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与我商量起蕴蓉册妃一事道,“蕴蓉的册礼也该办了。德妃过世后,母后心里总不太舒畅,叫她的事冲一冲也好。”又道,“再不册蕴蓉为妃,只怕母后跟前也不清净。反正也简单,仪制也有现成的,封号也不必再拟,便是昌字。”
我想起那日她从发明神鸟的绣绘上露出的心思,心中微有不快,淡淡一笑道:“那昌字本身是十分好的,只是太过招摇了。谁不知道胡妹妹手中握着那块万事永昌的玉璧而生。皇上若真心疼她,就不必为她太张扬。”
他手中翻着一卷《太平御览》闲闲翻阅,颇为疑惑地抬头看我,“你也觉得蕴蓉有时太过于张扬了?”
我拨弄着茶盅盖子,徐徐道:“冬日里的水仙花特别香,可是香气太过浓了也叫人头昏。如这茉莉茶一般,清香远远溢才是好事。胡妹妹有皇上和太后疼爱自然是得天独厚,可是登得高难免会有小人忌恨,若非妹妹得此厚爱,也不会有人留意到衣裳这些细微末节,何必会招来是非呢?”
玄凌轻笑道:“你虑得也是,就给她改个封号吧。蕴蓉素来聪敏慧黠,便把‘敏’字赐给她,你知会内务府就是。”
他望见墙上新绘的一幅《秋浦蓉宾图》,荷叶枯黄,芙蓉展颜,一派秋光旖旎,花间两鸿雁振翅凌空,双双对对,意驰千里。他笑道:“朕记得不曾上过你崔白的这幅画。”
我掩口笑道:“小女儿涂鸦之作,皇上也被瞒过了么?”我见他疑惑,道:“是臣妾小妹的闲来仿作而已。”
“小妹?”他微微一笑,已是舒展的神情,“可是那日闯入皇后殿的女子么?朕赐她首饰之后也未见她来谢恩,近日就在你宫中,她可不能托赖了吧。”
我推脱不得,只得唤了玉娆前来。彼时玉娆新妆才罢,过来时很有些不情愿,向玄凌福了一福便一语不发面壁而立。
玄凌不以为杵,只含笑道:“你很擅长作画,可愿意和宫中的画师切磋?朕可以为你安排。”
玉娆淡淡道:“宫中画师多崇尚富丽辉煌的色彩,皇上看民女临摹崔白之画,就知道民女与画师必定话不投机。”
他凝望墙上画作,“你画了一双大雁。”他悠悠沉吟,“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大雁乃是忠贞之鸟,是该成双成对的。”他笑,“你姐姐在太平行宫时的居所名为宜芙馆,她是很喜欢芙蓉花的。”
玉娆此刻才盈盈一笑,“民女也喜欢忠贞之鸟。”
玄凌见她展颜,不由微笑注视她,“你头上的青玉簪子很好看。看你仿佛妆饰过,怎么朕赐你那对金钗你不喜欢,朕召见也不戴上。”
我唯恐玄凌迁怒玉娆,忙道:“她素日不爱戴这些金器,所以不曾戴上。”我推一推玉娆,“皇上赏赐,你还没谢恩呢。”
玉娆微微欠身。不卑不亢道:“民女不仅不喜欢金器首饰。而且那步瑶上的海棠花是姐姐所钟爱的,姐姐喜欢的,民女不会沾染分毫。”
玄凌笑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好东西分享也不错,”他招手唤来李长,“去把崔白的《秋浦蓉宾图》拿来赏给甄小姐。”他笑吟吟解释道,“这幅图六弟和九弟都喜欢,老六中意芙蓉,老九喜欢大雁,都跟朕要了好几次,朕也没给。现在朕就赐给你,由得他们眼热去吧。”
玉娆脸上微微一红,欠身谢过。
我想起玄清当年为我庆生种下满池芙蓉,不觉淡然含笑,“这画是个好意头,臣妾很希望来日小妹成婚不要与臣妾远离,彼此来往方便,就如画中大雁在芙蓉花畔,要不然姐妹分离,又有什么趣儿。”
玄凌只笑不语,数日后陆陆续续又叫人赐下两方李廷珪墨与几卷澄心堂纸,随她作画用去。我见玄凌如此,本有几分上心,然而玄凌来时也只是偶尔唤玉娆在前,静静看她烹茶,作画,常常一语不发,只像是远远赏景一般。玉娆更不会先去和他说话,只管自己安静。窗外芭蕉绿意掩映,偶尔有一点粉色的花瓣跳跃在日影下。时光这样静静流逝,三人安坐其中。到也不觉时光匆匆。
如此,本月后,胡蕴蓉行册妃之礼。贞贵嫔身子稍稍建好,亦勉力支撑着去观礼。我端然肃立观礼,悄然向浣碧耳语道:“那日你抱了二皇子偷龙转凤之事,贞贵嫔没有起疑心吧?”
