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市里的乡哥村妹》第 2 部分

  政府的馈赠。
  李革委到了那个令上级头痛的“烂大队”,施展开雷厉风行的才干,硬是把那里搞得政通人和。半年后回到桃李湾。
  …………
  如今,这两间木架房却被滚滚浓烟笼罩着,那木檩、瓦片、竹片被子肆虐的火焰强劲地吻过去,发出劈历叭拉的惨叫。偏偏这时山风顿起……风借火势,火仗风威……
  村里的山民们都在晨睡的贪恋之中,只有警觉的狗在狂吠,发布这一幕不愿观看的世间悲哀……
  李革委夫妻呛得喘不过气来,尽管这段时间他们的精神和身体都经受过折腾,求生的本能,使李革委明白,唯今之计是逃避葬身火海的危险!他当机立断,把被子“呼”地披在身上,揽着田嫂在烈焰中夺门而出……
  “救火啊,着火啦——”田嫂哭泣着冲村里大喊。
  “王二根、李虎、李豹、陶屠户——救火啊,快啊,我的房子着火了,快呀!”李革委圆规似地在屋前晒坝里转了一圈,歇斯底里地向四周呼救!
  按理讲,李革委曾经在j爪山附近的人气也是响当当的,在桃李湾更是呼风唤雨的当然领袖,他家遭难,谁也不会袖手旁观。可是人就这么势利,加之那是一个“好坏”观念加政治运动深入人心的年代,李革委是还未“下楼”的批斗对象,“狡猾”顽固不化分子,和他搅在一起,“安全”真的没有保障。所以,尽管李革委身心疲倦中气不足,但那种急切的呼救声,在黎明前的黑夜里还是有许多人惊醒了,但只是带着观望的心理竖起耳朵听动静。
  当然也有闻声而起的人。他们是陶屠户、王二根,还有大王叔的女儿水莲等人。几个人,能够扑灭这熊熊大火?
  陶屠户是本文主人公黑毛的爹。当时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性格耿直火暴。一见这阵势,不由得大声喝叫:“你们都睡死了?李革委的房子着火了,起来打火!妈的,李革委平时为人咋样?狗日的,良心被狗吃了?”
  这一骂,还真管用。霎时有好多山民起了床,抄起水桶、盆子,排队接力传递,从水井里取水,泼向大火……
  从头到尾,李虎李豹两兄弟都没有来救火。
  春雨未发,加之发现得太晚,气候比较干燥,李革委房前房后的田里都没水,村口的那条大河也远水难救近火。终于,两间房子被烧毁在山民们的眼前……除了一家四个人安然无恙,全部的家俱、衣物都化为灰烬。
  田嫂好几次都要冒险闯进房里去,希望能从无情的火口里抢出一点点家用物品。但是,被李革委死命地拽着:“你不要命啊?”
  “我就不想要命……天老爷啊,我这一家子还活得下去吗?呜——呜——”田嫂悲愤地晕死过去……
  凭李革委的脑子,只要静下心来一想,就可以断定自已的房子被烧的真正原因。他甚至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把这件事调查得一清二楚,然后证据确凿地指出这是人为的,并且把故意肇事谋害他的财产、威胁他全家生命安全的人绳之以法。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还在心里的把责任归结到自己。他认为这是他自己的错,做干部的人必然得罪人,冤冤相报会更加加重人性的扭曲。
  田嫂万分恐惧,那时做个小小村干部家属就这么的不容易啊。她和李革委都明白,发生火灾的那天夜里,家里根本就没生火做饭,因为两个人都不想吃饭。幸亏两个女娃托付在娘家,不然还不晓得要发生啥后果。
  大火烧毁了家园,可叹田嫂第二天就精神失常。她一会哭泣,一会笑,一会神智清醒,一会稀里糊涂。人都这样了,工作组也不来强制田嫂去参加干部家属学习班了。好心的大王叔和水莲把自己家的房子让出一间给李革委和田嫂住。水莲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整天苦口婆心地开导田嫂要想开点,一切都会过去的……
  李革委承受着局外人永远难以想象的压力,他像行尸走r地站在各种大会的主席台上,依然把头勾成九十度,接受消毒、杀菌、洗脑,可还是交待不出所以然……
  如此过了几天后,田嫂有一天端着碗,眼泪直往下滚。
  水莲关切地问:“田嫂,你这又咋啦?”
