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十日谈》第 5 部分

  有一阵电视里播放连续剧《福尔赛世家》。我们开着电视,打开沙发床准备睡觉时,这部连续剧的第一集刚开始。第二天在走廊里,姨妈叫住我问:“昨晚的电视结果怎么样了,亲爱的?我没看完就睡着了。”
  那电视我们一点都没看,只好对她说,我也睡着了。
  “噢,没关系,”她回答,“等波亚下班来我问问他。”
  我只好赶快跑到外面的电话亭给朋友打电话,问他们谁看了昨晚的电视,结果如何,然后再提前把这告诉波亚。我们都不想让姨妈难过,也不想让这小老太太胡思乱想。
  下面轮到爱玛讲了。
  故事之八
  剧团导演爱玛讲的是戏剧中的革新能被保守派接受有多么困难。
  我来讲讲我和美工阿辽沙——你们还记得吗,我第一天就讲过他——是怎样偶然地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引入一项革新的。
  那是我们排练《罗密欧与朱丽叶》最初上演的时候。首场演出的高c过去了,几处细节还需修改,但总的来说全剧相当成功。年轻的观众把剧场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有的从邻近的几个城市赶来,有的来自城外的建筑工地。那时也正是我和阿辽沙的罗曼史最热烈的时候。
  他是第一次跟女人发生关系,这孩子简直完全昏了头。我也一样。白天,我们有时交换一下眼色,然后立即跑到他那儿或我那儿,什么也挡不住我们。有时我们就在剧场里找个地方……有一次差点儿露出马脚。
  我也和所有的年轻导演一样,不来点新花样就拍不了戏。
  罗密欧和朱丽叶在婚礼之夜分别的那场戏,我把他们安排在朱丽叶凌乱的床前。艺术顾问提出我至少也得让那张床整洁一点,可我一定要坚持己见,说这叫“爱的杂乱”。结果,快演到这场戏时,我和阿辽沙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热望冲昏了头脑。我们设计了一个旋转舞台,所有的布景都事先装好,到时候一转就行了。我俩决定先用一用朱丽叶的床,因为这场戏还没到,床也隐在暗处。我们便扑到床上忘乎所以了。前一幕结束后,前台的灯光灭,开始换布景了。我还做了一项革新:换下一幕的布景时不拉大幕。台上很暗,观众刚刚能辨认出下一幕的布景。大家一定猜到了,舞台开始转了起来,我和阿辽沙还在朱丽叶的床上就被转到了台前。年轻的观众们兴奋得几乎发狂,拚命地鼓掌,我们的道具管理员可吓坏了,想赶快把大幕放下,结果慌乱之中按错了按纽,“轰卤一声放下了铁制的安全幕。这下可被那些年轻的苏联观众抓住话把儿了:他们在戏剧艺术中的言论自由被铁幕挡住了。这时我听到了我的艺术生涯中空前绝后的一次电闪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我和阿辽沙飞快地从朱丽叶的床上跳下来,溜之大吉。真是万幸,没人认出我们,事后我居然还在会上批评了那个”无论是谁“竟然敢给剧团脸上抹黑的人。唉,我能怎么办呢?
  我的戏剧改革还传到了列宁格勒,但我后来把实情告诉了列宁格勒的戏剧爱好者们。你们猜怎么着,戈加·托夫斯托诺戈娃觉得这个手法很好,还在利特尼的剧中效仿了此法,尽管用得委婉多了:一部描写学生生活的戏中,男女主人公单独在帐篷里时,两束聚光灯在背景上晃动、交h。很感人。
  但不如我们那场戏那样大胆。
  故事之九
  爱丽什卡也和大家一样为住的地方发愁,直到最后找出解决的办法。
  我们结婚的时候也没地方祝我们只好跟妈妈、姐姐、姐夫和他们的女儿住在一起。六口人挤在一间32平方米的屋子里。登记住房时他们不把我丈夫算在这里,因为他在单人宿舍还有床位,这样我们全家5口人平均每人6平方米,连排队等房的资格都没有。问他们时,回答是:“找人换换嘛。”
  可是哪儿有人会拿两间房换你的一间房呢?花钱是小事儿,可到哪儿去找呢?白天还能凑合,因为一家人相处得都很好。可到了晚上就不好办了,原因大家也都明白。后来我和瑟约什卡想出个办法,这样每周我们至少可以有一次呆在一起,是在周日。我们给外甥女买了一辆小三轮车。一看见妈妈去厨房做饭,我们就把外甥女塞进小三轮车里让她在楼道里骑,然后开始干我们的事儿。姐姐和姐夫也是如此。他们在衣橱后面,我们在屏风后面。都是成年人,渐渐的也就习以为常,不再难为情了。只要妈妈和古尔卡不在屋就行。
  楼里住着不少人家,大家对孩子都很好,孩子们骑着小车整天整天地在楼道里跑,从来没有人说什么;就是车撞了什么,也没人出来训斥孩子。这种宽容的秘密最后还是孩子们泄露的。一天上午我穿着浴衣刚从浴室出来,邻居家的小男孩伏乌什卡跑过来对我说:“爱拉阿姨,你现在是不是要跟瑟约什卡叔叔再回到床上去?”
