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画画提议去喝酒!
我没有想到喜芽立刻响应。
我犹豫了一下,因为想去找陈北方,叶画画马上看出来我的犹豫,说,别重色轻友啊。
好吧,我说,去喝酒。
高中时代结束了,应该去喝些酒吧?我们仍然选择了门前的小饭店,当然还是鱼香r丝和烧茄子,还要了蒜泥黄瓜和r末辣椒,喝什么酒?二锅头,我说,牛栏山二锅头,一人二两!
要疯,喜芽说,这纯粹是要疯!
不管了,就要醉一次!
记得北戴河吗?叶画画说。
谁也不许变老。我重复!
这句话说出来,我们都伤感得哭了。十八岁结束了,我们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也许会分离,也许会再见,可是,每天相见是再也不能了!
整整三年啊,我们三个死缠烂打,分享快乐与痛苦,分享青春里的秘密和情感,谁能与我们同醉?谁还能?此一生,再与谁相逢?
十八岁,只有一次!唯一的,永远的!
到最后,我们忘记了喝了多少。菜没有吃,边喝边哭边笑,叶画画开始唱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同桌的你》、《恋恋风尘》……
她越唱,我们越哭。
散了时,夜已经深了。我早已经打电话回去,我和叶画画喜欢在一起,父母也能理解,知道我们三个这样好,所以,给了我们自由和宽容。我想,我得感谢我有这样宽容的父母,他们容忍了我的任性和自负!
半夜,我才到我家楼下。
我闻到有我熟悉的味道。
薄荷味道!
陈北方!
我回过头,看到夜色中的他。他站在我家楼下的梧桐树下,看到我,走过来,他说,喝了这么多酒,女孩子家!
我居然轻轻一笑,然后说,不喜欢吗?
不喜欢,他说。
等多久了?
从七点直到现在,我给你家打过电话,说你和同学出去了。于是,我一直等着,是不是有点傻?
嗯,有点。
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因为下午下过雨,月亮显得分外清澈。我说,我想你陪我走走,行吗?
当然,他说,我愿意奉陪到底!
那么,我们绕着城墙转吧,好吗?一直走,走到天亮,行吗?
行,他说,我愿意。
天知道我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勇气,拉了他的手就往外跑。我们跑得很快,一直跑出小区,看到了这座古老小城的城墙。我们沿着城墙走着,有风,细细的风,我们不说话,一前一后走着,我在前,他在后。
走了好久好久,他忽然叫了我一声。
薄荷。
我在。
薄荷。
啊?我说,我在这里。
他走近我。
我们离得这样近,他高我七个厘米,我知道,我的心跳有多快。
我能告诉你一件事情吗?
什么?
他轻轻地在我耳朵边说,你现在好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呢。
我的脸刷地红到耳根,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轰轰地响着,好像一列火车,这样猛烈地回响着。
夜色中,我们对视着,眼睛与眼睛纠缠着。我看到里面燃烧着火花,已经扑啦啦地烧着,这样让人热,让人颤抖。
我还想告诉你一句话,他说。
说。
我想亲亲你,行吗?
不,不——我拒绝着。这样的拒绝,是多么无力,天这样黑,星星这样亮,他的眼睛可以把我淹死,他的呼吸这样热,我的拒绝这样绵软。
真的不行?他再问,声音这样无力了。
不——不是不行,我终于吐出了这几个字。
天知道我喝了多少酒,天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一把抱住了我!
而我天旋地转了,离得太近了,抱得太紧了,我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我不知道一切是怎样发生的,一张热乎乎的嘴唇贴了下来,紧紧地贴着我的唇,而我唇是凉的,这样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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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吻(3)
好像一列火车,突然把我带走了。是速度的,是力量的,是无限的,是光年的!
内心里,有什么东西轰轰烈烈的。
是多久?我们分开时是多久?
我的嘴里,酒气太大。他说,你醉了。
我害羞地扑到他怀里,他身上的味道多么清新!我还要说什么?还要表达什么?一下下地打着他,纠缠着他的手指,拿过这一个,又拿过那一个。我把头靠在他肩上,问他,陈北方,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他再亲一下,然后轻轻地咬我一下,疼吗?
疼,我说。
疼就是真的了,傻瓜。
你还没有说你爱我呀,我说,你得说呀。
我——爱——薄——荷。
我爱——陈北方。
我们看着对方,把手勾在一起,把大拇指盖了章。他伏在我耳边说,书上说,男女相差七厘米接吻最合适,果然啊。
可是,可是你刚才碰到我牙齿了。
笨啊,我也是初吻啊,哪里会接吻。
要不要再来?
