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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半月管家见卢云伤势已愈便要他回书房上工。
此时老爷不在书房里空无一人卢云也乐得每日研究武技。只是他不愿再受别人轻贱恶整已决心离开顾府。但每回想到顾嗣源返回的一刻也便是自己辞别之日心中自不免感到难过。
这日已是老爷回府之日卢云练功已毕将随身事物收入包裹心知今日已是他在顾家的最后一天了。他站在顾家大门眼见天上飘起雪来时节已入腊月顾府上下已然开始打扫布置迎接新年。
卢云微微苦笑看来今年除夕时又要自己一人在外飘荡不禁有些沮丧。
正想间忽听下人们叫道:“老爷回来了!”大堆家丁涌上门口都要过来迎接。卢云见二姨娘也笑吟吟地走来他不愿见这女人便缓缓退入院中避了开来。
卢云独自站在院中见两顶轿子停在门口第一顶轿中走下一名清瘦的男子这人略见老迈正是顾嗣源。另一顶轿子下来一名妙龄女子远远的瞧不清面貌五官依稀颇为秀丽当是顾家的千金了。众人迎了上去一时喜气洋洋。
卢云呆呆的看着莫地心中一阵寂寞悲凉他抬头望天默默地看着雪花飘将下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卢云自行走回卧房提起包裹想起一会儿便要与顾嗣源辞别不知如何启口只感烦闷心伤。
正感慨间忽见阿福跑了进来叫道:“阿云老爷到处找你哪!”
卢云点了点头道:“我这就来。”他叹息一声猛将包裹提起自知无法闪避只有硬着头皮当面辞行了。
进得书房便见顾嗣源呵呵大笑说道:“云儿你上哪去了?我叫人到处找你呢!”
卢云嗯了一声道:“我见天降瑞雪忍不住就多看了一会儿不知顾伯伯在找我真是对不住。”
顾嗣源笑道:“你要赏雪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咱爷俩暖上一壶酒看那白雪飘飘畅谈天下大事岂不妙哉!”
卢云见顾嗣源待他仍是如此亲厚不知要如何和他告别心中难受。
顾嗣源笑道:“我这趟到苏州找了几件东西给你你瞧瞧可还合用?”说着拿出几件名贵事物只见是一只“极品镶金紫毛狼毫”一只“龙纹古雕方砚”都是罕见的珍品。
卢云连忙摇手道:“顾伯伯我出身贫微用不了这些名贵东西。”
顾嗣源道:“云儿你已是我的幕宾怎可没有自己的笔砚?待我回京后你还得在我兵部里任参议呢!”
卢云一惊道:“我……我出身寒微身无功名岂能任参议这等要职?”
顾嗣源笑道:“凭你这等文才要考上举人进士又有何难?你先在我的衙门里做事到得后年会考时再去应试。顾伯伯敢说你必定金榜题名!”
卢云摇头道:“顾伯伯这般待我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只是你不能为我一人坏了典章制度那终究是不成的。”
顾嗣源哎呀一声责备两句:“你……你这孩子目下朝廷里谁不提拔自己的门生?更甚的科考阅卷时都能辨识门生的字迹好来提拔自己人你真是太傻了!”
卢云苦笑道:“顾伯伯卢云本就有三分驴劲儿您又不是不知。”他说着说一咬牙忽然向顾嗣源拜倒。
顾嗣源惊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并不是生你的气你为人正直不愿走后门为官那也是好的快起来说话了!”
卢云跪在地上哽咽道:“顾伯伯蒙你深恩卢云终身不忘。只是小侄久离故乡想回去看看。今日特向顾伯伯辞行。”
顾嗣源一惊颤声道:“好端端地你……你为何要走?”
卢云不答叩三次缓缓站起身来道:“小侄祝顾伯伯赴任上京万事都能如意。”
顾嗣源焦急万分却想不出什么来劝解。他心念急转想起几个家人对卢云都甚不喜爱当即大声道:“是不是二姨娘给你什么气受了?你和我说!顾伯伯给你讨个公道回来!”
卢云摇头道:“二姨娘待我很好顾伯伯别错怪她。”
他不想让顾嗣源为难那二姨娘是他的爱妾裴盛青是他的未来女婿就算他把那日裴盛青动手伤他的事说了顾嗣源又能如何?说了只是让人为难而已根本无济于事。再说自己练了一身武艺便是到江湖打滚也有生存之道又何必托庇在旁人门下?
卢云轻轻一叹道:“再会了顾伯伯。”转身便出。
顾嗣源又急又慌这孩子若贸然离开此处只怕日后又要沦落江湖埋没了一身才华却要他如何舍得?只把他急得哇哇大叫他虽然年近六十却如小儿一般。
眼见卢云已要出门顾嗣源上前拦住叫道:“云儿!你若是真心悬念故乡待我们北赴京城你顺道回去山东看看也就是了。你又何必要走?究竟谁为难你你只管告诉我!顾伯伯不能让你受这种委屈!”他知卢云离去必有隐情便决心问个明白。
卢云微微苦笑道:“顾伯伯快别这样了是我自个儿要走不干旁人的事。”
顾嗣源大声道:“你别瞒我你……你就说吧!”
一旁阿福忽然道:“老爷你可不知道你不在的那几日阿云给那些人整的多惨啊!”
顾嗣源惊道:“什么!”
阿福看了看卢云道:“老爷我若说了你可要保小的一命哪!”
卢云缓缓地摇头道:“不要多事!”
顾嗣源却大声道:“阿福!只管说什么都别怕!”
阿福见有人撑腰便一五一十将裴盛青如何出手殴打卢云二姨娘又如何出言恐吓的情由一一说了。
顾嗣源听罢之后只气得脸色青满面涨红怒道:“好!好一个裴少爷!敢到我府里来打我的客卿小兰还有胆护着他天下竟有这么可恶的事。”他喘了一阵又道:“云儿你可别忙着走我一定替你讨个公道回来!”
卢云正要劝解忽听一个女人说道:“老爷你们再说些什么啊?这般大呼小叫的。”
众人一看正是二姨娘到了。
顾嗣源见她来了心中更气喝道:“小兰你就这样护短吗?裴盛青这样打人你不管就算了居然还恐吓云儿不让他告诉我!你……你这像什么?”
二姨娘花容失色走到顾嗣源身前流下泪来哭道:“老爷你为了这点小事就在下人面前编排我的不是吗?”
顾嗣源喝道:“把人打成重伤你还说是小事?”