  “你问这干什么,伏乌什卡?”
  “因为我爸爸妈妈刚刚上了床,尤拉的爸爸妈妈也是,所以我想古尔卡也该骑小三轮车出来玩了。”
  “生活真他妈的惨。”奥尔佳听了爱丽什卡的故事后大声说。“这简直不是生活,是一个长长的大笑话。不过要想活下去,还真得笑笑,你们说对吧?”
  差不多人人都同意她的说法。女人们叹了会儿气,然后想起流浪女吉娜还没讲呢。于是大家都准备听吉娜的故事。
  故事之十
  流浪女吉娜讲的故事,用她自己的话说是“真他妈的逗”,可除她之外大家都没笑,而且吉娜的笑也并非发自内心。
  姑娘们,9个多月以前,我遇见个人儿,嗨,跟他的事儿,真他妈的逗。那会儿我刚刚刑满释放。我那次是因为“违反证件规定”罪在萨波里诺关了一年。出来时他们给了我一张释放证明和10卢布路费,可我没地方去。回乡下母亲那儿是不可能了。自打我第一次被抓起来的时候起,那条路就堵死了:村里的人听说以后,那些老娘们儿就到处嚼舌头根子,弄得我妈没法做人。在列宁格勒呆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这地界儿象我这样无处可去的人太多了。但我还是到这儿来了,打算找找那几个老相好。说不定他们会帮我一把呢,我这么盘算着。可这也是死路一条。他们有的也进去了,剩下的那几个理都不理我。第一天就那么转悠过去了,晚上在莫斯科夫斯基车站混了一夜,到第二天就不知该怎么办了。我想起一个住在克鲁克夫运河边上的老太太,打算投奔她去。到那以后,我敲了敲门,邻居告诉我说:“这老太太死了,一个月前就埋了。”
  我离开那儿,顺着运河一路走一路想,还不如跳进去算了?冰好象挺薄,肯定能跳进去。我真羡慕我认识的那老太太,她可熬出苦海了,可我呢,谁他妈的知道还得受多长时间的罪。我靠在栏杆上,望着河里黑dd的冰,觉得脑袋象灌了铅一样沉,一直把我往河里拉,我使劲抓住不让自己栽下去。忽然,附近传来钟声,清亮极了,好象晴朗的早晨里刚刚起床时的感觉。我的头也好象比刚才轻快些了。我离开河边,往四周瞧瞧,想找到那座敲钟的教堂。终于望见那座掩在树林里的钟楼,闪着金灿灿的宝蓝色的光。我就朝那边走,忽又看见一个老太太也往那边走去,然后,两个、三个……我追上一个问她:“喂,大娘,教堂里今儿是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今天是神圣礼拜四,人们都去忏悔呀。你是不是不带十字架,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确实没有十字架。5年前有一次我喝醉了,民兵抓我时就给我扯掉了。我早就想弄个新的戴,可一直也没弄到。我想不起上次是什么时候去的教堂了。我心里说,这样吧,吉恩卡,跳河可以先等等,等去了教堂后,克鲁克夫河也许就不那么可怕了。
  我可怜巴巴地走进上帝的殿堂,怎么画十字我都忘了,更别说祈祷了。我盘算着还是跟着那老太太,她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她去哪儿我也去哪儿。她买了一根蜡烛,我就买了两根:我的罪孽太深了,真该买一箱子。可我唯一买过一箱子的东西是伏特加酒,那是跟那帮人混的时候……那边有一群人站着听一位牧师讲着什么,老太太就走过去听着。我也跟了过去,也竖着耳朵听。可我没听见他说的是什么,因为我的头还是昏昏沉沉的,虽然比刚才好了点,可那块铅还压在里面。老太太在我旁边小声咕哝着:“圣父啊,我有罪。”然后画着十字,低下头去。我也学着她的样子,低下头画着十字,因为我也有罪。