浣碧道:“没有。奴婢在三殿下脚背也依样画葫芦扎了两针,且贞贵嫔那几日病了自顾不暇,待接二殿下时伤口早已痊愈了。”她抚着心口道,“那日李公公来抱殿下,正巧二位殿下都抱在德妃娘娘那里睡觉。奴婢见公公满面愁容说要请殿下挨上两针滴血验亲,心知不好,趁人不备用娘娘亲手绣的襁褓裹了二殿下来了。反正两位殿下长得相像,又都睡着,只要奴婢抱紧了轻易不会有人发觉。”
我叹息道,“总算你机灵,又遣开了贞贵嫔。否则二殿下一哭起来,贞贵嫔是生母哪有听不出来的。”
浣碧道:“奴婢也是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上呢。”她瞟一眼端坐凤座之上正在训话的皇后,“倒是便宜了皇后,生出这样多是非,皇上竟轻易放过,也忒是非不分了。”
坐于皇后身边的玄凌神情疏淡,一向相敬如宾的帝后之间也有了疏离。我冷然一笑,或者,他们从来就是不亲近的;更或者,这疏离由来已久,只是如今隔膜更深罢了。我含笑摇头,面上依旧是恭顺的神情,悄然道:“皇上不是不明是非,是为情所困。心不由己。”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思更重了几分。
待得礼散,诸妃照例要去燕禧殿向蕴蓉贺喜册妃之礼。如此热热闹闹大半日,我特意等燕禧殿人散才携了槿汐过去道贺。
蕴蓉远远站在滴水屋檐下看宫女放风筝,见我来了不觉招手笑道,“还以为淑妃娘娘不赏这个脸,人人来了,独你不来,我还等着去请罪呢。”
“妹妹笑话了。”我上前握住她手,“你素来与德妃姐姐亲善,自然体谅如今予润在我宫里,我须得一万个上心才是,姐姐这一走只留下一个皇子,我怎能不当心。”蕴蓉点头道,“听闻四皇子比出生时好了许多,都是淑妃费心。”
我打量她一身光彩夺目的石榴红金丝妆花云锦宫妆,笑道:“要来给敏妃娘娘道喜的,能不赶早么?我只是想着方才你这里必定人多热闹,我要说两句体己话给妹妹都怕你没功夫听。我满心里疼妹妹只不敢说,一则怕妹妹不稀罕,你本是太后和皇上最疼的人了;二来也怕人背后说我偏心,只一味随太后和皇上的好儿奉承妹妹,我这番真心倒不敢显出来了。”
蕴蓉与我一同坐下,笑吟吟吩咐了上茶,道:“经了那日的事,我还不知道姐姐心里疼我么?那也太不晓得好歹了。谁知我那表姐竟不如姐姐疼我,这般算计,真是不提也罢了。”她用力握一握手指,,笑容意味深长,“宫里的日子长,以后还得靠姐姐疼我了。”
我懂得,“这个自然,妹妹聪明灵慧,皇上特特为你改了敏字作封号,这样的荣宠,宫里可是独一份的。我还得借妹妹的聪慧帮我呢,否则协理六宫的淑妃做得真没趣。”我轻轻叹息,“若妹妹早日成了贵妃,我也可以卸了这担子好好照顾几个孩子要紧。”
“姐姐说笑了。”敏妃低低一笑。眸光微转,“我哪里配做贵妃,连皇后表姐也觉得我无甚才干,只留我在妃位。姐姐说皇上改了我的封号是荣宠,我可是很喜欢‘昌’那字呢。”
我盈盈一笑,“妹妹那昌字太好了,那发明神鸟的绘像又太像凤凰,难免有人吃心。”
“哦?”她嫣然一笑,抬手正一正鬓上金累丝红宝石步瑶,捻着衣襟上一枚茄形粉碧玉坠角,“姐姐心里总没有这样的疑心吧?”
我淡然一笑,“怎会?妹妹不是不知道家父还是远在川蜀的罪臣,门楣所限,能德皇上垂爱忝居淑妃之位已是意外之福,不多修善缘也就罢了,怎还敢吃心妹妹呢?那日本宫被管氏诬陷。还是妹妹几番帮我说话,我心中自然记得。”
蕴蓉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缓缓笑道,“那日安氏的宫女惊动了德妃姐姐,才致德妃在昭阳殿外受惊难产。听闻姐姐为此在棠梨宫打了安氏那贱人?”