二姨娘泪如雨下道:“老爷我……我又不是全然不管我已经叫管家给这孩子一笔钱又叫人替了他的工让他好好养伤老爷你还要如何?莫非要我向他下跪道歉吗?”
顾嗣源听她说得可怜气也消解了几分他叹了口气道:“你不叫盛青向云儿道歉就是不对。”
二姨娘哭道:“老爷我只不过是你顾家的一个姨娘我凭什么叫裴家大少爷来认错下跪啊!老爷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与裴家老爷是什么样的交情我又不是不知?我能坏了你们的交情吗?”
顾嗣源一想不错这二姨娘所说的也不是全然无理只得长叹一声道:“盛青这孩子唉!我对他期望这么高他却作出这种事来。”口气已然软了许多。
二姨娘见老爷已然松了口心中一喜便道:“我们想个法子叫盛青来赔不是日后再好好补偿云儿你说好不好啊?”
顾嗣源点头道:“如此最好。小兰你来劝劝云儿别让他走了。”
二姨娘奇道:“他要走真的吗?”
顾嗣源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二姨娘哦地一声走到卢云身边问道:“你要走为什么?你恨我待你不好吗?”
卢云摇头道:“卢云不敢。”
二姨娘放低了声音道:“姓卢的你给我老实点乖乖的留着。过完年后老爷要上北京到时你要滚便滚我才懒的管你要死要活。”
卢云哼了一声也是放低了喉咙道:“卢某走便走岂是故弄玄虚之人!”他决意要走不愿再与二姨娘这种妇人啰唆说话便不再容忍。
二姨娘靠在他耳边低声冷笑道:“姓卢的你别想跟老娘斗。告诉你你今天敢走出顾家一步我担保你在这扬州混不下一天。我只要到衙门随便告你一个偷窃诈欺的罪名你受的起吗?”
卢云一怔低声道:“算你狠!”
二姨娘冷冷地道:“你给我乖乖的留到过完年以后要滚要留没人会来管你。”
卢云嘿的一声默然不语。
二姨娘见卢云屈服便向顾嗣源娇声道:“老爷云儿愿意留下太好了!”
顾嗣源大喜道:“云儿!云儿!你不走了吗?”
二姨娘笑道:“你还不回老爷的话?”
卢云低声道:“顾伯伯请放心我……我不走了。”
顾嗣源呵呵笑道:“好!太好了!”两行泪却流了下来。
二姨娘和卢云心中都是一惊卢云心道:“顾伯伯对我真的是爱护备至待我如同亲子。我要随便走了他一定伤心欲绝。我可不能说走就走了。”
二姨娘却暗道:“老爷真喜欢这孩子我可要小心点。我要赶这小子走绝不能露出痕迹要令老爷相信是他自己走的。”
顾嗣源抹去泪水道:“唉!真是……都快过年了我还这样子。小兰今年除夕咱们就让云儿一块围炉守岁吧!”
二姨娘一惊她最怕老爷提这档事一时焦急竟尔口不择言大声道:“老爷啊!这种下人怎能上得抬盘你别再提这档事了吧!”
顾嗣源见姨娘口出不逊又在卢云面前说出轻贱之语一时心中大急胀红了脸大声喝道:“什么下人?你说什么?”他素知卢云是烈性的孩子怕他听了这话心中不悦到时又要离去。
二姨娘见老爷动怒急忙低下头去一时无语。
卢云见顾嗣源为了自己这个外人不惜与家人争执吵骂心中甚是难受当下道:“顾伯伯小侄自小没见过世面上不了台盘您快别麻烦了。我和阿福管家他们一块过年不也挺好吗?”
顾嗣源连连苦劝但卢云不愿顾嗣源再为自己和他家人争执始终不愿顾嗣源只好做罢。
众人闹了这么一场但究竟要如何惩戒裴盛青如何补偿卢云仍是毫无定论。二姨娘却暗暗通知裴盛青今年过年就别来拜年了等老爷动身到北京以后再说。她这次被卢云将了一军居然收了银子后又向老爷告状心下暗恨决意将来必要报复。
到得除夕顾家上下都在欢庆下人们辛苦一年难得偷闲人人赌博饮酒阿福找卢云去玩卢云推称身体不适自己一人在房中静坐。回思一年来的往事想起去年还在山东的大牢生死未卜整日里教那些官差打得死去活来今年得有这口安稳饭吃那已是上天垂怜岂能再有什么妄想呢?言念及此二姨娘种种的侮辱也算不上什么了。他听得城中鞭炮声不断想起昔年往事心中感慨无限。
过得初五顾嗣源要赴北京临行前找来卢云百般交代万种吩咐都要卢云乖乖地等他回来决计不准他忽尔离去。
卢云那日见到顾嗣源为自己流泪的模样知道他确实爱护自己念着这份恩义自己万万不能任性了。心道:“只要二姨娘不来辱我我又何必伤顾伯伯的心?到时他回来见不到我必定悲伤。”便道:“小侄答应顾伯伯不管生任何事一定等顾伯伯回来再说。”
顾嗣源也多番告诫二姨娘要她万万不可再去招惹卢云。
二姨娘笑道:“他如果自己要走我怎拦得住?”
顾嗣源瞪她一眼道:“你只要不去找他麻烦他又何必要走?”
二姨娘口中答应心中却想:“这小子得罪了我我总有法子要他好看。”
到了元宵扬州城中灯火灿烂陆上水上一片灯海堪称天下一绝。这日依着习俗百姓多到城里赏灯猜谜人潮汹涌直是一片太平安乐的美景。顾家是江南大户这日家中自也热闹非凡尤其顾嗣源接任兵部尚书之事早已传开眼下他虽已赴京但亲友们前来道贺的仍是络绎不绝真个要把顾家的大门给挤破了。
那裴盛青本是顾家的远亲只因殴打卢云一事闹开了始终不敢上门来访好容易顾嗣源进京去了便赶紧上门拜年。二姨娘一见他来登即眉花眼笑对顾倩兮道:“难得今天城里花灯漂亮你们年青人别尽是闷在屋里快到外头走走去。”二姨娘一个心眼便是要撮合他们小俩口。
却听顾倩兮道:“那些花灯俗的很有什么好看?每年不都那一套吗?”
裴盛青笑道:“倩儿别扫兴了巡抚李大人的千金翰林赵家的小姐今天也都要去赏灯呢!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可人儿怎么可以不去?你若不去少了我们扬州第一美女这灯会岂不太过无聊?”
