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架》第 8 部分

  方便面很硬,一咬,掉出许多渣子。她低着头,吃这块方便面,从放下电话关了手机开始,她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林与飞的声音,那么大声地笑话着她。
  她的手一直在哆嗦,她一边吃着干方便面一边哆嗦。最后,她的手根本拿不住这块方便面——她的那块方便面全湿了。
  我和陈北方的爱窝窝(1)
  陈北方的工作并不顺利,而我也进入了大学的最后一年。
  他跳了几家槽,西班牙语是小语种,一般的公司用处并不大,靠翻译又挣不了几个钱,所以,他和别人合租了房子。
  四个人合租两室一厅,去看他时并不方便,那三个人也有女友,而且有时搞得动静很大,根本呆不下去。
  陈北方说,如果我有了钱,就盖个别墅,把卧室搞得最大,然后想多浪漫就多浪漫,要最大的床,否则不够夏薄荷折腾的,她睡觉打滚。
  流氓,我骂他。
  谢谢你表扬我。陈北方就是这点好,无时无刻不在幽默,毕业后他四处奔波,瘦了,宿舍里的人出国的出国,去北京的去北京,大嫂在毕业之后做了一个惊人之举,结婚了。
  大嫂结婚那天我们去了,在他家乡的小城,新娘子是大嫂的高中同学,很漂亮。大嫂说,我早就暗恋她,看她答应了,赶紧求婚。结婚的感觉太好了,陈北方,你等薄荷毕业就结婚吧,对了你们早就结婚了吧,看我还c这个心干什么?
  去你的,我说大嫂你真是老不正经。
  大嫂把戒指戴在新娘子手上时,并且深深亲吻她,说会保护她一辈子,我紧紧地握着陈北方的手,他也使劲握了我一下。我们太明白了,这婚姻的意义是多么重要而美好,而陈北方现在正是事业刚刚起步,而且处处皆不顺的情况下,我只能关心他,体贴他。
  他的情绪很低落,已经毕业半年了,换了几家公司,都做得不顺手。
  毕向晚说,三哥感觉不对,三嫂,你管得太严了吧?
  我管得太严了?我管他什么了?
  也留在上海的毕向晚说,你知道吗三嫂,本来三哥要去北京的,那里有一个西班牙公司,条件特别优厚,可是为了你,他没去。
  真的?
  当然真的。
  我心里涌起一股热流,因为段晓昨回了北京,如果陈北方也去北京,叫我如何放心呢?
  圣诞节到来的时候,我去找陈北方,陈北方没有在宿舍,我打他电话,关机了。
  每年的圣诞节,我们都在一起过。想起高三的圣诞节,他坐火车回来,为了陪我跳一支舞,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所以,圣诞节来说,对我们来说是个大节日。
  可是,陈北方却不知去了哪里。
  他还关了手机,他还不见了!
  问他一起租房子的人,他们茫然地摇头。
  打电话给毕向晚,毕向晚说,你不知道吗三嫂,他又被炒了鱿鱼,就是昨天的事情!
  啊?
  我必须找到他!
  必须!在这种时候,他最需要爱情和温暖。
  我不停地打他手机,不停地发短信:陈北方你在哪里,我想你。陈北方,我在找你。陈北方,我好想和你一起过圣诞节。陈北方,我等你……我发了几十条短信。
  午夜,十一点半,我的手机终于响了。
  陈北方,开机了。
  薄荷,我在外滩。
  我马上来。
  打车到外滩,我看到一个孤单的影子,满城烟火,斯人寂寞,对面的东方明珠在放烟火吧,这么盛大而美丽的圣诞夜,陈北方却一个人在外滩!
  我奔过来时,他抱住我,然后从衣服里变出了十朵玫瑰,送给我的小爱人!
  我哭了,眼泪再次掉下来,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也还在想着我。
  他没有告诉我被炒鱿鱼的事情,他只是笑着,然后弯下腰,薄荷,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就像四年前那年,可以吗?