不要,不要——我站起来跑着,身体发着飘。他从后面追着我,跑出几十米,他逮到了我,从后面抱住我,亲着我的颈子。我们静静地站在城上,看着天空中泛出白,天一点点亮了。
我反过身,忽然就哭了——我的初吻没有了。
对我好,我说,和我好,一辈子只和我一个人好。
我会的。他抚摸我的头发。傻薄荷,你有一种离不开的味道,你知道不,这味道是别的女孩子没有的。我想,到死我也会记得这个味道!
不许说死!
不说。
我们静静地拥抱着,天空在我们拥抱的身影中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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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的倾城之恋(1)
时间真快。
我收到了上海交大的通知书,叶画画收到了中央音乐学院的通知书,而喜芽出乎意料地去了兰州的一个大学。
兰州,那是多远的一个地方。
她原来的梦想是上海或者北京,但她在最后的时刻,选择了兰州——那个黄河唯一穿城而过的城市,那个寂寞的边远的城市,那个林与飞在那里的城市。
那是唯一的原因,他在哪里,她就要在哪里。
喜芽是第一个走的,我们去北京送她上火车。她说,我会好好的,你们放心。我们静静地站在站台上,秋天的风很清凉,天空还是蓝蓝的。这不是一中的天空了,这是北京的天空,她就要走了,去那么远的兰州,为一个人。
上车后,她一直没有看我们一眼。
我和叶画画追赶着火车跑了一段,直到火车消失。
再见了,喜芽,我心里默默祝福她。再见了,请你珍重。
叶画画和我很快也分开了。我坐上去上海的火车,她来到北京,我们拉了勾,不许忘掉彼此,要常常发短信或邮件,有时间就上qq或msn,反正要是不见了,就要和对方闹。
叶画画说,我们是不是蕾丝?
什么是蕾丝?我一脸茫然地问。
就是同性恋啊。
胡说!我坚定地否认,我只爱陈北方,对你是喜欢。喜欢,懂不懂?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爱只给一个人,喜欢可以给一帮人!
那我就放心了,叶画画说。薄荷你是个偏执狂,你太一根筋,我怕被你缠上身。
我是倩女幽魂中的小倩!我做了个鬼状,叶画画却哭了,抱了抱我说,薄荷,没有你,我会孤单的,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的。
我们俩坐在秋千架上,直到天黑,直到万家灯火浮上来。
我们相约,每年放了暑假,我们都要坐到秋千架上来,叫上喜芽,然后聊天唱歌胡闹,直到我们八十岁,成了老太太。
因为陈北方,我对上海充满了渴望。他提前到达上海,然后说,等着你,给你接风洗尘。
怎么洗尘?我问他。
到了你就知道了!
看到陈北方的第一眼时,我的脸又红了!
他站在出站口那里,张望着。我叫了他一声,他跑过来,接过我的行李,贴在我耳朵边说:出站的这些人,就你漂亮!
阿谀奉承!
真心的!
我们的小手指勾在一起,一直到了交大,是他跑前跑后为我办各种手续。他在人群里还是那样帅,一头黑发,在九月的阳光下跳跃着。我的宿舍床单,全是他亲手挑来的,小小的白床单,开着粉色的小花,好美!
还有小台灯。
还有游着小金鱼的洗脸盆。
还有存了太多歌的mp3!
怎么让人不感动?我小声说,我爸爸就是对我这样的。
那我是你小爸爸!
我一拳打过去:小子,你占我便宜!
都收拾好了,我们去吃饭。他说,侦察过了,你们学校往东走一百米,有个四川锅魁米线,好吃死了,又便宜又好吃,要不要试试?
要!
还要什么?他坏坏地问。
还要你!我一点不淑女。
要不这样,干脆你吃我算了!你看,我青春年少,尚有几分薄姿,估计吃起来不会太老,要不要试试?
呸!我说。等有一天你变心,我就把你炖了,然后一口口吃下去。
太狠毒了,他拉了拉我的手。不过,让你吃了我是高兴的,因为我爱你。“我爱你”三个字声音很小,我听了骨头酥酥的,心头一热,使劲在他手心里抓了一下。他哎呀一声,我想,他懂我。
两碗米线,两个锅魁,一碗多放辣椒,陈北方嚷着。然后他回过头来问我,是不是给你应该多放辣椒?
