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樱花之恋
作者:蔡小雀
男主角:英孝
女主角:沈轻梅
内容简介:
她不知道他是谁
只知道他已在她心底烙下痕迹
他不需要知道她是谁
只知道她的今生只能属于他
烽火连三月的战火中他们相遇
属于他们的爱情注定多经磨难
他的温柔呵护教她左右为难
她的纯真善良也教他心慌迷乱
因为他一直只想将她放在身旁
当他为了赌气说自己对她只是玩玩
他才终于了解失去她比亡国还要惨……
正文
序
不一样的异国恋情
雀子
雀子挺喜欢异国恋情的,不知为了什么,也许是觉得中国的女孩子和男人都很棒,所以恨不得所有外国人都爱上咱们国家的人……难道这是自以为优秀的民族感作祟吗?(哇——我不是希特勒那班人啦!)
呃,好像太激动了一点。其实雀子是因为要写这本发生在中日战争时的爱情小说,结果就去搜集参考了许多中日抗战(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史迹和资料,看到了许多令人伤心与可歌可泣的中国历史,当然也很痛恨那时的日本对于中国人的残杀和暴虐,那已经不是纯粹在战争、在攻占别人的国土而已,那完全是一场无人性的大屠杀,看得令人不禁毛骨悚然,也分外地痛恨日本那些好战分子。
雀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仇视他国心理,我相信世界上的人都一样,有邪恶也有善良,当年的日本也有许多平凡老百姓为战争付出代价,任何一个国家都一样,凡是主张侵略与伤害别人的“当权者”,都是罪大恶极之辈,只因为他们个人的好恶与争权夺利,便要这么多人命与鲜血来叠成他们的成功之塔,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真是令人不耻与痛恨。可是人类经过了那么多的历史教训,却还没有记取惨痛的经验,以和平为前提地互相交流。
雀子并没有影s任何人,可是君不见现今世界多少的角落,还是烽火连天,百姓还是生活在惊吓与没有明天的日子里。将心比心,谁又愿意沦落到这番境地呢?
就雀子这个和平主义者看来真是难过,为何大家都不用理性和平去沟通?不过话说回来,这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抱持相同想法,既做不到包容宽宏与互相体谅,唉!其他的也不用说那么多了,想打的人还是会打,打死了还是那个调调,真是人类之悲哀。
一开始就跟大家分亭了这么多沉痛又有点沉重的心情,不知道各位亲爱的读者们会不会觉得……耶?雀子怎么突然转性儿了?怎么也说得出这番道理来?
哎哟,雀子尽管再搞笑,也是个有血有泪有思想有深度(真的吗?)的人耶!看到了那——么多的历史,难免也会有所感慨的,不过……好啦,感慨一番之后,咱们也可以开心一点了。
话说这本《樱花之恋》,花了雀子一个多月的时间才酝酿而出,可是这个点子却是出自某夜雀子的一场梦。
话说雀子正好睡时,突然间梦见了中共打过来了,害得梦里的女主角吓得半死,可是不知怎的,在逃难的时候就被二次大战时的日本人给掳走了,为的就是要给他们生病的英俊皇太子冲喜,然后苦命的女主角就又莫名其妙地给绑上了花轿,到和番冲喜去也;怎知女主角由原本的悲愤惊吓,到见到那个忧郁又深情的皇太子后,突然就变成了一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哇咧……还真是曲折离奇。雀子本以为自己会梦到多正经、多大义凛然的梦哩,没想到干什么营生的就会做什么梦,三句不离老本行,还是胡里胡涂的硬把它梦成了爱情故事了。
可是醒来后,真觉得这个故事好感动我,所以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它给写出来。加上上回有个读者姐姐也提供给我一个好感动的亲身故事。(不要看别人,阿姐,就是你啦!)所以我决定要尽快把它写出来,让大家也一起感动;正所谓关心自己也关心别人,所以感动自己也要感动别人喽!
就这样,当当!这本有民族风又有爱情味道的《樱花之恋》就诞生了。
至于雀子在这期间看资料时所受到的震撼呢,雀子决定要把它化做大爱,堂堂正正地做个中国人,孝顺我的父母,尊敬长上,和平关怀地对待所有我认识的人,更努力用心地写,以便跟读者感情越交流。嗯……你问我这些跟那些有什么关系?唔,基本上雀子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要好好爱周遭的每一个人就对啦!
呵呵,咱们下本书见啦!