  “我的两个娃呢?她们不吃饭会饿死的呀……”田嫂放下碗,风快跑出门。
  “咋呢?娃不在她们舅舅家吗?咋会饿着呢,放心。”水莲赶将上去,拽住田嫂胳膊,劝道。
  “不,我要去接她们回来。”
  “好的,田嫂,我这就带你去看看,啊。”
  见到女儿,田嫂把两姐妹揽在怀里大恸……
  末了,水莲和田嫂带着八九岁大的两姐妹回桃李湾。快进村口时,田嫂偏偏牵了两个娃,向被火烧掉的屋基废墟去。那可是田嫂伤心的地方啊。水莲拦不住,她无奈地跟在后面。
  “天老爷呀,我家的房子咋的烧了?我的娃住哪?”田嫂再一次抢地呼天地哀嚎。
  到了黄昏,田嫂特别清醒,几乎就像以前一样正常。她和水莲聊家常,还开玩笑说,水莲将来会嫁个好老公。看到田嫂神智好转,水莲心里很开心。
  可是到了天黑时,田嫂不见了。正当水莲急的象热锅中的蚂蚁时,李革委回来了……
  李革委之所以今天没有深夜才回来,而且是满面兴奋的样子。是因为生命的天空那片沉重的乌云已经消逝了。早上李革委按惯例走进了桃李湾的大队革委会,里面没有了那些个铁面包公样的工作组成员,一大群和李革委一样遭到迫害、批斗的大队、生产队干部都眉飞色舞。
  这时,县派专员给大家传达中央文件:接下来要对受害的干部群众平反、戴红花,恢复名誉,恢复工作……
  原来,地方上在“社教”、“四清”运动中,以极左方式的推进,使得打击面宽,抓人多,广大干部群众心情紧张,生产形势十分严峻,违背了中央政策的初衷。地方政府已经奉命整改。驻桃李湾的工作队的成员们,在昨晚得到风声,连夜烧毁了运动中的各种材料,逃之夭夭了。
  李革委一进家门,就想把这消息告诉田嫂,希望给她冲冲喜,或许就会改变精神失常的状况……
  水莲焦急地迎了上来:“李革委,田嫂她不见了……”
  李革委傻了,心中感觉一种不祥,急问两个娃:“你妈呢?去哪,晓得不?”
  两个娃把头摇了摇……
  李革委发疯般转身,扑向灰蒙蒙的夜色里……
  田嫂死了。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象在质问天老爷,这世上她为哪待不下去。她是吊死在j爪山山腰老鹰d口的歪脖子山楂树上的。田嫂在生时没有看到李革委平反昭雪戴红花。天意不如人愿,遗憾啊。
  众乡亲用担架抬着田嫂的遗体进村了。李革委被水牛和水莲搀着,在村口保管室的墙根处审视良久,那里有大队革委会用碳灰书写的标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那是个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啊。
  多年后,李革委对儿子西峰说,当时他真正想过去自杀。
  桃李湾的山民面对政治运动的大浪进入他们的生活时,他们其实不知道取向,只好随风而漂。他们只是忠厚率直的山民,只知道毛主席共产党人民政府说谁是好人,谁就是好人,所以当李革委被停职、批斗,不能“下楼”时,他们没胆量和李革委再有近乎,他们害怕。心中纳闷:李革委也变成坏人了?可现在不一样了,政府还了李革委一个公道。李革委依然是他们心中的好人,是他们心中的老大。
  在送别田嫂的最后一个夜晚,桃李湾所有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院坝里,以示致哀。他们心中爱戴李革委,对于田嫂不幸地离去寄予同情。
  哪个鸳鸯舍得死
  哪个孝子离得娘
  小j离娘吃白米
  孝子离娘哭断肠
  ……
  仔细一想想不得
  所以要把阎王诀(骂)
  你不该驾那y车
  走发妻太造孽
  阎王你把大祸惹
  非要找你论明白
  ……
  可怜可怜真可怜
  发妻死于在今年
  牙床从此空半边
  独对长夜泪涟涟
  情话又对哪个谈
  商量又对哪个言
  ……
  人生犹如灯一盏
  口气不来灯熄完
  想同发妻再见面
  南柯梦中再团圆
  有儿有女存人寰
  丢下儿女做神仙
  ……
  (这是在川东一带独有的撕人心肺,让人柔肠寸断的民谣——孝歌。孝歌是人死后在出殡前晚间守灵致哀的丧赋。专事吟唱的人俚称歌先生。它内容丰富七弦汇综,脍炙人口迳传百年。叹墨客辈出,至今无虔诚好事者去整理入典。)
  和以往办丧事一样,几位歌先生以其独特的韵调,凄凄惨惨戚戚,宛宛约约地弥漫在桃李湾的每一寸空气里……
  李革委晕过去好几次,水莲茫然守在他的床边……
  田嫂的两个女儿跪在棺材旁,一边烧着黄纸,抬着手臂揩泪,稚嫩的嗓音叫着:“妈妈,妈妈——”
  男人们在流泪,妇女们更是泣声潮起……
  这是历史的阵痛!
