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那些主动去爱的人实际上也会主动放弃。因为一旦失落,就没有了动力,不会爱下去。可为什么会失落,就是因为爱上了不了解的人。看来一见钟情实在是害人!有谁能说爱上了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不会失望?早晚,想象的光华会隐去,真相大白,悔之晚矣!
如果我有刻心力笔,我一定要写些醒世明言,提示大家头脑发热地爱上了不了解的人的深远危害。经常在报纸上看到有些怀春少女依赖着言情小说的指引,爱上了一个要么甜言蜜语,要么人模狗样的男子,半年之内就给了自己,结果,嫁过去才发现,对方好吃懒做,三心二意,弄不好还是虐妻狂。更可恶的是,这些女子还不走了,死乞白赖地和这些无赖纠缠……可见,找人还是要找自己真的了解的人……
我怎么这么倒霉?!两头都没捞着好处。第一个,知道底细,可偏偏是个放浪之人。第二个,不知底细,一下子喜欢上了,和第一个,有同样的爱好……
时近年末,家家准备过年迎新。
丽娘六七个月的身子,可竟然精神高昂,掌管着府中的种种操办,又安排连日的酒席宴请,又联系歌舞唱会。
我有情绪的时候给丽娘帮帮忙,但大多时间是帮倒忙或帮不了忙。比如剪窗花,不会。写贺年礼单或邀请,不会写那些繁体字……她根本不指望我了。我没有心思帮忙时,就看看书,或者和杏花到外面看看年货。我们买过一两样东西,回来就被钱眼骂得半死。
丽娘说给我找个新的贴身的丫鬟,但我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杏花白天和我在一起,像来上班一样,晚上和钱眼团圆。钱眼不在时,就还和我过夜。我们常常聊天,但我再也不谈谢审言的事了。
钱眼新婚也就在家猫了三四天,就出来正常办事了。我私下问他为何不多享受些新婚之销魂,他说他如果不出来挣钱,一天就心里空得发虚,两天就吓得发抖,三天就忧得发狂,所以他为了不让杏花把他当疯子,只好出来给我们打工。
从近年关他就忙得不着家,因为年底正是讨钱要债的时候。他说哥哥有众多陈年老账加上当年新帐,讨得他头大。
可这一天,他让人把我和杏花叫到了账房。我们莫名其妙,匆忙地进门,见钱眼两个耳朵上都别了支毛笔,正捧着账本满地打转。
他看见我们进来,夸张地大叹一声说:“知音,我实在要找人倾诉一下,否则我要气炸了肺!”
我们刚坐下,丽娘也笑着进来,说道:“钱大管家有请,一定是大事。”
钱眼哭似地叫了一声:“夫人,你要给我做主啊!”
他说得如此假,我们哈哈笑起来。
丽娘摆手,“大管家,有事就说!”
钱眼磨着牙说:“咱们府里有个内奸!胳膊肘往外拐的败家子!”
我忙说:“你说我买的布料贵了,还说我不仅买了最贵最不好的东西,连找回来的银子都没数清楚。我就再也没买,我让杏花告诉你我要的了,你不知道?”
一向雷厉风行的丽娘竟然也有些仓皇地说:“我已经让采买的人把单子给你,由你决定了,我没另外派人。”然后又加了一句:“老爷是从来不花银子的,俸禄都入了帐,他没私房钱。”我和杏花忍不住又笑了。
钱眼看着我们点点头,我竟像被老师表扬了般高兴。他说道:“我让你们来,是看看那个败家子是怎么败家的。”刚说完,门口哥哥的声音:“钱兄在吗?”
钱眼找了张椅子坐下,嗽了一声,说道:“玉清老弟,进来吧。”
哥哥满面求人的谄媚笑容进来了,一见我们都在,忙说:“你们都在?钱兄是不是很忙?我一会儿来。”我们都已经知道钱眼指的是谁了,就微笑着打招呼,怀着看热闹的鬼胎。
钱眼假笑道:“没事没事,玉清老弟坐吧,有什么事尽管说。”
我不禁好奇,“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钱眼一仰头,“我让大家都知道我今天就在这里待一个时辰,后面几天都不在。要跟我说事的人,当然会来。”
哥哥找了张椅子坐了,迟疑了一下,终于笑着说:“钱兄,我还真有点儿事。杨家昨天让人来找我,说他家的祖母去世,银子紧,欠的那七百两是不是就先不还了。”
钱眼的眼睛眯得快闭上了,贼笑着说:“玉清老弟怎么说的?”