你怎么知道?
别管了,我还知道,你喜欢吃醋,喜欢看汪家卫电影,喜欢张爱玲杜拉斯,喜欢一个人到处跑……
你我的倾城之恋(2)
肚子里的蛔虫,我小声道。
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她的习惯。
你站在合欢树下等待我时,我就知道,这个女孩子应该是我所要的。
米线来了,好漂亮的米线,细细的,亮晶晶的,有青菜和香菜,还有辣椒,还有葱花和老汤。
好美味!
就是,你没来之前我就吃过,把你们学校附近几乎吃遍了。当然知道哪里好吃,以后馋了就来这里好了!
我感动地看了陈北方一眼,他所做的这一切,如果不是出于爱,怎么会呢?
那天我们每人吃了两碗米线两个锅魁,陈北方说我太能吃了,如果这样吃下去,他将来是养不起我的。
养不起也要养!
养!他小声说,不过,得养一辈子啊。
你别想路途中把我甩了,门儿都没有,我狠狠地说。
指不定谁甩谁呢,告诉你吧,大学里美男多得是,还是来自全国各地,一抓就十来个,你得做好防美男准备,防止自己堕落!
这么说,你堕落过?我紧追不舍。
没有没有,我们外院的女生全是恐龙啊,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知道他在哄我。我们吃得太撑了,所以,我们决定走到外滩去,一是我第一次来上海,二是可以在外滩上抒情。
我们手牵着手走了一个多小时,到达外滩时天已经黑了。
这就是外滩?
我有些失望,因为想象中外滩很大很长很浪漫,可是真的到了外滩才发现不过如此。黄浦江的水汩汩地流着,我看着对面的灯火,再看着眼前的男子,忽然觉得就这样一夕忽老没什么不好。
他指给我,看,南京东路20号就是和平饭店,我和同学去过一回,特别棒,上海第一座十层以上的大楼,十楼的法式餐厅,饭菜极贵。可是,特别有上海三十年代的味道,外面就是黄浦江,是一个叫维克多沙逊的拐子建的,真牛啊,一楼有老爵士酒吧,等有了钱,哥哥带你去。
好,我等咱家有了钱。
他看着我,然后很深情地说,薄荷,有时你真像个小女孩。可是我知道,你的心特别鬼,是吗?
我打了他一下,他亲了一下我的额头。黄浦江有游船经过,我想,这一刻,就是我们的天长与地久吧。
我们好久好久没有说话。
黑暗中,我们彼此凝视着。上海,这是我和陈北方的上海,我们的爱情将在这里生根发芽,把爱情进行到底。
我们的手始终握着。他说,薄荷,答应我,和我好一辈子,不分离,好么?
我眼睛微微地湿了:其实,这也是我想和你说的话。
后来我才明白,当时说得是多么真心,而真到离散,这些话又是多么的无可奈何。
我们亲吻,在外滩的黄浦江边。
吻里,有咸的东西,是泪,是初恋的泪,这样动人。
陈北方,我爱你,生生世世,来生来世。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一个人的黄河(1)
喜芽茫然地走在兰州的大街上。
这座西北城市,风总是很大很凉,比她的心还凉。
她知道自己为何而来。暗恋如果是一根针,那么已经深深地扎疼了她。可是,这疼里还是有喜悦;这喜悦,是这兰州的雪花吧,飘飘洒洒的,这么美,这么动人。一片片落到黄河里,片刻消融了。
就像她淹没在人群中一样。
普通的女孩子,总是会瞬间就淹没了。
她常常一个人去黄河边坐着。黄河水穿城而过,两岸的烟火让她这样喜欢,在大桥上走着到对面去的时候,常常会听到黄河上有人唱歌,是那种极古代的调子,非常惆怅非常高又非常伤感。
常常地,那时她的眼泪就会掉下来。
亲爱的,到天黑想你没办法。
为了看到林与飞,她去参加同乡会,在兰州的同乡很少,可是因为要见到他,她每次都去。
每次去,她都刻意打扮自己,因为胖,故意要穿黑色,可穿了黑色又显得灰扑扑的,怎么样都不对。
这样的心思花多了,就替自己委屈了。
因为,他还是常常叫错她的名字。
同乡会也就十多个人。花枝招展的女子叫叶婀娜,人如其名,真是婀娜。喜芽想,这个女孩子比叶画画还要有风情,看上去就像从前的姨太太似的,每次见面,都是花枝招展,就像她每次去同乡会是去看林与飞,林与飞每次同乡会是去看叶婀娜。