第一章
一九三六年上海
春天,淡淡烟雨轻轻笼罩在这个集华丽与沧桑的城市,应是飞花时节了,远处隐隐的雷动却透露出兵刃的气息,空气中也飘荡着紧绷与烟硝味。
这是一个龙盘虎踞的繁华年代,也是一个兵荒马乱、战争一触即发的年代,有多少国际军队驻扎在此等待时机援助中国,或是出卖中国,当然,也包括了那始终对大块中华虎视眈眈的日本军队——
上海日本海军陆战司令部
灯光昏黄的暗室内,最高总指挥武田中将正坐在桌边,专心地研究着机要文件。
“报告中将,来自东京最机密电报。”一名少校急急地走入,却不忘对他行了一个严正的军礼。
武田中将脸色不禁一肃,连忙接过那份电报密文;详细阅读之后不由得面露大喜与崇拜之色,“太好了,这真是个好消息。”
“中将,难道是东京方面准许我军大举行动了?”少校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
他最喜欢屠杀那些像狗一样,又弱势又不懂得反抗的中国人了;这回他可以再跟同侪比赛,看看谁砍得快、砍得多。
武田中将看了他一眼,笑着斥道:“你太兴奋了,事情并非如此的,而是我们全皇军上下最敬戴的英孝皇太子要来了。”
少校惊喜地道:“太好了,皇太子此番来是为我们嘉奖吗?”
“也许,不过这次行动是秘密进行。”武田沉吟了一下,“或许是来监督我们部署对华战略的。”
“可是皇太子一向对政事不太热衷,这次会主动移驾到上海来,倒是令人讶异。”
“皇太子虽然看起来并不积极,但是他聪明绝顶,如果不是受限于身子骨太差的话,天皇恐怕早已任命他为这次大战的最高负责人了。”中将摸了摸他最引以为傲,唇上那两撇油亮的小胡子,“不过你说的对,这一次皇太子尊驾到来,不知是为了什么事,莫非东京最高层另有指示?”
少校脸色也严肃不已,“是啊!”
日本高层都知道,在中国内陆的战役已经到达了紧绷的最后阶段,现阶段上海的繁华不过是各国割据下的粉饰太平,一旦皇军全面发动攻击,这块肥美的十里洋场最终也逃不过皇军的掌握。
不过,无论如何,皇太子要来是一件机密大事,除了要尽心尽力伺候外,更要严密保护太子的安全。
如果让国民党组织的人知道了,那么大事就不妙了。
皇太子大驾到来的喜悦已经被这个认知给狠狠地冲散了,武田中将一想到自己未来肩上的责任,饶是平常喜怒无常残暴凶狠的他,也不禁要白了脸色。
这件事吃力不讨好,一有个什么不测,别说他未来的前途堪虞,恐怕连脑袋都不保。
“皇太子一向不喜欢有人重重保护包围着他,我想这一次我们也不好大肆行动,就让工田域雄全权处理这件事吧!”中将沉吟了一下,毅然决定道:“这样也不会引起那些敌人的注意侧目。”
“工田大佐?”少校愣了一愣。
武田中将拍了拍他的肩,“我自有主意。”
工田域雄是他的副手,虽然好色了些,可是行事也挺谨慎的,皇太子非常不好伺候,就把这烫手山芋丢到工田的手上,如果伺候得皇太子满意,他这个上司也有光彩,倘若让皇太子有什么非议或不满的话,那么他大可以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工田头上去。
到时候要重罚要严惩都好决定,怎么都不会怪罪到自己头上来。
“就这么办。”中将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你去请工田大佐来。”
“是。”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一个不夜城晚风起歌声响歌舞升平
装潢得富贵华丽却显得洋气的“百老汇”夜总会,只要一到夜晚总是挤满了各路人马,若非大官名流就是绅士富商,可说是冠盖满京华。
而美丽又窈窕的女歌星在台上曼妙地舞动着身段,细细柔媚地唱出一曲曲动人歌谣,营造出了繁华糜烂的富贵气象。
在这儿,没有人听见外头肃然的风声,战争的气味也遭到了相当程度的蒸发,只见到处充斥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颓废劲儿。
日本工田大佐也坐在席上,听着歌饮着酒,似笑非笑又带点儿轻蔑地环顾四周。
中国人真是懂得藉酒遗忘的民族啊!