我押了一口茶,道:“也是我太心急了,一心只悬在德妃姐姐身上。”
“不怪姐姐。你瞧她那素日调三窝四的样儿,若换作我是姐姐,可不是给一掌那么简单了。”她微有得意之色,“自德妃去了之后,皇上待她也不如往日多了。”
我一笑不语,只命槿汐打开带来的锦红缎盒,里面躺着一棵雪白饱满的雪参,大约女子手腕粗细,参须根根纤长完整,“方才人多不便,这支千年雪参是给妹妹补身子所用。但愿妹妹早日为皇上产下皇子,我到时候便再来为敏贵妃贺喜。”
蕴蓉眸光一暗,旋即笑道,“多谢姐姐吉言。”她低低一叹,“只是温太医为了那些捕风捉影的事伤了身子心气,否则有他加以调理,蕴蓉也能早日如愿以偿。”
我看了看天色,叹气道,“原本想陪妹妹多说说话,奈何去皇后宫中的时辰到了,近日宫里有几桩不大不小的事情,得去回了皇后。”
蕴蓉笑道,“姐姐搪塞我呢!谁不知表哥把宫中之事都托付了你,只叫她歇着,姐姐何必还去回皇后?”她笑着拉起我的手,“我宫里还有皇上新赏下来的云山玉尖茶,姐姐和我一起烹茶说说话。”
我很是舍不得的样子,“妹妹宫里的茶子自然是顶尖的,听说今年雨水多,这云山玉尖茶统共才得了一斤多,妹妹就先有了。”我停一停,无奈道,“只是她再不好,终究是宫里头一份的尊贵,皇上也不能不顾及她,到底从前的纯元皇后是她亲姐姐,太后又是朱家的人,皇上虽这说,我也不能太得意了。我劝妹妹一句,终究,她还是皇后。”
我临去的语气意味深长,胡蕴蓉不知听进去没有,只由得我去了。
回宫有浣碧悄悄问我道,“小姐的劝说敏妃可听进去没有?”
“谁知道呢!上次那回事情一闹,这怨可结深了。她素日又是那般心高的。”
浣碧抿嘴儿直笑,“只怕您越劝她越发上了性子了。”
言毕正巧卫临来把平安脉,趁着请脉的间隙,我问他,“温太医好些了没?”
他低言道,“温太医的精神一直不好好,成日借酒消愁,加着挨了那一刀,受创不轻,现在身子坏得很。”他停一停,“最要紧的是从前那份心气没了。”
我怆然摇头,“你替本宫多照看他。”
卫临答了声“是”,我起身立于长窗前,看着窗前新开的美人蕉,一片一片轻柔舒展,淡然道,“温实初这一来,如今本宫身边可以信任的太医唯有你一个了。”
卫临躬身道,“娘娘抬举,微臣必当尽心竭力。”
我道,“你有此心是最好不过,本宫也不会亏待你的。过两日你叫温实初来为四皇子请平安脉。”我着意低语,“你晓得轻重的。”
他答允“是”,转身告辞。
看见温实初形容之时,我几乎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样温厚平和一个人,竟憔悴到了这份地步。他面色憔悴,眼窝深凹,瘦得几乎脱了形。他本事伤重初愈之人,浑身竟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气,熏得人倒推开几步。
我见他如此,念及眉庄之死,还未语,泪便先落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欲将心事付多情
这一日闽州新贡荔枝,玄凌便叫李长拿了一筐来,我正着人拿与玉娆和玉姚,却见玄凌笑着进来,“一骑红尘妃子笑。杨贵妃的爱物,嬛嬛觉得如何?”
我剥了一枚放到他口中,笑道:“多汁美味,只是臣妾觉得太过甜腻,若年年送这么几筐,只怕地方上许多马儿都要跑死许多了。”
天气逐渐热起来,外头晴丝一闪都带着白蒙蒙的热气,玄凌已经换了家常湖蓝色玉掐牙云单衫,顺势往凉簟上一躺,“你素日最怕热,本该带你去太平行宫消暑的。”
我笑着道:“不当家怎知柴米艰难。太后身上不痛快不宜出行,臣妾身边几个孩子若都带去了也不是易事,r母保姆便是一大堆人。若再安排起出行的衣裳车马,那边行宫又要着人重新布置,也是海样的银子流水般出去。”
玄凌笑着点一点我的额头,“你倒俭省。朕看了这个月宫里出账的银子,倒比上个月省了一万多两,自是你勤俭持家的好处。”
“皇上以为那一万多两银子是哪里省下来的?倪氏和管氏贬为更衣,赵婕妤和余容娘子罚俸少出了一笔月例银子。德妃过世,按太后的意思将份例的银子多了三倍用在润儿身上。倒是皇上少去余容娘子和安昭媛那里,两宫里支取的东西少了,倒省下好些。又因着德妃姐姐刚走,嫔妃新制的衣衫多不用织金捻花的繁绣,也亏得敬妃姐姐会理财才省下这些来。”我笑着横他一眼,“接下去又是选秀的年头,皇上多选几位妹妹进来,这银子多上十万两都是不够开销的。”
玄凌自己取过一把孔雀蓝羽扇扇着,“朕听着这话很酸,你要在这项上省银子,朕告诉你一个妙宗儿,朕只往你宫里取几个美貌的宫女做宫嫔,她们的月例银子就在你例银里扣。你每月一千两的份例,养几个更衣,选侍是尽够了的。”
我作势举过一叶半透明的手绘栀子团扇拍在他肩上,啐道:“皇上爱取谁就取谁去!臣妾听几个小宫女说,死了的斐雯就是存了想由管氏保荐做选侍的心才铁了心要诬陷臣妾的。皇上要几个更衣、选侍有什么稀罕,真有看得入眼的,一举封作贵人才好呢!也好叫她们醒醒神,如果没那个本事就安分守己些。”
玄凌歪在榻上,随手一指正把剥好的荔枝放进水晶盏的浣碧,道:“你若真这么大方,朕今日就取了你最贴心的浣碧去,你说可好?”