  渺茫无名阙,人去犹灯灭;
  若要田嫂归,水里捞明月……
  第二章
  时间又过去了两年,大王叔的儿子水牛从部队复员了,回到桃李湾,和同村的一个叫竹叶的姑娘结了婚。
  李革委觉得自己老是住在大王叔家也不是个办法。这两年内,大王叔长期卧病在床。自己的两个女儿全仗水莲照料,现在,大王叔的住房也紧张了。
  李革委开始张罗起再建房子的事了。以前住在关圣庙,自己带人去毁了。好歹建了两间新房,又被火烧了。如今再建吧,连田嫂也去了。他真的好伤感。
  农村的人都说,建房,是人的五百年道衡,因为人一辈子建房不会很多次的,建房淘神啊。
  有一天,大王叔把儿子和儿媳、李革委和水莲叫到床前,语重心长地说:“我自己的病我明白,没有多少日子了……李革委,你是干部,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这辈子就差水莲的婚姻大事未了……”
  那水牛刚当兵回来,说话直来直去:“哎呀,我大保磨磨噌噌的,我来明说了吧。李革委,大保他的意思是要妹子嫁你!你就同意了吧,我妹子挺好的。”
  水牛的新婚妻竹叶在旁道:“水莲这几年一直不嫁人,你该明白的,李革委,她就等着你呢。”
  水莲这时一点也不害羞,仿佛为嫂子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而激动。她眼里含着泪花直盯了李革委,如等待判决。
  李革委知道,水莲真的是个好姑娘,就说了一句:“这对水莲不公平,她是个黄花闺女啊。”
  水牛急了:“李革委,你就说同意或不同意吧,别的啥也不要说。”
  所有的人都盯着李革委……
  “好,我同意。水莲,你呢,跟着我……也许这辈子有很多罪受,真难为你的……”李革委很认真地说。
  “跟你,我喜欢……我不怕受罪!”水莲的脸红透了。
  水牛拍拍李革委的肩膀,半似开玩笑地说:“往后我叫你妹夫,我不叫你李革委了,你年龄虽比我大了十岁,又是干部,但我是水莲的大哥!除了青碳无好火,除了郎舅无好亲啊,哈哈。”
  “还有啊,以后,我们的孩子还可以结成夫妻,做过亲上加亲!”水牛余兴未尽地说。
  “说啥呢?还早呢。现在不可以近亲结婚,真笨!”竹叶用胳膊拐着水牛,嗔道。
  “谁说不可以?妹子和我,是大保到两个家去抱养过来的,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是吧,大保?”
  大王叔高兴地点点头。
  李革委就这样和水莲结婚了。
  d房的之夜,水莲悄悄对李革委说:“我要给你生个儿子。这也是田嫂生前的心愿。过年过节,我要祭奠田嫂,她是大姐。她生下的两个女儿,也是我生的一样……”
  有两个坚贞的女人牵手人生,李革委很感受动。那个晚上月明如洗……
  水莲把一家子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天将田嫂所生的两个女娃打扮得象公主,然后送到学校。第二年春李革委择地方另建了房子,生下了儿子西峰,从此这个家美满、温馨。
  水牛和竹叶的女儿香香先西峰三个月出世。两家父母从小就逗玩两个小孩,要他们长大了做夫妻。
  有一年新年初一,水牛和竹叶带了四岁的香香,来给李革委一家拜年。香香站在堂屋门口稚声稚气地大声嚷嚷:“姑姑、姑爷、大丫姐、二丫姐、西峰弟弟,啧啧,我来给你们拜年啦!”
  “哟,是你们一家子呀,好呀好呀,快进屋——”水莲正在灶房里忙乎,连忙把手在围布上搓搓,乐滋滋地到门口迎接:“香香娃呀,过年了就大一岁哟,哟,看我的侄女多漂亮、多精灵,来,姑姑抱。”
  香香把小嘴一努,双手背在后面,说:“不让你抱,先给我红包钱。”
  “等下你姑爷回来,一准给你,啊——”水莲笑逐颜开:“说说,有了红包钱干吗去呢?”
  “买新衣报,买大朵的花扎头上,还买好多好多糖……”香香在水莲怀里绘声绘色地比划着童年的奢望。
  那水牛和竹叶奇了,自己的娃还真逗趣的,不由异口同声地问:“娃,哪个教你的,见到姑姑要红包钱?妈妈在家教你见了姑姑说啥?”