都已经快要被并吞掉了,还能够这么寻欢作乐,让他这个大和民族的精英都不知该佩服还是耻笑的好。
台上的歌星已经换了一个身段火辣辣的出现,一出场就抛了个风s入骨的媚眼,赢得了台下所有观众的叫好口哨声,一时之间秽言风语四起,气氛开始火热了起来。
工田域雄也不例外,油亮肥胖的脸庞跟着疯狂地叫起好来。
台上的歌声艳舞炫染开了一片纸醉金迷……
一袭简单的印丹士林旗袍,蓝沉沉地裹在沈轻梅纤弱的身子上,她专心地低头收拾着歌星们换下的礼服,对于外头热闹呼嚷置若罔闻,她此刻脑子里全是如何多挣些钱,好医治她年老父亲的病。
爹的咯血症已经拖了好几个月了,她请来的大夫都说父亲病已经是没救了,要她趁早有心理准备办后事,可是她怎么也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为父亲看病的都是些乡下大夫,她听人家说,上海有几家天主教洋医院,就连手折脚断的病患都能够治好,如果她能够攒到一笔钱的话,说不定就能够把父亲送到那儿去治疗。
爹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怎么都不会放弃他。
“轻梅,轻梅!”
一个甜腻腻的女声叫唤着她,她才回过神来,“明霞姐,你叫我?”
甘明霞睁着妩媚的大眼睛、紫蓝色的眼影透着万种风情;她就是方才在台上撩起众人疯狂呐喊喝采的歌星,虽然风s娇俏又泼辣,可是心地好的跟什么似的,尤其照顾轻梅。
也许是两个人都是从乡下最贫苦的村落来到上海的,尽管选择的路子不同,可是骨子里却都挺相似的,最是照应家人了。
甘明霞也是为了养活一家老老小小才下海当起歌星,除了卖歌艺外还要卖弄风s,有时甚至还得陪客人出场……生在乱世真是人不如狗,她除了用最原始的本钱养活自己和家人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出路呢?
她是已经堕落了,可是轻梅不同,轻梅灵秀飘逸,就像她自个儿的小妹妹一样,她绝对不会让她步人自己的后尘,靠青春和r体过活;因此她总是千方百计为轻梅争取挣钱的机会,除了上台唱歌出场陪客人的勾当外,其他夜总会里有什么需要人帮忙打扫抹地的,她都一并帮轻梅包下来了。
轻梅对这个极力帮助她的“姐姐”更是感激得不得了,两人的感情自然也就分外的不同。
只见明霞举起了涂满红寇丹的手指,笑嘻嘻地在她小脸上轻划了一下,“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是不是在想心爱的人?”
轻梅脸红了,“明霞姐,你几时看我有爱人了?”
“还说没有,我瞧你和秀生挺谈得来的,他不就是你的爱人吗?”明霞促狭地道。
轻梅唇边泛起了一朵浅浅温柔的笑,“我和他不过是朋友罢了,若要真正论起来的话,那么他还比较爱慕你一些。”
“怎么说?”明霞愣了一下,傻大姐的表情又出现,“我听不懂。”
“他时常跟我说起,每次在你身后帮你伴奏时,都可以第一手听见你的好歌声,说是又柔又深情的,总让他听得几乎忘了要打鼓哪!”轻梅微笑。
明霞的脸蛋难得地绯红了,她啐了一声道:“这个死人,居然敢吃老娘的豆腐。”
谁不知道她甘明霞歌声媚得紧,风s入骨就有,哪来的又柔又深情?
轻梅笑了,边替她卸下金光闪闪的礼服边道:“你别生他的气,他这也是在夸你呀!”
“夸他个死人头,我好心帮他泡妞反倒被他吃便宜豆腐,这本帐怎么算都不划算。”明霞粗里粗气地作势挽袖子,看模样好像真要出去海扁秀生一顿。
轻梅把礼服放在一旁,递了便服给她,笑道:“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他一回吧!”
明霞气呼呼,却还是接过来穿了,“若不是你为他求情,我非剥了他一层皮不可。”
轻梅噙着笑,眉际的若有所思还是凝聚未散。
明霞虽然粗线条,可也注意到了她的异状,“怎么了?什么事不开心?还是伯父又怎么了?”
她只是摇摇头,笑容带着几丝苦涩,“不都是老样子,没事的,你别担心。”
“你还是缺钱吗?”明霞一语中的。
“怎么能不缺钱?现在这个世道,除了大老板和当官的,谁不是在为钱苦恼,谁又不缺钱用?”轻梅凝视着她,慨然道:“明霞姐,你不也一样苦吗?”