  当……当然,我哽咽着说。
  来,他伸出手,我们紧紧地拥抱着,在午夜的上海外滩,跳了一支探戈,而烟花在十二点不停地绽放着,和我的眼泪一起,在上海的夜空中,绽放着。
  我想,再过多少年,我也不会忘记这个孤单寂寞而又盛大的夜晚,我们彼此取暖,用爱情的盛宴来抵挡这夜晚的凄凉,而我在心里一直在呐喊:让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分离,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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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陈北方的爱窝窝(2)
  我们在外滩的寒风中跳着舞,我们紧紧相依着取暖。这是我和陈北方的倾城之恋,我在他怀里,他在我心里。
  我想好了,即使陈北方再落寞再不如意,我亦会在他的身边,永远在他身边,永远。
  所以,当他提出去北京时,我恼了。
  不行,我说,不许去。
  那边的待遇十分优厚,一个月两万啊,多好啊,你想想,你别傻了,我就是一个月来上海看你一次可以坐飞机的,咱有钱啊。
  不行,我坚持。
  你怎么这么倔!
  我不想让你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结果我们不欢而散。
  这样的争吵好像暗流;一直在我们心中上下起伏;冲撞着爱情的堤岸。我知道;不知道哪一天,大堤就会被冲垮,因为我从陈北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厌倦,因为我学会了伪装,学会了善良的欺骗,学会了在他面前做一个淑女,每一分钟,我都小心翼翼,生怕他生气,生怕他不喜欢。
  这是爱情的距离,虽然看不见,可是,我和陈北方都感觉到了。
  我努力地往前飞,调整自己,我不让爱情的感觉消失,消失是恐怖的,是可怕的,所以,我下了课就去跑到他宿舍里,学着煮饭洗衣服,学着做一个良妇。
  这很为难我。
  我不会煮饭,所以,电饭锅都能烫了手;我不会切菜,所以,即使把黄瓜切成几段也会不小心切了手。我的努力,陈北方看到了吗?
  他为什么想去北京?是因为段晓昨吗?还是,还是想逃离我?
  难道恋人之间不应该厮守吗?不应该分分秒秒在一起吗?为什么他想逃?我想不清楚,内心里一片迷茫。
  我们之间的空气,是冷的,清的,凝固的,一点一滴,越积越多。我知道,总有一天,它会成为一块冰坨,再也让我温暖不起来了。
  而我的大学,就在陈北方不停换工作找工作之间结束了。相比较他而言,我顺利地进入了一家上海的法国公司,并且第一个月的月薪就高达一万,这是陈北方没有想到的,他问我,你们老板男的女的?
  男的。
  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肯定是想纳你为妾啊,想想,才毕业一个月就拿一万,我都一年多了,不过四五千,有这个道理吗?
  那是因为我出色啊。
  我不出色?
  你更出色,只不过,遇人不淑,还没有遇到伯乐。没事的,千里马,总会好起来的。
  在所有大学生最伤感的季节里,我却觉得心花怒放,我终于能和陈北方在一起了。
  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和曾经的同学抱头痛哭,不是唱歌到天亮,不是喝酒到疯狂,不是对大学恋恋不舍,不是惆怅地说,再见了我的大学,而是快乐地想,我终于上完了这大学。不,我不想考研了,不想再读书了,我要专门恋爱了,我要早早结婚生子,然后相夫教子了!
  这是多么古老而传统的观念,我还想坐着花轿进陈北方家的门。
  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单独租了房子,从此不再听人家鱼水之欢发出的声响。一个在租界的两室一厅,房租贵,可是,我喜欢那里的情调,常春藤爬满了整个屋顶。门把手是旧的,但带着旧上海的味道,槐树花和梧桐树那样美到凋谢,这是我的上海,这是爱情的上海。
  我和陈北方住的第一夜,我们在地上依偎着,点上红红的蜡烛,烛光照亮了两张年轻的脸,我们说了一夜的话,我说,陈北方,我们结婚吧。
  是,这是我在求婚。
  我的脸微微地红,手心里微微地潮湿。
  他刮了我的小鼻子,结婚很重要?
  很重要!
  我还要回老家去,把咱俩家亲戚都叫上,大办婚宴,我就要穿金戴银地嫁给你,好像地主婆一样,我还要坐花娇,我不怕俗。
  可我怕俗。结婚是个形式,这样不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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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陈北方的爱窝窝(3)
  不好,我想结婚生孩子,想相夫教子。
  真老土。
  就老土!
  他拥我入怀,这样吧,我奋斗三两年,等咱差不多有个窝了,不租房子住了,咱就结婚!到时候,你不嫁给我都不行。
  你要娶我!
  娶!
  拉勾!
  拉勾!