  “是山凤妹妹教我要红包的。啧啧妈妈说,见了姑姑要说‘恭喜发财’……”香香浅浅地笑,用小手拧着水莲的鼻子。
  水莲亲亲香香的脸蛋,把香香放到屋里的小木凳上坐了:“香香娃的这张嘴多甜哟……和你西峰弟弟玩去,姑姑这就给你煮荷包蛋,啊。”
  这时李革委肩扛猎枪,手提一大块麂r回来了。
  j爪山深处,野生动物可多了。诸如麂子(野山羊)、岩鹰、野兔、黄鼠狼、雁鹤随处可见。狩猎是山里人祖辈遗风和习惯。那时的政府还没有出台禁令捕杀林中野兽和收缴猎枪。在剿匪时,桃李湾的山民有好几个猎手是j爪山民兵连的神枪手,据说全靠他们熟悉山里地形,几个罪大恶极的土匪头子才落入法网。那年月,农闲或过节日,山民们三三两两扛了猎枪就进山,打中了猎物时,剥了皮人均分r,所谓“上山狩猎,人人有份”,真正的 “共产主义”。不过谁是s手,功劳就最大,按惯例分得双份r加上兽皮。
  香香见了李革委回来,蹦蹦跳跳地来到近前,把大眸子闪了闪:“姑爷,我和爸爸妈妈来拜年啦,啧啧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把小手伸的老高。
  李革委乐了:“好呢,谁叫你是姑爷的乖乖娃呢!”
  香香的手上立即有了钞票,然后喜孜孜地进灶屋向忙乎做饭的水莲姑姑和竹叶炫耀去了。
  李革委把麂r递给水莲,就到里屋拿了几片烤烟叶给水牛,两郎舅就坐下来唠家常。
  这时水牛忽然问:“咋不见几个娃呢?”
  “这几个娃,成天都没几个时辰在家里落脚,四处玩耍。高兴啊,娃们就盼过年哦。你看,全都在那棵老柚树下玩。”李革委站起来,用长管烟杆指着对面的土丘,说。
  老柚树在李虎和李豹的自留地(集体化时农村社员的菜地)里,是两兄弟的爷爷留下的。两兄弟的院子就在旁边。
  李革委素有先知先觉的经验思维,这时,他脸上顿时有些不安:“我去叫娃们回来……”话一落地,人已出了大门,径自往土丘而去。
  那香香刚好从灶屋出来,见姑爷出门,就缠着水牛发嗲:“爸,我也要去,去找大丫姐姐和二丫姐姐,还有西峰弟弟。”
  “好呢,乖乖,来,爸给你骑马马。”水牛把香香骑在脖子上,跟上姐夫。
  老柚树下有十几个小孩在那里玩藏猫猫,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大丫十三岁,二丫十一岁,两姐妹是那群娃们中最大的,自然成了头儿。娃们一个接一个拉着前面一个的衣裳后摆,成了一个长蛇阵,大丫站在最前面把手臂分开护着她身后的“羊群”,二丫则站在对面来“杀羊复仇”。这是j爪山附近儿童世界多年的独门游戏——
  大丫:“嘣嘣嘣,是哪个在打石头?”
  二丫:“是我在打石头。”
  “打来石头做哪?”
  “磨刀子。”
  “磨好刀子又做哪?”
  “杀羊羔。”
  “杀哪家的羊羔?”
  “杀你家的羊羔。”
  “为哪杀我的羊羔?”
  “你的羊羔吃了我的麦苗?”
  “吃了几多?”
  “吃了一片坡?”
  “赔你一筐麦籽好吗?”
  “不行。”
  “赔你两筐麦籽好吗?”
  “不行。”
  “你要咋办?”