她的眸光感伤又关怀,明霞心头不由得一酸;是啊!多少人看她好像是这百老汇夜总会的红牌,总以为她风风光光的,可谁知道她心底的苦?
她甩甩头,挥去心头酸楚的滋味,强自咧出了一个笑,“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我要养一大家子人,可我挣钱比你快;别废话了,你现在缺多少跟我说,我拿给你。”
轻梅连忙摇头,“不,我不能拿你的钱。”
“你怎么跟我客气?我们可是好姐妹。”明霞杏眼圆睁。
轻梅凝视着她,黑瞳温柔却坚定,“不,正因为是好姐妹,我才不能够连累你;拿了你的钱,我的心里会更痛苦的。”
“轻梅……”
她温和地打断明霞的话,“晚上要不要和我一同回去?”
明霞一愣,随即烦躁地道:“不行呢,今天说好了要陪高老板吃宵夜的。”
“那个高老板看起来好像对你是真心的,你不喜欢他吗?”她把衣裳折好,边问道。
“喜欢有个p用,他有老婆了,再喜欢也只能成为他的地下夫人,我可没兴致。”
“怎么会这样?”她低喃,惋惜地轻叹。
明霞自我解嘲地笑笑,眼底微带一抹凄凉,“当然是这样的,你以为我们这样的女子,能得到多少真心。”
“明霞姐,你千万别这样想,你这么好,我相信你一定会得到属于你的幸福的。”她坚定地道。
“算了,我自个儿可没有那么乐观,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哪还敢期望可以得到幸福呢?尤其像我这种戏子,注定给人看不起。”
“不会的,我始终相信老天会疼惜我们的,”轻梅深邃清亮的眸子凝视着她,真挚地道:“虽然日子这么苦,可我们一定会熬得过去的。”
明霞瞅着她,好半天才长吁了一口气微笑道:“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不知你哪来那么多的希望呢!不过坦白说,你的话总能够让我心情好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笑一个吧!”轻梅清秀的脸蛋儿露出了一个鬼脸。
明霞噗哧一笑,“真服了你了。”
轻梅这才满意地笑开来;她将需要带回家洗的礼服和歌星们的换洗衣裳放入一方大青巾中,着手扎捆起来。
明霞在脸上扑粉补妆,盯着明亮镜台中的自己,“我看你今儿个还是让秀生送回家吧!现在外头情势紧张的很,到处都是日本鬼子和洋鬼子,一个不小心就会吃亏……那还罢了,最怕是落得人财两失。”
“我这么寒酸的女孩子,走出去没人会注意的。”她笑笑。
“那可难说,你长的也挺漂亮,只是不爱打扮了些,不过话说回来,那些个坏蛋是不管你长的美丑,若真要占你便宜的话……”
“我来这么久也没发生过什么事,你就甭担心了。”她勉强一笑。
其实轻梅好怕走那黑漆漆的夜路,黑夜中的危险和可怖,总是一寸寸地凌迟着她紧绷的神经,可是她又无能改变这样夜复一夜的归途之路。
但是面对明霞关心的眼光,她自然得极力地说服安抚她,一切都不会有事的,明霞担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加上她这一件。
“真的吗?要不今晚你跟我一同坐高老板的洋车,我让他先载你回去。”
轻梅将绑好的大布包挽在手上,摇头道:“真的不了,这样我反倒不自在。”
明霞噘起红艳艳的唇,心不甘情不愿地道“那好吧,你自己当点心哪!”
轻海点点头,稍嫌吃力地将臂上的布包再往上提了提,轻迈出了穿着小绣花青鞋的脚步。
现在已经很晚了,夜总会虽是越夜越美丽,但是她已经做完了自己的工作,又是这夜总会里最不重要的人物,因此她只要把负责要清洗的衣裳带回去处理,明晚可以赶得及交给歌星们就好了。
她挤过几个盘踞在后门吸烟草的小厮,走出了热闹鼓噪的夜总会,走入了黑沉沉,微飘起雨丝的上海的夜晚。
在她背后的方向,“百老汇”的霓虹灯闪闪烁烁招摇在微雨中,驱走了寒意,带来了更多繁华鼎沸。
一方弯弯曲曲的弄堂内,有一个小小的木造大门,半合半开虚掩了几许春风入来;也许是天气时值春暖乍寒,尽管是落后陈旧的建筑物里,也有几朵初绽枝头的小花,柔柔软软地轻挂在老树枝桠间。
轻梅蹲在小小的天井中,窝着身子奋力地刷洗着一大木盆的衣裳。
在她身旁有几根由竹竿临时搭起的简陋晒衣支架,上头已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干净待晾的湿衣裳。
她从早上洗到现在近中午,好不容易快将昨晚带回来的衣服都洗净了。
春天的风儿软软地、暖暖地拂过她的身子,撩开了她额上的一缕黑发,露出了饱满莹白的前额,上头有微微沁出的汁水,不过已经被风吹的有些干了。
上海的春天像一首诗……她总爱遐想着自己是这首诗里最温柔的织锦,而有一天终有人知晓她的美丽。
好一片少女情怀呵!
