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还可以提前给岐王预警,让他早做准备,避免年末那场惨烈的战事发生。
至于他与她之间……
算了,只是一个梦而已,也不能尽信。
她抚上胸口,试图按捺狂乱的心跳。
却许久都未能平息。
-
与此同时。
平康坊,某间不起眼的院落,幽暗的斗室内,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影。
那人被捆得结结实实,蒙着眼睛,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荣昌王世子对手下点点头,那人顿时被塞上嘴,呜呜叫着拖出门外。
“果然还是你有办法。”他笑着望向慕濯,不由啧啧称奇,“我自以为发现不得了的大事,时四娘竟想不开对卫王投怀送抱,岂料你做得更绝,自己看热闹就罢,还邀请时三娘一起。但多亏你亲眼所见他在时四娘面前失魂落魄,若不然,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这条线索。”
他自言自语道:“要是果真如你所想,卫王那外室是……接下来恐怕要有好戏看了。可惜,我被曲娘子拒绝之后,还想过和安国公府结亲,让时文柏以为荣昌王府站卫王,借机打入他们内部,套出点有用的情报,但照此看来,人家时四娘一心想飞上枝头,还未必瞧得上我。”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慕濯微微皱眉,“我并不需要你牺牲至此。”
“我可不是为了你,更多是为我自己。”荣昌王世子道,“只要能让孟淑妃和她儿子生不如死,我就算搭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婚姻算什么大事?于我而言,娶谁都一样,并无任何区别。”
慕濯不以为然:“比起同归于尽,还是活着看到他们遭受报应更解气。”
荣昌王世子长叹,没有再出言反驳。
慕濯又道:“明天是那外宅妇初遇卫王的日子,她会照例去慈恩寺上香,机不可失,能否验证我的猜测,便在此一举了。”
荣昌王世子点点头,嘴角含笑,眼底却泛着冷光:“我简直迫不及待。”
顿了顿:“你与时三娘的事情如何了?”
“不出意外,三日内圣旨必将抵达安国公府。”慕濯说及此,眉目间染上些许笑意,“我在京中没什么亲眷,届时还请你赏光,出席我和她的婚礼。”
“自然。”荣昌王世子心生佩服,“这都能让你成功,还真有你的。”
两人出了门,分道扬镳,各自乘着夜色离去。
-
慕濯回到苏家旧宅,听罢属下汇报完今日探得的消息,适才熄灯就寝。
念及在时家别庄发生的种种,他不觉笑了笑,探入衣襟,摸到那条长命缕。
女孩稚嫩的嗓音犹在耳边回响,她解开自己手腕上的彩色丝线,望着他认真道:“我舅母每年都会亲自为我编织长命缕,所以我的福气一直很足,我把这条送给你,也算分你一些我的福气。从今往后,你定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他正待回应,眼前的女孩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着嫁衣的明艳少女。
红烛满室,她美得不似凡间人,神色中却是彻骨的仇恨。
他怔住,便听她一字一句道:“无论你出于何意,我此生都只认定卫王殿下一人,即使你不择手段将我夺来,我也永远不会接受‘岐王妃’的头衔。”
他心中一窒,想要走近,却见她缩在榻上,厉声开口:“你敢碰我一下,我定跟你同归于尽!”
这是……他迎娶时缨之后发生的事吗?
慕濯出神之际,洞房花烛消失不见,变成一幅幅残缺不全的场景。
时缨木然坐在新修的王府中,拒绝与他交谈半个字;她倚在前往灵州的马车内,从早昏睡到晚;她住进灵州的府邸,复又背对着他垂泪,搬进空置已久的前朝楼阁。
漆黑中,她定定地望着他,声音如死水一般绝望:“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旋即,她孤身走向九重琼楼,站在高台边缘,摇摇欲坠。
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完整的画面。
白雪纷飞,云雾缭绕,她最后回眸忘了他一眼,毫无留恋地一跃而下。
瞬间,他只觉心神俱裂,几乎要扑上前随她而去。
但有人拉住了他,他不知是谁,也无暇去管,以最快的速度直奔她所在。
她躺在地上,身下血色蔓延,将衣裙浸染得鲜红。
满天飞雪纷纷而落,一点点地将她掩埋。
他跪在她身畔,如坠梦中。
伸手想要抱起她,可她的身子太软,骨骼寸寸折断,他不由停住动作,只怕她疼。
可是,雪下得这么大,她穿着如此单薄的衣衫,会冷的吧。
他轻轻地拥她入怀,试图以自己的体温驱散她周身寒意。
但她却再也没有醒来。
她身上的温度飞速流逝,直到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阿鸢!”