  我记不太清当时的经过了,只觉得和我们村原来那座教堂里的情形不大一样。突然我听见牧师饶恕了所有的罪孽。我问那老太太:“怎么回事,大娘?他怎么会一下子饶恕咱们所有人的罪孽呢?咱们犯的罪都不一样啊,你的可能象豆粒大,我的却可能象大山……”“没有关系,亲爱的。我们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正因为这个,这次忏悔是全体的。你忏悔时可说了‘圣父啊,我有罪’?好了,你已经被饶恕了。现在跟我来用圣餐吧。”
  我跟着老太太去圣餐。我呆呆地站在那儿,都忘了告诉神父我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吉恩卡……”
  “在上帝面前你是吉耐达,所以不要使你的主悲哀。吉耐达,上帝的仆人,我现在施圣餐与你……”就这样,我用了圣餐。退回来的时候,我觉得心里热呼呼的,可能是因为葡萄酒。我跪了下去,泪水哗哗地流了出来。是因为圣餐里的葡萄酒呢,还是我的灵魂在里面翻腾起来,我不知道。我跪在那儿,哭得昏天黑地,那老太太围着我转来转去,她不碰我,却说道:“看她的祈祷是多么虔诚埃”我抬起头,看到上方正是圣母子像。圣母看着我,好像在怜悯我。我就对她说:“为什么您儿子不赐给我一份象样的生活呢?您应该告诉他……”
  礼拜做完了,人们都离开教堂。我也出来了。我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擦着我那愚蠢的眼泪。这时,刚才那位老太太在我身旁坐下。“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呢,孩子,我看得出你生活得很不如意。能告诉我吗,也许我能帮助你。”
  她那和善的话语打动了我的心,我就把一切都对她讲了。
  然后老太太说:“我是个孤老婆子,在路加那儿住,我有自己的房子。你明天到我那里去吧。我帮你把户口上在我那儿,然后再看看能不能给你找份工作。为什么要让一个基督徒的灵魂白白消失在克鲁克运河里呢。我今天去我妹妹那儿住,明天一早儿就回,你可以来我家吃晚饭。给你,这是我的地址。”
  老太太把地址给了我,我们就分手了。
  别嫌这故事太啰嗦,姑娘们,可乐的地方就要到了。
  我和老太太分手后,我想直接去路加。去那儿的车站呆一夜也比在这儿让那群脏猪缠着我强得多。我到面包铺买了个法国面包,到r品店买了瓶酸奶,又到副食店买了四两香肠,然后就去了火车站。我上了车,把东西放在小桌子,就吃了起来。车上没几个人。没人在我旁边坐,我看起来有点那样。还没出列宁格勒,火车到了第一站停下。这时上来了个留着胡子的家伙,在我身旁坐下。
  “对不起,这里没人坐吧?”
  “你坐吧……”
  我飞快地溜了他一眼,立刻看出他和我一样,也是从那里放出来的。他的外套象个口袋似的搭在身上,脸象粉笔那么白,短短的头发茬子在帽子底下竖着。
  “我看你也刚从那边放出来?”
  他笑了。“十分正确,我刚刚从监狱释放。”
  哼,“监狱”。我想,他肯定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听他说话不象个囚犯,倒象个学究。我把面包和香肠推过去,自己喝着酸奶。
  “给你,吃点儿吧。”
  “噢,不用了,谢谢你。我不饿。”
  “嫌不好吃?来吧,吃。看你瘦得皮包骨头,跟小鬼儿似的。你要是真不饿的话,就算陪我吃还不行吗?”
  “好吧,我就陪你吃。”
  他掰下一块面包,又夹上一小点香肠,很文雅地吃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他问。
  “昨天。”
  “你在哪儿住呢?”
  “没地方祝”
  “这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去哪儿呢?”