尽管她的肩上一边挑着日子的艰辛,一边挑着父亲的病情,可是她的本质还是个少女,十九岁的年龄,依旧还该残存些许的诗情梦幻,不是吗?
日子越苦,越容易对未来怀抱梦想,这是人之常情;虽然她此刻被困在家计与责任中,但是这些美丽的梦支持着她继续奋斗下去,支持着她不被现实打败。
只是,有时她小小的私心也不免想着,如果不打仗,没有动乱的话,那么父亲还是原来的那个粮铺老板,她也还是那个每天读着诗篇的女学生。
战争摧毁了多少原本幸福圆满的家庭,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不过她和父亲能够保存一条性命逃到上海来,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若非她继承了早逝的母亲的韧性,恐怕她现在也早就被击垮了。母亲总是告诉她,天无绝人之路,永远不要放弃希望。这也就是她能够在父亲成日买醉导致重病缠身时,还能够怀抱一颗小小的、乐观的心的原因。
人间总是有希望的!
“轻梅,轻梅!”一个嘶哑苍老的声音从屋内响起,还挟杂着几声痛苦的咳嗽,“咳咳,轻梅……”
“爹,来了。”她急急起身跑入屋内,帮猛咳不已的父亲倒了碗热茶,“爹,来,慢慢喝。”
沈从容咳得老脸都皱了,皱纹更加凄苦地紧蹙在一起。
他咳得如此严重,轻梅小脸儿都煞白了,生怕父亲再咯出血来;大夫已经说了,爹禁不起再三的折腾的。
见女儿眼圈儿滚动着莹莹泪水,沈从容又气自己的不争气,又恨老天的捉弄人。
他边咳着边激动地扫开了那碗茶,轻梅一个措手不及,粗碗带着滚烫的热水泼上了她的小手,随即坠落……跌得粉碎。
“爹!”轻梅的手立时红了一大片,阵阵痛楚紧紧揪住了她,可她没有半句埋怨,只是噙着泪水难过地低喊,“您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她知道伤了她,最痛的还是父亲。
他见女儿非但没有怪罪,还这么贴切地说中了他的想法,不由得满口苦涩,“你爹本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你还理我做什么?”
他痛恨又自厌成为女儿的负担,却依旧变相地将怒气发泄在女儿身上,以逃避现实生活中种种的磨难崎岖。
轻梅强忍着肌肤传来的戳刺痛感,安慰地道:“爹,怎么这么说呢?我是您的女儿,怎么能不理您?我也就只剩下你这个亲爹,你要我不理会你,这不是折磨我吗?”
沈从容被酒精和病魔折腾多年的眸子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黑亮,剩下的只是血丝和颓丧,“少废话,那是因为你离了我也找不到地方去了,倘若你今天有更好的去处,你还会管我这个没有用的老父吗?”
轻梅脸色微白,尽管她早已经学会了不要被父亲的尖锐刻薄刺伤,可是再次听到父亲加在她身上的指控,依然令她忍不住黯然神伤。
“爹,我相信您是无心的,您绝不是真心要看我这么痛苦的。”她轻轻地低语。
“不用你教老子该怎么做,我就是爱看你痛苦,爱折磨你,怎样?”他没来由地暴跳如雷。
她幽幽地盯着父亲,好半天才缓缓地摇头,勉强露出了一朵小小的笑,“爹,您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女儿没有第二句话。”
她的委屈与宽容忍让反而教沈从容愈发自惭形秽,也更加点燃了他的怒气,“既然如此,咳……你还废话什么?今天午饭吃什么?这么晚还没有准备,是存心想要饿死我吗?”
轻梅低呼一声,愧疚地道:“噢,对不住,我是真忘了,因为我一直在洗带回来的那些……”
“谁有精神听你那些藉口?”沈从容冷冷地道:“还不快去做饭?”
