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语走好吧。”
我起身说道:“我告辞了。”两个人都没有说再见。我走向门,他突然出声道:“那真的是天命吗?”
我转身,他看着我的神情不再是个王者,而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我点头说:“万民之幸,青史传扬。今秋大捷之后,两年之内,西方平定。五年之内,国家初现富足。”他依然盯着我,我一笑说:“他从少年起就自信自己必成不世伟业,什么都不会阻挡他的作为的。知天命,不过让他集中精力,走些捷径而已。”说完我明白了他为什么曾要除去爹,不是他不喜欢爹,是他为日后自己权利的稳定做的考虑。如果他相信自己胜券在握,就会放过爹。
他看着我,眼神变化,重又成了君临天下的人,平淡地说道:“欢语的好言语,自会让人记着。”说完不再看我,侧了脸。我出了门。
停官
我走到廊下,才要跟随着那位刘姓太监走向车辇,见谢审言从回廊拐角处出现,跟在一个太监身后向门口走来。他一看见我就一直盯着我。他的朝服随着他的稳定的步履微微飘动,风姿洒脱,行止之中,又有种略带了寒意的肃然。
他到了我面前,虽无表情,但脸色惨白,嘴唇都似如清水,我忙向他眨眼一笑,表示一切都好。门边太监传道:“谢尚书到。”里面一声“进来”,谢审言临要进门,突然回身对刘公公说:“请公公等候,我与董小姐一同出宫。”他说完立刻进了门,刘公公面现迟疑,但还是没有再向前走动。
我心想人常说皇上与谢审言经常长谈,不知这次会多久。可还不到十来分钟,谢审言就出来了,他站在了我的身侧后。那个刘公公看了我们一眼,说了句:“随我来。”领着我们走向车辇。到车辇前,我先上去,车辇内十分窄小,是为一个人乘坐,但谢审言马上跟着我坐了进来,不容别人阻拦。我们挤在一起,他一坐下就双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指冰冷。
我们一路无语地到了宫门外,我下了车,谢审言随着我下来。我对着刘公公笑着道别,谢审言说了一句:“谢谢刘公公。”面色沉静。
回府途中,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我们依偎在一起,脸贴着脸,手拉着手,好长时间不说话。最后,还是他低声问道:“你可知,太后,就在附近?”难怪他吓成那个样子,还坚持送我出来。我摇头,也低声说:“我没觉得害怕,该没有事。”况且,这次皇上也不会让我出事,但我没这么说。我仔细想着我与皇上的话,还好,没说到任何关于太后的坏话。我根本没想起她来!
我抬眼看着谢审言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和皇上的见面不会长?”他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我们今天已经见了面谈了话,自然不会长。”我心中起了疑惑,盯着他的瞳仁,他半合了眼睛,不经意似地说:“他让我去,只是为了,让我在他那里,看到你……”我的眼睛不禁睁大,嘴也开了。皇上这么做,是想表现一下他握着谢审言的死穴,日后谢审言必对他效忠无二……
谢审言忽然又抬了眼帘看着我的眼睛,微微一笑,眼里神光闪动,他悄声说:“别担心,快了。”我闭了嘴,想了一下,禁不住轻叹了一声。要想要挟别人,手中所握的人就要举足轻重。皇上向谢审言点明了他知道谢审言的软弱,可也等于明确地表示了他不会拆散我们两个人,否则,我就失去了作为牵掣谢审言砝码的重量。
我笑着对谢审言说:“你怎么如此敏锐?”他看着我低声说:“不这么,怎能看得清我这位心有玲珑的……”娘子?他垂了眼睛,说不出口。我笑着逗他:“不敢叫?”他不抬眼睛,说道:“你敢,我就敢。”夫君?我也没敢叫,但我把嘴唇凑到他的唇边说了一句:“可我敢……”他当然知道怎么来赢这场争论,让我说不下去……