  拉勾的刹那,我的眼里居然湿了。我悄悄地从后面抱住他,小声说:你要对我好,不许爱别的女人,这个小屋,只能我们俩来,不许第三个人出现,知道吗?
  当然知道,这是我们的小爱巢啊。
  只有我知道,这个小爱巢费了我多少精力,从装修到装饰,全是我一人c办。整个夏天,我奔波在上海的装饰市场里,用最少的钱,干了最多的事情,那木头的吊灯,西班牙式的壁纸,那粉色的窗帘,都是我亲手选来,这就是我和陈北方的爱窝窝。
  是的,我管它叫爱窝窝。
  陈北方没有再提去北京的事情,可是我知道他一直有这个念头,好像北京有更大的发展空间,而我坚持反对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段晓昨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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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滴滴地过去了(1)
  喜芽的大学是在紧张地办理出国手续的状态下完成的。
  接到叶画画的电话以来,喜芽一直在沉默,她越来越寡言了,所有林与飞欠下的债务还清了。在紧张的打工之余,她拼命学习,争取到了为数不多的几张通向留学的通行证。
  是她要走。
  不是走,是飞。
  飞得越远越好,远到不知道这世上的悲欢才好。
  那个接到叶画画电话的夜晚无疑是一场噩梦,而那电话录音让她的心千疮百孔。他可以不爱她,但是,不能这么贬低她,好像她是犯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可以不理她,但不能看轻她,她没想让他知道她在替他还钱,没想让他报答她,这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
  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打听过林与飞的消息。
  如果是从前她还断断续续从叶婀娜那里知道一些林与飞的消息,那么这次,她彻底和他音尘永绝。从一开始,她就是一个人战争,这战场是她一个人设的,这仗也是她一个人在打。她满心疲惫,到处是伤痕累累,她输了,输得这样惨,体无完肤。
  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她自此远走天涯,与林与飞再无关系。
  告诉薄荷与叶画画时,她的两个好朋友都哭了。她说,回来吧,我们聚一次。
  可是,她知道有多难了,她们之间再相见得多少年了?薄荷正忙着打理自己的小家,叶画画正忙着到处去演出,只有她寂寞地办理着一切出国手续,然后,远走高飞。
  走的时候,没有人送她。
  她一个人来,一个人去。
  她瘦了许多,风吹起她的裙子和长发。是的,她开始留长发了,不再是短短的学生头了。现在的喜芽,比从前变了许多,唯一没有变的,是她还穿着运动衣,藏蓝色,那是她喜欢的颜色。
  此去经年,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她不说,她一个人,默默吞下那暗恋的果。在异国他乡,消化,让它变成岁月的珍珠,然后,串起来,她知道,她必须这么做,必须。
  叶画画毕业之后找了几家文艺团体,结果发现并不适合那里。她以为张凯伦会一直迷恋她,给她投资开演唱会,给她找经纪人,给她大把大把的钱花,给她好多好多的爱,可是不是这样的。
  她没有想到男人的厌倦期会这样快。
  快到让她难以承受,只不过短短两年,她在张凯伦的宝马车里发现了新人。
  比她更美更高妖气十足,据说是新出炉的名模,据说在法国模特大赛还得了大奖。
  那一刻,她不甘心。
  所以,她泼妇一样站在马路中间,拦住张凯伦,然后问:为什么?
  这是太傻的问题,如果,如果爱已凉,如果,如果情已逝,那么,还要去问为什么吗?
  她有些慌乱,头发乱,衣服乱,到处都乱。甚至,她有些觉得自己底气不足。
  做人要有底线,她说。
  什么是底线?闪开,我还要去看新片发布会!
  他让她闪开,不是当年叫她小宝贝的那一刻。
  她扑上去,如野兽一样疯狂撕咬,他反手给她一个耳光: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女人,早就不是处女了,哭着喊着要出名,然后和男人睡觉,谁知道你睡了多少个男人了?