  今天是怎么了。我上午跟人交待了一遍,现在还得重说一遍。我都跟他讲了,毫无保留。但这次我没哭,在男人面前我挺得祝只是讲到教堂那一节时流了两滴眼泪。我看见他的眼睛也有些发潮了。我讲完以后他说:“你不能在火车站过夜,你带着监狱的证明,这很危险。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到我那里住一夜。有点窄巴,就一间小屋,但还有间合用浴室。你可以洗个澡,休息一会儿,早晨起来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去找那老太太了。”
  我当然高兴能有这么好的事儿。不是因为我又想跟男人吊膀子了,我是实在害怕再被民兵抓起来。
  我们到了路加,他把我领到他的住处。屋子是很小,像个鸽子笼。靠一面墙放的都是书架,书一直摞到屋顶;靠另一面墙放着一张长沙发和桌子,再没别的东西了。他的衣服都挂在墙角的钉子上。他让我在沙发上坐下,随后就去浴室放水,又沏了茶。
  嘿,姑娘们,我从牢里出来后,可算洗了个痛快澡,好像又获得了新生。我把衣服也都洗了。然后我们俩一起坐在那儿喝着茶,谈着心。真有意思:我是个大字不识的流浪女,他可是个有头脑的人,就为他受过的教育才坐的牢,也就是说,是为了真理才吃这些苦。一次关了他3年,后来又关了8年,最后那两年还罚他在毒日头底下曝晒——因为他从不巴结那些头头什么的。我也把自己的身世全都讲给他听,从小时讲起,比做忏悔还详细。我们听了对方的遭遇,都很感动,真是同命相怜。不知不觉到了深夜。我还从来没跟男人这样真诚地谈过呢,我们连伏特加都没喝,就喝茶……该睡觉了,他在墙角和衣躺在地板上,身上只盖了件大衣,却硬让我睡在他的沙发上,还给我铺了一条干净的床单。躺下后我们还接着聊,我都记不起当时我们尽聊了些什么了。反正都挺难过的,都是关于生活。我却觉得欢喜的眼泪在心中流淌,都快涌出来了。后来我对他说:“你干吗非得睡在地上?
  就算你满肚子墨水儿,可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劳改犯。别来那些客套了,快过来吧。要不我该生气了。“
  他还是过来了,我搂住他,为我们俩的命运伤起心来,就像个孩子一样鸣鸣地哭了。我不记得当时我们干了些什么,只感到和他在一起真好,姑娘们,就好像在他以前我从来没跟任何男人好过。我记得他的眼睛也湿乎乎的,可见哭的不光是我一个人。挺逗,是吧?你们还不觉得逗?好,接着听,下面才是最有意思的呢。
  我们早晨起床后,他突然对我说:“吉娜,请你原谅我,昨天我就该对你说。可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就现在说吧。我想让你做我的妻子。”
  “你疯了?想想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
  可他捂住我的嘴,亲着我的双眼。
  “你自己并不清楚你是谁。我比你清楚得多,正因为如此,我才请你做我的妻子。”
  我根本听不懂他的推理。我想他肯定是疯了。这一切好像不太正常……他该上班去了,就跟我说:“吉娜,今天给咱们做顿晚餐好不好?这儿有点钱,旁边那幢楼里有商店。这是我房间的钥匙,这是这个单元的钥匙。我一会儿就告诉邻居说我妻子来了,你要随便一点,我5点钟回来。”
  他说完之后就上班去了。我呢,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到合用厨房去见邻居。还不错,邻居对我挺好,告诉我厨房里哪张桌子是他的,又指给我商店在哪儿,市场在哪儿。我两处都去了,回来就挽上袖子做饭,饭菜都焖上以后,我把地擦了,又把他的脏衣服找出来洗了。
  然后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坐下来等他下班。等着等着,我忽然觉得我应该离开这儿。他是个好人,我不能搅乱他的生活。我抓起自己的包,把他的钥匙扔在桌上出了门。我刚关上门就想起来那张写着老太太家地址的字条还放在桌子上,我昨天给他看时放在那儿的。我按了半天铃,想找邻居开开门,可她大概是出门了。没办法,我只好走到火车站,当天晚上就离开路加,去沃洛格达投奔一位在建筑工地劳动的老乡。这就是我说的那个逗死人的故事。
  “唉……我真要‘笑’死了……”奥尔佳摇着头叹道。
  “这故事如果不是你胡编出来的,那你可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大傻瓜。你怎么能离开一个那样的人呢。他回来后该怎么想呢?”
  “他怎么想?我把饭做好了,都放在厨房里,有炸r排,有香喷喷的汤。剩的钱我都摆在桌子上,他一眼就能看到。他不会把我当坏人的。”
  “吉娜,他是不是叫伊格尔·米克哈依洛维奇?”佳丽娜问道。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我没提他的名字呀。”
  “因为我很了解这个人。你要是不提劳改营我也许还不敢肯定。你一提这个,我马上就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你离开他,现在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我现在有了儿子,差不多是个家庭了。”
  “等会儿。阿尔宾娜说着从床上跳了起来。”你开始时说是9个月以前。那你儿子就是那天晚上有的,是吗?“
  “是又怎么样?”