叶婀娜在西北民族学院读书,穿的衣服奇怪得很,衣不惊人死不休。很冷的天,也要穿丝袜子,也要穿薄呢裙,喜欢每次看到她细长的小腿就自卑,因为自己的大象腿无疑是不好看的。
林与飞照顾叶婀娜很周到。看得出来,林与飞在叶婀娜的身边时也是自卑的,因为他的眼神近乎乞求。
喜芽和林与飞说话不是很多。
有时他们挨着坐着。
一起吃兰州拉面,林与飞会说,哎,喜芽把胡椒粉和辣椒递给我。
那是他说过的最多的话,把胡椒粉和辣椒递给我。
然后,他会说很多笑话,这些笑话,或者是网上的,或者是手机上的,都是说给叶婀娜听。叶婀娜一笑,林与飞就很高兴;叶婀娜不笑,林与飞就不高兴。
说到底,他也是个大男孩儿而已。
有的时候,叶婀娜没来,于是,林与飞的脸上就一副很寡淡的表情。他不再说话,一个人在角落里抽烟,那时候喜芽就很心疼,就恨不能把叶婀娜叫来。后来,为了叫叶婀娜来,喜芽每次都去找她,虽然是绕路,可是为了让林与飞喜欢,她愿意这样做。
即使这样,林与飞并不买她的账,甚至取笑于她。
那天大家说到了身体,大家说自己身体最满意的部位。林与飞说,我喜欢自己修长的双腿,还有眼睛。喜芽看了他一眼就脸红了,她心里想,他岂止是眼睛和腿好看呢,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好看,包括左肩,也是那么好看!
叶婀娜就说,我满意自己的每一个细胞。
论到喜芽了,她想了想说,我喜欢我的手。
是的,她的手是好看的,也许因为弹钢琴,不要看人胖。可是,手真的是细长的,修长而纤细,这是她唯一骄傲的地方。
是吗?林与飞反问。
她不好意思了。
来,林与飞说,伸出手来让大家看一下。
这很让人不好意思了。既然林与飞说了出来,于是,喜芽伸出了手。可是那天她的手并不好看,因为她刚刚骑着自行车带着叶婀娜来了,天正在下雪,她的手刚好冻得又红又肿。
这也叫好看的手啊,林与飞讽刺地说了一句,你未免也太自恋了吧?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愣了一下。喜芽站起来,跑出去,外面正在下雪,她跑到黄河边上,看到雪落到黄河里,就哭了。她哭得很厉害,林与飞,你可以不喜欢我,可是,你不能讽刺我。
可下次聚会,她仍然来了,因为她还是想看到他。
一个人的黄河(2)
喜芽没有想到,林与飞会叫她出来。
你出来一下,他说,我有话和你说。
她们出来,往黄河边走着。天很冷,人很少,兰州的雪下得真频繁,喜芽冻得脸又红了,这红扑扑的脸,一脸的健康,分明不是林与飞喜欢的。
这是他第一次约她出来呢。
虽然她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也许商量寒假一起回家的事情呢,老乡都是一起订火车票的,他们离家这么远,应该也一起订火车票吧。这样想的时候,喜芽就好像闻到了火车上的气味,到处是人。她和他挤在一起,也许并不是要这么紧的依偎着,可是,不得已的依偎也是好的,因为只要能紧紧地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这样一想,她心里就甜蜜起来。
喜芽,他叫她。
我在呢,她小声答他。
我求你件事情。
呵,太严重了,她想,他居然用了求,他用得着求她吗?他可以命令她,可以说,喜芽你去干什么干什么,他不必要求的。
只要我能。她站定了,看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离这么近看林与飞,林与飞真是好看呢,他的眉毛,他的嘴唇,有点像金城武呢,这么冷艳的男子!
雪仍然在下,黄河还没有冻上,一切都安静无声。
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呀。
你问问叶婀娜,她喜欢我吗?行吗?我不好意思亲自问,怕她拒绝,你替我问下,别说是我问的,你探听一下口风,可以吗?