顾倩兮摇头笑道:“你这人琴棋书画没一样会的就是一张嘴甜专讨姑娘们喜欢。”
裴盛青笑道:“别人喜欢没用要紧的是你爱听才成啊!你若是喜欢我日日都说给你听。”
顾倩兮微微一笑道:“你还是多念点书是正经别要每日不务正业的。”
顾夫人见他二人又斗起口来摇头道:“今儿个是过年倩儿说话可别这般尖利。今天家里来得宾客多你要不和盛青出门就多陪几位夫人太太聊聊学学人家淑女的风范。你这女孩儿整日里只知道谈诗论画娘怕你将来嫁不掉哪!”
裴盛青忙道:“倩儿怎会嫁不出去还有我在呢!”
顾倩兮白了他一眼叹道:“绣花枕头一个。”
顾倩兮最怕与那些官家夫人话家常那比绑了她还难过便答应与裴盛青同去赏灯。
顾倩兮带着随身丫鬟小红两人在城中漫步裴盛青在后跟着不住的说笑打浑他一个死心眼就是想讨顾倩兮欢喜。他见顾倩兮眼波盈盈桃颜李笑说不出的动人当下更是死缠烂打到处跟着她。
忽然前头走来一群年轻男女衣饰华贵都是裴盛青平时的玩伴这些人家室非凡多是江南一带的官宦子弟。裴盛青忙与众人招呼顾倩兮平时从不与他们混在一起是以一人都不识。
那几人的家世都甚佳其中几个男子见顾倩兮貌美心下暗暗喜爱更有暗自与裴盛青较劲的意味。众人闲聊起来一名男子笑道:“裴兄令尊还在教书吗?什么时候回朝廷任官啊?”
裴盛青脸上一红他最恨旁人提这点这几个男女出身显赫那个家里不是朝中要员至不济也是个地方官他怕那几人讥笑一时支支吾吾勉强笑道:“家父大概就这两年回北京吧!到时一定能接任尚书最小也有一个巡抚当当。”
那人笑道:“还要两年啊!那还早吗!裴兄你别急令尊迟早有官做的。”言语颇为轻薄。
顾倩兮听裴盛青随口胡说心中不喜冷冷地道:“盛哥教书比做官强多了裴伯伯不同于那些世俗之人他可是自己不想做官的。”
那人眼望顾倩兮微笑道:“这位姑娘是那家的小姐?裴兄给我引见引见好不好?”
裴盛青面有得色他一向以这个青梅竹马的玩伴为傲又知她十之**会是自己将来的妻子便说道:“这位就是前工部侍郎顾大人的千金你就叫她顾大小姐好了。”说着又向顾倩兮介绍那人。
那人听到前工部侍郎顾大人几个字只哦了一声以为又是一个闲居在家的过气官员。
那人父亲也是朝中官员官职半大不小骄纵惯了神态便高傲起来说道:“原来是顾先生的千金啊!姑娘没事可以多到我家坐坐。我爹要是喜欢你对令尊仕途也有些助益的。”
一旁裴盛青听了这话竟尔面露恐惧他知那人家世极佳深就怕顾倩兮真个儿答应他了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却听顾倩兮淡淡地道:“小女子深居府内一向极少出门。公子好意心领了。”
那人笑道:“你要到我家来那才知道什么叫豪门哪!你别怕见我爹爹他官虽大但对人一向很客气的。”
此时顾嗣源升任兵部尚书之事尚未颁布是以那人不知此事说话口气自不免狂傲。
顾倩兮微微一笑转头去看花灯不再言语神态颇为冷峭。
那群男女见顾倩兮冷冷的不爱理人颇不高兴都拉着裴盛青去看戏。
裴盛青忙道:“倩儿这些花灯看来看去就是那几个样子不如和我们一块去看戏吧!”
顾倩兮道:“你想去就去吧!我在这儿挺好。”
裴盛青看灯看得气闷无比只想与众人看戏玩要便道:“好吧!我去去就回你可别一个人乱走。”
顾倩兮在城中走着见到一处花灯颇为雅致灯上绘着花草手法不俗她便停步仔细看着她对丫鬟小红道:“这图样颇为别致小红你看出来了吗?”
小红笑道:“小姐你问我不等于白问?我怎么会知道?”
顾倩兮不置可否只觉百般无聊连可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她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她所吟的是诗出自宋代文豪欧阳修之手说的是元宵夜中一对男女的故事此时轻声吟出自有无尽感慨。
芳心正自寂寥忽听背后一人接口道:“月上柳稍头人约黄昏后。”正是那诗的后两句。
顾倩兮轻轻惊呼回头看去只见一人剑眉凤目长身玉立脸带微笑正自低头看着自己。顾倩兮脸上一红心中怦怦直跳忙转过头去。过得片刻她回过头来那人却已不见了。
顾倩兮定一定神忽见前头人声鼎沸一群人正在猜灯谜她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便也往前走去。
主仆两人站在远处眺望小红笑道:“小姐你可要下场猜谜?”顾倩兮淡淡一笑摇了摇头神情颇为萧索。
她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只见灯谜有的故做刁难有的写得趣味横生便也驻足下来倒不急着离开。
忽听揭谜管赏的老人笑道:“这位公子老头子在这揭了几十年的灯谜啦还没见过人一口气破得了十个的吆你不妨试试。”却见一名青年提着只毛笔正在榜前低头思索那写在榜上的灯谜却已被他答出七个无怪会聚集这许多人观看。
顾倩兮心下好奇便侧头看去只见那名青年公子神采飞扬正是刚才站在她身后的那人。顾倩兮微微一笑想道:“这人看来颇为博学却又不甘寂寞不知是什么来历。”正看间那青年走上前去又写下了两个谜底旁观众人纷纷喝采都要看他破解第十联。
那人答到第十个灯谜忽地苦思起来那灯谜写了八字:“鸟握掌中打一名将。”顾倩兮才思敏捷沉吟间便知谜底但那人兀自思索旁观几个好事之徒笑道:“小子快些哪!天快亮啦!”
顾倩兮忍不住轻声道:“鸟握掌中快猜一个三国大将的名字!”语声虽轻但那人却已听见他恍然大悟笑道:“鸟握掌中是啊!那不是张飞吗?”
那揭谜老人笑道:“公子不简单哪!正是张飞!”旁观人群纷纷鼓掌。
那人转头望向顾倩兮向她躬身一揖笑道:“蒙姑娘指点小子侥幸之至。”
顾倩兮含笑回礼笑道:“公子才智过人不必过谦。”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挤出人潮。
顾倩兮听他说话卷舌官话十分道地便问道:“听公子口音似乎不是扬州本地人?”