  “唉,你这个大傻瓜。”
  佳丽娜目不转睛地盯着吉娜。
  “我说,吉娜,伊格尔现在还一个过呢。”
  吉娜忽地从床上跳下来,抓起睡袍和纸烟。“去你们的,姑娘们。我想把那些疯疯癫癫的人讲给你们听听,让大家开开心就完了,可你们却……好了,我该去抽根烟了。去他妈的故事吧。”
  说着,吉娜来到走廊里,还满不在乎地高声唱道:“列宁格勒监狱是条爬烂了的楼梯。
  我被抓了进来,
  是犯了条例一四七。“
  在这歌声中,结束了《女人十日谈》的第三天。
  第四天
  坏女人
  第四天一大早儿,女清洁工弗德丝娅·波丽卡波夫娜就带着桶、抹布和拖把进来了,开始擦地板。然后又掏出一块灰不溜丢的布来把床头、凳子都抹了一遍,嘴里还一个劲地嘟嘟囔囔:“瞧她们躺在那儿的样子。她们给这世道生出来的都是贫穷,可她们还那么得意……我还得给她们擦擦洗洗,就为了那70卢布……”女人们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塞给她3卢布。嘟囔声止住了,清扫也止住了:这条狡猾的老狐狸马上就收拾起家什又溜到其它病房去了。
  “这个缺德老婆子。怎么会有这种人呢?”爱玛叹了口气。
  “是生活把她弄成这样儿的,”流浪女吉娜接过话茬儿。
  “这真是今天晚上的一场绝妙的前奏”拉丽莎说道,“咱们就讲讲自己所知道的最坏的女人不好吗?”
  白天过去了。到了晚上,拉丽莎首先开始讲她的故事。
  故事之一
  拉丽莎又讲了个小笑话,不过这次是个中国古代笑话。由此便可得知,坏女人是一种历史的、普遍的现象。
  农民老李正在田里干活。忽然从村里跑过来一群人,摆着手喊着什么。老李抬起头,叹了口气,又接着干活。村民们朝他跑过来喊道:“你聋了吗?你老婆刚才去林子里拾柴禾,一只老虎朝她扑了过去。”
  “唉,那可就怪它自己了。老虎朝她扑了过去——让老虎自己想办法脱身吧。我还得在她回来之前快把庄稼收完,要不她会把我撕碎的。”
  “这个中国女人也真够可以的。”吉娜说,“可要我说呀,姑娘们,是男人把女人成这样儿的。现在我给你们讲讲劳改时我的两个朋友吧。”
  故事之二
  吉娜讲了两个姑娘如何消灭了她们共同争夺的目标。
  我们劳改营有俩合伙犯事儿的姑娘。俩人都判了3年,都在劳改医院当清洁工。犯事儿前,她们俩都是医学院的学生,要是毕了业就是大夫。可这下儿大夫当不成了,因为她们用医学知识报私仇。是这么回事儿。
  在学校时她们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什么东西都伙着用。
  你们肯定也知道那些学生的生活吧——其中一个姑娘搞了个对象,那人还说了我爱你呀,要跟你结婚之类的话。不久另一个姑娘也搞了一个,都快去登记了。两个姑娘住的是合租的宿舍;她们俩轮着出去会男朋友,因为为了省钱,她俩就有一双象样的皮鞋。晚上回来都跟对方讲是怎么约会的。
  这么说吧,最后俩人都怀了孕,时间也差不多。她俩体格都挺壮,想把孩子生下来。可一个姑娘说她的那位让她把孩子打掉,因为他现在还不想要孩子,说是再等等。另一个姑娘也遇到了同样的事。俩人都吃了一惊,怎么她们俩的对象说的话一模一样呢?于是一个姑娘说:“听着,事情有点怪:咱们俩的对象都叫一样的名字,也说一样的话,我们俩还轮换着去和他们约会。我有些怀疑:咱们俩找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她们打算试探一下。其中一个穿着皮鞋约会去了,另一个趿拉着拖鞋在后面跟着。结果,嘿,还真是那么回事儿,那个家伙搞了她们俩。她们伤心地哭了,都去做了流产。最难熬的时光过去了,她们开始合计怎么报仇。
  “这世界还有什么理可讲?咱们受够了罪,可他还在那儿翘着尾巴得意呢。”
  于是她俩商量后,把那骗子的尾巴削掉——把他骟了算了。俩人把一切都筹划好了。一个姑娘把他请来,偷偷在他的伏特加里掺了安眠药。另一个姑娘也进来了,俩人一起把她们的对象抬过来,照医书上说的那样把他骟了。开庭审判时这事可是轰动一时。两位姑娘把一切都承认了,一点也不后悔。受害者在法庭上抽抽搭搭地哭,可看的人都笑了起来。
  幸好法官和检察官都是女的,要不哪能只判她们3年。
  让我们营里所有的人吃惊的是,她们俩在这前前后后的风风雨雨中一直没翻脸。到底是什么东西让男人比女人更强?
