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叱了一声:“当初让你多学几年,你急着要回家,现在哭哭啼啼了,笨蛋!”
哥哥低头说:“是!师叔!”
那个女子转身往外走,冬儿跟着她说:“神医师叔,我来带你去沐浴……”
哥哥等那个女子出了门,拿了小勺用针刺的方式给谢审言喂了药,才缓了口气。抬头对李伯说:“谢谢李伯。可是难请?”
李伯苦笑:“倒不太难,你师傅看了你的血书,就给了药,你师叔看了,就马上动身了。只是一路上,骂了你上百句‘笨蛋’……”
哥哥叹息道:“的确,我没有治外伤的天赋,令师叔十分鄙夷。请大家快快离开,我师叔言出如令,回来若见有人……”
谢御史出声道:“她是何种女子,如此放肆?”
爹站起身:“谢大人,请随我来吧。”
谢御史还在说:“我看她不知礼仪,鄙俗不堪……”爹搀着他出去了。
大家纷纷走了,只剩下哥哥和我,我还拉着谢审言的手,哥哥犹豫地说:“师叔从不喜外人看她操作,妹妹还是等在外面。”
不理大家两天了,我突然觉得对不住大家,想和哥哥说话了,说道:“哥哥,如果碰伤口,她的工具都要煮过消毒,手也要干净……”
哥哥看着我快速点头,说:“我会告诉师叔。她有自制的外伤药膏,涂上就能去毒消炎,我过去曾亲见她为别人治伤,百医百愈。”
我还想接着说,就问道:“你师傅是男的还是女的?你师叔如何称呼?”
哥哥叹了口气:“我师家是张仲景之后。”
我讶道:“医圣张仲景?伤寒杂病论?!”
哥哥点头,我说:“一代医术奇人。‘坐堂’之称始于此人。”
哥哥说:“因为他每逢初一十五就大开衙门,坐在大堂,让平民百姓入内,他为大家诊治。”
我说道:“他擅长药剂针灸,难怪哥哥你如此精通。”
哥哥看了我许久,眼中有明显的喜悦,他说道:“我师傅兄妹二人,师傅承继了家中祖传医术,我师叔因是女子,幼时家里以传媳不传女之训不传她。可我师叔天资聪颖过人,知道我师傅擅长内医,另辟蹊径,自学外医,从小就解剖各种动物,为家人所厌。她及笄之时,言说只愿嫁入医者之家,与日后夫君同参医术。定了一家亲事,半年后,那家的公子就因病死去。又定了一家,方要过门,那家公子又过世。从此我师叔成了克夫之女,再无人敢上门提亲。我师傅说服了家中长者,开始授我师叔医术,但我师叔对外医的偏好始终未改,她年少时,曾女扮男装,亲历沙场,为将士疗伤。只是因为她是女子,不便出外长期走动。所以一直在家乡附近行医。人都说她有起死回生之术。”
我点了头,对哥哥说:“如果……”
哥哥马上说:“我一定立即叫妹妹进来……”
正说着,那个张神医进来,换了一身冬儿的浅紫色衣裙,看着媚丽,但脸色吓人。手里提了一个尺见方的皮匣,她看也不看我,说道:“出去!”
我说道:“多谢……”
她打断:“出去!”说着已到了谢审言床边,打开了皮匣,匣壁里嵌着各种闪亮的小巧刀剪,我说道:“神医,那些都该煮过消毒……”
她看我,眼神凌凛如刀,哥哥忙说:“师叔,的确应该,我外面就备有滚水……”
张神医转眼看着哥哥:“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哥哥马上起身出去了,她坐下给谢审言号脉,我也看着谢审言,屋里静静的。哥哥进来,搬了火盆,后面李伯端着冒着热气的滚水锅,放在了床边。李伯马上离开了,我还想再看看谢审言,就听那张神医的冷冷的声音:“如果我还得再说一次,我就下狠手,疼死他!”我立刻跳下床,出了门。
我坐在外厅,丽娘杏花冬儿和李伯钱眼都陪着我。夜深了,谁也不说话。有时哥哥会出来,换热水,要冬儿去给他拿药拿东西。近三个时辰,到了凌晨时分,张神医提着匣子出来了,看了我们大家一眼,我们一个个态度顺从的样子,连钱眼也不敢有犯上的神色。她冷淡地说:“他身上七处剑伤,其中三处重伤,一处致命,活到现在,真是罕见!”