我似笑非笑斜斜看他一眼,“臣妾的陪嫁丫鬟只剩了浣碧一个,亲如姐妹,皇上也要夺爱么?”
他随手从小几上取了枚荔枝吃了,吐了核道:“正因是你的亲信,朕才不薄待她,就和你当年一样,册为贵人如何?”他侧头一想,又笑,“就封为僖贵人如何?”
浣碧猛然一惊,手中端着的一个水晶盏儿“砰”一声砸得粉碎,我与玄凌俱吓了一跳,浣碧顾不得收拾,慌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已是二十六岁的老女了,怎配服侍皇上,还请皇上绕过奴婢。”
玄凌饶有趣味地直起身子,笑吟吟道:“这可奇了,寻常宫女有这样大的荣宠早乐得拜佛去了。你倒推说自己年纪大了,年纪大又如何,其实二十六也不算很老。”
浣碧缩成一团,“砰砰”磕了几个头,声如蚊细:“奴婢有罪,奴婢已经有心上人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忙要起身,玄凌按住我大笑道:“你有了心上人,是侍卫还是哪个宫里的内监?或者是常来往的太医?”浣碧满面绯红,愈发垂首下去,半日不语,玄凌又问我,“你可知道?”
我忙道:“臣妾不知。”
玄凌含笑命她抬头,道:“你说出来,朕成全你们一段姻缘就是。”
浣碧窘得额头也红了,只摇头不语。
我笑道:“皇上就一味取笑吧。取了贞妹妹的赤芍还不够,还来打臣妾浣碧的主意。打量着臣妾和贞妹妹一般贤惠么?八抬大轿抬了浣碧去做贵人臣妾也不许,就做个名正言顺的醋坛子好啦。浣碧臣妾要留着,哪日亲自给她指婚才算完呢。”我拉起浣碧,“你且起来,不必理会皇上。”
玄凌拽住我手腕笑道:“哪里来你这么个霸道人儿,连朕说话都说不理。朕还有桩事情问你,上次老六病了,你怎么指了浣碧去照顾?她是你贴身的人,你倒舍得一放那么多天?”
我摘下手腕上的缠臂银镯递给浣碧,“这颜色不亮了,等下拿去叫工匠炸一炸,赶紧还得拿回来,姐姐走了没多久,还是要用银器的。”见浣碧去了,我方道:“臣妾身边统共就剩了这么几个人,槿汐是脱不开身的,花宜还不懂事,剩下几个伺候皇子帝姬还怕不够。臣妾想浣碧出去也好,她年岁大了,王爷病了各府里来看望的人必不会少,万一有合适的小子呢,也算成了一桩好事。”
“只会为旁人c心,德妃去了你心里一直不痛快。”玄凌比一比我的手腕道,“你看你瘦了这样多,改日朕还是叫温实初来照顾你。”
我抬眼看他,“皇上不疑心温实初私下来探望臣妾是有私情么?”
他略笑了笑,颇为歉然,“采月已经告诉朕,是德妃请他去探望你的。”他干咳一声,“何况他现在已经与李长他们无异了,谁也不必再多话。”
我垂下眼道:“为了臣妾与眉姐姐之事,温大人作为男子也好,医者也好,身心俱是重创。如今除了每月三次来为润儿请脉看护以作对眉姐姐枉死的补偿之外,他的心是灰了大半了。”
玄凌默然片刻,“朕知道这件事委屈了你。”
我心中恻然,“臣妾委屈也就罢了,只是德妃姐姐何辜,若不是管氏兴风作浪,姐姐怎会受惊难产,丢下小小年纪的润儿便走了。如今比起姐姐枉死,管氏虽住在永巷之中,可也是锦衣玉食的宫嫔……”我心中难过,不觉低头拭泪。
“朕何尝不知道你心里怨朕,为了朕降了管氏的位份,她哥哥还特地上书来问,被朕驳斥了回去。”他拢住我的肩膀,“你不要着急,朕迟早给你一个答复便是。”
我起身,取一炷香点上,“但愿如此,否则姐姐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
他颔首,“有件事朕说给你知道。今日早朝,管路提起朕已有四子,可择长者为太子,以固国本。”
我将香c在炉中,冷笑一声:“说这话就该立时传廷杖,打死也不为过!皇上春秋鼎盛,如今已有四子,将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位皇子呢?怎么就早早论起国本来了,可见不像话!”