喜芽愣了。
她的心忽忽地疼着。本来和林与飞出来,即使站在冬天的雪里,站在黄河边,她的心里都在拉着风箱,到处是火。可因为这句话,她忽然觉得好凉好凉,从身里凉到了心里。
行吗?他问着。
哦,行。她说,可以的,我问下。
她答得很轻松,他显得很高兴的样子,然后拍拍她的肩:哥们,我会请你吃饭的,一碗地道的兰州拉面,兰州电影院门口的那家!
好,她说。
我还有事,林与飞说,提前走了,等你消息了。
他转身就走了,留下喜芽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喜芽看着林与飞的背影,蹲在黄河边,听着一江河水向东流去。她想哭,可是居然没有眼泪。她在雪上写了几个字,她看了看,居然是林与飞的名字。
这时,她才哭了。
她的眼泪砸在林与飞的名字上,砸了好几个坑。
如果爱一个人,原来可以为他受委屈的,这最大的委屈就是——放弃他,去帮助他,只要他快乐,只要他幸福就够了。
几天之后,喜芽约叶婀娜吃饭。
婀娜,喜芽叫她。婀娜说,有事?
你有喜欢的男孩儿么?是不是喜欢的太多,挑花了眼呢?
婀娜就笑了,她比他们早来兰州一年,恋爱总是不断翻新的。她是知道林与飞喜欢她的,男孩儿的眼神,一个逃不过她的眼睛的。可是,林与飞显得太粗莽了,而且,体育系的男生她不喜欢,她觉得他们大脑简单四肢发达。
怎么了?婀娜问。
你喜欢林与飞么?喜芽很认真地问。
喜欢啊,婀娜说,林与飞很招人喜欢的。特别是高高的个子,还有,他身上有一股劲,挺好的。
那就好,喜芽长出了一口气。
有什么好?
你喜欢他吧,他喜欢你呢。说这话的时候,喜芽觉得胸口疼疼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抽离着,离她的身体而去。
你倒是挺愿意帮助别人的,来来,吃拉面吧,面冷了就不好吃了,就像爱冷了就爱不下去了。
很多年后,喜芽想起叶婀娜无意中说的这句话,爱冷了就爱不下去了。那时她一直以为还爱着林与飞,可是,不是这样的,她高估了自己。
面要趁热吃,爱要趁早爱,晚一步,都来不及了。
几天之后,他们又同乡会,喜芽走过林与飞的身边说,我说了,她说她喜欢你。
一个人的黄河(3)
真的吗?林与飞很兴奋,兴奋地搓着手,甚至紧紧地握着喜芽的手,谢谢你了喜芽,你的手今天真好看。
今天才好看么?喜芽低头看了自己的手,上面还有林与飞握过的印痕,她都不想洗手了,林与飞的余温还在。她呆呆地看着林与飞跑向叶婀娜,逗着叶婀娜。那天,叶婀娜是坐着林与飞的自行车走的,叶婀娜坐在林与飞的自行车前面,穿过黄河两岸的街,喜芽站在他们身后,一直看到他们消失。
这一年,喜芽二十岁。
这一年,喜芽对自己说,也许爱情就是这样吧。它这样折磨人,让你疼,让你凉,又让你不能忘记。
妖精叶画画的冬天(1)
叶画画在这年九月考入中央音乐学院之后,知道自己已经由灰姑娘变成了天鹅。想想,这是什么地方?中央音乐学院!
她甚至想到了维也纳金色大厅,甚至想到去世界各地巡回演出,就和麦当娜一样!不,麦当娜太俗了,应该和戴维尔一样!
