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样年华(1-3全)》第 38 部分

  功能 和 功能!时间都有限,爬不完。这个道理邱飞以前不是不懂,而是不服。那时他对世界是挑战的姿态,不怕山高,不怕水深,渴望去战胜,而现在,他对世界是认命的姿态,知道山高,知道水深,知道战胜了一次后面还有。战不尽。人,永远是渺小的,尽管可以心比天高,但最终还是命比纸薄。想通了这个道理,邱飞毫不犹豫地买了缆车票。
  山上下雪了,金顶上一片银装,有日出。有云海,有佛像,有香客,有游客,有猴子,邱飞觉得是跟北京不太一样。出来转转能让心情好一点儿。
  下了金顶,邱飞坐观光巴士车到半山腰的停车场,然后又坐另一条缆车去后山,白龙d就在后山上。
  邱飞按图索骥找到白龙d。白龙d不是一个山d,而是一座寺庙,门口一副对联:“千古白龙传佳话,七重宝树倚云栽”,游客寥寥。
  寺庙建在十几级石阶上,石阶下坐着几个抬滑竿的山民。滑竿撂在一旁。他们围成一圈打牌,带钱的。
  邱飞上了石阶。来到寺庙前,两个僧人正在门口吃山楂。
  邱飞上前问道:“师父,有没有一个叫杨阳的人住在这?”
  其中一个僧人把嘴里的山楂籽儿吐在手里,说:“北京来的?”
  邱飞说:“对!”描述了杨阳的特征。
  另一僧人看了一眼太阳说:“他可能去猴区了。”
  邱飞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前一僧人说:“还早,六点才吃饭。”
  邱飞看了一眼表,三点一刻。
  另一僧人说:“可以去那里找他,只有一条路通,不会走差,说不定路上就能碰见他。”
  邱飞想,那就去吧,顺便看看猴子,于是问:“到那得多长时间?”
  另一僧人说:“走着,四十分钟。”
  抬滑竿的山民津津有味地打着牌,邱飞走到跟前,问:“坐滑竿多少钱?”
  一个干瘦的竿夫头也没抬,说:“五百!”然后扔出一张牌,“一个q!”
  邱飞一惊,“五百?!是往北京抬吗?”
  瘦竿夫看了一眼邱飞说:“你想去哪儿?”继续打牌。
  邱飞说:“猴区。”
  瘦竿夫说:“看你不胖,但也不瘦,三百吧!”
  邱飞说:“我从北京到成都,买张打折机票算上机场建设费才三百!”
  一个胖竿夫说:“不一样,坐飞机能跟坐滑竿比吗,飞机上除了空姐什么也看不见,她们还老躲在工作间里,坐滑竿什么都能看见,还‘嘎吱嘎吱’的,多舒服!”
  邱飞说:“有不‘嘎吱嘎吱’的吗,我怕折了。”
  瘦竿夫说:“滑竿都‘嘎吱嘎吱’的,不‘嘎吱’就不叫滑竿了,‘哐当哐当’的那是火车,‘嗖嗖’的是火箭。”
  邱飞问:“五十,行不行?”
  瘦竿夫说:“好几公里呢,一个人最低一百。”
  邱飞问:“抬到那要多长时间?”
  胖竿夫说:“二十分钟。”
  邱飞问:“刚才庙里的和尚说走着得四十分钟,我一百四十斤,你们抬着我怎么时间还少了?”
  胖竿夫说:“你花钱了,我们就得替你省时间,我们走和你走,不是一个速度。”
  邱飞说:“那就走吧,你们谁抬啊?”
  胖竿夫对瘦竿夫说:“咱俩走一趟吧。”
  瘦竿夫收起地上的零钱,有些不情愿。
  滑竿的主体是两根两米多长的竹子,两头绑上一截短竹子,供竿夫搭肩,中间架上一个睡椅,睡椅前再绑一根短竹子搭脚,坐的人上坡时头往后仰,脚跷在天上,下坡时头顶往下折,脚垂地,随时担心自己有掉下来的可能。
  路上,胖竿夫问邱飞:“怎么样,我们这里的景色好看吧!”