那人颔道:“不错在下是北方人到扬州方满一年。”
顾倩兮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而行又问道:“公子来此既已经年觉得扬州与北方相比如何?”
那人微笑道:“扬州风情名满天下名士才女更是所在多有。以前我只觉得人们多是夸大其词待我自己亲眼见了……”
顾倩兮微笑接口:“恐怕极感失望吧?”
那人笑道:“名士如何尚不得知但才女之称真是名不虚传。”
顾倩兮噗嗤一笑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说道:“公子要是常居扬州作了我们扬州人那扬州就不愁没有名士了。”
那人哈哈大笑:“我一穷二白算什么名士?”
顾倩兮微笑道:“公子说笑了。”
两人说话间四处赏灯小红没敢过来打扰只是含笑走开远远守候。
人潮往来甚是繁华那公子见街上还有不少打谜的摊子却是扬州一带的学馆寺庙来此设摊助兴便问道:“姑娘才华高极何不也去猜谜?”
顾倩兮嫣然一笑说道:“待会儿我要答不出还请公子也救我一救。”
那公子搔了搔头苦笑道:“怕要先让我回去翻上一年半载的书才能救得了姑娘。”
顾倩兮笑道:“公子连答十个灯谜已是前无古人何必过谦。”
那公子笑道:“姑娘若是出手只怕在下立时就要作古了。”
两人一起大笑。
正走间忽见裴盛青匆匆跑来顾倩兮皱眉道:“又是他!我们躲躲。”一转头那名公子却不见了。顾倩兮颠起纤纤玉足极目望去却找不到那人。
她心中一阵怅然裴盛青奔近她身边道:“倩儿刚才那人是谁?”
顾倩兮没好气地道:“你的戏好看吗?”
裴盛青连道:“好哪!今天演的是八仙过海演何仙姑的可不寻常……”
顾倩兮无精打采的听着眼角却到处寻找那人可那公子却像消失一般再也瞧不见了。
顾倩兮回到府中二姨娘拉住裴盛青问道:“你们玩得可高兴?”
裴盛青道:“我后来去看戏了倩儿一个人在看灯。”
二姨娘只气得没昏过去骂道:“盛青啊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种谈情说爱的事还要表姨妈教你吗?你只顾着自己玩冷落了小姐你要我怎么帮你?”
二人再看顾倩兮她早已回房睡了。
顾倩兮换了衣衫一手支额起呆来。
小红笑道:“小姐你怎么啦?”满脸都是笑意。
顾倩兮拂然道:“小红你笑什么?”
小红笑道:“我见小姐好似生病了忍不住要笑。”
顾倩兮皱眉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看我不舒服居然还挺开心。”
小红掩嘴笑道:“小姐害的病有些奇怪。”
顾倩兮有些生气了道:“奇怪什么?”
小红笑道:“没有什么。只是小姐今晚见了那人后就一直这样子婢子服侍小姐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小姐像这样。”
顾倩兮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今晚那人你说是什么来历?可是哪家的公子?”
小红摇头道:“小姐那人恐怕不是什么公子倒像是个穷途潦倒的书生。”
顾倩兮惊道:“你…你怎知道?”
小红道:“我看她身上衣服打了好几个补钉虽然都在不显眼的地方不过婢子全瞧在眼里。”
顾倩兮怔了半晌才道:“我…我怎么都没看到?”小红微微一笑并不接口。
顾倩兮又道:“你说我还能再见到他么?”
小红低声道:“婢子不知不过小姐是金枝玉叶凡事要小心些。”
顾倩兮叹了口气她生性高傲难得遇上一个聊得来的朋友却不知是否能再见。
顾倩兮酷爱书画曾拜了一名奇女子为师她父母都曾为此不悦。但顾倩兮自小任性才华又高岂能忍受每天串门子东家长西家短的度日?元宵后她重拾画笔每日里带着小红又赴抵老师的居所学画。
这教画的老师来历颇为隐密真名无人知悉只知自号叫“梧桐居士”家住城内顾倩兮每日来往甚是方便。
这一日顾倩兮正带着小红往老师家“梧桐居”而去忽然小红拉住了她顾倩兮道:“怎么了?”
小红低声道:“小姐你看那人。”
顾倩兮依言望去只见一人身形高大抱了柄锄头走将过来不正是灯会中遇到的那名男子吗?
顾倩兮惊呼出声万没料到会在此遇上这人一时芳心怦怦直跳小红见她神色娇羞难掩便自笑道:“小姐莫慌你只管进老师家去其他看小红的!”
顾倩兮脸上一红却是不置可否只嗯地一声便自行走入梧桐居去了。
那梧桐居士是名中年美妇她见顾倩兮来的早了脸上却是心不在焉满脸红晕料来有什么心事当即一笑道:“倩儿啊你今天怎么了?”
顾倩兮脸上现出一抹晕红忙道:“没事。”便与梧桐居士开始习画每画几笔顾倩兮便往门外看一眼画了半天都是乱七八糟的不成样子。
梧桐居士心知有异问道:“小红呢?怎么她今天没一块来?”
顾倩兮不擅说谎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来。
梧桐居士有些疑心见顾倩兮一会娇羞一会呆心下猜中了几分便道:“今日我们休息咱们一块儿喝茶谈天你说好不好?”
顾倩兮点了点头却没做声。
梧桐居士淡淡一笑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的丝柔声道:“傻孩子。”
两人正在说话忽听一名男子道:“这位姑娘等会儿我还有事要办没工夫与你闲扯到底你家主人是谁请你先明说吧!”
却听小红道:“不过是见个人罢了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我还能吃了你吗?”
那男子道:“这位姑娘所言大谬深有语病。第一姑娘若不吃人难道不会害人吗?
既会害人我又岂能不怕?再者姑娘若会吃人我虽是大男人可还不是一样给吃了可见被吃之人不论男女都该害怕。不应是男人便当不惧。“
那人啰哩啰唆的念念有词梧桐居士见顾倩兮低着头小手紧揪着衣角心中暗笑:“正主儿来了让我看看是何方神圣?”
只听小红与那人不住斗口两人已然转进门来却见一人目光炯炯望似气度非凡手上却抱了柄锄头模样颇为怪异梧桐居士皱起眉头一时猜想不透这人的来历。
那人进了屋来待见梧桐居士与顾倩兮对坐几上忍不住微微一愣他轻咳一声拱手问道:“二位高贤在上不知是小姐还是夫人召见在下可有什么大事么?”