“好的。”她轻轻侧身,巧妙地遮住了那红肿起来的小手,快步向厨房走去。
沈从容没有忽略她烫伤的手已经泛起了点点可怕的红肿,他眼底闪过一抹懊悔的伤心,可是随即被胸臆间翻搅的痛苦咳意给取代了。
他没命地咳了起来,怨恨又重新涌入他的眼底。
这是老天爷、命运,也是轻梅欠他的,谁教他们总是这般没心肝地折磨他!他总要他们其中一个也尝尝他所经历的痛苦。
第二章
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偶然乘兴步过东岗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家里的米缸已经快要空了,而且今天晚上的菜也没着落;什么是山穷水尽,轻梅在这短短的几年间就尝过了几百次。
原本夜总会管账的黄老爷子已经支了当月的薪饷给她,她正打算要将这些钱拿来买粮食菜蔬,可是却被爹给抢去买了几坛子酒回家。她怎么夺也夺不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爹甩了她一耳刮子,然后继续拖着呛咳的身子买醉。
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呢?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将竹篮子挽得更紧;走在山涧溪间,为的就是要趁着春雨过后,到山林里摘山菜挖新冒出头的笋子;如果还能够捉到几条活鱼的话,那就更好了。
爹的身子越来越差,若有鲜鱼可以补补身子也是好的,怕只怕她顶多只捞得到一些田螺罢了。
她的视线被一朵朵白白胖胖的蘑菇吸引住,不由得欢呼了一声。
太棒了,春雨绵绵过后,总是有一些菇菌类冒出土来,幸好她懂得分辨哪一种可以吃。
山菇的滋味鲜美得紧,爹尝到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兴奋地摘采着朵朵蘑菇入篮,直到一小片菇林都被她采光了才罢手。
“太好了,待会儿若能够再捉到几条鱼的话,那我们这两天的食物就不用愁了。”她开心地站起,拎着篮子兴致勃勃地绕到潺潺流水的溪边。
上海是个靠海的城市,但是也与内陆连接,所以背山靠海的地势倒也养活了不少穷苦的人家。
再怎么说,老天爷绝对不会不给路走的。
她方才的郁闷全不见了,心底乍时涌起了无限希望;娘说的对,事情永远没有那么糟的。
她挽起了袖子,脱下了一双鞋袜。
初初涉入水中的冰凉让她惊呼了好几声,可是清澈的溪水也惹得她唇边笑意连连,她已经多久没有玩水了?这滋味让她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玩了好半晌,她才忆起自己为什么会跳进这水里的,连忙收起嬉笑,专心地看起小溪清流,盼望着鱼儿游到这儿来。
这条小溪虽然干净,却也蕴生了一些水草苔藓,不一会儿就见几条手掌大的鱼儿溜了来,轻轻嗫食着岩石边的绿苔。
她屏息着,雪白的小手偷偷地滑入了水中,双手作捧状要围圈住那条鱼。可是鱼儿灵活极了,一下子就溜得不见人影,轻梅忍不住失望地唉叫了一声,“噢,讨厌。”
蓦然,一个带着淡淡不明腔调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你这样是捉不到鱼的。”
轻梅倏然回头,这才发现有别人在,她还来不及畏缩就已经羞红了脸,“你是谁?”
他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可是俊美的脸庞带着一抹不容抹杀的苍白,高大的身子却显得格外的精瘦,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深邃忧郁的气息,和无可掩饰的病恹恹。
轻梅第二注意到的是他一袭飘然的长袍,白色的袍子仅有一条银色的带子系住腰间;这样的打扮好奇特,她从未见过。
虽然上海充满了英租界、法租界里的各色人种,但是他看起来完全不像她所见过的,因为他太高大也太深沉了,那双黝黑的眸子不知怎的,总是透露着一股对世界的厌倦与淡然。她……竟不由自主地看得出神了。
“我是谁?”他回应她的话,却还是那样懒懒地倦倦地,好似无聊透顶的样子,“我不认为你知道我是谁。”
“如果我知道你是谁,又何必问你是谁!”轻梅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讲的好缥缈,活像什么诗人才会讲的话;她忍不住轻轻噗哧一笑,“我们一定要这样打迷糊仗吗?”