  邱飞说:“山里都一个样,除了石头就是草树,北京也有。”
  瘦竿夫说:“但是北京没滑竿。”
  胖竿夫说:“蒋介石来我们这的时候。坐的就是滑竿。”
  邱飞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炫耀的。
  接着,胖竿夫又说:“抬他的是我姥爷。”
  邱飞没往下接,胖竿夫自己又说:“抬完我姥爷就成了村里的名人了,我姥姥就嫁给他了。”
  瘦竿夫c话说:“后来文革的时候,他姥爷因为这事儿被批斗,死了。”
  胖竿夫补充说:“所以,我只见过我姥爷的照片。”
  胖竿夫又说:“幸亏我知道点儿我们家的事儿,要不然工作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为客人讲点儿什么。我说的这些,导游肯定不知道。”
  胖竿夫不厌其烦地介绍着蒋介石在峨眉山的奇闻逸事,七七事变爆发后,蒋介石在峨眉山也着急,吃不下饭,还大便干燥,有一次坐了好几公里滑竿,终于把屎颠出来了。
  猴区门口有一群竿夫在打牌,抽着烟。说着方言,几只野猴子在一旁的树上看着,其中一个叼着烟,边抽边咳嗽。竿夫放下邱飞,说:“到了。”
  邱飞看了看树上的几只猴子说:“就这么几只?”
  胖竿夫说:“都在里面呢,这几只是牌瘾大的。”
  邱飞掏出一百块钱递给胖竿夫,胖竿夫接过钱。
  瘦竿夫说:“再给一百。”
  邱飞有些不悦。说:“不是说好一百块钱吗,我已经给了!”
  瘦竿夫说:“说的是一个人一百。”
  邱飞说:“对啊。我一个人啊!”
  瘦竿夫说:“我们是两个人抬你,你得给我们一个人一百。”
  邱飞急了,“那要是四个人抬我,我得花四百块钱。要知道这样我就让你一个人抬我了。”
  瘦竿夫说:“你要是找四个人抬就一人五十,要是让我一个人抬,就给我二百,反正这一趟是两百块钱。”
  胖竿夫补充说:“两百不贵,我还给你讲我姥爷的故事呢!”
  邱飞说:“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看这山挺清水挺秀的,怎么也没好人啊!”
  瘦竿夫说:“嘴是你的,说什么随便,但钱不能不掏。不掏就别想走!”说着把滑竿一横。挡在路中间。
  这时打牌的人堆里站出来一个人说:“算了,别要了。他是我哥们儿。”
  邱飞一看,正是杨阳,手里攥着一把扑克牌。
  杨阳走到邱飞面前说:“别往心里去,这些人都挺好的,只是他俩今天打牌输了钱。”
  杨阳带着邱飞进了猴区,一群自称工作人员的山民背着包围着邱飞兜售猴粮,三块钱一包,威胁邱飞说:“你不买点儿吃的喂猴子,猴子会抢你东西的。”
  杨阳说:“大姐,这是我哥们儿,我们就随便看看。”
  大姐说:“你朋友啊,好说。”说着掏出几包猴粮说,“拿去喂吧。”
  杨阳接过猴粮,给了大姐三块钱,大姐说不用了,杨阳说拿着吧,大姐收下钱,走了。
  杨阳和邱飞来到猴子多的地方,猴子“呼啦”一下涌上来,邱飞感觉像是一群鬼子围了上来。
  杨阳把猴粮扔在地上,猴子们捡起来,撕开袋,搓掉花生皮儿,开吃,要是边上再摆瓶啤酒,看背影真以为是光着p股的人在喝酒。
  杨阳穿着一身和尚的衣服,瘦了很多,人却显得结实了。
  邱飞问:“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杨阳说:“出来得太急,没带换的衣服,就在寺里买了一身。”抖了抖袖子,“穿着很舒服。”
  一包花生米一两都没有,几包花生米被猴子三口两口就吃完了,它们不知道这东西顶一个成年人一天的伙食。
  喂完猴子,杨阳说:“走吧!”
  邱飞说:“哪儿去?”
  杨阳说:“吃饭。”
  出了猴区,杨阳跟一个竿夫打招呼,说:“一会儿你回去,告诉寺里一声,说我不回去吃饭了,就别淘我的米了。”
  目前杨阳食宿都在寺里,每月交九百块钱,一日三餐,和僧人们同吃同住,其他爱好的费用自理。
  邱飞说:“你变了,以前总放人鸽子,现在靠谱了。”
  杨阳淡淡一笑,“是吗?”
  杨阳把邱飞领到一个老乡家,他跟这家已经很熟了,管家里的女人叫嫂子,杨阳问:“嫂子,大哥呢?”