  她愣住,一刹那间如被洪水淹没。曾几何时,她是有利用他的心,是花他的钱用他的名声。可现在,她真心真意想和他好,伴他到老,哪怕没有名分,因为她习惯了他的味道,他的呼吸,习惯了他的宠爱。可现在,一切如此薄凉,转眼春梦了无痕。
  这次,她没有去追赶绝尘而去的汽车。
  她无力地蹲在地上,然后看到成群的蚂蚁在搬东西,不停在搬,要下雨了,原来要下雨了。
  叶画画,从来不向人哀求的叶画画,给薄荷和喜芽打了电话,喜芽关机了,薄荷慵懒地说:有事么?我正在给陈北方煲汤喝。
  时间一滴滴地过去了(2)
  她哽咽道:没事,想听听你的声音。
  煽情。
  她挂了电话,这才知道,所有爱的苦都要自己承担,那是你自己种下的因种下的果,和别人没有关系,别人来关心来问,也只是隔靴搔痒。
  这次,她成了彻底的北漂,有不稳定的收入。唱歌,或拍些小广告,但足以能养活自己。偶尔和张凯伦在场合遇到,开始还装陌生人,因为她心里全是恨。到后来,她麻木到和他热情地打着招呼,仿佛曾经的熟人。
  张凯伦的身边又换了女人,换的速度之快让她欣慰,毕竟,她是两年之后才被换掉了,而新任女友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
  圣诞节,一个房地产老总在香山脚下召开盛大的party,张凯伦打电话,去吗?去吧,挺好玩的。
  他们之间,仿佛旧友。
  叶画画笑这可怕的关系,她坚决否认了他们之间是爱情。不,不是的,如果说是爱情,那么,欧楚生对她是爱情,因为欧楚生一次次来找她,一次次地说,和我好吧,我会好好对待你。可是,她一次次摇头,她过习惯了这种浮华的生活,欧楚生的生活太过平实单调,她不习惯。
  爱情,有的时候就是一种习惯。
  最深爱的,未必最适合自己,最适合自己的,未必最深爱。
  那么,到底要最深爱的,还是最适合自己的?
  叶画画没有最深爱的,但她不知道,她有最合适的,这个最合适的人就是欧楚生。汤晨早年也喜欢过她,可是后来就再也没有音讯。再有音讯,已经和许多女生传过绯闻,那不是真的喜欢,真的喜欢,是欧楚生这种,不离不弃,永远相随。
  叶画画也知道,假如她不这么世俗,不这么虚荣,那么,她也许会和欧楚生好好相爱,因为他们看起来如此金童玉女。可是,她心里长了草,这些草疯了一样,上面是无数的光环。她不满足于在国内开开演唱会,不满足于出这些小名,她要飞得更高,越高越好。
  所以,当张凯伦说这个房地产商对她很感兴趣时,她没觉得无耻。
  虽然这是件无耻的事情,张凯伦好像是李甲,把她介绍给了另一个富人。
  事后她才知道,这个著名的房地产商对她垂涎好久。在她和张凯伦如胶似漆的时候,他就想下手,想把她占为己有,那时张凯伦还舍不得,现在张凯伦玩够了,玩腻了,然后把她转手赠人。
  这是多么无耻的事情。
  为了这无耻的事情,叶画画跑到国贸那些顶级服装品牌的专卖店里,花一万多块为自己置备了行头,一件露骨的黑色礼服。
  前胸开到露出三分之一的茹房,整个后背全是露的。当然,还有长长的玉腿也要露出来,她知道,这个party上,她注定要当女皇。
  她注定要成为一块诱饵,然后去钓这一个亿万富翁。
  如果没有爱,那么,有好多好多钱也是好的。
  她就不必和人合租房子,不用再奔波在地铁里,不用为赶一个一千块钱的场子从东城跑到西城了。
  叶画画,已经彻底放弃自尊骄傲,沦为了自己的奴隶。
  她终于明白,好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像欧楚生最后一次来找她,然后问,我还有没有机会?欧楚生就要出国进修了,弹钢琴十几年,他想去国外发展。据说,那个沈念童的家里资助了他不少钱,说到底,还是钱吧,如果没有钱,怎么可能出国呢?