玄凌摇头道:“朕已告诉他,朕的四位皇子除了皇长子年长些,老二和老三不过才九个月的孩子,润儿更小。我朝向来立贤不立长,又何必在长幼上饶舌。”
我伏在他膝上,细银针折珠耳环长长坠下成柔美的姿态,忧伤如轻雾一般笼上我的面颊,“臣妾方才气急了。其实管路这样提议也没有错,若论子凭母贵,皇长子的生母悫妃出身公侯,皇后又是养母精心养育了多年,臣妾父亲尚是罪臣,贞妹妹的出身也未能与皇后和悫妃相较,可怜润儿又是失了母亲的,自然是提议立长了。”
他抚着我的鬓发,“好端端的怎么妄自菲薄起来。皇子们都还小,哪里能断下贤愚,而予漓的资质也确实平庸了些。”他想一想,“倒是丞相钟修梓提了个折中的建议,先封王,等皇子们都大了再立太子。”
我微微吃惊,“封王便要开府出宫了。”
玄凌笑道:“予漓可不是十六了么?要算起来也该成婚了。只是几个小的倒也无妨,朕心里总觉得愧对德妃,更要紧的是对不住你,这次的事闹得合宫皆知,滴血验亲总是妨了涵儿将来的声望,只怕往后总有人多有诟病。所以朕想着四位皇子一起封王,不要分出彼此上下来。”
我低头,神色柔顺,“涵儿还小,只怕受不起这样的福气。”
他苦笑,低头吻一吻我的脸颊,“朕也有朕的顾虑,若只封了予漓,只怕因着这件事来日在立太子的事上又多口舌,所以得一起办。”
我悠悠叹息一声,“那日敏妃的话臣妾听了心中难受。说到底皇后本是敦厚人,何以会出此下策在滴血验亲的水中加了白矾混淆视听,多半是为了皇上疼爱幼子的缘故。臣妾至今想来还是后怕,所以还请皇上少疼些涵儿吧。”
他把食指按在我的唇上,“不要说了。”他静静道,“皇后之事不必再提,朕心里有数,封王之事也还不急,总得等孩子们都满周岁了。”他偏过头靠在豆藻十香杖上,“朕要好好想一想,该给予漓定下婚事了。”
殿内侍奉的侍女都退下去了。午后迟迟,日光从低垂的锦幔中透过来薄薄几缕,四壁静悄无声。榻边搁着一座绿釉狻猊香炉,炉身是覆莲座上捧出的一朵莲花,花心里的莲蓬做成香炉盖,盖顶一只戏球的坐狮,炉里焚了上品沉水香,几缕雪色轻烟从坐狮口中悠悠逸出,清凉沉静的芬芳悄无痕迹地在这寂静的殿中萦纡袅袅,飞香纷郁。
玄凌颇有些睡意,缓缓闭上眼去。我心中有事,思虑片刻,渐渐也有些乏了。正朦胧间,忽然听见有儿啼之声,我尚怔怔,玄凌已然醒转,披衣起身,“是谁哭了,快抱过来!”
不过片刻,花宜已抱了孩子过来,口中道:“三殿下睡得不安稳,仿佛是梦魇了呢。”
我忙抱过孩子轻轻拍着哄着,大约是贪睡的缘故,涵儿撅一撅嘴又睡了过去。孩子睡中的容颜最是可爱,玄凌忍不住亲了又亲,孩子在梦中有所感觉,握起白白胖胖的拳头在脸颊上挠了两下,着实憨态可掬。
我心中一动,装作无意道:“皇上,咱们的这个孩子,像不像那个孩子?”
他随口道:“哪个孩子?”
我静默片刻,“纯元皇后,也是有所出的。只是可惜了那个皇子。”
香炉里的轻烟微微四散开来,隔在我和玄凌之间,蒙眬地望出去,他的脸色濛濛地似三月里细细的小雨,轻轻的雾气,有着难言的潮湿。
良久良久,他轻声道:“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了气息。”他无声地微笑着,那笑容哀凉胜寒霜,我稍稍看一眼,仿佛整个人也哀伤了起来,“朕的那个孩子福气甚好,可以不用离开他的母亲,这样一同去了。”
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安静了片刻,才依着打算好的话说下去,然而舌尖也麻木苦涩了。“臣妾听闻自己容貌有三分肖似先皇后,所以臣妾私心想着,或许臣妾和皇上的这个孩子,也可以有三分像先皇后的那个孩子。也算上天垂怜,可以安慰一下皇上的慈父之心。”
这话,于原本的我,怎么肯说?