我想起他们说,那夜三更时分,谢审言一路骑马奔到府门,说是想见我,就匆匆下马跑进来。他在这里已经住了这么久,夜也已经深了,仆人们就没有声张。他多处剑伤,想来他到了我的门前,和那些守在外面的黑衣人遭遇,从伤亡看,对方至少有四人。他赤手相搏地闯了进来,根本没有存避让之心。他也知道钱眼就在附近,但没有等待片刻……
张神医接着说:“可见他必有放不下的事。我已尽力了,后面的,你们以前谁让他惦记着了,现在最好让他再多操点心!”
李伯说道:“我已为你安排了客房。”说完开了房门,张神医当仁不让地出去了,李伯跟在后面。
我叹息道:“快天亮了,你们也回去吧。”他们都看着我,杏花说道:“小姐,你对我们开口了。”
我看着她说:“对不起……”
杏花忙说:“不不,我们是担心你……”
钱眼打断说:“神医来了,知音自然就开口了。这神医厉害!与我不相上下了。”
杏花骂道:“你还把自己当成神医了!”
钱眼低声说:“娘子,高人都是通着的,所谓融会贯通者也……”
杏花说:“什么者也?!胡说……你先回家,我还要帮助小姐……”
杏花冬儿都和我进了门,哥哥正在收拾清理。他已经换了床褥,地上的床单血迹斑斑。杏花马上弯腰抱起了东西出去,我立刻奔过去看谢审言,他的脸色依然黯然,但呼吸还算均匀。哥哥低声说:“如果他能再坚持一个昼夜,师叔的药就发挥作用了。”我点头说:“早上让谢御史来看他吧。”哥哥看着我叹道:“好吧。”
我洗漱后,躺下,拉着谢审言的手,天渐亮了。我看着他的侧脸,不想睡觉,可不知不觉中,还是瞌睡了过去。梦见谢审言和我手拉着手,在黄昏的小径上散步,我们每迈一步,路边就绽放出一片鲜艳的花朵,彩蝶纷飞。我向他笑着,说着些我记不起的话。他不说话,看着我,那唇边的弧线,似是在笑,我忍不住吻了他……到醒来,我还在笑。
用了早餐后,哥哥就让李伯把谢御史请来了。谢御史一来,自然又开始那老一套,但现在他的每一句骂我的话,我都觉得是让谢审言坚持下去的良药。所以唯恐他不骂下去,他骂得越恶毒,我越高兴。有时他刚告一段落,哥哥或钱眼就会用那么一两句话把他的火儿再激起来,他又会重新来。谢御史去吃了午餐,我们为了保险,又让爹去请他来再看看谢审言,于是整个下午,他也在大骂中。这次连丽娘都不说话了。爹偶尔保护我一下,但那种保护是另一种煽风点火而已,如:“谢大人,我家小女从不曾……”“洁儿最不喜……”谢御史自然回答:“那她现在就得……”
天快傍晚了,谢御史也骂得累了,爹起来,示意谢御史与他同走,我看谢审言的呼吸匀称,正想着这一天完满结束,就听哥哥叫了一声:“师叔!”我心提起来了,不好!
张神医谁也不理,直接到谢审言床边,坐下号脉。谢御史倒也没在意,又说了几句,站起来,最后骂了我一声:“你这克夫的女子……”我余光中看张神医突然抬头,知道要坏事,张神医以前被人说成克夫之人,一定深恨此称。我立刻看向哥哥,让他快把谢御史弄出去。
哥哥明白了,对谢御史说:“谢大人,我师叔要大家出去……”
张神医开口了:“这位谢大人是?”
哥哥说道:“是审言的父亲。”
张神医又问:“他的母亲呢?”
哥哥说:“已经去世,谢大人,请行……”爹也说:“谢大人,来与我用餐……”可已经晚了,就听张神医冷冷的声音:“这种克妻妨子之人!没有好心肠!”
谢御史急了:“你这僻陋村妇!你这……”
哥哥忙说道:“谢大人,这是审言的救命之人!”
谢御史一时语塞,接着说:“什么救命之人!还不知她是否能救得了审言!”我大惊!这样的话,能让人撒手不管审言哪!