  嫂子说:“他下山买菜去了。”
  杨阳掏出一百块钱,放在床上,说:“嫂子受累给炒俩菜,北京来了一哥们儿。”介绍了邱飞,邱飞也跟着杨阳称呼女人嫂子。
  女人准备的时候,男人回来了,背着大竹筐,里面是卫生纸、r、蔬菜、啤酒、大米等生活品,和邱飞打过招呼,便和女人一起去厨房炒菜了。
  菜炒好了,摆在厨房里,桌上有两瓶啤酒。杨阳招呼男人:“大哥,叫嫂子过来一起吃吧。”
  男人很知趣,说:“你们聊吧,我和你嫂不饿。”然后俩人就出了厨房。
  邱飞打开啤酒,要给杨阳倒上,杨阳捂住杯子说:“你喝吧,我喝茶。”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泡竹叶青,放进杯子。
  邱飞自己倒上啤酒,“戒酒了?”
  杨阳蓄上开水,“没有,只是不想喝。”
  邱飞说:“老不想喝,就等于戒了。”
  杨阳用碗扣在茶杯上说:“只是最近不想喝,到了这里后,我开始想一些事情,觉得还是清醒点儿好。”
  邱飞举起杯子,“你都想什么?”
  杨阳碰了一下,“思己过。”
  邱飞说:“这词太文,我没太听明白。”
  杨阳说:“就是在心里开展自我批评。总结自己的错误。”
  邱飞说:“我c,你不会上了趟峨眉山,就出家了吧——对了,你来这是不是早就想好了的?”
  邱飞问杨阳,为什么跑到这里,而不是普陀山或者五台山什么的。杨阳说,没有什么为什么,就是缘分。他决定出去躲躲的那天,到了西客站,决定无论去哪儿的车,只要有票,就上,结果坐上去成都的车。
  第二天从成都火车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杨阳被一个妇女拉住,问去不去峨眉山玩,一日包吃包住。门票自理,一百八十块钱,空调大巴,这就发车。杨阳觉得自己这么大了,光听说峨眉山了,还没去过,反正在成都也要找住的地方。不如就住在峨眉山,说不定还能学点儿峨眉武功,以后不必再被人追讨了,于是上了大巴,当晚在峨眉山脚住下,第二天一早,杨阳随旅游团上了山。因为一脑子烦心事儿,无心赏景,走马观花地看下来,索然无味。行至白龙d,寺院幽静,游客稀少,鸟鸣花香,杨阳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恰好此时山里传来钟声。杨阳觉得身体突然飘了起来,跟猛抽了一口烟似的,但头不晕,也有点儿像喝高了,但脚下不拌蒜。这一刻,忘记了世界和烦恼的存在,异常快乐。杨阳当即决定,不走了,在这多待会儿,便没跟着旅游团下山。
  杨阳在寺庙里转了好几圈,还给释迦牟尼磕了头,随了功德钱,正打算走,看见一个僧人在晒被子,杨阳随口一问,您这能住吗,僧人说,可以。
  邱飞问杨阳:“在庙里见不着荤腥吃得惯吗?”
  杨阳说:“开始不习惯,馋,问师傅能不能多交一百块钱伙食费,每天添个菜,师傅笑了笑,没说什么,我也就没再提这事儿,后来馋了就来这,花点儿钱,改善一顿,时间一长,就都熟了。”
  邱飞问:“你每天在这里除了思考,还干什么?”
  杨阳说:“锻炼身体,开始是跑步,跑到山上再下来,后来觉得干跑也没什么意思,就替他们抬滑竿,练练劲儿,挣了的钱给他们。”
  邱飞说:“他们以为你是北京来的雷锋吧。”
  杨阳说:“开始他们还不让我抬,怕我图谋不轨,我好说歹说,这才让抬,后来他们争先恐后让我抬,他们好借机打牌,但是我每天只抬一次,锻炼锻炼就得,我毕竟不是来当竿夫的。上午我在寺庙的屋里看百~万小!说,下午我就出来,去山里走走,喂喂猴子,听听水声,在河边坐坐,有助思考。”
  邱飞喝了一口啤酒,问:“思考出什么来了?”
  杨阳喝了一口茶:说:“其实咱们挺傻x的!”