是谁说过,她是莱茵河上吹笛的女妖,笛子一吹,就会让船失去方向,人就会掉到河里。是汤晨说的,还是欧楚生说的?汤晨有钱,父母把他送出了国学习音乐,当然是奥地利,这让叶画画有些惆怅,因为汤晨说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论你在哪里,但现在这个说一直在她身边的人出国了。
一直在她身边的人反而是欧楚生。
欧楚生没有考取中央音乐学院,进了北京一个大学的声乐系,也是学音乐,主修钢琴,可是因为在北京,他已经感觉到很幸福了。
每个周末,他会从自己的学校坐地铁来找叶画画,有时提来水果,有时是话梅糖、果丹皮——总之,女孩子用的小东西他都细心地买来,甚至叶画画的卫生棉。
叶画画宿舍的女孩子们都以为欧楚生是她的男友,他们如此相配,如此金童玉女。
可是叶画画和同宿舍的女孩子解释,他不过是我的老乡。
这样的说法,欧楚生伤心过。可是,他喜欢她,任凭她怎么说,喜欢是没有道理的事情,喜欢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欧楚生的心中,没有女孩子比叶画画更美,没有女孩子比她更妖气。
她是他的毒。
他们整整在一起呆了三年,整个高中,欧楚生被一种气场罩着,他无力挣脱。好多女孩子喜欢他,他收到的情书不比叶画画少,可是他只喜欢她。
现在也是。
在爱情上,谁也不要嘴硬,爱情是最没有办法的事情。爱情有时是最近的事情,可是,有时爱情是最远的事情。
他来叶画画的宿舍没有几次,那个叫沈念童的女孩子就给他发了短信。信只一句话: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面。
欧楚生当然明白沈念童的意思,沈念童是叶画画这个类型的女孩子,温柔婉约,细细碎碎的黑长发,白皙透明的皮肤,大提琴手,具有雕塑的美感。沈念童的美是那种沉淀的美,是一池湖水的美,性格多么像他,沉默而寡言,可是有力量。
他选择了沉默。
沉默,其实就是拒绝。
因为,他还是喜欢叶画画。
叶画画张扬的苏格兰大花裙子,叶画画的嗓音,叶画画的大波浪似的长发。有时,他用单车带着她穿过那些樱花树的时候,感觉自己在带着一个女妖。
她的身上,多么妖气十足啊。
他甚至迷恋她颈间的细发,那样毛茸茸的,那样细碎,那样忧伤。
还有她的声音,那么迷人,那么让人神魂颠倒。
是的,神魂颠倒。
他听了她的声音都觉得受不了,好像有一只小兽在冲撞着他。说到底,他欠了她的魂。
叶画画也吃欧楚生买来的东西,也坐在他的单车前尖叫,可是,她不忘记和那些邀请她的男同学去泡酒吧,和那些来自于世界各地的外国男人去爬长城。他们也喜欢她,大抵是因为喜欢她的美貌,她知道这一点,所以,每天这样细心地护理着自己的一切——除了脸蛋,还有美腿美腰,甚至背部。
不厌其烦。
钱当然是不够的,她偶尔去酒吧里唱唱歌,也有讨好的男同学送些化妆品。她不拒绝,为什么要拒绝呢?和薄荷喜芽比,她显然更虚荣更浮躁。可是,她偶尔也心疼,比如想起小尔老师的时候。
可是,那样的心疼像风一样,一吹就散了。
大多数时候,她有具体的快乐,跳舞唱歌,偶尔能去五星级酒店里喝杯咖啡,国贸她去过一次就还想再去,这些酒店的辉煌开始的时候吓住了她,因为太过隆重太过洋气,因为夹杂着太多的世界各地的语言,叶画画站在那里时,茫然了。
妖精叶画画的冬天(2)
来北京对了!这是她的第一个感觉。
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花花世界!
一个法国的时装设计师看中了她,请她做模特,事后,给了一万块钱。这一万块钱,她全给自己买了衣服,这些意大利牌子是她向往已久的,从前去燕莎赛特,她感觉那么自卑。是啊,她只是一个小城来的姑娘,带着小城姑娘的土气,尽管在那里她是最洋气的,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她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她有好嗓子!她还有好身材!上帝给她的太多了!
还会有人找她拍拍广告,还会有人请她去当主持人,还会有人请她去给房地产当代言……欧楚生算什么呢?一个有才情的穷学生,她不反对他对她好,一点也不反对,男人对你好怕什么?让他好就是了,想多好就多好,可是,她是不会给他什么的。
叶画画有自己的打算,她要尽快红起来,再晚了就来不及了。张爱玲不是说了吗,出名要趁早,晚了,真的来不及了。
所以,她频繁地出现在各种聚会上,她认识了好多导演、房地产商、广告人、it界的,这是一个阶层,用她的话说,这是上流社会,她要争取进入这个社会。
可是,她需要钱,好多好多钱。
因为,高档的化妆品要钱,首饰要钱,衣服要钱,什么都要钱。
姐姐的那几个钱管什么用?和那些有钱人在一起,她觉得无比寒酸。
于是,她从一入学就开始挣钱。
能挣钱的事情,她都去。
给摄影师当模特,给个汽水牌子当代言,去大商场里走内衣秀,她起初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因为毕竟要搔首弄姿,毕竟要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毕竟要合作,要吃饭喝酒交流,那些男人,各怀着鬼胎,她明白,但是她不上当。
因为她知道自己应该要什么,不要什么。
在这点上,她比薄荷和喜芽聪明一万倍。
当寒假回到小城的时候,所有人惊讶于她的变化,如果你现在看到叶画画,你会认不出了。
她拉着polo的箱子,穿着羊绒红大衣,露着细白的长腿,即使在风雪中,也要坚持穿丝袜,黑色的蕾丝毛衣,海藻一样的长发,她是从珠海刚刚拍完一组平面模特照片过来,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具有明星气质。是的,她是天生的明星。
薄荷和喜芽看到她的时候,真的没有认出来,这不是明星甲或明星乙吗?
