁自己收了两瓮舍不得喝,特意带了一瓮进宫一直埋在堂后梨树下,前两日才叫人挖了出来的。”
“如今在棠梨宫里还住的惯么?朕瞧着偏远了些。”
“多谢皇上关怀。臣妾觉着还好,清静的很。”我的声音微微低下去:“臣妾不太爱那些热闹。”
玄凌的指尖滑过我的脸颊,抬手捋起我鬓角的碎发,仿佛是滚烫的一道随着他的手指倏忽凝滞在了脸颊,只听他轻轻说:“朕明白。棠梨清静,地气好,也养人。”他只笑着,一双清目只细细打量我,片刻道:“朕瞧着你气色好了不少,应该是大好了。”
“原也不是什么大病,是臣妾自己身子虚罢了。如今有皇上福泽庇佑,自然好得更快。”
玄凌只看着我含笑不语,目光中隐有缠绵之意。我见他笑容颇有些古怪,正闷自不解,一眼瞥见身畔侍立的槿汐红了脸抿嘴微笑,忽然心头大亮,不由得脸上如火烧一般,直烧得耳根也如浸在沸水之中。
玄凌见我羞急,微笑道:“莞卿害羞起来真叫朕爱不释手。”
我想到还有宫女太监侍立在侧,忙想缩手,急声道:“皇上……”
他的笑意更浓,“怕什么?”
我回头去看,不知什么时候槿汐她们已退到了堂外,遥遥背对着我们站着。玄凌拉着我的手站起身来,轻轻把我拥入怀中。他的衣襟间有好闻的龙涎薰香,夹杂着瑞脑香的清苦味道,还有他身上那种盛年男子陌生而浓烈的气息,直叫我好奇并沉溺。他的气息暖暖的拂在脖颈间,有点点湿热的意味,像夏日里只穿了轻薄的衣衫贪一歇凉快。
窗外海棠的枝条上绽满了欲待吐蕊的点点绯红,玄凌静静的拥着我。时日暖和,莹心堂内的窗纱新换成了的江宁织造例贡上用雨过天青色蝉翼纱,朦胧如烟,和暖的风吹得那轻薄的窗纱微微鼓起若少女微笑的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漱漱,像是极亲密的低语喁喁。那声音隔得那样远,仿佛是在遥不可及的彼岸,向我温柔召唤。我虽是胆大不拘,此时只觉得掌心里一点绵软向周身蔓延开来,脑中茫茫然的空白,心底却是欢喜的,翻涌着滚热的甜蜜,只愿这样闭目沉醉,不舍得松一松手。
第1卷 第十三章 正是新承恩泽时
玄凌甫走,槿汐走到我身边耳语道:“听敬事房说已经备下了小主的绿头牌,看来皇上的意思是不日内就要小主侍寝了呢。”说罢满面笑容行礼道:“恭喜小主。”
我羞红了脸嗔道:“不许胡说。”庭院里的风拂起我的衣带裙角,翻飞如蝶。我用手指绕着衣带,站了半晌才轻声道:“我是否应该去向皇后娘娘问安了?”
槿汐轻声道:“既然皇上没有吩咐下来,小主暂时可以不必去,以免诸多纷扰。”想一想又道:“皇上既然已吩咐了敬事房,皇后娘娘想必也已知道,按规矩小主侍寝次日一早就要去拜见皇后娘娘。”
我“恩”了一声,徐徐道:“起风了。我们进去吧。”
此后几日,皇帝三不五时总要过来一趟与我闲话几句,或是品茗或是论诗,却是绝口不提让我侍寝的事。我也只装作不晓得,与他言谈自若。
那日早晨醒来,迷蒙间闻到一阵馥郁的花香,仿佛是堂外的西府海棠开放时的香气,然而隔着重重帷幕,又是初开的花朵,那香气怎能传进来?多半是错觉,焚香的气味罢了。起来坐在镜前梳洗的时候随口问了浣碧一句:“堂前的海棠开了没?”