  “我们一直不甘心自己当个傻x,并为此努力活着,往我们认为不傻的方向活,可是真不傻了吗?我们曾经愤世嫉俗,自以为有理想,有抱负,时不时地伤感一下,蹉跎一下,以为热爱个艺术就精神充实了,狗p,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人生长着呢。
  “你我活得都很累,为什么?因为我们太想与众不同了,不愿流俗,以为自己聪明,其实这正是我们缺乏智慧的地方,能从世俗的现象中解脱出来,这才是智慧。
  “我们热爱自由,想随心所欲,但真到了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了的时候,反而会觉得生活失去意义了,所以,我觉得生活在限制中挺好。
  “还记得何勇的《垃圾场》里有句歌词吗,‘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一个垃圾场,人们就像虫子一样,在里面你争我抢’,我十五岁听这歌的时候,只有愤怒,现在我一点儿不愤怒了,我觉得要想让这个世界干净,得先让自己的内心干净。
  “愤怒是一种很低级的情感,爱才是高级的情感,一个人愤怒地活一辈子不难,就像北京胡同的那些大妈,五六十了还天天骂这个骂那个。难的是有爱的活一辈子。
  “看别人不顺眼是自己修养不够,我们应该从容地面对这个世界,而不是愤怒,愤怒什么也学不会,而从容,能让我们敞开胸怀,广纳一切。
  “对生活,我们不要抱怨,应该有颗敬畏的心,生活比我们想象的大多了。
  “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不是拥有,而是放下,学会放下,一生就幸福了,之所以我们会痛苦、愤怒,是因为放不下。
  “快乐,不是因为拥有的多,而是计较的少。
  “我们以为自己看清了这个世界,其实我们认识的世界只是拿r眼看到的,真正认清世界,是用慧眼去看,我们很多人的慧眼还没开启。
  “丁小乐走就走吧,对感情我已经无欲无求,日后也不会谈恋爱或者结婚了,我一点儿不孤独,因为心里已经有很多东西在陪伴我了。
  “禅宗里有两个词:无常和无我。这两个词教会我很多东西,没有什么是永远的,也没有什么是属于我们的,所以当快乐、青春、感情、钱,这些东西离我而去的时候,我觉得是很正常的事儿。
  “世界已经跟我没关系了,它是它,我是我,我愿意和世界发生关系的时候,就发生,不愿意,我一人挺好,世界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它。
  “唯一挂念的,就是我父母,他们把我养这么大不容易。回去后,我想办法还上钱,然后好好孝敬他俩。
  “丢带子这事儿我也想明白了,躲在这也不是个办法,过些日子我就回去。任何事情,无论好坏,都要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
  “青春这几年,我们一直在给荷尔蒙活着,没给自己活,现在荷尔蒙快没了,该给自己活了。”
  杨阳握着一杯茶,目光清澈,神态恬静,不紧不慢地说道。
  月朗星稀,云淡风轻。
  邱飞看着悠远的夜空说:“今晚的月亮真圆。”
  杨阳说:“月亮本来就是圆的,不圆,也是因为我们的视线被挡住了,就像生活,本来就是美好的,可我们偏偏觉得它乏善可陈,其实生活一点儿不c蛋,是我们无法穿越挡在眼前的c蛋的东西,看不见生活的本质。”
  不知不觉,天快亮了,两人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邱飞说:“十年前,咱俩上大一,也是喝了一宿,然后去宿舍楼顶看日出,那次是咱俩第一次喝酒,这次你喝的是茶,除了饭馆的免费茶,这是我第一次看你喝茶。”
  杨阳说:“喝酒能大喜,但第二天难受,又会大悲,我现在追求平淡,避免大喜大悲。”
  邱飞说:“我还是喜欢喝酒,喝酒能让我思考。”
  杨阳说:“酒能让人思考,茶也
  能让人思考,酒后的思考都是痛苦的,茶后的思考是教人摆脱痛苦的。”
  邱飞说:“你变了,十年前,我想不到今天咱俩会坐在这里说这些事情。”
  杨阳说:“我没变,我还是我,变的是我的内心。”
  邱飞说:“我和周舟认识也十年了,想不到是这种结果。”
  杨阳说:“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
  看完日出,两人回到白龙d,庙门已开,一个僧人在扫地,香炉里冒着香烟,庙后面传来钟声,杨阳带邱飞来到他的房间。
  屋子只有十几平方米,摆了三张床,显得拥挤,被褥整齐,床单洁白。杨阳说:“现在就我一个人住,有时候也有来峨眉山玩的人在这过夜。”
  墙上挂了四个字,分贴在不同地方,水平成一条直线:和、静、清、寂。
  窗口有一张桌子,很小,上面摆了几本禅书。杨阳说:“我最近看的。”
  邱飞在寺庙里住了两天,和杨阳喝茶聊天,觉得身心轻松了许多,想多住几天,但老二打电话催剧本,加上自己并没有把周舟的事儿忘掉,便回了北京,打算忙完这段,有了生活费,来此长住。
  杨阳说他还有几本书没看,看完就回北京,解决该解决的事儿。
  回到北京后,邱飞又去找了一趟周舟,仍没看见人。
  最近半个月,邱飞瘦了很多。毕业后因为锻炼少,腰粗了,皮带一直在松,现在为伊消得人憔悴,又回到上大学时候的那个眼儿了,估计用不了多久,皮带又该往细里打眼儿了。
  每隔三两天,邱飞就会给周舟打个电话,但周舟一直关机,移动小秘书问:“有什么要转达的吗,我会短信发给机主。”
  邱飞说:“我爱你。”
  小秘书说:“我在工作。”
  邱飞说:“帮我转达,我爱你。”
  几天后,邱飞收到一条周舟的短信:你是一只鹰,应该去飞翔,而不应该是一个线攥在我手里的风筝鹰。
  邱飞马上给周舟打过去电话,又是小秘书接的,问:“有什么要转达的?”