显然,这两个丫头还带着高中时代的学生气。看,薄荷这个家伙还穿着球鞋,只不过变成了粉色;而喜芽仍然是藏蓝色的运动衣,短发,黑边眼镜,简直还是一个高中生!怪不得林与飞不喜欢!
可是,叶画画也是激动的,因为她们离开整整半年了呀。
她们扑向她,然后来回打着,这是她们的方式,她们喜欢这样疯着闹着打着,叶画画已经知道薄荷和陈北方好得昏天黑地了,据说一天要发几十条短信,累不累呀?喜芽还在暗恋着那个林与飞sevenseven么?
她们往回走着,斗志昂扬,手着手,像三只鸭子,叽叽喳喳地说起来没完。真是美,二十岁的青春,怎样都是美的!
即使有些淡淡的碎;淡淡的伤感;仍然是美的。
虽然天空中开始飘雪花,她们还是决定回一中看一下,哪怕遇到那个他们并不喜欢的几何老师,哪怕去看一眼落光了叶子的合欢树,哪怕去外面的湖边坐上一会儿。
雪下得很大了。她们在湖上走着,很厚的冰,不是去年夏天的湖了,她们也不是去年夏天的她们了,叶画画如此洋气如此美丽,喜芽的话更少,薄荷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幸福。空气中的凛冽并不能让她们的热情散退,她们并不知道,她们以后这样的聚会越来越少,而且,在风雪中的湖上,这是唯一的一次,最后一次。
薄荷在雪地上写着:我爱陈北方,一直爱,永远爱。
喜芽写的是:爱,原来是一番轻愁,是独上高楼,望尽天涯的寂寞和陌上花开的孤单。
妖精叶画画的冬天(3)
叶画画写的是:我要去远方,不管有多远。
她们看着自己写下的字,笑了。
雪很快把字淹没了。陈北方的电话来了,要请她们吃火锅,叶画画说,当然要吃,围炉煮茶,三两知己,我们要让她们交代,这半年是如何恩爱的!
薄荷轻轻地解释,哪里呀,我们很普通的。
呸,叶画画说,小妮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呀,快把人家缠死了。告诉你,爱情这件事情,缠得越紧,越容易失去。
才不是,薄荷轻轻说道。
不要争了,喜芽说,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要去吃火锅,要去围炉煮雪看妹夫。
薄荷的拳头打了过去,什么时候,陈北方变成了妹夫?
真是没有办法了。她们在冰雪上小心翼翼地牵着手走,雪花飘啊飘,有多么美,就有多么惆怅,就像爱情,有多美就有多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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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碎,那么碎(1)
其实不仅喜芽管陈北方叫妹夫,陈北方的宿舍里已经统统管我叫三嫂。
三嫂,想想,多么暧昧的称呼。
一进上外,一找到陈北方的宿舍,这帮家伙就说,三嫂来了。陈北方在宿舍里行三,老大是青岛人,老二杭州人,因为有几分女相,所以,被同宿舍其他弟兄称为大嫂二嫂。想想,一个男生被叫做大嫂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大嫂身高一米六五,体重也是165,于是我管大嫂叫165,二嫂个高,190,可是,瘦得厉害,我管二嫂叫二级风,那意思,二级风以上就不要出门了。
毫无疑问,陈北方是605宿舍里最帅的男生了。有人称他是裴勇俊的弟弟,搞得我老大不高兴,我说裴勇俊算个p,能和我家里的陈北方比?
我把陈北方唤做内人,这家伙说,我太没大没小。
605宿舍,陈北方是第一个谈恋爱,用他们的话说,从高中阶段就开始下手的,所以,我从一进门就被弟兄们叫三嫂。不过,大嫂二嫂管我叫弟妹,其他三个人都我叫三嫂,对这一称呼我由开始的不适应很快就转变为迷恋,陈北方说我,你是不是特别想转正?