浣碧笑道:“小主真是料事如神,没出房门就知道海棠已经开花了。奴婢也是一早起来才见的。”
我转身奇道:“真是如此么?我也不过随口那么一问。若是真开了,倒是不能不赏。”
梳洗更衣完毕,出去果然见海棠开了,累累初绽的花朵如小朵的雪花,只是那雪是绯红的,微微透明,莹然生光。忽见那一刻,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点预兆般的欢悦,笑道:“不枉我日日红烛高照,总算是催得花开了。”
黄昏,我正在窗下闲坐,暮影沉沉里窗外初开的海棠一树香气郁郁醉人。
有内监急促而不杂乱的脚步进来,声音恭敬却是稳稳,传旨道:“皇上旨意,赐莞嫔泉露池浴。棠梨宫掌事崔槿汐随侍。”循例接旨谢恩,我与槿汐互视一眼,知道这是侍寝的前兆。传旨的内监客客气气的对槿汐道:“请崔顺人赶快为小主快收拾一下,车轿已经在宫门外等候。”
泉露池,和阗白玉砌就。引宫苑近侧嵋山温泉入池,加以清晨露水。汉武帝为求长生不老,曾筑仙人玉盘承接天上露水服用,谓之“仙露”。故名“泉露池”,意比神仙境界。赐浴泉露池于嫔妃而言是极大的荣宠。
泉露池分三汤,分别是帝、后、妃嫔沐浴之处。皇帝所用的“莲花汤”进水处为白玉龙首,池底雕琢万叶莲花图案;皇后所用的“牡丹汤”处为碧玉凤凰半身,池底雕琢千叶牡丹图案;妃嫔所用的“海棠汤”进水之处是三尊青玉鸾鸟半身。
整个泉露宫焚着大把宁神的香,白烟如雾。一宫的静香细细,默然无声,只能闻得水波晃动的柔软声音。白玉池雕琢满无穷无尽的海棠连枝图案,池水清澈如月光,烛光荧荧一闪,却闪出无数七色星芒璀璨,如天际灿然的虹彩,映着池底漾出硕大无际的轻晃的海棠花瓣。
我微笑,早起的棠梨宫中也新开了海棠呢,于是有些熟悉的安心。那海棠花瓣一瓣瓣是棠梨宫里的亲切,又是泉露宫中的陌生。柔软的皮肤触在坚硬而温热的花纹上,是对未知的惊惶和预料中的稳妥,仿佛那玉琢的花瓣也在微痒地撩拨着起伏不定的心潮。水温软舒和,似一双温柔的手安抚着我彷徨的少女心境。热气腾腾地烘上面来裹住心,让人暂时忘了身在何处的紧张。
转眼瞥见一道y影映在垂垂的软帷外,不是侍立在帷外低首的宫女内监,帷内只有槿汐在侧,谁能这样无声无息的进来?本能的警觉着转过身去,那身影却是见得熟悉了,此刻却不由得慌乱,总不能这样赤l着身子见驾。过了片刻,我见他并不进来,稍微放心,起身一扬脸,槿汐立即将一件素罗浴衣裹我身上,瞬息间又变得严实。我这才轻轻一笑,扬声道:“皇上要学汉成帝么?臣妾可万万不敢做赵合德(1)。”
听我出声,帷幕外侍浴的宫人齐刷刷钩起软帷,跪伏于地,只玄凌一人负手而立,“嗤”一声笑,随即绷着脸佯怒道:“好大胆子,竟敢将朕比做汉成帝。”
我并不害怕,只屈膝软软道:“皇上英明睿智,才纵四海,岂是汉成帝可比分毫?只怕成帝见了皇上您也要五体投地的。”
玄凌脸虽绷着,语气却是半分责怪的意味也没有,只有松快:“虽是奉承的话,朕听着却舒服。只是你身在后宫怎知朕在前朝的英明?不许妄议朕的朝政。”
我垂首道:“臣妾不出宫门怎知前朝之事。只是一样,皇上坐拥天下,后妃美貌固在飞燕合德之上,更重要的是贤德胜于班婕妤,成帝福泽远远不及皇上,由此可见一斑。”
他仰声一笑:“朕的莞卿果然伶牙俐齿!”他抬手示意我起身,手指轻轻抚上我的鬓角,“莞卿美貌,可怜飞燕见你也要倚新妆了。”
我微微往后一缩,站直身子,看着玄凌道:“臣妾不敢与飞燕合德相较,愿比婕妤却辇之德。(2)”话语才毕,忽然想起班婕妤后来失宠于成帝,幽居长信宫侍奉王太后郁郁而终,心上犹蒙上了一层y翳,不由得微觉不快。
玄凌却是微笑,“仰倾城之貌,禀慧质之心,果真是朕的福气。”他伸出右手在我面前,只待我伸手搭上。
有一瞬间的迟疑,是矜持还是别的什么?只觉那温泉的蒸气热热的向涌上身来,额上便沁出细密的汗珠。湿发上的水淋漓滴在衣上,微热的迅速淌过身体,素罗的浴衣立刻紧紧附在身上,身形毕现。我大感窘迫,轻声道:“皇上容臣妾换了衣饰再来见驾。”
他不由分说扯过我手,宫人皆低着头。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连忙看向槿汐,槿汐不敢说话,刚取了外袍想跟上来。只听玄凌道:“随侍的宫女呢?”