  邱飞说:“我要带你一起飞。”
  小秘书说:“还没到下班时间。”
  邱飞说:“没跟你说。”
  丁小乐劝过周舟,周舟不听,让丁小乐别掺和他俩的事儿。
  劝完周舟,丁小乐又劝邱飞,说周舟那边是死心了,邱飞急也没用,就像吃火锅,着急让锅开,老想掀盖看看,但是越掀,锅开得越慢,老老实实地等着,锅自然会开。
  邱飞说:“道理我都懂,但我饿极了,等不了了。”
  邱飞回忆着和周舟的点点滴滴。感觉每天心脏跳动沉沉的。所谓的心事,可能都装在心脏里,要不它为什么这么沉重。
  电脑里到处都是周舟的资料,她收藏的网页,她下的片子,她听的mp3,她拷的照片,她玩的泡泡龙。还有一首邱飞写给她的诗:
  《掏耳朵》
  我坐直身子
  歪着脑袋
  朝上的这只耳朵冲着你
  被你揪着
  你正在干一件事情
  给我掏耳朵
  我托着手
  迎接你掏出来的每一块耳屎
  我知道
  你掏出来
  放在我手心里的东西
  并不是耳屎
  而是
  你的心
  看着这些东西,邱飞想,历史并不是书里的上下五千年,而是听着过去的音乐,翻看过去的照片,流下眼泪。
  实在想念周舟的时候,邱飞就给她发短信,无论能否收到回复:
  天好黑,风好大,我好冷。
  我做了八十个俯卧撑,一百二十个仰卧起坐,想趁着累劲儿入睡,但一点儿不困,脑子里、眼前,全是你,不敢一个人躺在床上乱想。打开电视,看到凌晨三点。看到就剩电视直销了,每台都有一个男人在里面声嘶力竭地喊着,卖珠宝、卖手表、卖药,我居然看不困。要是上大学期末考试复试的时候我也这么精神就好了,能省多少补考费啊。
  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我琢磨着用不用去趟天安门看看升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什么事儿都干不进去,不如去爱爱国,说不定看回来,累了,就睡着了。
  中日关系。要通过对话、协商的办法解决。两国矛盾那么尖锐都能解决。为什么你和我就不能呢?
  我们的主题和世界的一样,也是和平、发展。而且我们还要加一个:幸福、美满。
  我不爱给人承诺,怕实现不了,所以我没有给过你承诺。
  但我作出的承诺,没有实现不了的,现在我对你作出承诺: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还没把好日子给你呢。
  不久,周舟终于回复了:
  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其实我也渴望得到一次和你重归于好的机会,但我们没有理由再破镜重圆了,一块镜子,碎了,粘上,又碎了,再粘上,碎了很多次,你觉得再粘还有意义吗?即使能粘上,它呈现出来的状态也不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块满是裂痕的玻璃制品而已。
  我比你想象的了解你,大学的时候,你郁闷,天天去跑步,这些事情我都知道,骨子里你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我不应该阻拦你,或者说改变你。
  我会一直祝福你。
  另外,别忘了咱们拉过勾,如果不合适,就不要再纠缠下去,彼此都太累了。
  再多说一点,我发现了你的新毛病,占有欲。你强烈地想挽回,并不是出于为两个人好的目的,只不过是不想失去,就像不想丢东西而已,而爱情不是占有的。
  邱飞看着周舟的短信,思考了一天,也许确实是她说的这样。
  张超凡要结婚了,让马杰当伴郎,杨阳也回来了,跟邱飞约好先在学校门口见面,然后一起去参加婚礼。
  天灰不溜秋的,太阳枯黄,像个没腌好的咸j蛋黄,杨阳点了一根烟站在学校门口等邱飞。