那是,我骄傲地说,我特别想转正。
可我特别想回到旧社会,陈北方看着我的眼睛说。
为什么呀?我茫然地看着他,万恶的旧社会多万恶呀,人们吃不饱穿不暧的。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那时的男人可以娶三妻四妾啊。
我叫了一声,一拳头挥了过去,让陈北方尝尝什么是野蛮女友。
别呀别呀,他,我只是这么想想,我又回不去。我心里想,看来,喜新厌旧是男人的天性啊,哎,我叹息一声说,假如真的是那样,我就当九姨太吧。
为什么当九姨太啊?
想想呀,当九姨太,既年轻又漂亮又风情,穿个小旗袍,花钱去美美容,然后和你撒撒娇,一想就美。
腐朽堕落,陈北方骂我,不思进取。
谁愿意思进取啊,我说,你说恋爱谁还思进取吧。
也许所有爱着的人都一样,都爱昏头,都喜欢说颠三倒四的话。我们一周至少要见两次,在那个四川锅魁米线的小店里吃上一次饭,有时会要上两个菜,我最爱吃的是泡菜。到后来,我一进门,服务生就会说,泡菜一碟,两个锅魁两个米钱,一碗多放辣椒,一碗少放。
这句话,这个小四川说了三年。
整整三年,我一进门,他就嚷这句话。那年,小四川才十九,如我们一样青涩稚嫩的年纪。后来,当我独自一个人来到上海,当我一进门,看到满嘴胡子的小四川,看到他发了胖,听到他见到我的刹那发了一下愣,然后嚷出这几句时,我的眼泪如洪水决堤了。
原来,所有的爱情记忆如尸骸。你以为它过去了,可是它还在那里,一直在那里。
就像那淡淡的薄荷味道,我不能闻,闻到就会心碎。在陈北方离开我以后,我不再用薄荷味道的洗面奶和肥皂,不再用薄荷味道的洗发y,我怕想起这个人,我怕一切记忆卷土重来,然后将我淹没至死。
可是在二十岁初春的这一年,我是这样幸福而甜蜜,当着别人的弟妹和三嫂。
甚至,我不惜跑去给大嫂二嫂和那些弟弟们洗臭袜子,拉着同宿舍的姐妹们去当友谊宿舍,也因此成就了他们老四和我们老五的美满姻缘。到后来,这对夫妻定居澳洲然后得知我和陈北方分手后,他们欷不已,因为我们还是他们的媒人,还曾经为他们牵红线搭鹊桥,但最后我和陈北方却是一场离散。
也许所有的初恋都一样,它只是为后来的恋爱做一个序幕而已。可是到后来你才发现,你如果再想爱上一个人,是这样难这样难。难道你以为你已经不能再爱,不可再爱,难道你找到的下一个人,还以第一个人为蓝本。
但是甜蜜的时候怎么会想到这些?在寒假回来之后,我每周两三次坐在陈北方的单车前,乱哼着歌穿过校园的樱花树。上海的春天是这样美,我们常常去那些故人故居,比如张爱玲故居、陆小曼故居、宋美龄故居,骑车穿过那些旧地时,榆钱树散发出动人的芬芳,香樟树也如此地香气袭人。上海,真是一座可以倾城之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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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碎,那么碎(2)
我是个贪吃的家伙,陈北方带我去淮海中路845号的红房子西菜馆,这是上海最老的西菜馆。当我们手里的银子多一点之后,我们立刻跑到红房子,点法国的洋葱汤、法式蜗牛、奶酪烙鲑鱼、芥末煎牛排……说实话,真贵,可是,也真好吃。
都是陈北方宠爱我,所以,我会吃到上海最好吃的东西。
每个周末,我和陈北方都会去一个地方。
这个春天的周末,我却没有找到他。
约好的是周日,因为周末有一个外教要来讲《金瓶梅》,我太想知道外国人如何评价《金瓶梅》了,所以,我取消了和陈北方的约会。
反正有的是时间,少见一次怕什么。
可是教授没来,这个美国人感冒了发烧了说不出话了,讲座取消了。
于是,我准备给陈北方一个惊喜。
不再提前发短信打电话,直接去找他!直接去605!然后我们准备做地铁去看杜月笙曾经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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