那男人眼底闪过一丝微讶的色彩,好似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可以克服羞窘,“你是第一个敢这样直接与我讲话的女子。”
“你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我为何不敢跟你讲话?”她睁着明亮眸子,笑意浅浅。
照理说她是该感到陌生与恐惧的,毕竟他是个陌生男人,可是也许是这样温柔宜人的天气作祟,她觉得和他站在涓涓溪水边,竟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春风熏醉了这样的四月天,也奇异地熏醉了她的心情。
“你这样是捉不到鱼的。”他的目光投注在她挽起衣袖的模样,就事论事地道。
她看了自己袖口微湿的模样,“我试着碰碰运气,或许会有那么一只同情我自动游到我手边来。”
她捉鱼只能凭藉着瞎猫捉死耗子的精神。
“你是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自己出来捉鱼,市集买不就可以了?”他依旧稳稳地倚着树干,仅仅眸子里的一丝趣意泄漏了他的好奇心。
但他也没有丝毫要下来帮忙的迹象。
轻梅唇边笑容依然温柔,却是很高兴有人会对她表露关心之意,“我也很想在市集买就好,可是我没有钱。”
“没有钱你还得笑得这么开心?”他凝视着她。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其他那些面目畏缩、行为卑微,要不就是故作风s状的中国女人;也不像大日本帝国内那些个女子,只会佯装有礼谦逊,再不然就是唯唯诺诺,只是嗨嗨嗨地称是,没半点脑子。
她看起来既平凡又有点奇侍。
她的回答惊醒了他的思绪,“钱是生活的必需品,但不是唯一能得到快乐的秘方。”
“没有钱没有食物,我不相信还有人会感到快乐。”他什么都有,却一点都不知道快乐为何物。
没有激动、没有欢笑、没有怒气,他对自己周遭的一切只感到深深的无趣。
也许是久病的原故,不过连他的家人都承认他一生下来就不是个懂得笑的孩子。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过,快不快乐都是自寻的。”尽管身在卑微的泥泞中,她犹是不忘想望天堂。
“你是个过分乐观的傻蛋,”他瞅起了眼睛,微微冷笑,“我看在现在这个乱世之中,恐怕只有你一个人会这样想。”
“身在乱世是我们的命,至于要不要让自己过的悲惨,我们还是可以有一点小小的选择的。”她虽然是这么说,却还是禁不住轻喟了一声,“别谈这些了,你几乎把我的好心情赶跑了。”
他眼底没有丝毫抱歉之色,“我该跟你道歉吗?”
她笑了,斜着眸子打量他,“你呢?既然你不是为生计觅食而来,那你来做什么的?”
“上海并非你的土地,我爱来就来,似乎不需要向你报告。”他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友善。
这个男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明明自己跟人家聊天的呵,现在又摆出一副很刺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不过这一点也不会伤害到她,他们不过是分亭了短短片段时刻的陌生人,谈不上什么影响。
她识趣地耸耸肩,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专注在脚下的水流。
她是来找晚饭的食物的,不是吗?
那男人也没有再与她交谈,可是他也没有离开,就是倚着树干,脸上带着那抹怎么也挥不去的厌倦神色。
轻梅弯着腰连连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捉到,失望地几乎站不起身子。
看来晚上就只有这炒野菇了。她真是笨,连捉个鱼儿都捉不到,还说什么要煮鲜鱼汤补补爹的身子。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有些幽幽然地转过身子,就要涉过滑溜溜的溪石上岸,可是方才弯着腰太久已经耗损了她不少的精力,当脚底一滑的时候,她竟无法立刻稳住自己的身形——
“噢!”她惊呼一声,失势地跌入水中,小腿重重地撞上了溪石!
一阵可怕的椎心刺骨之痛从小腿传到了她的神经末梢,惹得她浑身都痛得颤抖了起来。
一时之间,她完全无法反应过来,只能呆呆地盯着自己雪白的小腿,随着溪水的冲击晕开了淡淡鲜红色的血。
那男人低咒了一声,皱着眉头涉水而来,弯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也顾不得浑身水意的她会连带也把他给沾湿了。
他的脸上带着满满的不悦和厌恶,好似在挑剔她的无能,“这下子你还快乐得起来吗?”
轻梅又痛又伤心,晶莹的泪珠瞬间凝聚在眼眶中,却滚动着迟迟不敢落下。
她才不要在他面前掉眼泪!