  他那条尾巴吗?不。是我们女人之间那老也打不完的架。男人的本事和自由都来自我们女人的不齐心。要是咱们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块使,臭男人立刻就得灰溜溜地夹起尾巴来。
  “基本上是这样的,吉娜,”娜塔莎说,“妇女能团结起来这可太不容易了。所以还是要靠自己管住自己的男人才行。打个比方吧,我丈夫潇洒漂亮,好多女人都迷恋他,这并不是我的错儿。他还没对我不忠过,这我敢肯定。但有多少次他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唉,花了我多少精力才把他从那危险中拉回来埃还不能用武力——用武力是不能奏效的,要用理智、手腕,再来点咱们说的‘坏女人’那股劲儿。我就讲讲我们生活中的一段c曲,那次是他得我没办法,去做了一次‘坏女人’,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吃惊。”
  故事之三
  女工程师娜塔莎讲她为了拉住丈夫,被迫使用了许多策略、智慧和女人的恶毒。
  那时我俩结婚已经4年了。已经有了个儿子,一家3口快快乐乐地住在一套两居室的合居单元里。但我们两口子也常打架。因为那时我还年轻,还不会应付这种局面,往往失去控制力。我经常发一通脾气,大哭一场,跑回娘家去。妈妈同情我,安慰我,然后我丈夫又来接我回家。回家时我骄傲得象个女皇,想道:“我可知道怎么对付自己的男人。他就怕失去我。”可是,正是这样的出走,让我差点儿失去了丈夫。
  一天,我们为了一点小事吵起来。正是夏天,我还有两个星期的假没休完呢。我拉起瑟约契卡,来到妈妈的消夏别墅里。我们母女俩有好多女人的悄悄话可谈,妈妈还帮我带瑟约契卡。到了第3天,我开始朝窗外望了。奇怪,维特亚怎么还不来接我们,连他的影子都没有。我想给我们的几位朋友打电话问问。往常我要是老找他茬儿把他急了,他就去找朋友们散心。我走了四五里路到车站打电话。奥丽娅接的电话:“你要是不想失去丈夫的话,就马上回来,他已经找了个女朋友,还是什么艺术家之类。明天是阿夫古斯特的生日,我们打算举行个晚会,他还想带她一起来呢。为此,阿夫古斯特很为难,不知该不该请你。你既然打了电话,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了,那你还是一定得来。”
  我回到别墅,把一切都告诉了妈妈,当然又哭了起来。妈妈却对我说:“唉,亲爱的,你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你该严肃认真地对待家庭生活了。直到现在你这一套都是孩子的把戏,所以我也一直象哄孩子一样哄着你。现在我该给你出点主意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千万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跟他吵架,也别跟他解释什么。如果你的情敌对你确实有威胁的话,那就尽快认识她,了解她。”
  我吃了一惊:“什么?要我认识她?我会把她眼珠子抠出来。”
  “那你就会失去丈夫,”她明确地回答。“你明天就走吧,别回你们家,直接去晚会。
  这儿有点钱,去把你的头发好好做做。我还可以给你钱去买件新衣服,但你最好还是趁维特亚上班时溜回家去,找件他最喜欢的衣服穿上,有吗?“
  我想了一会儿说:“有一件,也算不上什么好衣服,就是在这儿扔着的那条布拉吉。那次我穿着它跟他出去野餐,他就向我求爱了。”
  “太好了。快找出来,我给你洗干净熨好,你早点上床好好睡一觉。你明天还得显得精神好。把瑟约契卡留在我这儿吧,他只会给你添麻烦的。”
  我上了床,却烦躁得很,又哭了一通才睡觉。看不出那件旧衣服会起什么作用。我真想穿点奇装异服出现在晚会上震震他们。可心底里还是觉得妈妈说的对,我的想法不对。我决定就照她说的办。第二天醒得很晚,没人叫我。那件布拉吉早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挂在椅子上,旁边还有一篮子鲜花和苹果——那是送给朋友的生日礼物。我穿上布拉吉,提起篮子,照了照镜子——飞快地跑到妈妈面前亲了亲她。
  “我的头发不用做了,是吧?”