车到了府外,我一下车,就知道不对,府外冷冷清清,没有人在等他。我看向他,问道:“你今天出了什么事?”他周围看了一眼,笑了一下,对我说:“你难道不喜欢?我有时间陪你了。”我压住了一口气。
我们进了府门,仆人就说快去大厅,老爷在等着。我们到了大厅,见何止爹和丽娘,哥哥他们,钱眼他们都在,一个个神情紧张。我忙把我与皇上的对话说了一遍,还有皇上让爹退下的安排,大家都松了口气,面色和缓了。
爹轻叹道:“若是皇上真成了有道明君,我也不负先皇嘱托,心中无愧了。”他扭脸对着谢审言问道:“你打算如何?”谢审言坐在我身边,看着面前的桌子,没说什么。我疑问地看向爹,爹看着谢审言摇头,又对着我说道:“今日朝堂众臣联奏,说他不思改过,我行我素,为官有失风范。如此以往,国家将失法度,民众不敬礼数。皇上当朝命他停止所有朝中事宜,闭门思过,俸禄减免。并说如果他无法协调父子之道,就虢去官职,贬为平民。还可把他送达官府,以刑法处置。”
我惊愕地转脸看向谢审言,他忙说:“除了失了官位,其他都是虚的……忘了我们车上说的了?你别担心。”
爹看着谢审言说道:“皇上虽然这么停了你的官,可接着就与你长谈,袒护之意,人人皆知。而且那三位朝臣居然不为你说话,更显出皇上早有嘱咐。想来,他不过是要让你和睦父子关系。我可以与你一同去见你父谢御史,向他赔礼,毕竟,是我家负了你。”
谢审言还是看着桌子,轻声道:“谢谢太傅大人,可我,想在此,等一等,好好闭门思过一番……”
钱眼哈哈笑起来:“你在这里还能思过?可不是过上加过,错上加错了?”
哥哥也笑了:“审言,这的确有掩耳盗铃之嫌。”
丽娘笑着说:“你是想得过且过……”
我正因谢审言在车上不告诉我这些事郁闷,就向他们出气道:“干吗呢你们?和谁是一伙儿的?想群起而攻吗?”
大家都笑了。
……
后面的日子,我和谢审言日夜在一起,没有片刻分离。
过去我们还单独用餐,多少是个隐蔽的姿态。从那天见了皇上起,我和他就与家人共进晚餐。爹开始叫他审言,大家叫他姑爷。谢审言从不尴尬,一副受之无愧、舍我其谁的样子。
早上,谢审言又能舞剑,我坐在一旁痴迷地看着。然后我去和我的孩子们玩闹,给他们喂饭。谢审言拿着本书,跟着我,有时看看书,有时看看我。晚餐后,我们还是散步聊天,回屋中,我们看看书,他有时弹弹琴,我哼个歌,他常反复琢磨好久。
没有电灯,实在让人要早上床。天半黑,我们就沐浴躺在一起。我穿着一身内衣,他除了件短裤没别的。我们抱着讲些琐事,不可笑的地方,我也会发笑,他虽不笑,但常出诙谐之语,两个人能低声叽叽咕咕到深夜。
在黑暗里,每当我听见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清浅急促,他不再言语,我就忍住笑,慢慢地吻他的脸,接着他的身上……虽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漫长细腻,我还是倾注了我深深的温存。尤其在他过去的惨烈痛伤之处,我更是百般怜惜……开始几天,他还是会轻轻地哭泣和颤抖,可渐渐的,他不再流泪,也不再抖动,能静静地等我吻遍他的全身,再抱紧我,深吻我的唇……
一个多月后的一个夜里,我正用舌尖轻轻地吻弄他胸前破碎的敏感点时,他第一次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这声音一瞬即逝,像极了一下短促的哭泣,一次无奈的叹息,可却似如一枚满载了柔情的枪弹,直打入了我的心,让我在刹那间的酸痛和甜蜜里,热泪满盈。
……
婚事
我和谢审言,哥哥冬儿,钱眼杏花,年轻的三对常在一起,说笑谈天。谢审言的言语并不多,但钱眼如果挑衅我,他一定会挺身而出。如果他们开他的玩笑,我也不会不管。
钱眼:“知音,你总口口声声说你是学商的,到现在,我觉得你做个赔本儿的买卖绰绰有余,赚钱就别指望了。”
我不在乎:“人不是都和你一样的,就想赚钱!我吃穿不愁,干吗费那么多心思?”
钱眼:“当初你怎么学的呀?费没费心思?”