梧桐居士看了看顾倩兮只见她满脸娇羞一张俏脸不曾抬起当即一笑道:“公子宽坐是贱妾想见见公子别无他意。请公子放心。”她不便言明顾倩兮的心事自是替她遮掩了。
顾倩兮低头把玩手上茶杯听了师父的说话仍是良久不语。
那人摸了摸脑袋似是想不透梧桐居士何以要见自己正起疑间猛见顾倩兮坐在一旁霎时“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道:“姑娘是那日灯会……”
顾倩兮见他认出了自己心下甚喜便站起身来向那人福了一福道:“几日不见公子清健如昔。”转头向梧桐居士道:“这位公子前些日子和我有过一面之缘他文才独步思路敏捷是位难得的才子。”
她是官家小姐出身应对进退素来大方此时既已被人认出身分便即掩去羞态又恢复了官家千金该有的神态。
梧桐居士微微一笑欠身道:“公子才高八斗贱妾久仰了。”
那人如何不知她说的是客气话当即哈哈一笑道:“在下哪来的文名?这位夫人口称久仰二字却是从何说起?”
顾倩兮怕师父看不起这人连忙低声道:“老师这位公子太过谦逊了他真的不是平常人。”
梧桐居士点了点头却是微笑不语。
过了半晌那人道:“夫人这是梧桐居么?我见门上匾额这般写的。”
梧桐居士道:“不敢。贱号正是‘梧桐居士’有辱公子清听了。”
那人一愣奇道:“夫人真是梧桐居士?我曾听过扬州有位梧桐居士此人雅擅丹青山水花鸟无一不能。莫非真是夫人?”
当时重男轻女士大夫圈尤其如此任凭女子才气再高文名再响也难出人头地似梧桐居士这般奇女子那真是万中无一了。
顾倩兮笑道:“难道扬州还有第二位梧桐居士?其实老师不只精于绘画所作诗词也是意境高远。”
那人满脸诧异显然没料到大名鼎鼎的梧桐居士竟是一名美貌妇人当下惊道:“不知夫人大名多有得罪失敬失敬。”说着连连拱手模样甚是谦恭。
顾倩兮见他多礼模样倒有三分驴忍不住掩嘴轻笑道:“不知者无罪难道我们还能打罚公子吗?”
那人忙道:“打是不必了骂我一句无知无识倒也是应该。”欠了欠身又道:“与诸位高贤道上相逢实是有缘。日后自当请益。”说着拱了拱手转头走出。
顾倩兮见他要走忽地心中着急两只小手纠了起来。眼看小姐慌张小红登时挡在门口没好气地道:“不过要你喝个茶啰唆什么?没半点胆子。”两手撑开竟是不让他离去。
那人满面尴尬自己若要离去总不能一脚把小红踢飞吧?他咳了一声满面通红只好转了回来自顾自地看着墙上的书画喃喃地道:“久闻梧桐居士的大名果然不凡果然不凡。”
小红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梧桐居士见爱徒满脸娇羞也是浅浅一笑道:“这位公子既然来到梧桐居何不品凭一下书画些些宽坐再走不迟?”跟着命人取来茶水点心款待那人。
那人见梧桐居士也这般说了自也不方便推却当下拱手道“既是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咳了一声便坐了下来。
顾倩兮俏脸晕红登时取出自己所作的诗词绘画请那人品评。那人点了点头接过来看了。只见他双目炯炯细细看去几幅书画一经过目何处可称妙笔何处美中不足竟都一一点出此人看来也是精擅书画当是其中的大行家。
眼见此人虽然衣着寒微但见识极是高明梧桐居士心下暗暗讶异道:“公子所见大是不凡不知师承何处?”
那人笑道:“夫人谬赞了我不过是凡夫俗子一个闲来无事时喜欢画上几笔焉敢自称什么门派?”
梧桐居士道:“公子过谦了。却不知公子自己所擅为何?是花鸟草兽还是人物山水?”
顾倩兮见老师与他聊开了登即嫣然一笑道:“何必说这许多?请他画上一幅不就好了?”说着取过纸笔便要请那人入画。
那人推辞一阵但顾倩兮只是不允那人叹道:“也罢!既是有缘我就画上一笔吧!”
梧桐居士点头笑道:“正要见识公子妙笔。”
那人苦笑道:“在下久不作画恐怕贻笑方家。”说着取笔过来登即画了起来他随手一画由左到右勾勒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黑线。
小红皱眉道:“这是什么?毛毛虫么?”
那人笑道:“姑娘所言差相仿佛了。”跟着又是数笔划过众人“啊”地一声已看出他画的是条滚滚大江只见江水奔腾气势磅礴众人都是赞叹不已。
画了几笔已把大江的雄浑尽皆勾勒出来顾倩兮笑道:“原来公子雅擅山水下笔果然不凡!”
那人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今儿个我想画的是人物。”
顾倩兮哦地一声正要询问却见那人左勾右画下笔极快转瞬间便画出一群人来顾倩兮看了一阵皱眉道:“这些人拿着绳子做什么?怎么还拖着一条大船?”
那人低下头去却不言语。
只听梧桐居士叹道:“这些人是纤夫。”
顾倩兮是官家小姐出身自不知晓这些人事她心下好奇便问道:“纤夫?那是什么?”
梧桐居士道:“纤夫就是拉船的人大船若是遇到逆流的地方便要请人在岸上拖拉这些人便是拉船的苦力。”
顾倩兮点了点头细看那群纤夫的面貌只觉这些人好似仰天哭喊神态甚是苦痛。她轻叹一声道:“这些人好生可怜想来日子很是辛苦。”
一旁小红原本默默无语听了这话忽地眼眶微红泪水便要落下。
顾倩兮见她忽露悲伤之色忍不住奇道:“小红你怎么了?”
小红哽咽道:“没事的……婢子只是想起爹爹了……”
顾倩兮从不知小红的家世便问道:“怎么了?你爹爹认得这些纤夫么?”
小红再也忍耐不住霎时大哭道:“我……我爹爹也是个纤夫他熬不住苦三十来岁就死了我娘养不起我只好把我送到顾家做下女天幸遇上小姐要不然小红哪有今天的好日子过呢?”说着痛哭起来。
众人都甚意外才知小红的身世原是如此坎坷。
过了一会儿小红急急擦去泪水歉然道:“婢子一时激动坏了夫人小姐作画的兴致还请重重责罚。”
顾倩兮温言道:“你快别这样说我一直不晓得你的身世唉……真也难为你了。”说着替她轻轻擦去泪水心下甚是怜惜。
梧桐居士凝望这幅“大江纤夫图”一时也甚感慨说道:“看公子笔法如此刚毅想来是个十分傲骨之人。”
那人轻轻道:“乱世文章不值钱又何必留这身傲骨折磨自己?”言中却有无限辛酸。
梧桐居士点了点头她凝视画作又道:“听公子这么说想来是饱读诗书之人了只不知为何这幅画中的人物面貌无一可辨甚是模糊不清?”