  以前常在那里喝酒的饭馆变成了药房,不知道学校是怎么想的,究竟吃饭还是吃药的学生多,这回清洁工高兴了,每天清晨不必打扫学生们吐在校门口的秽物了。
  药房的房顶上挂着一台电视,播放着药物广告,过往行人不时往里瞥一眼。
  正是十点钟的课间休息,学校的大喇叭里放着校电台制作的节目,校园点歌台,五块钱点一首,学生广播员甜美的声音飘荡在校园里:“2号楼环境工程系的某宿舍为同屋的某某某同学点一首老狼的《关于现在,关于未来》,祝她生日快乐,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杨阳抽着烟,听着老狼的歌,突然倒在地上。
  一根水泥电线杆压在他身上。
  学校旁边的小区线路检修。一个工人拽了一下电缆,拉倒了校门口的电线杆,正好杨阳站在电线杆底下。
  杨阳睁着眼睛,面容祥和地躺在地上,身上压着一截电线杆。
  药房的电视里播放着丁小乐拍摄的创可贴广告,她笑容灿烂地看着地上的杨阳,举着一片儿创可贴说:“xxx创可贴,安全呵护您的健康。”
  学校的喇叭里传来老狼的歌声:
  关于未来你总有周密的安排
  然而剧情却总是被现实篡改
  关于现在你总是彷徨又无奈
  任凭岁月黯然又憔悴地离开
  出乎意料之外
  一切变得苍白
  你计划的春天有童话的色彩
  却一直不见到来
  你撒下的渔网在幸福中摇摆
  却总也收不回来
  你始终不明白
  一万个美丽的未来
  抵不上一个温暖的现在
  你始终不明白
  每一个真实的现在
  都曾经是你幻想的未来
  张超凡迟迟等不来邱飞和杨阳,婚礼按计划时间开始了。
  羞涩的张超凡当着众人面温柔地对妻子说:“我爱你!”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
  1995年,张超凡从区重点初中考入市重点高中,考上清华成为二十一世纪的杨振宁是他的梦想。高中三年,早出晚归,无论干吗,手里总捧着一本书。
  大人们都说,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但高考前夜,因吃西瓜祛暑,不幸拉稀三天,脱水严重,丢分也严重,结果清华变成了北x大。从此,张超凡不再吃西瓜。
  1998年,张超凡沮丧地来大学报到,发誓要当羊群里的骆驼,j窝里的凤凰。四年里基本都是全班第一,所拿奖学金数目快赶上北京市的平均工资了。大学毕业后去了军工企业,研发导弹火箭,将成为祖国未来的高级知识分子,为四化为强国做贡献,等待国家领导人的接见。
  2009年。八十六岁的杨振宁二婚已经四年了,三十岁的张超凡也决定开始自己的一婚。
  到了上课时间,广播停了,校园恢复了安宁。
  杨阳被抬上急救车,心跳几乎为零,邱飞坐在里面陪着他。
  急救车闪烁着蓝灯,汽笛长鸣,呼啸而过,划破校园的宁静。
  送到医院。杨阳已经停止呼吸。他父母赶来。哭得撕心裂肺,声音久久飘荡在医院的走廊。
  邱飞站在楼梯口的禁烟牌下。点上一根烟,深吸了一口。
  楼下一个身影在邱飞眼前划过,是周舟,一闪就出了楼门。
  楼下是妇科。邱飞问大夫:“刚才是不是有一个叫周舟的女孩来过?”
  大夫说:“对,她刚走。”
  邱飞问:“她来看什么病?”
  大夫说:“你是她什么人?”
  邱飞说:“男朋友。”
  大夫说:“她怀孕了,想留下这个孩子,恭喜你要当爹了。”
  邱飞说:“爹不一定是我。”
  杨阳的遗体告别仪式上,丁小乐来了,失声痛哭,鼻涕眼泪蹭了一脸。
  丁小乐抱着杨阳说:“我没和别人好,我就想和你好,那几天没回家是我拍戏去了,拍了戏替你还钱,我已经替你还了三万了,再挣一百九十七万就还清了;我没跟别人走,他那天来接我,是我搬别的地方住去了,那房租便宜,为了省租车钱,我就让他来帮我拉东西,你听见了吗,别不理我……”
  杨阳的眼角挂着一滴眼泪,不知道是不是丁小乐的眼泪落下滴在那里。
  老板也来了,看着杨阳,叹了口气,说:“啥都别说了,拉倒吧!”