哥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同意了。”
钱眼微笑着说:“看来银子数量大了,有人不敢写条儿了。玉清老弟,那天我去了赵家,原来说好的给我银子,可他们让我看了一张伪造的纸条,说是你写的,让我念他们乡下的老家遭灾,欠的三百两可先不用还了。”
哥哥又赔笑:“我没找到你,他们说他们替我传信儿,我就写了。”
钱眼哦了一声,“那李家的二百两和张家的三百四十两,朱家的四百两,都有求情的条子,也是你写的了?”
哥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
钱眼咳了一声,看向丽娘。丽娘吭哧了一会儿,开口说:“清儿,按理我不该说……”
哥哥忙道:“丽娘请讲。”
丽娘有些局促地说:“咱府银子的事,说好了,让钱管家做主,有什么事,是不是就让他们去和钱管家商量呢?”
哥哥脸有点儿红,说道:“他们都说是家中有事,非丧即病,说钱兄麻木不仁……”
钱眼大声咳嗽了一下,看向我,我瞪了他一眼,只好说道:“哥哥,许多人说那些话就是为了避债不还。哥哥不该只听他们诉苦,应让钱眼去查个清楚。钱眼不是个不明是非的人,如果是真的,他自会安排。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原来也没看清钱眼,其实,钱眼心肠很软,不是个不仁不义之徒。”
钱眼对我露出了一大排牙嘴笑了:“知音,你我之间,债清了,刚才的话抵了你以前对我的贬低。”
哥哥忙说:“钱兄,我实在没有疑你之意……”
钱眼打断说:“我知道,你就是耳朵太软!以前管了这么年帐,还忍不住要蹚蹚浑水!”
哥哥使劲摇手,“不想了呀,但他们拉着我不放,不让我离开。”
钱眼鼻子出气,打开了账本,一口气,历数了那些家年年拖欠账款的种种理由,又举了他们在别处的挥霍和收入的例子,听得我云里雾里,反正就是说哥哥被人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
说完了,钱眼把账本放下,哥哥的样子已经成了个认错的小学生。我们几个互相看看,丽娘说道:“清儿,以后那些人再找你,就说你说了也没用,家里的钱管家是个厉害人物,你和我都得听他的。”丽娘居然也有外交措辞。
哥哥点了下头。我忙笑着说:“哥哥别难过,你心地善良,是好事。钱眼这么做是保护了你,日后你就能专心治病行医,不理这些尔虞我诈了。”
哥哥长叹了声,说道:“谢谢钱兄了。”
钱眼也叹气道:“大公子,平时那些官员过访,你也知道,且不说礼尚往来,因为老爷不收礼,可光打赏下人的银子就得多少。如果是宫里来的太监,就更得大方。现在年关近了,怎么说也得给些亲戚朋友送个薄礼还个福什么的。更别说府里过年的花销了……”
哥哥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知道,钱兄,我以一己之仁,累及全家,实在不该。”
钱眼悲哀地看屋顶,“你到现在还没聘下亲事。知音早晚也得嫁人,咱府里可真没什么银子……”
哥哥忙说:“我还可以等几年,妹妹的嫁妆要办好,我家已经对不起审言了……”
我一皱眉,叫道:“你说什么呢?!”
哥哥停了话语,看向丽娘。丽娘看钱眼,钱眼看杏花,杏花急得使劲绞手。
我生气了:“你们什么意思?!”
他们又乱看了一通,最后丽娘支支吾吾地说:“洁儿,老爷说,我家负了谢公子,如果他……”
我一跺脚站起来:“我没负他!你们就死了心吧!我绝不嫁给他!”