  如果没有钱,怎么可能有爱情?这是叶画画的爱情观,她没有办法改变自己,没有办法让自己从这一个旋涡中跳出来。
  不,她对欧楚生,我们不合适,你知道,很多事情是无能为力的。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谈话,外面风也萧萧雨也萧萧。她看着对面的男子,始终好像一个大男孩儿,她这才觉得,欧楚生多像黎明,始终有那种寡淡的神情;很遥远;又很孤寂。欧楚生一直把双手来回交叠着,一直低着头,他的眼睫毛这样长,长到可以遮住眼睛,空气中传来槐树花和香,但已经是开败的味道。他们之间,尴尬着,时间一滴滴地过去了,过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时间一滴滴地过去了(3)
  后来叶画画想起那次谈话,忽然感觉很疼。
  那是她和他,唯一的一次精神的缠绵。她一瞬间就觉得自己爱上他了,可是,一瞬间她又把自己说服了,因为他能给她什么呢?她要的太多,她是个贪婪的女孩子,没有办法,这几乎是天性,而天性的东西,几乎是无法克服的。
  欧楚生去了维也纳,在那里学习钢琴,后来,不断有他得奖的消息传来,叶画画听到后,心里会颤抖一下,但是,很快就过去了。
  什么都会很快过去,包括爱,包括友情,现在,她相信的东西不多了。
  而且,她学会了抽烟。一个人,点燃一支烟,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披散着头发,对着月亮。抽一支,再抽一支,很放纵自己。她很少流眼泪,可是,在欧楚生走的那天,她抽烟时,眼泪落到烟上,把烟弄湿了。
  怎么会哭了呢?她问自己,难道她爱他吗?难道她舍不得他吗?
  这一问,她的心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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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另一个男子的广州(1)
  我和陈北方的争吵是在他又一次失业之后。
  他已经换了七份工作了。我说他心浮气躁,他说没有人理解他。当我一次次躲避房东的追交房费时,我体会到“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恰逢这几个月我母亲手术,我把钱全都寄到了家里,所以,当我们吃着青菜豆腐时,我们再也没有心情谈恋爱。
  我想去北京,我还是想去北京,陈北方说。
  我抬起头,安静地说,你不是想去北京,你是想去找段晓昨。
  对,我就是想去找段晓昨。他几乎用力地大声嚷着。
  我早知你对她有意思,你厌倦了我了吧?你玩够了想扔了我吧?你是不是想尝尝另外的爱情滋味?吃够了桃子想吃李子吧?看够了莲花想牡丹吧……
  无聊!他对我说。
  我是无聊,可是,你是无耻!
  你才无耻!
  我无耻?我从来不喜新厌旧朝三暮四,从来不吃着碗里占着锅里,从来不想要再尝试另一段爱情,从来对爱情坚贞不渝。我真是有眼无珠,看上你这样的男人!
  我才有眼无珠,看上你这种小心眼没品位的女人!
  说出这两句话来,我们俩都愣了。
  最恶毒最狠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他后悔了,他骂我小心眼,他骂我没品位。
  我其实只是气话,可是,我们知道,我们之间的东西,已经有一个隔阂在里面,那里面,全是冰,那样冷,冷得让人寒。
  第一次,我们各回各屋。
  整整一夜,我没有睡。
  我相信,他也没有睡。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做好早餐,牛奶,煎蛋。他不喜欢吃面包,我下楼,走出好远买来了烧卖,我知道他喜欢吃。
  推开门,他看到我,这个披头散发穿着拖鞋的我,这个提着早餐一脸茫然的我,这个带着眼屎的我,这个他爱了又恨恨了又爱的我。
  我走到桌子边,他从后面抱住我,然后说,对不起。
  我们都哭了。
  我翻身抱住他,然后摸着他乱七八糟的胡子。一夜之间,他们长出了这么多,我说,我是疯了才说那样的话。我知道,不论我再活多少年,再遇到多少人,可是,我再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你。
  我也是。
  我们和好了。
  可是,这样的和好多么像薄冰,心里的东西堆积得太多了。这样的亲吻是那样的努力,我知道,爱情越是努力越是错误,爱情应该是顺水推舟,是水到渠成,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我们之间的客气和谢谢越来越多,他和所有的同事同学朋友开玩笑,唯独和我,特别正经。
  而我也感觉到,到了公司是多么开心,为什么一进家门就紧张?为什么一直怕他生气?甚至炒菜多放了盐也要说,对不起,盐放多了。
  是的,我们的爱情像一棵树,现在,这棵树让昆虫蛀了,开始一片片地掉叶子了。这些叶子,是我们的爱情,它们的纹络如此细腻,它们的曾经那么感人,可是,它们在掉叶子。
  我准备给自己,也给陈北方放一个假。
  公司派我去广州培训三天,如果放在从前,我会推掉,我舍不得把陈北方一个人扔在家里,他不会做饭,不愿意洗碗,我觉得他离开我活不了。
  和他说起时,他头也没抬,去吧,我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放心吧,老婆,你回来后我保证长r,保证白白胖胖的,保证把自己养得和小猪一样。
  我知道,他也需要休息。爱情的弦绷得太紧了,我们都需要放松,拉得太满了,会折了。
  好吧,我说,我去了。
  去吧,他语调平淡。
  你不想我啊?我尽量想撒娇想调情。
  不想。
  真的啊?
