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紫禁城的藏书阁今日却比往常要热闹许多,宫人们忙前忙后,将宫灯点亮。
皇上破天荒地来了藏书阁,日间来的,一直未出半步,晚膳也是叫人送过来。
藏书阁这种地方,不消说皇上了,一般人亦不会踏足,到紫禁城当差若是被内务府调派到此地,多半都是无依无靠的可怜孩子。
俸银拿的少,十天半月见不着旁人,吃穿用度都是最下等的。
但比辛者库又好一些。
晗蕊初初进宫,将私藏的首饰悄悄贿赂了内务府总管,这才换到了藏书阁这么个还算能待的地方。
她不是宫女,而是宫奴。
能挑选进宫做宫女的至少是民籍出身,再不济也是奴籍,而晗蕊比奴籍更要低一等,贱籍。
多是犯了大罪的官员及其亲眷才会被贬为贱籍。
前两年晗蕊还是官家小姐,她的父亲本是明月洲刺史,后来兄长带兵出征,一去不回,被诬为叛逃,整个陆氏都受到了牵连,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彼时她还未及及笄之年,便被贬为贱籍,进宫为奴。
一介娇弱官家女子突遭此变故,晗蕊哭过怨过,但一进宫她就不再自怨自艾了。
进宫意味着还有指望,这里是王朝的中心,离天子最近的地方,她要见到皇上,为陆氏全族昭雪!
进宫初初倒是一片热血沸腾,日子久了,心性似乎也淡了下去,除了藏书阁中零星的老宫人,她目之能及的活物就是院子上空的飞鸟了。
偶尔可以听见羽林军从宫门前经过的声音,可即便这种时候,嬷嬷们也不会让她去看,自个儿倒是倚在门前,卖弄着残败的姿色。
羽林军都是前朝文武大臣亲眷子弟,什么天姿国色小家碧玉没见过,常常目不斜视地就走了过去,一个眼神也不给。
晗蕊很好看,她知道自己好看,藏书阁的嬷嬷也知道她好看,恨不得让她往脸上抹锅底灰。
今日皇上过来,嬷嬷们手都抖了,前后换了两拨人进去伺候茶水,一刻不到就被赶出来了,说是手脚太笨,又说眼神浑浊,不妥不妥都不妥。
皇上身边的吴公公怒道:“偌大的藏书阁就没个能伺候的吗?脑袋不想要了?”
藏书阁的总理太监陈海诺诺道:“有有有,但年纪太小,没见过世面,怕唐突了。”
“甭管!别是老妈子就成!快叫过来伺候着!”
陈海跑去到后院时,晗蕊正打水洗衣,洗的都是嬷嬷们的被褥。
这冰天雪地的,她穿了一身打了补子的破袄,双手冻得通红,鼻尖和脸颊也红通通。
一见陈海,放下手中的木桶,规矩地冲他福了福身子:“小奴见过陈公公!”
陈海是这藏书阁里为数不多的善人,只不过他年纪大了,许多事看在眼里,有心无力,只能口头上干巴巴训几句。
“别洗了,跟公公过来。”
陈海见她一身破衣服,头发也是乱的,忙领着她去厢房,让嬷嬷找一套还算合体的宫女服给她换上,又简单梳洗了一番。
站在她身后的嬷嬷翻了个白眼:“还抹香膏呢?骚气!”
晗蕊笑了笑,把盒子给盖上,转身放到嬷嬷手中:“院里有棵石榴树,花开时节掉了不少,小奴看着可惜,捡来过了水制成石榴花香膏,嬷嬷不嫌弃就留着自己用吧!”
嬷嬷闻见她身上清甜的香气,转了转眼珠,笑着接过:“孩子长大了,懂得孝敬嬷嬷了,好好好,等过些日子嬷嬷给你找个细皮嫩肉会来事的小太监,凑个对食!往后啊咱这宫里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凑对食是紫禁城中年长的太监宫女搭伙过日子,无儿无女,出不了宫,能做个伴儿也算是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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