槿汐答了声“是”立即把衣服披我身上,宽松的袍子摇曳在地。他的声音甚是平和,向外道:“去仪元殿。”径直拉了我的手缓步出去。
永巷的夜极静,夜色无边,两边的石座路灯里的烛火明明的照着满地的亮。一沟清浅的新月遥遥在天际,夜风带着辛夷花香徐徐吹来,把这个宁静的夜晚薰出一种莫名的诗情画意来。玄凌的手很暖,只执着我的手往前走,并不说一句话。他袖口密密的箭纹不时擦到我的袍袖,唏唏嗦嗦的微响,像是一种无意的亲近。跟随在身后的内侍宫女皆是默默无声,大气不闻。
泉露宫到仪元殿的路并不远。汉白玉阶下夹杂种着一树又一树白玉兰和紫玉兰,在殿前的宫灯下开着圣洁的花朵,像鸽子洁白的翅。
我随着玄凌一步步拾阶而上,心中已经了然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我的步子有些慢,一步步实实的踩在台阶上,甚是用力。
仪元殿是皇帝的寝殿,西侧殿作御书房用,皇帝素来居于东侧殿,方是正经的寝宫。并不怎的金碧辉煌,尤以精雅舒适见长。玄凌与我进去,我只低着头跟着他走。澄泥金砖漫地的正殿,极硬极细的质地,非常严密,一丝砖缝也不见,光平如镜。折向东金砖地尽头是一阑朱红门槛,一脚跨进去,双足落地的感觉绵软而轻飘,是柔软厚密的地毯,明黄刺朱红的颜色看得人眼睛发晕。
有香气兜头兜脑的上来,并不浓,却是无处不在,弥漫一殿。是熟悉的香,玄凌身上的气味。抬起头来,二十四扇通天落地的雪白鲛纱帷帐以流苏金钩挽起,直视寝殿深处。往前过一层,便有宫人放下金钩,一层在身后翩然而垂。越往里走,轻密的纱帷越多,重重纱帷漫漫深深,像是重叠的雪和雾,仿佛隔了另一个世界。
宽阔的御榻三尺之外,一座青铜麒麟大鼎兽口中散出的淡薄的轻烟徐徐。榻前一双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红烛皆是新燃上的,加以云丝刺绣如意团花图案的大灯罩,一点烟气也无。硬木雕花床罩雕刻着象征子孙昌盛的子孙万代葫芦与莲藕图案,黄绫腾龙帷帐高高挽起,榻上一幅苏绣弹花五福万寿的锦被整齐平摊着。我只瞧了一眼,便窘了。
玄凌松开我手站住,立刻有宫人无声无息上前,替他更衣换上寝衣。我见他当着我的面更衣,一惊之下立刻扭转身去。玄凌在我身后“嗤”一声笑,我更是窘迫。槿汐忙替我褪下外袍,她的手碰触到我的手时迅速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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