  真的?
  没良心。
  你快烦死我了,快走吧。
  我走过去,坐在他大腿上,然后问他:你想我吗?
  我和另一个男子的广州(2)
  想。
  有多想。
  很想很想。
  很想很想是多想?
  就是想——他一把抱起我,然后冲进卧室。这一次,我们做得很激情,我好像试图把所有留住,他也好像要把我融进他的身体。我们如此用力,如果想用身体证明彼此有多爱,爱情是身体的吗?以我和陈北方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背道而驰南辕北辙的事情!我们越是用力,越是努力,它离爱情就有多么远。
  在所有的欢爱中,这一次最悲凉。虽然我们做得如此热烈,但我终于明白,性与爱,有时候真的是没有关系的两件事情。
  陈北方沉沉地睡去了。我在他身边,感觉自己是一只清凉的小猫,这样孤单,这样无助。是的,我对爱情这样没有把握,我似乎失去了,我抓不住它,即使一根稻草也抓不住,我不知如何是好。
  月光照进来,照着陈北方光洁的身体,他依然如雕塑一般完美。我抚摸着他的嘴,他的眉毛,抚摸着他颈他的胸,在梦中,他拨开我的手,然后迷迷糊糊地说:睡觉。
  我下了床,站在月光下,红红的月亮这样美,像一个女人的红指甲,凄凉而动人。我找到陈北方的一支烟,然后抽起来,无边无际的黑压下来,我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爱情在十字路口会向哪里拐。虽然它表面上看起来仍然那么盛大那么繁花似锦,可是,我的心里,为什么这么孤单?
  早晨起床后,我做了早餐,压上纸条:亲爱的我走了,你好好的,守身如玉地等着我,十天,十天我就回来啦。
  我独自一人去了广州。
  我想,也许爱情真的需要透透气,否则真的会让人窒息。
  在飞机上,我没想到遇到毕向晚,没想到他也去广州,这个世界简直太小了!他和我旁边的中年男人调了位子,然后开玩笑说:薄荷,给我个献媚的机会吧,这叫人不帮我天帮我!我也会在广州出差半个月,这样吧,就让我当半个月的护花使者,咱转遍广州,把广州吃遍,中不?
  中!简直太巧了,怎么会遇到他呢?
  我一向把毕向晚当小弟看,虽然他说喜欢我,谁信?我总以为是开玩笑,下了飞机我给陈北方发短信:亲爱的,我遇到毕向晚了,我们要一起游遍广州了。陈北方回信:不要被他诱惑啊,我可是会吃醋的。我回他短信:你也会吃醋?
  当然会。如果谁想抢你,我会和他决斗。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知道自己是三嫂,再说,毕向晚没有你帅,我好色。
  你个好色之徒!
  谢谢表扬!
  看来,出来是对了,好多日子短信没有这么有意思了。
  毕向晚给我提着大包小包,然后继续开玩笑:三嫂,就当咱俩度蜜月了,你说中不?
  中,我说。谁怕谁!
  我不曾想到这是毕向晚的一场计谋;不曾想到他是故意来广州的,他是偶尔听陈北方说我要来广州培训,于是,他请了年休假,然后来广州。
  当然,事后当我知道,我开始是恼怒,后来,有些许感动。
  你得允许有人喜欢你有人暗恋你,这没有什么错误。
  但那天晚上我却觉得一直是意外,我住酒店,他居然也住这个酒店。
  太巧了,我说。
  是啊,毕向晚说,无巧不成书,这句话是对的。
  走,换衣服,去吃饭,广州的小吃迷死人了,鱼肠粉特别好吃,还有,舰仔粥吃过没?蛇吃过没?这次全可以吃到!
  你请客?我问。
  当然!
  好,我说,去吃!
  我几乎怀着壮烈的心情和毕向晚去了夜市,最热闹的地方是天河城,先逛了一圈,然后在大排档吃东西。我喜欢广州的虾饺,又透明又香,好吃极了!我们要了一点啤酒,我感觉那个很江湖的我又回来了,原来,我也爱得压抑了,我也想逃了!