哥哥急忙说:“妹妹!审言从不曾与任何女子有染,他一向洁身自好……”
我打断道:“你少来!我没功夫听!这个人已经过去了,你们谁再提,我跟谁急!”说完,我气乎乎地离开了他们,自己走回了屋。这就是他们背后议论我的结果:集体同意把我给卖了!就是因为以前小姐干下的事,可今非昔比,我决不当抵债的人了。我要以少胜多,绝不投降。
虽然生气他们这么包办我,可听他们提起谢审言,我心里再也没有了那种有些压抑的痛感,只余冷漠,对待这件事,好像是在玩游戏。我一时有了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看来我这次失恋是过去了!
这就是成长吗?我过去的每一次失望都没能让我解脱,大概直到那次在庙宇,才从心底看清了我所爱的毫无价值。现在,我终于有了我爸说的“经过”,就是经历了,过去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找我说爹要见我。看时间,爹回来得比平时早。我赌了口气去见爹,准备告诉爹我要以死抗婚,坚决不嫁谢审言。
我到时,爹在厅中蹙眉沉思,丽娘在一旁一脸忧虑。我心中一动,看来不像是有关谢审言的事,忙问:“爹,什么事?”
爹看着我慢慢地说:“明天未时,你去城外宝佛寺上香。”我疑惑:“为何?”爹眼中神光变化,忧惧相交,我强打精神一笑:“见我的朋友,没事!”
我前一阵神思恍惚,根本没什么灵犀异想。我不禁暗自庆幸,这要是早一两个月,我的心不静,根本无法应付他。这段时间我平静下来了,觉得有力量可以周旋一番。
爹要说什么,可想不出词句。我一笑道:“爹,我不会。且不说我已非清白之身,就是我还可以,我也不会。”
爹叹息道:“我只怕,这不是你能主掌的事。万一……对你,是祸非福。”
我努力平静地说:“我知道,我会有分寸。”
爹又思索了会儿,看着我说:“我看谢审言还是有意,你如与他定亲……也免得……”
我摇头,“爹,别说了。我无此意。”说完,我告辞了。
那夜我睡得十分不宁。起来后,又为穿什么衣服发愁。这次,哥哥钱眼杏花李伯外,又加了个丽娘,坐在外厅对我的着装进行了仔细的品评。我发现哥哥的品味比其他人要典雅很多,但我不明说,怕贬了别人。我们最后选择了上身浅湖绿色嵌了银边的夹袄,下身深绿色的多褶长裙,用哥哥的话说是给冬天带些春意,我发现他喜欢绿色,这已经是第二次他让我穿绿色的衣服了。
因为昨夜没睡好,一路的车上,我裹在翻毛的斗篷里被颠得昏昏欲睡,后来真的依着车壁眯了片刻,梦见谢审言还是那粗布白衣的样子,坐在我身边,轻声唤我欢语,说他想念我,我笑了……
车子一动,我醒来,气得要死!那个人,竟到我梦中搅我!一定是昨天他们提了他,让我又犯了傻,即使在梦里,也是犯傻!
到了地方,下了车,我皱着眉头,步履匆匆。上台阶,我解了斗篷,递给门外侍候的一个人,情绪激愤地走入大殿中,隐约注意到外面有很多人。大殿里可是空空的,佛像庄严,在正中央。脑海里,蓦然浮现出那次旅途中进入的竹林里的庙堂,一时感慨那遥远无及的清幽宁静,和那时的朦胧情怀……我走到人们跪着的蒲团前,背着手,仰头看着大佛,叹了口气。
伴虎
旁边几声笑,我扭脸,看到那个执掌生杀大权的人正坐在墙边的椅子上,手边是桌案,他怡然地端着茶。我一见他,全身心就进入了一个亢奋的状态,头脑异常清醒。
他一身暗银色便装,可那衣装,绣工质地都非同凡响。我看着他摇头说:“我在这里仰天长叹,你在那里笑逐颜开,我还把你当个朋友,你真没给我什么同情!”他又嘿嘿一笑,说道:“好久不见,欢语竟改弦更张了吗?”
我低头一下说:“月有阴晴圆缺,我最近领悟到许多道理。”
他笑着示意桌子另一边的椅子说:“欢语坐吧。讲来听听。”
我毫不客气地坐下,说道:“我明白了人力有所为,有所不为是什么意思。”
他微笑,饮了口茶说:“如何讲?”
我沉思着说:“就是我们干事要留有余地。我们越把能干的都干完了,给命运的</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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