那人指着画中人物道:“这些纤夫虽然穷苦但个个无畏艰辛宛若岁寒孤梅是以只需画其神不需画其表。面貌如何那是其次了。”
顾倩兮哦了一声道:“什么是‘画其神’公子可否说清楚些?”
那人轻轻抚摸自己所绘的那些纤夫脸上露出悲悯的神色低声道:“在下以为绘画不当求形似当求其魂骨求其意境此乃高下之别。”
梧桐居士听了这话忽地长叹一声道:“公子所见大合我心。”转过头来向顾倩兮说道:“倩儿记好这几句话了这对你将来大有助益。”
顾倩兮答应一声面上不置可否实则内心狂喜眼见那人只言片语就令老师心折让她如何不开心?
看完书画梧桐居士已对那人颇有好感当下便道:“咱们说了这许多却不知公子高姓大名目下在何处高就?”
那人脸上闪过一阵阴影忽地默然无语。
梧桐居士见顾倩兮神情专注显也想知道这人来历三人静默片刻却是谁也没作声。
又过一会儿顾倩兮见那人不答正要转过话头那人却忽地哈哈一笑自道来历:“不瞒两位我现在一户人家里做长工。至于那贱名吗哈哈还是不必挂齿了吧!”
梧桐居士忍不住“哦”地一声她虽知此人必然穷困却没料到此人竟已沦为奴仆。顾倩兮神情讶异万分她看着眼前这个青年只见他器宇轩昂神态不凡却万万想不到他竟是个低三下四的小厮一时间也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过不片刻那人已站起身来满脸都是自嘲神色说道:“夫人小姐在下身居仆童不过是个长工下人却也在此论词作画岂不笑掉人家的大牙了?”他转过头去长叹一声拱手道:“咱们就此别过了。”说罢转身出去。
顾倩兮娇声叫道:“公子留步!”但那人头也不回须臾间便已跨出大门急急走了。
顾倩兮怔了半晌这才起身去追奔到门口早不见那人踪影。梧桐居士走了出来轻轻抚摸顾倩兮的秀叹道:“孩子你父亲是朝中大官这人与你身世相差太远终究是不成的。”
顾倩兮转过头去低声道:“老师您想到哪去了?我…我只是看他不得志瞧着有些可怜罢了。”
梧桐居士轻轻一叹拉着她的小手说道:“外头冷进去吧!”
顾倩兮回头一望只见一条巷子空空荡荡心中忽然一悲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姨娘那小子还真耐命。我把他调去管花园连锄头也不给他一个他居然自己买了一把死赖着不走……”
顾倩兮回到家中听见管家正与姨娘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谈什么事。顾倩兮没心思多理会闷闷的吃过晚饭向长辈请了安便自睡了。
之后一连十余日她每日自去学画却始终没有再遇上那公子。婢子小红见她愁眉不展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日黄昏顾倩兮学完画后心头烦乱在府邸院中赏花散心。她心情不佳越走越远顾家的宅子极大竟走到下人住居的地方。
小红道:“小姐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
顾倩兮忽地想到那人也是人家的长工她缓缓地道:“我从不知下人的生活是什么景况?我想瞧瞧去。”小红不便违逆便跟着走了下去。
此时夕阳西下晚霞伴着初春的浮云园中的花草被夕阳映得红了宛若画境。顾倩兮心中一阵怅怅的愁思不知如何方能解脱。小红看着顾倩兮红通通的脸蛋不由替她叹了口气。
顾倩兮听了她的叹息幽幽的道:“小红你也有心事么?”
小红道:“婢子没有心事。”
顾倩兮淡淡的道:“那你又为何叹气?”
小红摇头道:“小姐小红是心疼你啊!”
顾倩兮笑了笑说道:“傻丫头我没病没痛你心疼我做什么?”
小红低声道“小姐我听人家说过世上的事不如意十常**你可看开些啊。”
顾倩兮望着晚霞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红正要劝慰忽听一人大声吆喝赤脚提锄正对园里花草大肆摧残嘴里还念念有词其状颇杀风景。
顾倩兮一怔说道:“小红这些花草植来甚是不易那人在作什么呢?”
小红对那人叫道:“喂!你这人在干什么?这些花草都要给你弄死了!”
那人背对着主仆二人没好气的道:“我就是要把它们全毁了。”
顾倩兮眉头一皱说道:“是谁吩咐你这样作的?”
那人却似没听到一般仍是用力砍拔。
小红道:“你这人怎敢那么无礼?小姐在问你话哪!”
那人头也不回说道:“是管家吩咐我的要我把这里的花全砍了另外再种新的。”
顾倩兮奇道:“竟有这等事?这我倒是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待我问问管家去你再干活不迟。”
那人道:“小人是种花植草的下人就算说了名字小姐也记不得不如不说。”
小红怒道:“小姐问你话你拖拖拉拉的说什么废话啊!”
那人道:“二姨娘吩咐过的要小人不可和小姐说话。”
顾倩兮又是一奇道:“有这种事你到底是谁?”
那人手上不敢稍停说道:“小人姓花名草人。这名字非常好记是小姐一人专用的以后小姐看到我大叫一声‘花草人’我就知道啦!”
顾倩兮明知他在胡扯但也忍不住好笑。忽见管家匆匆走来大喝一声:“卢云!你这死小子!不做事在这扯什么?”
顾倩兮听见管家叫那人作“卢云”她心道:“卢云卢云好熟的名字。啊!卢云不就是爹爹的那个书僮吗?怎么给派在这种花了?”
她想起这人曾应了一个江南无解的对联深得父亲的喜爱有意要收他作幕宾顾倩兮不禁微微好奇想看看这个才华出众的青年长得是什么样子。她只见夕阳照在卢云宽阔的背上却见不到他的脸。
却见管家又吼又跳在卢云身边直骂。顾倩兮说道:“刘管家是你要他把花草拔掉再重新栽植的?”
管家陪笑道:“是啊!这些花草大伙儿看得腻了不重栽不行了。”
卢云头也不回大力地把一株株牡丹拔了下来顾倩兮摇头道:“卢云你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对待花草是如此残暴!”