只是这孩子出生未久,已经这样风波迭起。皇后宫中的变故更是大大刺激了我,为了孩子的将来,为了他的周全,我这个母亲,折损一点尊严又有什么要紧。
玄凌大为震动,眉目间的慈爱与怜惜之色愈来愈浓,他本就喜欢这孩子。如今被我这样一说,心中更是十分感动。
他回身拢我入怀,轻轻道:“咱们这个孩子已经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是朕这个做父皇的不是。宛宛的孩子夭折得那么早,咱们的这个孩子必定是有福有寿的,朕以帝王之威起誓,一定好好爱护这个孩子,他也一定不会辜负朕对他的期望。”
我心下一软,不是不感动,然而震动与安慰更多。震动的是,纯元皇后在他心中的分量竟如此之重,我不过稍稍提了一句她早夭的皇子,玄凌竟重视我的孩子到如此地步。而安慰的是,我的孩子,在玄凌心目中的地位,已是牢不可破,非其他的皇子皇女可以相较的了。
我伏在玄凌怀中,牙龈咬得发酸,酸得几乎要迸出血来,心思依旧转动如轮:纯元皇后,或许将是我以后最好的一道护身符了。
第二十二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上)
这一日春光渐老,上林苑中遍植的桃树与杏树早是繁花落尽,且有荫翠结子的征兆了。然而花景不谢,数千株名为“千瓣红”的复瓣石榴开得正盛。上林苑花季已过,苑中多为苍绿树木,无尽绿叶荫荫之中,燃起无数星芒样的火红鲜艳碎绸,半隐半现在丛丛或浓或浅的绿意之中,直如红彤彤珊瑚映三尺碧水,绚烂耀眼之极。
一年间宫中多闻儿啼之声,我诞下了涵儿与韫欢,贞贵嫔产下皇二子予沛,眉庄遗下皇四子予润。玄凌自登基以来,膝下一直荒芜,宫中连添三子一女,自是难得的大喜。玄凌便下旨命宫中遍植石榴,以庆“丹葩结秀,华(花)实并丽”的“多子”之兆。
这一日晨起,我正在偏殿与玉娆抱了灵犀与涵儿逗弄。玉娆抱了涵儿在手,逗得他“咯咯”直笑,不由羡道:“做孩子真好,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得,有人逗她便这样开心,有什么不痛快的哭一场就忘了,难怪人人都道做孩子好。”
我怕她想到昔日家中的伤心事上去,忙忙引开了道:“咱们姐妹就你最小,要硬是充成孩子撒娇,也没有不依你的。”
玉娆一扭身子,俏然笑道:“大姐姐最会取笑我了,我再也不理你。”
我笑道:“才说你一句撒娇,你便真撒上娇了。等过两年你也该嫁出去为人妻为人母了,有得孩子在你面前撒娇呢,到时你能和一群孩子混个孩子王了。”
玉娆一听更是害羞,红了脸道:“大姐姐都是娘娘了,说话还这样不检点,真是招人嫌。”
偏偏浣碧折了早上的新鲜花朵进来供了清水c瓶,在一旁笑道:“三小姐的脾气性子要做了人家母亲,真真不敢想是什么情形呢。也不知哪一家的公子有这样好福气,能娶到我们三小姐。”
然而说到嫁娶,我又想起玉姚来,自从管家退婚,家中陡生变故,父亲贬为江州刺史,远放川北,玉姚和玉娆自然也跟着去了,罪臣之女,又远居川北这样蛮荒苦寒之地,衣食不周,深受苦楚。玉姚自小软弱敏感,这样被退婚,又身世凋零,远在川北之地,无人可嫁,更无人肯娶,受尽多少委屈白眼。何况家中变故,管家倒戈,也有玉姚的错处在里头,是她太轻信于人了。自此之后,她便十分自苦,平日里只深闭闺门,粗茶淡饭,并不愿与人多说话,也不愿与人来往。婚事就这样一路耽搁下来,如今年纪也二十二了。大周并不崇尚早婚,女子在十七八岁出阁最为寻常,只是再晚也晚不过双十年纪了。像玉姚二十二岁还待字闺中的,已是十分罕见。难怪宫里宫外说起甄玉姚来,无不暗笑她是无人问津的“老女”。其实又哪里是无人问津呢?自我重回宫廷再度显赫之后,无数达官显贵听闻我还有两位未出阁的妹妹之后,去往江州爹爹处提亲的几乎要踏破了门槛,其中也不乏青年才俊,根本不在意玉姚年岁偏大。只是玉姚已经对男子灰了心,干脆对我明言,是不愿嫁人的。
眼看她大好岁月,却荒芜闺阁之中,自苦如此,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不c心。
浣碧知我心事,必定是牵挂玉姚,于是笑道:“今日的天气这样好,闷在宫里可惜了,小姐要不要和三小姐一同去园子里逛逛?”