  “哈,这不是转过弯儿来了嘛。上帝这么快就把你变成了个聪明女子。”
  我故意在生日晚会上迟到。我从汽车站给奥丽娅打了个电话,问她维特亚和他的情妇到了没有。她说还没到呢。于是我又在他们家对面的广场里坐了一个小时。最后终于看见我丈夫和一个黑头发美人儿走了过来,她穿着皮夹克、牛仔裤,很时髦。我又等了一个小时才朝朋友家走去。
  我走进奥丽娅的客厅,里面简直乱成了一锅粥,每个人都扯着嗓子喊,各谈各的,都兴致勃勃。他们穿得都那么时髦,就我跟灰姑娘差不多。
  “真对不起,我来不及换衣服了,”我说,“我是直接从消夏别墅来的。”
  效果简直太惊人了。我的朋友们都冲过来向我问好。过生日的那小伙子有点难为情,但还是收下了我带来的苹果,放在餐桌正中央,说“好漂亮的苹果。”
  然后他让我坐在他的旁边跟我聊了起来。奥丽娅坐在我另一边,她小声告诉我:“嘿,大姐,你今天可出足了风头。
  你真的比清晨的玫瑰还新鲜。“
  她还轻轻地偏了偏头,意思是说我丈夫和他的美人儿在那儿呢,可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虽然心怦怦直跳。
  一会儿,桌子都撤到一边,开始跳舞了。阿夫古斯特先和我跳了一轮,他特地放的华尔兹舞曲。我俩跳完后,认识的、不认识的小伙子都一个接一个地来请我跳。但我从眼角瞟见维特亚虽然还跟他的女朋友在一块,却老往我这边看。我跳累了,坐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维特亚过来了:“能允许我请你跳一曲吗,美丽的乡村少女?”
  我用十分温柔的语气回答:“噢,维特亚,对不起,我太累了。过一会儿行不行,亲爱的?”
  可几分钟之后我又和阿夫古斯特跳了起来。我看出我的情敌正用吃惊的目光盯着我。她已经孤孤单单地坐在那儿——我丈夫早就到别处去跟朋友吹起他的摄影来,还把照片挂在了墙上,作为生日礼物。我忽然计上心来:我让阿夫古斯特在跳完舞以后把我领到我情敌身旁的空坐儿上,他有些惊讶,但还是照办了。我坐下后对他说:“阿夫古斯特,亲爱的,给我来点冰镇饮料好吗?你不喝点吗?”
  这后一句话我是直接对她说的。她吓了一跳,然后紧张地回答:“好,谢谢你……喝一点吧……”阿夫古斯特拿来一瓶柠檬汁和两只杯子。现在可以开始跟她谈了。我问她是否跟阿夫古斯特和奥丽娅认识好长时间了。
  “不,”她说,红着脸,“维克特前两天才介绍我认识他们的……”我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没说什么。我又不客气地问她:“你跟维克特认识是不是通过艺术?”
  “是的,我来考艺术学院,但是落榜了。我想明年再试试。”
  “你喜欢我丈夫的作品吗?”
  “他的摄影作品?是的,都……挺有意思。”
  我显出吃惊的样子来,尖声地说道:“有意思?仅仅是有意思?他作品中的抒情风格和激情简直是绝了。当然,你是个艺术家,不会看不出他是个天才吧?”
  我真有点不知羞耻了,连我自己都感到脸红。她听了我这番夸耀之后回答:“请原谅。
  我大概对他的作品还不太了解……“我就冲丈夫喊:”维特亚。过来。“
  他有些不安地朝我们走过来——他不知我俩在谈什么。
  “维特亚,怎么不把你的作品拿给萨莎看看呢?你应该请她到咱家让她看看你的大作呀。”
  维特亚松了一口气。
  “当然可以。萨莎,你以后什么时间来吧。”
  我却很强硬:“干嘛要以后?刚才我和萨莎谈了你的摄影,谈得正来劲儿,我想快些给她看看你的作品。咱们一会儿就从这儿直接回我们家。孩子现在跟他姥姥呢,你晚上还可以住在我们家。他有好多摄影呢,够明天看一天的。”那傻丫头找了几句托辞,但后来也只好答应了。维特亚吃惊地看了我一眼,我看出他对我的坦率感到不安——把情敌请到自己家来。
  一直到第二天的凌晨,我们用维特亚的作品把那丫头烦到了极点,我却还装作兴致勃勃的样子,不断让维特亚往外拿,他当然乐得没法。萨莎使劲克制着不让自己打哈欠,早就对他的摄影创作讨厌了。可维特亚根本注意不到这些,还接着把他的一幅幅杰作摆到地板上,对我俩那认真欣赏的样子感到欣喜若狂。所有的摄影都是拍的我——有不少是一丝不挂的全l像。我们那天睡得极晚。我和维特亚一上床,他就向我陪不是、说好话。我打着哈欠小声说:“没事了,维特亚,我早忘了那回事儿了。你知道在消夏别墅的花园里有多少活要干哪。对不起,亲爱的,我实在累得不行了。”
  我翻过身去,脸朝着墙。维特亚辗转反侧,咕哝了几声才睡觉。