  等待装殓杨阳骨灰的时候,丁小乐红肿着眼睛对邱飞说:“都怨我,我要不给杨阳打那个电话,就没这些事儿,杨阳不会出事儿,周舟也不会和你分手。”
  邱飞说:“也不赖你,杨阳说过,万物无常。”
  丁小乐说:“那天我在医院门口看见周舟了,她怀孕了。”
  邱飞说:“我知道。”
  丁小乐哭着说:“她说孩子是你的,让我千万别告诉你。”
  杨阳妈抱着杨阳的骨灰来到邱飞面前,递给他一个笔记本说:“这是整理杨阳遗物时发现的,是他大学时候的日记,里面提到了你,给你保留吧!”
  邱飞苦涩地接过来。
  杨阳妈说:“我一直以为杨阳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现在我才发现,他原来一直那么痛苦。”
  从八宝山火葬场出来,邱飞一个人坐地铁回家,在地铁里,他打开杨阳的日记。
  1999年9月5日星期日晴
  开学了,大二了。
  大一这一年,我共折了五门,分别是高数(上、下),普物(上)、英语二级、理论力学(下),均参加了补考,其中高数(下)和普物(上)补考也没过,一共三次补考机会,还剩两次,等明年再说了。
  这一年,我和邱飞喝了三百多瓶啤酒,差不多一天一瓶,都是钱啊!
  这一年,我写了四首歌,只有半首还算满意,妈的。
  新学期开始了,我不能再混下去了。
  1999年9月6日星期一晴
  上课第一天,天气格外好,是个好兆头。
  七点半起床,上厕所、洗脸、刷牙、梳头用去二十分钟,七点五十五分坐进教室里。
  八点零五分,我走出教学楼。
  不是我不想上课,是学校安排这种课有个p用,《电工技术学》。听着我就头大。
  老师姓焦,自我介绍的时候没说姓什么,只是把“焦”写在黑板上,然后说,“我就姓这个。”
  看来以前受过打击。
  焦老师点完名,我就撤了,回宿舍睡了个回笼觉。
  1999年9月10日星期五晴
  碌碌无为的一个星期就要结束了。
  早上七点五十分,我躺在床上看着张超凡等人离开宿舍,然后又闭上眼睛接着睡。
  九点十分,我下床撒n,一看,邱飞正在下铺睡着呢。
  撒n回来,我叫醒邱飞,问他是否去上第三四节课,他说当然去了,是体育课。
  下午是英语课,我去上了。课上没睡觉,因为去晚了,只能坐第一排老师眼皮底下。
  老师穿了一件黑白灰红相间的横格毛衣,领口露出白色的高领球衣,色彩搭配艳丽又不失纯真,毛衣是紧身的,把她的身体曲线勾勒得楚楚动人。所以在她脱掉外衣把这些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我听见身后的男生发出咽唾沫的声音。还有一个人说了一句:“我c,太棒了!”
  这种环境下怎么能睡着觉。
  如果老师天天这么穿,估计这门课就不会有人旷了,至少男生是这样。大家过四级也指日可待了。
  1999年10月14日星期四多云
  特烦。不知道什么原因。
  下午和隔壁宿舍的同学打了一架,打完心情好点儿了。
  起因是我正睡午觉呢,丫在楼道喊人打拖拉机,一缺三。这本身没有问题,问题是他喊了半个小时了,还一缺三,说明这会儿没人愿意打牌,可丫还没完没了,喊得我这叫一个烦。我跳下床。到了楼道。说你丫别喊了。他说我喊怎么了,碍你事儿了?我说碍了。然后也不知怎么着就和他掐起来了,他没我高,比我瘦,所以打完我心情舒畅了些。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我变得凶残,往往因为一点儿小事儿就大打出手,每次我都竭尽全力地殴打我的同学,唯恐他们受不到严重的伤害。与我交手的同学已有四人,不知道谁是第五个。
  1999年10月24日星期日雨
  一首歌:
  城市又迎来雨后的夜晚
  树在风中摇曳
  你在雨中凝视着黑夜
  路面倒映着你身影的美丽
  你的明天究竟在何方
  难道依然总在风雨中漂泊
  日复一日的幻想没能给你绚丽的光芒
  阳光照耀不出你身上斑斓的色彩
  你渴望在高处飞翔
  你喜欢衣襟迎风飘扬
  你多么希望爱人永远能够伴你左右
  那是你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候
  每当看到她的笑颜你就不再寂寞
  这时候天空已经变成蔚蓝色
  你想要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
  可你依然不知道明天是什么
  1999年11月3日星期三多云
  一个梦。
  梦见我病了,去教室上课,一上楼发现没带高考准考证,搜遍全身,最后在裤子兜里找到。走在楼梯上很亲切,是高中的教学楼,上到三楼一拐弯就是高三时上课的教室。我在门口徘徊,伸着脑袋窥探,一个女生冲我喊:“进来吧,没错,就这儿!”她是高中三年一直坐我后面的李蔷,我曾经时常拿她取笑,她也没跟我翻过脸。