我只好出声:“公爹!为人不能如此忘恩无义。张神医日夜兼程,赶来救助审言。昨日审言已是垂危,张神医用灵药医术,让审言活到现在。您一句感激之词都没有,反对她恶语相加,实在让人心寒!”我转头对着张神医一俯身:“张神医,请千万不要介意……”
张神医哼了一声说道:“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因为那个小人的恶言语而不治病人,也不会因你的好言语就治了他。难得你不为自己倒为我出声,可恨他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忍气吞声,让他如此辱骂你……”她突然停了下来,冷笑了一下说道:“都出去!”
谢御史气得发抖,爹一边说:“谢大人,不必动气……”一边用力把他拖了出去
他们都出去了,我才放了审言的手,转身下床,临出门,听见张神医对哥哥说道:“你这个笨蛋!行医行到这地步了!别说妹夫,连自己的妹妹都保不住!给你师傅丢人!”哥哥应道:“是!师叔!”
张神医出来,对我的脸色多少有了些表情:同情。冬儿和李伯陪着她去吃晚饭了。我回到屋中,钱眼和杏花陪我进来,哥哥还在收拾。我坐下,哥哥说:“师叔说,过了今夜,如果……就没事了。”
钱眼长叹了一声说:“最好没事,不然,知音,你就惨了!”话里是“知音”,可他是冲着谢审言说的。
哥哥也对着谢审言叹息:“妹妹,你与重伤的审言结婚,本是一片痴情,谁知让你落入如此境地。”好像谢审言是他的妹妹了。
钱眼说道:“可见好人没好报啊!谢御史是想下辈子拿你当出气的人了。”
哥哥又叹气说:“妹妹你还是刷马桶吧,别挨打,好死不如赖活着。”
钱眼说:“其实,他只用不给你饭吃,不打你,饿也饿死你了。”
哥哥接着来:“饿死还好了哪,他说天天让仆人们对你不好……”
钱眼:“对,要虐待你,知音,你真命苦啊……”
杏花真心地哭了,我忍住了微笑。
就这样,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大半宿。哥哥喂药扎针,手忙脚乱之间还插话,实在不易。
我拉着谢审言的手入睡时,在他耳边对他低声说了一句:“审言,我不后悔嫁给了你。”他极轻地嗯了一声。
新生
自从谢审言那声嗯后,人间成为天堂。
其实,谢审言那夜出声后,他还昏迷了五天。在这五天中,有时他会嗯一声,但我却觉得他已经好了!
我曾在网上读过一个女性写她和她父亲照顾她癌症晚期的母亲的文章,其中有一句说,每天早上,他们感激涕零地看着她醒来,每天晚上,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睡去。我没有提心吊胆,我只有感激涕零。
每天一醒来,看到谢审言躺在我身边,我就笑容满面,自然在枕边对他说些亲密的话,然后去吻他。他如果在我吻上他的时候,微张开些嘴唇或舌头轻动一下。我就受宠若惊般欢喜。哥哥不许我碰谢审言除了脸和手之外的任何地方,我只好对这两个地方进行全面的照看。
照入屋中的阳光是这么明快,夹着初夏清晨的爽意。窗外的风景,变得像一幅画面,蓝天,绿色的树木,远处掩映的屋宇。
起来,杏花照料我洗漱完毕,吃了早饭,哥哥和冬儿就会来看护谢审言,我排在冬儿后面,只能是个二等护士。哥哥给谢审言喂药扎针。我们会一起吃午饭。张神医会在下午来亲自给谢审言料理外伤。哥哥告诉我,对于外伤,张神医一般都是用薄刃割去腐肉,再用丝线缝合,她的膏药生肌续肤,世间独有。我没敢问她怎么给谢审言治的伤,怕我自己受不了。
我们等张神医离开,才让人去请谢御史来。他来了,看看谢审言,自然又要骂我。大家现在觉得谢审言快脱险了,就不再给他添砖加瓦。他一个人骂一通,有些无聊,终会离开。每次他走了,我们都一致认为,谢审言的脸色就好一些。
我在晚餐前,会抽一点时间去看看孩子们,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好长时间没见我,看到我都又蹦又跳,一个个要背要抱。想到如果谢审言真的去了</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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