我所住的未央宫内有极大的一片园子。因我重回宫廷,玄凌百般优宠于我,只比着皇后凤仪宫的规制小了些建了个园子,多种奇花异草,以便我不出宫门就可赏四时花景。
我还未出声,玉娆已经道:“天天往园子里逛去,不是扑蝶就是赏花,真真无趣极了。从前还能说去赏花,如今花都谢了大半,只能赏叶子了。姐姐若愿意看,娆儿勉为其难奉陪就是了。”
我笑着举了扇子佯装要拍她的嘴:“真真长了一张猴儿嘴。我还没说话,你却啰里叭唆说了这一串,你要不愿意,咱们就多走几步去上林苑就是。”
玉娆躲了躲,一边起身一边假意叹着气,道:“去便去吧,只是遇见哪一位嫔妃还要对姐姐娘娘长娘娘短地啰嗦上许多有没有的话,我也替姐姐烦心。”
我笑得几乎要打跌,伸手指着她向浣碧道:“你瞧瞧她这张嘴,怎么坏到这个样子了。浣碧替我好好去看一看她的嘴,不知塞了多少钢牙利齿在里头,搅得我头疼。”
浣碧笑道:“奴婢怎么敢去看三小姐的嘴,万一被什么钢牙利齿伤到指头,奴婢可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只是三小姐说的是实话,小姐一出去难免要应付这些人情官司,多少麻烦在里头呢。三小姐的话也是最贴小姐心的话呢。”
正说笑间,玄凌信步走了进来,笑吟吟道:“你们两姐妹说什么体己话呢?这样热闹。”
因是刚下朝,想是换过了衣服才过来,玄凌只穿了件家常的墨紫团福单衫。过了端午天气渐渐有些炎热,虽然玄凌素来不太怕热,却也打了把折扇,扇上疏疏画几枝墨竹,益发显得他面如冠玉,气度娴雅。
我忙起身迎道:“皇上万安。”
玉娆也屈膝下去,“皇上万安。”
玄凌扶我一把,左手已经向玉娆伸了出去,满面含笑道:“快起来吧。小姨也在,真是巧。”向来妃嫔或臣子见皇帝,皇帝为示宠遇优渥,总是要伸手虚扶一下。玉娆只是奉恩旨进宫暂住未央宫陪伴我,并未有任何诰封,这样未有婚嫁而进宫暂居已是有些尴尬,何况玄凌待她又格外亲厚。我心头陡地一挑,顺势站在了玄凌和玉娆中间。
玉娆并无扶着玄凌的手起来,只是把手袖在衣袖中,淡淡道:“多谢皇上。”
玉娆因为家中被贬,又亲眼见我因一双子女在昭阳殿受辱的情状,心中深厌,然而又发作不得。所以日常相见,总是对玄凌不冷不热。
玄凌也不生气,只含笑向我道:“嫡亲妹子在宫中客居,你可要好好招待才是。”又转脸看着玉娆:“这几日热起来了,还住得惯么?有什么不自在的可要告诉你姐姐,就当自己家一样。”玉娆只低头用手钩着衣襟上的丝带,淡淡笑着,恍若未闻。
君王问话,臣子是不可以不回答的。玄凌又何尝被人这样冷落过,只是见玉娆这样小儿女情态只管自己出神,一时也说不出什么。
我眼见玄凌有些尴尬,不由笑道:“妹妹来了不是一两日了,虽然宫中与家里不同,也还是惯的。”
花宜领着小宫女奉了茶点进来,玄凌品了一口,掩饰着笑道:“这是上好的雨后龙井,嬛嬛和小姨都要好好尝一尝才是。”
玉娆这才依着我坐下,抿了一口茶水,道:“果然是好茶,平常难得一见的。”她一双水灵妙目灵动似流波荡漾,忽然向着玄凌启齿一笑,粲然道:“多谢皇上关怀。这宫里繁华巍峨,美人又多,赏心悦目是极好的。只可惜比不得在家里让玉娆胡闹惯了,处处得守着规矩尊卑。比方说,姐姐本是姐姐,可是也得跟着是淑妃,涵儿和灵犀是民女的至亲,也是皇子帝姬。再比方说,在寻常人家里,民女该叫您一句姐夫,可是在宫里。玉娆时时刻刻记在心头的是您是尊贵无比的皇上。所以玉娆时刻谨慎,不敢把皇宫当家里,再有一句,家里也没有这样好的龙井啊。”
一席话其实是极无礼的,浣碧在一旁听得脸都白了,我亦是有些心惊。只是玉娆把这话当做玩笑来说,她口角又伶俐,滴里嗒拉一串话说得极娇俏,似黄莺在枝头脆鸣。玄凌丝毫不以为忤,一径只是和悦地笑:“嬛嬛你听听,你在口舌上也算是伶俐的,从来无人能占了你的便宜去。可是碰上你这位妹妹,恐怕也是要甘拜下风了。明明是说宫里不如家里自由,偏偏朕就生气不起来。”
我心中暗想,若非玉娆这样年轻美貌,换了是个粗陋妇人在这里大放厥词,玄凌还能这般随和亲切么?于是面上只蕴了恬和的笑意,道:“臣妾最怕的就是玉娆这张嘴。无理尚且能说出三分理来,得了理就越发不饶人了。”我微微提了一提,道:“臣妾老在想,以后要是怎样一位妹夫才能管住了玉娆这张利嘴,臣妾才能念句阿弥陀佛称愿了。”