  第二天一早儿我就让维特亚把剩下的作品都拿给她看,烦得萨莎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她就象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然后我才去厨房做早饭,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她说:“现在知道了吧,他是个多了不起的艺术摄影天才。”
  我去做早饭时,心中明白维特亚会听到我的赞美之辞的。
  果然不出所料。维特亚来到厨房对我说:“你干嘛在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前吹嘘我的摄影。你以前从来没这样夸过我。”
  我却装傻说:“咦,我跟那些不懂艺术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她是位艺术家,她应该知道自己是在和谁打交道呀。“
  我那位维特亚真是乐不可支。
  吃早饭时,我们得知萨莎在列宁格勒还没找到房子,我说:“我们还有两周的假呢,我妈妈正好也不想离开她外孙。
  你就在我们家住吧,萨什卡。“
  那可怜的姑娘显得不知所措,但也挺高兴:能在列宁格勒找到住处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可维特亚却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他的家中有外人打扰。但他也只好点头同意。
  以后的几天可有意思了。我象对好朋友那样照顾我的情敌,维特亚开始妒忌了,因为我对他的关心不够了。他对她的热情在逐日下降,甚至是逐时下降。她是个年轻姑娘,也很漂亮,这点不能否认。但是家里的陌生人毕竟是陌生人,有着让人难以适应的习惯。她把鞋子在房间里乱丢,袜子随便扔在浴室里。我也不去收拾,维特亚实在是难以忍受。
  “你应该告诉她别把她的破东西扔得满屋都是。”
  我尽量安慰他:“耐心点,维特尤沙,她是我们的客人呀。”
  看得出来,维特亚是在硬着头皮忍耐着。还有件事我现在想起来觉得惭愧。萨莎的老家粮油食品短缺。据她说黄油和r食都定量供应,凭票购买。有一二次维特亚不在家,我俩一起吃饭时我注意到她老用勺子挖黄油碟子里的黄油吃。
  我把碟子推到她面前说:“你就使劲儿吃吧,萨什卡。你贪吃的样子真可爱,好像馋嘴的娃娃一样。”
  从那天起我每次吃饭时都把黄油碟子放在她面前,旁边还放上一把勺子。她果然上当了,这小可怜虫,她甚至连勺子都舔干净了。我看得出来,维特亚很讨厌她那“贪吃的样子”。
  他们之间的浪漫终于结束了。一天,维特亚对我说:“你看着办吧,娜塔莎,我可实在是忍受了不啦。我们俩人中间必须得走一个,不是我就是她。”
  妙。我事先早就通过朋友在城里替她找了间房子——以防万一将来维特亚再去找她。萨莎走了,我和丈夫又开始了第二次蜜月。每天都听见他说:“家里没有外人,太舒服了。”
  好了姑娘们,我就是这样做了一次坏女人。你们瞧,还是蛮灵的。
  娜塔莎讲完后有些不安地看着大家,唯恐有人指责她。但大家都认为萨莎是罪有应得——她不该去追别人的丈夫。瓦伦蒂娜却笑着说:“你算是运气不错,娜塔莎。但这事也可能是另一种结局呢。”
  说着,开始讲她的故事了。
  故事之四
  “大人物”瓦伦蒂娜讲了个跟刚才娜塔莎讲的完全不同的故事。
  我有个朋友叫塔玛罗什卡,是列宁格勒一家刊物的打字员,自己有时也写写诗。这是个典型的圣彼得堡小知识分子,很优雅清秀的样子,自幼就受到文学的熏陶。她那副弱不禁风的神态对她倒是蛮合适的。我们俩人差别很大,却不知怎么的成了好朋友。她父母对她管教很严,而塔玛罗什卡却是个现代派的姑娘:她要是爱上谁了,就立刻搬过去跟他住,连想都不想。不,她名声并不坏,就是观念上比较开放一些,她也不急着结婚;对她有吸引力的只是那些浪漫的约会、恋情,然后是分手和痛苦。她就靠这些生活。
  她谈了那么多次恋爱,其中有一次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她都谈起了房子和家庭的事了。
  唉,这丫头总算是醒悟过来了,还不算晚。我真心希望她能过得幸福,可她不大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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