  “要杀你的羊羔——”
  二丫扑向“羊群”,大丫拼命保护“羊群”……最后,有一只“羊”被二丫逮捕到了,那只“羊”是李虎的女儿丽珠。
  李革委和水莲结婚后,快四十岁的李虎和李豹也相继结婚了。两兄弟都娶的孀妇。虽是二婚,两个女人都挺能干的。李虎的老婆桂枝是个知书达理的民办教员,丈夫早亡没生育过,再嫁李虎的第二年生下了龙凤胎——儿子丽宝、女儿丽珠,两夫妻美满喜悦溢于言表,李虎更是精神抖擞焕发出林中老虎的阳刚气魄。李豹的老婆叫杨嫂,再婚时给他带来一个十一岁的儿子叫松果,次年生下女儿山凤;那杨嫂是个有头脑的治家能手。家里喂些j鸭兔改善生活,别看她是个妇人,还会编竹笠。经常逢赶集时到乡场换些钞票。在小农经济的年代,一个妇人有此观点还真不错——这当然有李革委网开一面的关照,才不至于成了“资本主义”行动。
  事实上,两兄弟的人生有了起色,李革委心里也踏实了,他感到自己把族人弄成“反革命分子”的歉疚,心中总想化解之间的隔阂。两兄弟要是没有政治上的污点,他们的婚事早就解决了,娃娃也该有大丫二丫这么大了。两兄弟的婚酒李革委都去祝贺,敢情过去的事对他们伤害太深,也就对李革委的善意并不买账。李革委多么希望和两兄弟象少小时那样亲密共处。二十来岁时,他们三人多少次晚上c了猎枪、打着手电,唤着经他们训练有素的猎犬,在大山深处追捕狡猾的山狐和麂子,可以通宵达旦,那是多么难忘的青春时光啊!李革委清楚,两兄弟对他的怨恨就差没有c起猎枪指向自己的脑门,所以要改善这种局面,还有很长的心路历程。何况政府这些年对“五类分子”的管制并未降温。李革委自己受伤更深啊!几年前的运动,李虎李豹的反扑也够狠,可他不会怪罪他们……
  当李革委和水牛、香香来到土丘上,娃们的游戏正酣。
  丽珠已成了二丫逮住的“羊”,按娃们的游戏规则,被逮住的人要当大家的面趴在地上学羊叫……
  丽珠吓着了,不趴下学羊叫,用手揉着眼抹泪。
  娃们可不饶破坏游戏规则的人,这一环节可是游戏的趣味和高c啊,是不准耍赖的。于是,齐刷刷地喊:“羞羞羞,丽珠赖皮狗!羞羞羞……”
  山凤来到丽堂姐珠身旁,一边向娃们吐唾沫,一边嚷:“羞个p!羞了我丽珠妹妹,就不学羊叫。”
  丽珠天性娇气,一个四岁的娃哪经得住这阵势,索性就“哇哇”大哭了……真是骨r心连,丽珠的鸾生弟弟丽宝不失小男子汉的风度,牵了姐姐丽珠的手就要逃走回家。
  娃们起哄了:“赖皮狗,不许走,赖皮狗,不许走!”
  丽宝把小嘴嘟老高:“我要告你们,叫我爸揍你们!”
  娃们才不理会这个,决不在“原则”上让步……
  于是乎丽珠丽宝双双大哭。
  丽宝嗓门老大,颇有李虎之风。他向爸妈求援:“爸,妈,他们欺侮我姐!
  j爪山民的后代,是一个人丁意识很强的山里人群体。把自已的娃看得比啥都重要。所以,丽宝的大声哭叫,使得凡是自家有娃在外面玩的大人们,都闻讯赶来土丘了。加之大过年的有热闹看,自然有好多人站在自家门口向这边眺望。场面也就壮观了。
  李革委把大丫二丫叫到跟前严斥几句,喝令姐妹俩带西峰回家。那西峰正在和陶屠户的儿子黑毛追逐,比谁跑的快,王二根的儿子小波在那里当“裁判”。不管两个姐姐怎样好言哄他,就是恋着还要玩……
  “爸,妈,他们欺侮我姐……”丽宝对李虎和桂枝说。
  这时李豹、杨嫂、王二根、陶屠户等等都过来了,询问着自己的娃发生啥事。水莲和竹叶也来了……
  李虎把脸y得像要下雷阵雨,用眼光扫了一眼李革委,再看看大丫和二丫,就弯腰将自己的双胞龙凤娃,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夹抱腋下,恶恨恨地道:“回去!你们小不点儿的,不被人欺侮才怪,老子都被人欺侮半辈子了!”
  李虎这含沙s影的话分明是说给李革委听的,好像李革委唆使了两个女娃以大欺小。
  大人们都听出李虎的话是冲李革委来的。
  李虎老婆桂枝是个为人处世和风细雨的教员,倒是最会救场的,一看老公这话指j骂狗,连忙说:“李虎,瞧你这人,咋说话的?娃们在一起玩耍,哪会不拌嘴的?没事没事,大家都回吧,过年要过的开开心心呢。”
  那陶屠户是个粗犷人,直扛扛的性子,嗡声翁气地道了一句:“都是一笔写个‘李’字,一个老祖公,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要搞的深仇大恨嘛。”
  那李虎回过头来,声音像打雷:“管你啥事?!当官的p股上有油,你爱舔?看你周身尽长猪r,就没长猪骨头!”
  “骂老子没长骨头?有本事就试试我的杀猪刀!”陶屠户怒从心中起,起来一团火,火是几个字:“有种你别走!”
  李虎不吃这一套,放下丽珠丽宝,回头就冲过来……
  李豹也豹眼圆瞪:“陶屠户,瘌哈蟆打哈欠——口气大!”