慕濯猝然惊醒,胸腔内疯狂地跳动,犹如万千钢针穿过,几乎痛到无法呼吸。
唯余脑海中的念头逐渐清晰。
——是他害死了她。
第29章 “你离我远一些。”……
月隐星沉, 万籁俱寂,庭院中没有一丝灯火。
慕濯独自立在窗边,看着那条长命缕, 企图以为数不多的珍贵记忆压下梦魇。
但时缨浑身是血的画面却挥之不去,让他难得产生了些许动摇。
一直以来,他对儿时的“阿鸢”念念不忘, 回京之后,见她压抑本性,整日活在安国公府和卫王打造的囚笼中,愈发想要带她脱离苦海。
可是, 她当真愿意吗?倘若他自作多情地强迫她,最终导致梦里的事发生……
他按捺心绪,不禁想起九年前,母亲接到舅父几经周折送进宫的信, 说苏家大难临头, 他们走投无路,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以“清君侧”之名起兵, 要她设法携子出宫,以免被殃及。
这些是他后来得知, 但当时,母亲失魂落魄地枯坐了大半天, 最终选择认命。
不曾做任何反抗, 甚至未及弄清外祖父是否被人构陷,便一了百了地自尽于寝殿。
将他一人留在这九重宫阙,也没有半分心软与不舍。
母亲出身将门,性情却怯懦胆小, 若非彼时皇帝顾忌苏家的兵权,因此维护于她,只怕她早已被孟淑妃生吞活剥。
浴佛节那天,他在黄渠及慈恩寺见到时缨,发现她与曾经判若两人,唯恐她也成为那般逆来顺受、没有半分脾气的大家闺秀,但幸好,她终归是她,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始终未曾改变。
在英国公府一较高下之后,他脑海中的回忆逐渐被更多鲜活的画面取代,内心对她的渴望与日俱增,不再是作为报答、偿还她当年的恩情,也并非了却执念、给自己晦暗的人生增添一抹光亮,而是想要斩断捆绑她的锁链,带她远离是非之地,从此无拘无束……相守一生。
他想起在凝霜殿的密道里,她说,但凡有一丝希望,总会想要争取一下。
正如她为了纪念林将军,便瞒着所有人偷偷击鞠,认清卫王真实面目,便想着自谋出路。
那么梦中,她该是有何等绝望,才会从楼阁纵身跃下,连找他报仇都不肯?
在时家别庄,两人并肩而坐,她迷迷糊糊地缩进他怀中,以及后来,她面色嫣红地将他推入床榻的模样犹在眼前,他无法想象她满眼仇恨、了无生趣、亦或者……一动不动躺在雪地上的模样。
但是,他更不能忍受她继续留在长安,被安国公府利用,不得不嫁给卫王那个无耻小人。
胸口仍在隐隐作痛,他将长命缕放回原位,心想,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她摆脱家族与卫王的控制。若她拒绝嫁给他、也不愿前往灵州,他便放她离开,任她去天涯海角,得到真正的自由。
她本就是翱翔于天际的飞鸟,不该有任何囚笼。
哪怕是他,也不应折断她的羽翼、为一己之私将她强行禁锢在身边。
-
翌日清早,时缨起来的时候,时绮仍在沉睡。
她放轻脚步离开内室,刚洗漱更衣完毕,就接到通报:“三娘子,夫人已抵达别庄,请您和四娘子过去一见。”
时缨一怔。
怎么母亲也来了?
但正好,她原本还想着往安国公府传封信,说几句好话,请母亲出面劝父亲放她回去。
实施计划刻不容缓,留在这里可没法抓卫王的把柄。
“皎皎还在歇息,我随你去见阿娘吧。”她令青榆和丹桂留下照看时绮,与传话的婢女离开。
途中,她筹措言辞之余,不禁想到一些遥远的往事。
时缨对母亲的感情一直很复杂。
当年在杭州,从她记事开始,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她从外祖母和舅母那里得知,母亲因为生时绮落下病根,须得长期休养,故而她出门的次数比时绮也多不了多少。
时缨几乎是由舅父舅母带大,与他们关系亲近,甚至胜过母亲。
来到长安,母亲时时刻刻耳提面命,要她学会讨父亲喜欢,她看着后院那些环肥燕瘦的姨娘,倒也能理解母亲的难处,她不如姨娘们年轻貌美,又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便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们兄妹三人身上,但打心底里,难免会生出几分“怒其不争”的情绪。
分明是父亲辜负了母亲,可她却只会自责,企图通过对父亲千依百顺来维持自己的地位。
每当父亲教训她和时绮的时候,母亲除了在旁边帮腔,就是劝她们赶快低头认错。
就像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梦里的事情真假暂且不表,但母亲长期以来对她和时绮的打压却属实,阿昏仿佛套上“为你好”的壳子,再加一些不痛不痒的言语关怀,便可以掩盖她本质是将从父亲那里受到的伤害转嫁给她们、转而向父亲邀功的举措。
但现在,母女尚未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她还需要利用母亲的帮助完成筹谋。
到得厅堂,时缨向母亲请安,只字未提昨晚时绮跳湖之事。
林氏见她们姐妹已经和好如初,颇为欣慰,慨叹道:“皎皎年纪小,一时糊涂也情有可原,阿娘知你心软,定会宽恕她。所幸卫王殿下是个正人君子,没有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若不然,我们怎么跟成安王府交待?”
时缨略以沉默,不答反问:“阿娘,您宁肯偏袒外男,也不相信亲生女儿吗?皎皎并未否认她有错在先,但如果卫王当真无辜,没有对她行不轨之举,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又何必撒这种谎抹黑自己的清誉?”
林氏愣了愣,她身旁的仆妇劝道:“三娘子,您就别跟夫人顶嘴了,您可知夫人放心不下您和四娘子,求了老爷大半天,得到允许,就立刻马不停蹄出城、连夜赶来,一路上都没休息好。”
时缨垂眸:“女儿无意顶撞阿娘,只是为皎皎感到不平。”
林氏轻叹口气,令仆妇退下,郑重其事道:“阿鸾,并非阿娘不信任皎皎,只是……信了又能如何?阿娘明白你心里委屈,可这世上的男人,能做到一心一意的简直是凤毛麟角,卫王殿下许你正妻之位,也待你不薄,你若因此便想着和他退婚,实属小题大做、得不偿失。”
时缨忍不住反驳:“舅父就只娶了舅母一人。”
“所以现在林家嫡系绝嗣,白白便宜了那些庶出的玩意儿。”林氏没好气,“要是你舅父当年遵从你外祖父母的安排,多纳几房妾室,又怎会连个血脉都没留下?他拿命换来的功名利禄,到最后都成了为旁人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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