卢云哈哈大笑回过头来说道:“我举止粗鲁倒教小姐受惊了。”
顾倩兮一怔:“怎么这笑声如此熟悉?”只见夕阳照在卢云脸上他满脸也尽是讶异两人一起惊呼:“原来是你!”
那被唤做卢云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几日她芳心可可深藏心中的男子。顾倩兮此时方知元宵灯会中和她一起赏灯打谜梧桐居中匆匆离去的那名公子原来就是她家中的书僮。
两人凝视对方的脸庞顾倩兮见卢云脸上的神色从惊讶慢慢变成漠然最后是嘀嘀咕咕的转过头去。
管家吼道:“死小子!你敢和小姐说话!二姨娘的话都丢到一边了吗?”
卢云不再言语低身拔草。
顾倩兮叫道:“公子!”
卢云却不回头默默地干着活。
管家笑道:“小姐你怎么叫他做公子?这人身份贱得很不过是个下人。你这般叫他他那受的起啊?”
顾倩兮脸色一沉对管家道:“下去!这没你的事。”
管家不知小姐为何火陪笑道:“小姐你这是……”
顾倩兮板起俏脸冷冷地道:“我叫你下去你没听见吗?”
管家见小姐面色不善只有躬身退开。
顾倩兮忽道:“且慢!你明儿个把他调回书房这里的粗活别叫他做了。”
管家迟疑道:“小姐二姨娘吩咐我要这小子在花园里干活。我若调他回去只怕二姨娘生气哪!”
顾倩兮顿足道:“你眼里只有姨娘没有我这小姐吗?”
管家哪见小姐过这么大的脾气顿即傻了忙道:“小姐既然这般说我明天就把他调回书房。”
顾倩兮见卢云仍低头干活低声道:“你……你不用做这些活了知道吗?”
卢云却恍若不闻还是俯身拔草。
小红叫道:“喂!小姐把你调回书房了你没听见吗?”她叫了两声卢云既不回头也不停手。
小红哼了一声道:“小姐这人是个疯子我们别理他。”
顾倩兮见了卢云的样子叹了口气低声道:“算了我们回去吧!”
其实卢云岂会听不见小姐的说话?他又怎会不知小姐的好意?但他就是道不出个谢字……
卢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他宁愿继续再这做粗活他也不要见到小姐受她的恩情……
原来这一个多月来二姨娘每日里只打着那几个坏心眼就想趁着老爷不在趁势将卢云赶出顾府。管家奉了姨娘之命先将卢云调到园里种菜待见他做得头头是道却又把他调去种花每日里就是要他拔掉园中花卉之后再行重栽整日里反反覆覆非把他整得七晕八素不可。只是卢云念着顾嗣源与自己的约定无论姨娘如何恶整他始终信守承诺苦撑不走却没想到阴错阳差识得了小姐。
到得第二日那管家果然不敢违背小姐吩咐便命卢云开始打理书房。卢云如以往一般打扫完后又开始习练内功。他此时内力已非凡俗练得片刻便觉精神奕奕至此已是不练不快。
正练间忽听一人敲门卢云一怔此时老爷上北京去了甚少有人到书房来。卢云忙开门相迎只见眼前站着个少女明眸皓齿肤色雪白不正是顾倩兮吗?卢云愣了一会不知要说什么顾倩兮却迳自走进。她见卢云低头不语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隔了良久顾倩兮道:“卢公子……”
卢云心下一凛忙道:“小姐你别这样称呼小人。你就叫我阿云吧!”
顾倩兮见他分了主仆贵贱心中不喜道:“卢公子你别要这样我从不在意什么下人不下人的。”
卢云不语只垂手站在一边直比顾嗣源在的时候还要恭谨三分。
顾倩兮温言道:“你过来坐下啊!”
卢云往后退开一步摇头道:“小姐您快别这样了小人不过是您的书僮如何能与你同席而坐?此举乱了伦常那是万万不可的。”
顾倩兮大声道:“你…你明知我不在乎为何还要摆出这等难看模样?”
卢云急忙躬身弯腰连连作揖道:“小姐您别生气卢云举止若有不妥还请重重责罚。”
顾倩兮见他这幅模样全身说不出的难过忍不住心中一酸眼泪便要落将下来卢云只是垂手而立装作不视。顾倩兮伤心一阵突然小姐脾气作心道:“你要当下人我就让你当个够!”
她大剌剌的往椅中一坐冷冷地道:“研墨。”
卢云不知她此举何意心道:“她是小姐不论要做什么我都照办便是了。”忙研了浓浓地一砚。
顾倩兮神色俨然不见喜怒只听她又道:“纸笔呢?”
卢云忙将纸笔给送上。顾倩兮微一凝神在纸上画了起来卢云侍立一旁见她画了一幅泼墨山水笔致嫣然意境清雅。
顾倩兮画毕之后低头不语卢云站在她身后服侍既不言语也不品评。顾倩兮身子一颤忽地将画给撕了卢云一声惊呼这幅山水确是妙笔撕了极为可惜。
卢云低声道:“小姐好好一幅画你为何把它撕破?”
顾倩兮冷冷地道:“你一个下人也敢向我说教吗?”说罢站起走到卢云身前凝目看着他的双眼。
卢云低下头去避开她的目光。
顾倩兮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迳自走了。
卢云望着她的背影心道:“官家小姐果然任性。”他收起撕破的残画又开始习练内功。
接连数日顾倩兮每日都到书房来或画丹青或写诗填词但每次都把作品撕烂便即离房。这日顾倩兮撕了一幅绿竹忽然趴在桌上抽抽咿咿地哭了起来。卢云这几日甚少与她说话直如书僮一般此时见她哭泣也不知要不要上前安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顾倩兮抬起头来嗔道:“你……你叹什么气?”
卢云低声道:“我见小姐难过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叹气了。”
顾倩兮缓缓站起身望着卢云一双大眼中串着珍珠般的泪珠小巧的红唇一颤一颤地煞是美丽。顾倩兮强忍悲音哽咽道:“卢公子……”
卢云忙道:“不敢小姐叫我阿云吧!”
顾倩兮大怒说道:“住了!你给我收起下人的嘴脸我不要看你这模样!”她声音一滞眼泪又流了下来。
过了一会她拭去泪水温言道:“算了我不怪你。反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卢云心中一震忽觉心中空荡荡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撇开了头默默不语。
顾倩兮柔声道:“卢公子我敬你是个有志气的读书人只是时运不济沦落为下人我才折节下交。岂知……岂知你就是放不开你的身世我连着几日来看你你每天就装了这副下人的脸来对我你……你真的是那个有骨气的落魄书生吗?”