  我走过去,刚要坐下,p股即将接触椅子时,整个身体却突然向后倒去,人仰马翻,我倒在地上,很虚弱,想努力站起来却总失败。过来两个男生要扶我,问我:“病好点儿了没有?”李蔷却说:“你俩别理他,都是装的,打在门口探头探脑我就觉得他是装的!”我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李蔷,便坐在她右排的位子上。
  语文老师进来了,梳着小辫,面颊消瘦,我隐约觉得她就是高中教我们语文的王大胖子,一张嘴说话,果然是她。
  这节课讲解高考语文试卷,从我这排的第一个同学起,每人讲一道题。一个女生不停地小声向我传递着什么,我听不清楚,也看不清她的脸,所以没理会。她把桌子搬过来了。坐在我旁边,我这才认出来,她是我小学同学方芳,那时候歌唱得特好,是文艺委员。
  此时已经该我前面的同学发言了,我赶忙准备我要说的那道题,可我的卷子只有题目,没有答案。这时我才意识到方芳向我传递的正是那道题的答案。我刚要让她再重复一遍,老师已经叫到我的名字了,我站起来,为了拖延时间,我磕磕绊绊地读了一遍题目,下面是两行方格,是要填写的内容,未等我回答,王大胖子就替我念出答案,并对我带病上课予以表扬。现在的王大胖子,上课有“c、c”的口头禅。
  坐下后,我觉得同学都在鄙视我,对我爱答不理,唯独坐在我身边的方芳对我关爱有加,同我聊天,无微不至。只有她理解我。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汗涔涔的。方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角上扬,微笑,一层红晕浮在腮旁。还是短短的头发,圆圆的眼睛,模样较小学未发生多大变化,依然可爱。
  我深深地爱上她了,掰开她的掌心,给她看手相,她靠在我的肩头,万分温存,无比浪漫。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我紧搂着方芳。怕幸福逃脱。这时我看见赵爽的桌子里放着几张照片,是她穿着婚纱和一个穿西服的小伙子照的。我问方芳结婚了吗。她点点头,我一难受,醒了。
  1999年11月16日星期二雨
  开学两个多月了,回首这两个多月里自己干了什么,无奈油然而生。
  若用小时计算,六十多天里,我睡觉超过六百个小时,吃饭六十个小时,喝酒五十个小时,学习不足二十小时。
  依然过着有理想没行动的日子。
  我也渴望并力图改变现状,可是就像上了毒瘾,怎么改也改不掉。
  白天对许多人来说是短暂的,但对我来说却过于漫长。我并不愿虚度光y,但除了虚度,我还能在光y里干什么呢?
  1999年11月19日星期五晴
  下午乐队去一个酒吧试演,第二首歌还没唱完,就被叫停了,说太次。
  确实挺次的,我也这么觉得。包括我在内,技术都够烂的,以后不能再瞎玩了。
  回学校的路上,大家都很郁闷,我不停地唱着跑调的歌,每唱一句,我们就相视笑一下,跟着一起唱,一起跑调。
  我们的青春,也是跑了调的。
  1999年12月8日星期三晴
  早上,我在被窝里度过了考验意志的三十秒。
  起,还是不起,这是个问题。
  最后,我还是选择了不起。选择起,太需要勇气了。
  我没有为自己的又一次不去上课而自责,还是被窝里温暖啊,如果一直躺下去,考试的时候还能顺利通过,那就更温暖了。
  1999年12月13日星期一y
  昨晚喝多了,和邱飞喝了十四瓶啤酒,要不是因为没钱了,喝得更多。
  所以今天我又没去上课。
  现在我的头有点儿疼,但这不是我没去上课的主要原因,即使不疼,我也不会去上课,因为我醒了的时候,已经快下课了。
  我好像有点儿发烧。
  世界是冰冷的,我是滚烫的。感觉身体在燃烧,全身已经变成暗红色,蒸气袅袅升起,周围的空气在,我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扩张,释放着热量。
  好像昨晚喝完酒,我俩还去c场跑步,c场锁着门,我们跳进去,被几个小保安逮到,押送到保卫处。值班的保安头好像要睡觉,也没处理我俩,就让我们回去了。回宿舍的路上,我们在教学楼门口撒了一泡n,天上的星星和两旁的大树都看见了。
  躺到床上,我睡不着,看着窗外的月亮,它可真美。我看着它,它看着我,向我微笑,关怀着我。看完月亮,我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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