我叹息:“当初我学得时候就痛苦,天天要算什么买个企业该怎么作价,建个工程会不会赔钱,怎么把商品在竞争中定位推销……”
钱眼哭叫起来:“你把这些都教给我吧,我出银子!你先给个价儿……”
我一笑:“都忘了!”
钱眼急得大喊:“别呀!你别把心思都用在人家身上……”
谢审言轻声说道:“那又有什么不好。”
大家大笑,钱眼缓过劲儿来:“知音!他何时起这么没有顾忌了?”
哥哥也笑:“审言是比过去大方很多。”
冬儿笑着:“那当然,心思怎么能不用在姑爷身上。”
钱眼:“以前,他可是连话都不说的人……”
我止住:“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自己天天这呀那呀的还少吗?不许人家说话了?”
杏花笑:“小姐这是根本不让人说姑爷……”
李伯笑着走了过来,一施礼说道:“谢府来人说御史大人就要来访,老爷已准备迎至府门,差我来问姑爷是不是也迎出去?”大家不笑了,都看着谢审言。
谢审言看着地,轻声说:“我还未曾悔改,不能……”我们大笑起来,我一手把他拉起来说:“走吧,先去见见我爹。”哥哥也笑着说:“大家一起去。”
我们一路你拉我扯,笑着到了前厅。爹一身正装站着,丽娘却是平常打扮。爹看着谢审言,谢审言低着头,不说话。哥哥笑道:“审言不想出迎。”他停了一下,加了一句:“因他还未曾改过……”钱眼打断说:“是不想改过!”大家哈哈笑。
爹叹气道:“你们就闹吧。”丽娘说道:“老爷,姑爷一向心里有准,随他吧。”爹点头,对我们大家说:“都去偏厅等着。”我们一声答应,丽娘说:“我去看看孩子。”爹轻叹:“你也不想见他。”丽娘笑着走了。李伯陪着爹往府门方向去了。
我们都进了偏厅坐了,关了门。谢审言坐在我身边,依然神色清淡,看着地。我侧脸看他,微笑。皇上停了谢审言的职,就是算准了谢御史为了家族的荣誉和未来,也一定会与谢审言讲和。爹几次三番让谢审言与他同去谢府,谢审言都婉言相拒。我想起李伯告诉我,那次他从山庙归来,一直等在府外,到谢御史出来,他得了谢御史的不再干涉他的婚事的言辞才进了府。现在看来,他也是硬到底,逼谢御史投降。他知道我在看他,瞥了我一眼,嘴角翘了一下,实在可爱,有这么多的人,我不能亲他一下……
哥哥叹息道:“我们上次在这里听着,是贾成章说太后想招审言的驸马,让爹赶快把妹妹嫁给贾功唯。”冬儿问道:“那贾功唯为何如此纠缠姐姐?”杏花说道:“贾功唯看上了原来的小姐,在外面截住了小姐,小姐骂了他,还把他打得……”她一下停了话。屋中里静静的。
谢审言抬头看了看大家,又低头轻声说:“她到底没有打死我,你们不必这么紧张,我没事了。”众人都吸了口冷气。我握紧了他的温凉的手,他转脸看我,动了下嘴角。
外面的脚步声,爹的声音:“谢大人请坐。”“给谢大人看茶。”然后,一片静寂。
我们都知道爹的静默功夫炉火纯青。果然,停了好久,还是谢御史先说话了:“道可道,非常道!古来圣贤之道,倡无为治国。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讲的就是治国者不用什伯之器、不乘舟舆、不陈甲兵、不为天下先,百姓就可以过平静生活。即使与邻国的人离得那么近,能够听到鸡鸣狗吠之声,但因心满意足,到老死也不想迁徙。这才是实施仁政以得民心的正途!”
爹安静不语。
谢御史接着说:“大人你总背离古法,力倡每代自有其风骚之所在,敢行新政。岂不知,新法一出,扰民深重!哪条法则不是要经过两到三年才能达到民间基层。到那时,法已陈旧,失其先机, 而与此同时,民失旧法,无以所从。正是邯郸学步,左右不得!”
爹还是不出声。
谢御史更加愤怒:“那个逆子孽障!不遵圣人之训,反出狂妄之言。说什么兴商重商,提倡发达市井,刺激流民从事商业。法出如毛,日有新章!弄得民众不安,臣子忧患。长此以往,天下大乱!到时候,我朝江山不稳,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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