玄凌目光自玉娆脸上悄然扫过,落在我身上笑道:“你妹妹才从远地归来,你这做姐姐的就舍得这样快就把她嫁出去了么?以朕的意思,小姨年纪还小可再留两年,慢慢选了好的再说。”我待要再说,玄凌已经道,“小姨不是嫌宫里头拘束么,朕想起来今日老九进宫来了,正和朕说起天气好要去明苑比箭,淑妃可有兴致陪着朕去观赛,小姨也同去吧。”
玉娆本是少女心性,方才嘴上说得厉害,可是一听见能去明苑观看骑s,眼中不禁跃跃欲试,口中却道:“什么老九不老九的,若是箭术不好,民女才不要看。”
我于是含笑道:“妹妹这是答应了。皇上的主意甚好,九王爷也是难得进宫的呢。那就容臣妾和玉娆更衣,以便陪圣驾。”
浣碧扶了我进内室更衣,趁人不备,凑在我耳边轻轻道:“小姐,看皇上的神情似乎对三小姐……”
我换上一件晚烟紫绫子如意云纹衫,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如何看不出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那日我在昭阳殿受辱,皇上一见她……”我银牙微咬,“我已经深陷在这不见天日的去处了,不能再耽搁了我的亲妹妹。”
浣碧道:“小姐既已拿定了主意,那么就不得不防,得早作打算了。”
浣碧在我臂间挽上雪色的镜花绫披帛,我道:“我也想打算,只是才把给玉娆留心夫婿的意思一露,皇上就拿那样的话堵我的嘴。”我蹙眉道:“眼下也只能见机行事。”
浣碧也是无法,“若是皇上真拿定了主意要三小姐进宫,咱们也不能抗旨呀。再说皇上要是铁了心,任凭三小姐嫁去谁家也翻不出皇上的手掌心去。这事可十分糟糕。”
我忧心道:“但愿只是我们多心,也但愿皇上只是一时喜欢玉娆的爽快罢了。但若真是你说的这般,我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玉娆来受我的苦。”
言毕出去,玉娆也很快换好了衣裳出来,玉色绣折枝堆花的襦裙,浅浅的湖绿色窄袖重莲绫衣,臂间缠绕的披帛是薄薄的一缕轻绡,绣着淡淡的一抹织金广玉兰花,浓密的发丝以十二支纯银发针牢牢束起,针尾皆埋在发间,只在阳光下才露一点银亮的光泽,简单的发髻上只有一支通体晶莹的碧玉凤钗,是一整块上好的通水玉雕成,十分明艳。她这样的韶华妙龄,这样的装扮最是清丽动人,直如芝兰玉树一般。
我心里暗暗发凉。玉娆自小就长得有七八分像我。槿曾道我的面容有三分似足已帮的纯元皇后,那么玉娆……也有一二分与纯元皇后相像的了。何况……她还那样年轻,风华正茂更神似当年的纯元皇后吧。
嘴上不说什么,轻轻挽过玉的手,一同出去。
第二十三章 蓝田玉暖玉生烟(下)
明苑又称“御苑”,在紫奥城外二十里,与城外凌云数峰遥遥相对。保和元年,太宗已数万兵卒建明苑,苑中养百兽,皇帝宗亲春秋s猎苑中,取兽无数,其中有池沼宫苑,亭榭楼台无数。两侧古松怪柏,中隐石榴园、樱桃园之类,还引种西域葡萄和养有南方奇花异木如山姜、荔枝、槟榔、橄榄之类。池沼重有龙凤巨船收尾相连,常有宫女泛舟池中,凤盖高张,华旗招展。灌歌轻扬,杂以鼓吹器乐,远远闻见便可醉人。还有走狗观、走马观、鱼鸟观、观象观、白鹿观、及狮虎园等,不胜枚举。每年花季,这里遍开奇花异草,胜景不可悉数。
除了我与玉娆,玄凌亦携了胡蕴蓉、周珮与叶澜依,几家王爷亲贵也随同前往,浩浩汤汤到了明苑已是近午时分,众人歇息半个时辰,各自更衣,扁同去观武台看骑s。
天气晴好,吹响观武台的风也显得有些暖凉交错,薄薄的绫衫轻抚与肌肤,像小儿娇嫩的手轻轻抚摸。正殿的观武台上,玄凌与我并肩坐着,叶澜依与胡蕴蓉分作两侧,周珮与玉娆坐得更远些,看亲贵王爷们陆续入场。
叶澜依颇自得其乐,伸开素白手掌,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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