她走向门口回望向卢云眼中柔情无限但随即又低下头去。
卢云见她就要离去颤声道:“小……小姐……”
顾倩兮闻言停步望着卢云。
卢云低声道:“你……你等一会儿。”只见他走入书堆拿了些东西出来交给顾倩兮。
顾倩兮一看之下忍不住“啊”地一声轻呼原来卢云给她的东西正是她这几日撕碎的书画。这些书画早成碎屑卢云却又把这些破片重新拼凑黏好贴齐不知费了他多少功夫。
卢云低声道:“小姐这些书画实乃佳作如此撕掉太也可惜。你拿回去吧!”
顾倩兮接过书画忍不住泪水一滴滴的落在上头将墨都阴开了。她转身奔出叫道:“笨蛋!你是个大笨蛋!”
卢云见她奔出书房这次却是头也不回料来不会再来了。
卢云望着空荡荡的房门心道:“谢天谢地她不会再来了!那倒好省得每天侍候这位千金小姐。”
他坐了下来要修习内功但不知为何就是静不下心。他看着窗外想着顾倩兮的一举一动脑中想起她说的“反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忽然心中一酸陡地躺倒在地怔怔地看着屋顶好似身上有一处地方莫名死了再也不属于自己……
第二日卢云又到书房上工打扫之后忽地懒洋洋地提不起劲。书不读了连内功也不想练了他呆呆的望向窗外。书房中一向无人来访他便这么坐着只是每逢风吹草动他就跳了起来以为顾倩兮到了。但这整整一日顾倩兮毕竟没有再来。
卢云从早到晚连饭也不去吃原本一个刻苦自励的年青人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他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扶疏的花木也不知为什么忽然苦笑起来。
百般寂寥间似乎有个声音开始嘲笑自己他读了那么多书为的是什么呢?科考无望成了待罪之身又何必再念什么书?拼着一身傲骨不愿改姓移宗到头来被人们辱骂嘲讽又为了什么?满腔济世热血要来干嘛?折磨自己罢了。看看阿福多快乐自己真是个笨蛋顾小姐说得真是有理。
连着三日卢云都这样呆呆坐着不饮不食。第四日晚阿福来找他见他倒在地上高烧不醒。阿福惊得嚷嚷叫人过来一看才知卢云居然感染外感的伤寒。其实凭卢云的内力原不该病但他心神大乱又停了饮食才染上了恶疾。管家听说此事只觉倒楣透顶二姨娘倒是大喜过望众人便捏着鼻子把卢云扔回他的柴房去了。
这下惊动了顾夫人说怕府里要出人命了便给卢云延请了大夫诊治那大夫看过之后要大伙儿千万不可靠近众人怕给感染伤寒只有阿福每日给他送汤药去但他也不敢进去只把东西搁在柴房门口希望卢云自己出来吃食。但一连两日药碗摆在门口连动都没动。人人都猜他已死在里面只是没人敢进去查看。
第三天夜里卢云迷糊间忽然清醒只见四周一片黑暗心知自己就要死了回思一生贫贱潦倒。他想起过世的爹娘更是泪如雨下。忽然一双温软的手扶起了卢云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将苦浓的药汁喂入了他的嘴中。
卢云迷迷糊糊地抬头见到了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孔满面关怀的望着自己却是千金小姐顾倩兮。卢云又惊又喜以为自己还在梦境之中霎时放声大哭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紧紧抱住她柔软的娇躯。
顾倩兮见他醒了登时大喜笑道:“你…你终于醒了小红找来的秘方真的有用。”
眼角却也湿润了。
卢云心中大恸哭道:“小姐我……我……”
顾倩兮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抚摸他脏乱的头温言道:“别说了专心养病吧!”
过不多时卢云心中只感平安喜乐便在她怀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早卢云醒了过来已然不见顾倩兮他心中一阵叹息想道:“看来我日有所思昨晚定是在做梦了。”猛然间见到几只药碗都搁在自己脚边卢云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这才知道顾倩兮每晚都来服侍他汤药否则以他病情早已死去。
卢云悲喜交集心中感激万分但最让他开心的不是捡回一条性命而是再次见到了顾倩兮他缓缓运功只觉内力仍是充沛无比看来此次疾病虽重却没打垮了他卢云缓缓起身走向门口只见门口堆着些阿福送来的食物他微微一笑心道:“阿福这小子始终没有忘了我。”一时眼眶竟有些湿润。
卢云吃过食物身子有些气力便盘膝坐下行运内功。过了许久心中渐无杂念已至返照空明的境界慢慢地体内涌出一股内力竟在四肢百骸内狂涌既不必像以前一般无意无念方能行功也远比以往温绵的内力更为雄浑这股内力在他经脉内急走接连打破了以往走不到的大难关运行周天后复归丹田。
卢云给体内这股内力所激忍不住仰天长啸声闻数里。他身子虽然虚弱但仗着内力有成这病想来是好了。
忽听柴房外有人叫道:“这小子是不是死了大喊大叫的。”众人围在柴房外见到卢云惨白着一张脸走出来纷纷议论:“这小子活了!”“不!他成了僵尸哪!”“***!
有那么有气无力的僵尸吗?“
卢云爬起身来扶住门板惨然笑道:“小子给大家添麻烦了。”阿福忙抱住他将他扶了出来。
卢云体力一复他略通医理便自行抓药调养一来年轻体壮二来内力不弱身子恢复的极快这次病几乎要了他这条命但意料之外内力竟已打通玄关他自知这“无绝心法”已有小成比之那日老丐授业之时已是不可同日可语。只要假以时日必有大进境。
又过两日卢云回到书房上工只见书房仍如原貌仿佛他当日离去时一般。卢云痴痴地叹了口气正要打扫忽听有人叩门他忙迎了上去却见一名少女娉娉婷婷地站在门前脸上神色似笑非笑正是顾倩兮。
卢云陡一见她禁不住眼眶一热泪眼朦胧间心中喜乐得如同炸开他忙定了定神嘶哑着嗓子道:“小……小姐今天又来画画写字?”
顾倩兮嫣然一笑道:“我不来画画写字难道是来瞧你这痨病鬼么?”说着横了他一眼目光中却满是关怀柔情。
卢云想起她这几日的恩情泪水登时滑落双颊他此次疾病非小乃是外感的伤寒顾倩兮如此照顾他可以说是干冒生死大险。
顾倩兮看在眼里心下自也激荡连忙别过头去不敢与他目光相接只高声道:“研墨!”
卢云擦去泪水替她拿出纸笔只觉说不出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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