  看来,出来是对了。
  喝得薄醉了,我们去珠江边上看夜景。夜景这么美,珠江的水流着,星海音乐厅里有琴音传来。我们并肩走着,我说,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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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另一个男子的广州(3)
  有谁说过,太沉醉的夜晚不适合男女在一起?
  夜深了,我们走在滨海路上,榕树一棵接着一棵,有几百年了吗?它们长了胡子,垂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榕树,这些高大的榕树在北方是被种在盆景里的。
  这是我第一次来广州,身边有个毕向晚陪着,我们一边跑着一边开玩笑,他坚持说,薄荷,如果陈北方休了你,一定要来找我,我真的暗恋你。
  他休不了我,我说,除非我休了他!
  那你什么时候休他?
  下一辈子吧。
  这是第二次旧话重提,我已经感觉他说的是真的了。夜深人静,我们在珠江边走着,对面是万家灯火。广州的夜色真美,我抬起头,然后数着星星,哪一个颗是我?哪一颗是陈北方?
  后来几天的晚上,我们一直在广州游荡,吃遍了广州的大街小巷的排档,看遍了最繁华和最寂寞的广州。当然,我到最后才知道,白天,毕向晚就在宾馆呆着,哪也不去,等待我晚上培训结束陪着我。我没有想到他这样痴情,而他给我的意外,也是我不能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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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爱情,远去了(1)
  已是我到广州的第七天。
  我忽然感觉肚子疼,大概是吃多了海鲜,于是半夜给毕向晚打电话,他三分钟就过来了,然后要背着我去看医生。
  没事的,我说。
  不行,一定要去看。
  没事,去给我买藿香正气软胶囊,或者氟派酸,都行。
  好,我马上去买,你喝点热水。我马上回来。
  我想,幸亏这家伙来了,否则举目无亲够惨了。毕向晚很快回来,然后倒水,扶我起来,让我吃药,说我是病西施,倒是有几分薄姿。
  吃过药,觉得好多了,我着,想睡。
  毕向晚一直在沙发上坐着,不走,呆呆地看我。
  我脸红了,然后不好意思地说,毕向晚,半夜了已经。
  我的话,其实是逐客令了。
  不,我陪你一会儿,怕你再厉害了。
  他取了冰柜里的酒,然后开始喝起来。我假装闭着眼,内心里却有些紧张,这半夜三更,这酒店,这孤男寡女,我忽然意识到我错了,不应该这几天和他晚上去吃饭。尽管我每天都和陈北方汇报我们吃的什么喝的什么,可是,到底是一男一女啊。
  你睡你的,别管我。
  也许药里有安定作用,我一会就感觉到眼皮沉沉的,困乏。不一会儿,我果真睡去了,而毕向晚还在喝酒。
  是做梦吗?我怎么感觉有人抱我?
  而且,温度很高,热热的,扑面而来,是在哪里?是在梦里吗?
  我努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毕向晚怀里,他正抱着我!
  啊,我尖叫起来,你干什么——我的声音很大,连自己都吓坏了!
  薄荷,薄荷,你知道吗?我有多么喜欢你!你知道吗?我是为你而来,我根本不是出差,我只是为了遇见你,只是为了在陌生城市和你当一次情侣,我每天一睁眼就盼望天黑,天黑了才能看到你。薄荷,薄荷,我是真的爱你,我比陈北方更爱你!
  说着,他几乎是压下来想吻我,而我使劲全身力气推开他,大声骂着:混蛋,流氓,你这样做就是大逆不道!你知道你是陈北方的铁哥们吗?你怎么能这样做?
  他真的喝多了!这次,毕向晚再次疯狂地扑过来,而我用劲全身力气推着他,甚至开始撕咬。
  薄荷,薄荷,我还没有初吻,我把我的初吻献给你好吗?
  不,不好!
  就好!
  他还是与我撕扯,而我顺手抓起了桌子上他为我削苹果的水果刀,毕向晚,你再靠近我,我会不客气的。
  他忽然停住了。
  很长时间的静止。然后,我看到了他的眼泪,像虫子一样满了脸。
  他转身走了。
  而我,惶恐到想逃,广州是呆不下去了,我必须走,马上走,立刻离开!没有一个时刻,我这样想念陈北方,是的,这一时刻,我发现我是多么爱他,满心全是他,我要立刻回到他的身边,天亮前就能到!