“你要救我就不要骂我。”她闷着声道。
他皱眉,“还满有骨气的,可惜人笨了点。”
“才不要你这个聪明人来救。”她赌气地道,挣扎着就要下来。
“怎么?让我碰到觉得很恶心吗?放心,我也懒得碰到女人,只不过我讨厌看到女人在我面前流血。”他一点也不温柔地将她放在草地上,自顾拉起她的小腿,检视起伤口。
她又羞窘又气恼,手脚挣扎了起来,“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
他倏然放下她的小脚,大手掌握住了她的下巴,嘴唇飞快地堵住了她的!
轻梅的惊叫被他温柔冰冷的唇瓣吞没,她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老天!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他到底在做什么?
轻梅捶着他的胸膛想要推开,可是该死的,他看似柔弱,怎么却坚硬得像巨石一样?
他残忍地辗转吸吮着她柔嫩的唇,狂烈地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骨子里似的,直到他满意了,才缓缓放开她的唇。
轻梅气喘吁吁,小嘴已经红润肿胀了起来,唇边还被他狂野地咬出了一抹血丝。
她捂着胸口,惊恐地看着他——老天,他简直像恶魔化身!残虐狂暴的行为宛若狂风暴雨。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伤人非礼的字眼跳入她的脑中,轻梅益发惊惧了,小脸一片惨白。
她的滋味出乎意料的甜美,尽管他一开始的立意是要惩罚她的不识好歹,可是随后他却发现自己几乎沦陷于她宁馨动人的唇里。
“我要看你的伤口,如果你再乱动乱叫,我就再堵住你的嘴巴。”他撩眉,“刚刚只是一个警告,下次我会吻到你快没气为止。”
他在恐吓威胁她,可是不知怎的,她却觉得有一种怪异的暖流潺潺流过小腹,激起了莫名的悸动。
老天,她疯掉了,她居然会有这种古怪变态的想法!她竟然有点儿想要再来一次……
不行,她一定是方才摔倒的时候摔到脑子了,刚刚脑子里、身体里闪过的意念都不是她想的!
他没有理会她的思绪奔腾狂乱,继续审视她受伤的小腿。
皙白的肌肤已经泛起了一大片可怕的淤紫,擦伤的伤痕也不断在流出血来。
他想也不想地撕开了自己的衣襟,撕成一条洁净的布紧紧地包裹起她的伤口。
等到轻梅好不容易压制了内心野马般骇人的想法后,她才发觉腿上的伤已经包扎完毕,虽然还疼的不得了,可是至少已经慢慢地停止了流血。
她眨了眨眼,内心交战不已;想对他道谢,可是他的唐突无礼又让她怎么也说不出那个谢字,“你……”
他站了起来,黑眸深沉神秘地盯着她,嘲弄地道:“不用感谢我,我已经得到报酬了,你不欠我什么。”
她的脸迅速地红了,生气地道:“你这个登徒子……”
“精神还不错,还能骂人嘛,那我就不用送你回去了。”他说到做到,竟然就这样自行转身离开。
她小嘴微张地看着他高大瘦削的身子消失在林荫中,她说不出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四月天的午后,像做了一场梦,又苦涩又酸甜……
她被他唐突了,却始终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轻梅微跛着脚,穿梭在夜总会的后台。
她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不能够很自然地走动,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虽然脚受伤了,可是经理见她依旧这么勤快地帮忙,竟自动要黄老爷子包个红包给她,说是要给她买点儿药或老母j补补身子。
真是太幸运了,害她都有点傻气地想着,也许哪天应该再跌惨一点,那么经理或许就会包个更大的红包给她,她就有更多的钱可以带爹去看洋医生了。
不过想归想,她可不想真把自己的脖子跌断掉,到时候对谁都没好处的。
明霞姐也关心极了她的伤势,一听到她是到溪里捉鱼跌倒的,更是把她骂得臭头了。
“你这个小白痴,家里没米没菜了就不会跟我讲吗?”明霞气呼呼地道。
“对不起。”轻梅低头惭愧地道:“可是我不想麻烦你。”
“笨蛋,我们是好姐妹,难道连这个你都要跟我客气吗?”明霞杏眼圆睁,“下回再当我是外人,不向我求助的话,我就同你翻脸。”
“好好好。”轻梅嘴里连连应允,可是她知道自己也是非到不得已时,才会向明霞姐开口。
明霞姐肩上的担子比她重,她怎么也不能再加重她的负担。
“轻梅,今天晚上让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一脸斯文憨厚的秀生突然出现,带着腼腆的笑。
明霞对着她挤眉弄眼,笑得暧昧,“好哇好哇,两个人顺便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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