  那李虎李豹是李革委那般年纪中桃李湾有名的大块头,力气大,连食量也大,据说年轻时两兄弟一餐吃过十斤干腊r,四十个大r馅包子。
  陶屠户比李虎李豹小了十来岁,也是典型的山中壮汉。他可以一只手把垂死挣扎的三四百斤重的肥猪按定杀案。三十多岁是个不信邪的年轮。索性脱了外套递给旁人,就等二人近前来,要大战三百回合……
  李革委一看自己一言未发,竟然搞成这种局面。看来只有他能平息这场烟火:“你们都要干啥?都是桃李湾土生土长的兄弟,住在一块地方,就好比一家人,这样可以解决问题吗?今天是大年初一,是我李某人不好,是我李某人的娃不好,给大家伙闹的不愉快,我向所有的人道歉!如果能给我一个面子,就有请大家伙各自回家!”
  所有的人都解散,没声没气地回了家。
  临走,桂枝对李革委说:“李革委言重了,是我那口子嘴没遮拦,是我们有错。”
  李革委就是李革委,尽管李虎李豹和他有过节,也顺从照办了。这种息事宁人的举动,就是万丈怒火也会扑灭的。何况在桃李湾不被他折服的人是少有的。
  这就是李革委一惯的工作作风和人格魅力,也是他在农村工作中出色的领导艺术。
  大伙走后,李革委、水牛、水莲、竹叶带着娃们回了家。
  午餐很丰盛。李革委象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给娃们夹菜,尽说好听的:“过了年,娃们都大了一岁哦。人长大了就要听话,要学乖,学好样……”
  那大丫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眼里滚着泪水说:“爸,是我的错。往后我不带弟弟妹妹去和他们玩了……”
  二丫望望姐姐,也放下手中的筷子:“爸,我晓得虎叔、豹叔恨我们家,我也不和丽宝和丽珠、山凤玩了……”
  大丫和二丫,已经开始懂事了。李革委很欣慰,笑笑用手示意两个娃快吃饭:“不是你们这些娃的错,也许是爸的错吧。”说了这话,他陷入片刻沉思。
  “你也吃呀——”水莲给李革委夹菜,体贴地说:“过年要想高兴的事,想些没边际的事做哪?”
  “姐夫,你是拿得起也放得下的人,甭想那么多。来喝酒!毕竟是共产党的天下,他们敢咋样?”水牛给李革委斟酒,劝道。
  “陶屠户是很好一个人呢。”竹叶c言道。
  “都是好人,李虎李豹也不是坏人啊。”李革委说。
  大家说话时,那香香和西峰两个四岁娃娃早已端了饭碗,离开饭桌,从屋子里来到晒坝上,边吃饭边捣蛋:吃一口饭菜,用勺子敲一下瓷碗,搞得那饭粒四处洒落。两个娃的背后有几多只j鸭鹅和小狗,象一群保镖似地跟着去抢食掉在地上的饭粒。
  香香忽然对西峰说:“我妈说,我长大了要做你老婆,我爸也说,长大了我就住在你们家里来啦,啧啧。”
  西峰说:“香香姐,你好笨。我大丫姐姐说了,老婆就是妈妈。我长大了要做爸爸。我妈妈说了,我长了小jj,小jj里面装的是种子……”
  那水莲和竹叶两姑嫂到门口来,一边吃饭,一边看护着晒坝里的娃娃,生怕不小心摔了跤。偶尔听到两个娃天真无邪的对话,笑得直不起腰来……
  第三章
  三年后,李革委多年来c心于公事,已是积劳成疾。山里人的重体力活多,但他已经干不了。整天开会、安排生产,忙乎着。两个女儿已经两年初中毕业,都说不再读书了。父亲有病,家里也需要帮手,还可以挣些公分,两个娃很懂事的。水莲就带着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两个女儿学做农活。
  其实孩子们的世界,不管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都是充满天真和烂漫的,也不需要老谋深算。难怪有位诗人感叹说,孩子,你不要长大,走出童话你会后悔。
  娃娃们对于上辈人的恩恩怨怨,只有在大人们不断地提醒下才会想起。而更多的童年时光是娃们自由主宰的。娃们需要同龄的玩伴,娃们看到的娃们,都以为是上帝派来的朋友。娃们童话世界的纠纷,是从来不需要调解的,而是自然而然地释怀,尽情的打打闹闹会不断地展开……
  西峰也七岁了,就和香香、山凤、小波、丽珠、丽宝、黑毛进桃李湾小学念书。娃们上学、打猪草、放牛,啥事都形影不离,一大群人成天价唱啊跳啊。