  我收拾东西,打车到白云机场,买了票,直飞上海。
  提前三天,我回来了。
  我不能再待下去,我不能再和毕向晚纠缠不清,这样的爱,我不能接受!
  没有一个时刻,我不渴望扑入陈北方的怀中;没有一个时刻,我不想和他相依相偎!
  我好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想找大人说说我有多委屈。是的,我的眼泪就没有停过,我想让陈北方为我擦去眼泪,而且,我再也不会理毕向晚了!他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上了飞机,我的肚子还疼,而且,有些许发烧,空中小姐给了我一粒巴米尔,我是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回到了上海。
  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陈北方!
  我这么想他,这么爱他,这么在乎他!
  我不允许别的男人碰我一下,我身体上的每一根发丝,每一个细胞,每一根汗毛都是属于陈北方的!今生是,来生也是!
  凌晨四点,我打开了家门。
  我的爱情,远去了(2)
  开了客厅的灯,我换拖鞋。
  但是,地上有一双红色的五厘米的高跟鞋!
  我从来不穿高跟鞋!这不是我的鞋子!
  刹那间,我蒙了!
  如果说从前我是受了委屈,那么,现在,我是受了污辱。
  我推开室的门,看到陈北方和段晓昨在一起。
  是的,是段晓昨。
  即使她睡着了,我也认得出,那是段晓昨。
  我打开灯。
  谁?他们几乎同时醒了。
  我安静地说,对不起,我回来的不是时候!
  陈北方穿着短裤,段晓昨穿着衣服,穿着衣服能说明什么?难道事后不能穿上衣服吗?一男一女一个屋子里睡觉,凌晨四点,我能怎么想?
  我转过头就跑,我发着烧,浑身冰冷,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我跑在凌晨的上海街道上,为什么我的爱情总是充满了奔跑?为什么?为什么?
  陈北方根本不会找到我的,他得忙着穿衣服。
  我跑得累了,吐了很多。
  我肚子很疼,而且,一直想吐。
  我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幕。
  陈北方明明知道,我最吃醋的人是谁?他明明知道,我最讨厌他和谁在一起?可是,他却和段晓昨睡在一个床上!
  我快疯了。
  天亮了,我一个人在外滩,这个曾经让我们生死缠绵的地方,如今分外凄凉。
  我的爱情,完了。
  我曾经说过,这个小屋只能我和他在,不能让任何人来,不能有别人的味道,但他居然把我的情敌带回了家!
  我彻底崩溃了。
  我疯了!
  我痴了!
  我蒙了!
  我傻了!
  我给公司打了个电话,给老总说,对不起,我辞职。
  我给陈北方发了一个短信:自此,我和你,再无关系。
  小屋里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再要,我一个人不知去哪里。可是,我要离开,离开上海,越远越好,哪怕去一个小镇,哪怕从此寂寞无声地了此残生。
  我的包里,只有不到两千块钱,我能去哪里?
  不,我不去找叶画画,我不给任何人找麻烦。
  不,我也不回家,我怕父母为我担心。
  我到上海火车站,买了一张最新发车的火车票,是到天津,那么,就天津吧。
  我从来不知道天津是怎么样的城市,我只在十七岁那年的夏天经过它,在去北戴河的路上,我、叶画画和喜芽曾经一起经过的天津!可是今天晚上,它和我发生了这样多的联系,我在去天津的路上,一直吐,一直吐,而且下t开始出血,我的例假来了么?
  在车上,我找到大夫。
  大夫看了看我,姑娘,你好像要流产。
  什么?
  我呆了。
  你怀孕了。
  什么时候,我怀孕了?
  你得安胎,不能乱动了。
  我愣了,镜子中的我,脸色和纸一样白。我怀孕了,我要当妈妈了,但孩子的爸爸却和另一个女人睡在床上,这是多么不能容忍的事情!
  到了天津,我去医院输y,然后静静地在床上。我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说:宝贝,我们会好好的,一定会渡过难关的。
  我爱这个孩子,无论他来的是不是时候。
  我爱他,用我的命,用我所有的一切。
  可是,我身上仅仅有两千块钱,在天津的最老的城区,我租了一间十四平米的房子,然后开始了自己的生活。
  我换了手机号,然后给叶画画发短信,我向她借了五千块钱,我要好好地保重自己。
  第二天,她打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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