  这三年来没啥运动,大人们的恩怨也平和了些。李虎李豹和李革委相互见面,也点一下头。
  那年伏旱一个多月后,突发大风大瀑雨引起山洪……桃李湾大河的水漫过了横跨河面的青石桥。
  山洪暴发,李革委哪能睡的好。天麻麻亮时,就起床戴上斗笠,四处查看。自然灾害啊洪水猛兽,其势汹汹锐不可挡啊。李革委心痛啊!桃李湾那一大片的良田里,正在抽穗扬花的稻谷全部倒下了,山坡上的梯土里正在怀苞的玉米全部倒下了,山体也好多处滑坡,一股股的泥石流还在蠕动。幸好,j爪山民的后代早在几朝几代前,就搬到了桃李湾这片内山里的平坝河谷地带,不然还不知要死伤多少人畜、垮塌多少房子!山民们都以为这是一个丰收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李革委是个庄稼人,看到这些庄稼惨遭涂碳的场面,心情好沉重。庄稼是庄稼人的希望啊。那种心情不亚于看到日本鬼子进村,看到南京大屠杀。
  李革委和桂枝在呼啸的山风中,相遇在半山腰的青石板路上。
  “桂枝老师,咋的这么早?做哪?”李革委问。
  “风刮了一晚上,洪水涨这么大,我活了四十来年,从没见过这阵势呢。唉,今天星期三,风大雨大,我怕娃们来上学危险,就四处通知娃们不上课了……”桂枝说。
  “喳 !”一声万钧雷霆,震撼山岳……
  雷声过后,李革委说:“我也正有这个打算,你做的很对,快回家吧!老鹰嘴和盐坟岭的那几户人家,我去通知……”
  李革委从后山查看完毕,又挨户去通知娃们停课的事。
  回到家,对刚起床的儿子西峰说道:“娃,今天老师给你们放假,外面发洪水,不许到外边去玩啊,记住!”
  李革委心情不好,说话的声音很重,然后就咳嗽起来……
  西峰吓的直吐舌头……两只眼睛却往村口瞄:好壮观的大水哟,夹杂着各种被连根拔起的树木、禾苗、山里的松针、笋壳之类浩浩荡荡地流向远方……前几天还热的要命,这下还真凉爽,于是西峰心里想着去玩玩……几乎全人类的儿童都喜欢玩水,因为那是生命的源泉。
  水莲听到李革委咳嗽,出了房门来问:“少c点心嘛,还有生产队长他们呢。我看这老是咳嗽也不是法子,等过两月把猪卖了,去县城里大医院检查一下吧,有病要早点治呀。”
  水莲心疼地帮李革委脱下了湿漉漉的上衣,用干毛巾擦拭着背上的水澈,然后换上一件。
  李革委这时突然感受到很不舒服,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就对水莲说:“我好困哦。”
  水莲用手掌向李革委的额头一贴:“哟呀,发烧呀!我去大队找张医生开药!”
  “外面水那么大,别去。”李革委摆摆手:“我喝几口酒,蒙着被子发发汗,再推拿一下,没啥大不了的。”
  水莲连忙扶着李革委进里屋坐了床沿,把白酒拿过来给他喝了,就在他的额头、太阳x上推拿一会,把被子盖好。
  喝点烈酒对付突发的感冒是个不错的办法。一觉睡过头就好了。那时,山民们都喜欢用这办法。
  吃早饭时,西峰说:“妈,我爸咋不吃呢?”
  水莲说:“你爸累了,他睡一会,我们先吃。”
  “爸说了,今天不上课,不许出去玩水,要我和二丫看着你,你不要偷跑啊,要听话啊?”大丫对西峰说。
  “大姐,我听话,我要写作业。”西峰乖乖地应着,两只眼睛转了转,想着啥鬼主意。
  早饭后,大风暴雨都停了。大丫和二丫坐在屋檐下做针线。那是一直迳传下来的桃李湾未婚女子的必修功课。她们在袜底板、枕巾、床帘、被单上挑花绣朵,用各种彩色的丝线搭配出姚黄魏蓝、姹紫嫣红的图案。
  西峰被两个姐姐监控着,只能在自家的院子里看百~万小!说,然后无聊地把那条大黄狗拉来当马骑着玩。
  那大黄狗从狗崽起一直被西峰征服着。大黄狗很凶的,若换了旁人动它,会被大黄狗咬掉一大块r。正当西峰玩腻了,小脑瓜蛋想不出到外面玩的办法时,水牛从他家门口路过。水牛到四周查看了损失情况回来。
  “舅舅,我要到你那去玩!”西峰一般不敢违背他爸的命令,这时见来了机会,高兴地大叫。
  “好呢!去和香香玩。看,好大的洪水,稻子都被冲倒了,千万不要去外面玩啊。”水牛一把把西峰抱在腋下,回头对大丫二丫说:“走,你们也去和你舅妈、香香玩玩吧。”
  “不去,我们学绣花呢。”两姐妹摇摇头。
  虽然不下雨了,山水还是消退得很慢……
  这个早上,村里大人们端着早饭咽不下去。今年的口粮怕是要成大问题了。可是娃们才不管这个,他们反而觉得这涨洪水是件好玩的稀奇事。
  “哇呀,好大的水呀,哦哦!”西峰在雀跃,指着浑沌的山水欢呼。
  “啧啧,真的好大的水,好凉快哟——”香香手舞足蹈。
  西峰高兴地问竹叶:“舅妈,要是经常涨洪水才好玩啊。”
  “你这娃呀,哪能呢,那就没饭吃了!可别说傻话,涨洪水不是好事,晓得吗?”竹叶摸着两个娃的头,纠正道。
  这时,陶屠户的儿子黑毛也来玩了,三个娃就玩“剪刀、石头、布”、“藏猫猫”。
  小波知道今天不上课的事。他在自学明年的功课,昨天放学时有一本课本忘了带回家,所以想到学校去拿。
  小波到了香香家门口,碰见西峰和黑毛、香香……
  小波已经八岁了,念书特别用功,是桂枝老师任命的班长,这娃生在多子女家庭,过着穷得叮当响的日子,却深受他爸王二根的家训。
  王二根当然说不出“学而优则仕”、“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大道理,但很直接:“么儿呀,穷人就要从小把书读扎实,长大了才不会再当穷人。长大了要去坐办公室、当官,为爸挣口气!”小波也就懂事特别早。
  ……现在,小波看看水那么大,就打算不去学校了。就和几个小伙伴玩游戏。
  “我爸说了,今天不上课,也不准到外面去玩!”西峰把李革委的指示,像传达圣旨一样对小波说。
  这帮娃都是李虎老婆桂枝的学生,娃们非常爱戴她,因为她对娃们很好。逢下雨天,桂枝老师早上会撑着油纸伞在那些河口、桥墩处或泥泞难行的地方去等学生,怕他们摔倒;冬天,冰冷的山风会吹进简陋的教室,桂枝老师就从自己二十四元的月工资里抽出些钱来买些窗帘御寒……
  桃李湾大队小学原是有一到五年级编制的,虽然有几间教舍,但破旧简陋。十五年前老校长夫妻双双在学校自杀后,j爪山公社人民政府就把三到五年的学生整合到公社完全小学校一块了,桃李湾只剩下一至三年级了,由桂枝和另外一个女教员小林执教;桂枝老师则担岗复式班主任,教一、三两个年级。本来有打算要桂枝当村小校长,但老公李虎是“反革命分子”,另外一位政治清白的小林成了校长。那时的学校不学实际的课本知识,大多数内容是学“毛主席语录”、参加义务生产劳动、批“封资修”“臭老酒”……不过没几年就“拔乱反正”,中国人的出生没有成份,“地富反坏右”脱下了“紧箍咒”帽子,小学改六年制,初、高中也改两年为三年制。
  村里的女人们曾经问桂枝:“老校长凶丧(俚语——非病老善终死因)在校舍里,你们两个女人不怕鬼?”
  桂枝笑了,开导说:“世上是没鬼的,不怕。就算人死了变鬼,老校长两口子也不是恶鬼,咋会伤害我们呢。”
  这话却传到了公社革委会,于是桂枝在全公社的教职工大会上作深刻检讨:“我政治思想觉悟太低,同情了‘臭老酒’,自己作为人民教师,应该要帮助‘反革命’丈夫李虎积极改造重新做人,不应该受到他的毒瘤影响,今后要认真学习毛主席的教育思想,忠诚党的教育事业……”
  凌晨时,桂枝就撑着雨伞,跑遍了桃李湾村属九个自然村落,通知学生家长要关注娃们安全,山洪瀑涨暂停上课。本来大人们一见这阵势,也不会让娃们来学校的,很危险。
  可到了八九点钟时,桂枝放心不下,焦急地对小林说:“娃们还小,要是掉进河里咋办呢?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呀。我们得看看去。”
  两人就到河边看究竟。
  当两个女教员来到河口,娃们的确没有来上学。远远地却看见有四个娃在青石桥的桥面上……
  这四个娃正是小波西峰等人,不知啥时,他们挡不住滔滔水浪的诱惑,来在横跨河面五十米长的青石桥玩水嬉戏……
  这座桥是解放初修的,那时李革委还是民兵连长,他指挥着全体桃李湾的石匠和基干民兵,用了整整三个月才完成。当时在j爪山附近,还算这座石桥漂亮。时过二十余年,虽经风霜雪雨的侵蚀,但还挺稳固的。桥面两边没有石栏。
  现在那山洪漫过桥面,并高出一尺多的水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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