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狂
楔 子
那就是神仙岭。
行商指着前面森森群山说道:这地方山高林密,拢共也没有几户人家,又叫三不管。
旁边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道:三不管?
行商说道:这是三省j汇的地界,山穷水恶,赣、闽、广三省谁都懒得来管。还有一说,这三不管是天不管,地不管,皇上也不管。
文士摇着纸扇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中华腹地,哪里还有化外之民?
倒是孙老闆,怎生放着大路不走,要走着这三不管的山路?
这您就不知道了。神仙岭虽然难走,但从赣州府到广东,从这儿走要省出两天的路程。而且还有桩妙处——
孙老闆嘿嘿笑道:这神仙岭下有家客栈,虽然只有三五间客房,但收拾得乾净利落,店里自酿的山酒更是一绝,店名就叫杏花村。
文士见他笑得别有意味,不由笑道:孙老闆宁肯翻山越岗,走这神仙岭,不会是只为了这店里的山酒吧。
孙老闆笑道:不瞒您说,杏花村是个夫妻店,掌柜的姓白,原本也是个读书人,五十多岁也没考中秀才,是个老童生,生x木讷。倒是老闆娘相貌标緻得紧,能里能外,过路的都叫她丹娘。
文士笑道:原来孙老闆在这儿有个相好,怪不得嫌大路远呢。
孙老闆连忙摇手道,这您可误会了。人家夫妻在这儿开店,做的是正经生意。掌柜的读圣贤书出身,半点儿邪事都不沾的。丹娘也是个正人,来往客人虽多,这么个标緻妇人在店,连一句风言风语也没有。
文士还是不信,那孙老闆何苦走这山路?
孙老闆笑道:阁下有所不知,那丹娘三十多岁年纪,风韵正足,生得白白嫩嫩,花枝一般的人物,单是看她烫酒递菜,小腰一扭一扭的俏模样,再多走几十里山路我也乐意。说着歎道:说来也有一年没来了,不知道丹娘是不是又俏了几分。
文士拿折扇在手心轻轻敲着,讶道:荒山野岭竟有如此尤物……
说话间山路一转,露出山坳里一个小小的院落。依着山巖是座两层小楼,前面一片空地,外面竹篱上爬满青籐,院内几株杏花开得正艳,满枝红霞胜火。楼角挑着一幅黄布酒幌,上写着杏花村几个墨字。
孙老闆收了嘻笑,正了正头巾,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正值午时,院内却静悄悄寂无人声。店门大开着,门旁一块木牌被一幅绿纱巾遮了半边,上面隐隐写着银钱数目。文士四下打量,只见客栈虽小,却窗明几净,桌椅上绝无半点灰尘,看得出主家c持有道。只是客人已经进了楼,还不见掌柜的出来,未免奇怪。
两人上了楼,正自纳罕,旁边一间客房支哑一声开了门,一个柔婉的声音说道:客官,是要住店吗?
两人回头一看,不由愣住了。
一个少女倚在门边,穿着件青布白花的上衣,纽扣还来不及扣好,只用手捏着衣襟,雪白的颈子一直延伸到襟下,露出细緻的锁骨,似乎是刚披上衣衫。下身是条靛蓝布裙,裙角已被压得皱了。裙下露出双大红缎鞋,她是缠过足的,那双绣鞋犹如两瓣红莲,精巧可爱。里面两只白生生的玉足,却是除了裹带,光着脚套在鞋内。
乍暖还寒的三月天气,那少女额上却满是汗水,脑后一窝乌亮的青丝坠在肩头,几缕发丝沾在颊上,粉颊一片潮红。她看上去十七八岁,虽然布衣荆钗,但眉眼盈盈,娇俏可人,此时衣裙不整,香汗淋漓,别有一番香艳的美态。
文士听同伴说得天花乱坠,满心以为老闆娘是个端庄贤淑的小家碧玉,此时一打照面,这妇人美则美矣,可眉梢眼角春情流露,分明是刚与人欢好过,天刚过午,在客房白昼渲y,这丹娘做得哪儿是正经生意?看着孙老闆瞠目结舌的样子,文士不由暗自偷笑。话说回来,有这等媚物推枕荐席,再多走几十里山路也是值得。
孙老闆满心惊讶,这少女相貌与丹娘有七八分相似,但年纪小了许多。看着妇人胸r沾满香汗,湿淋淋散发着白腻的r光,孙老闆不禁有些眼晕,期期艾艾道:您是……丹娘在么?
那女子俏脸飞红,小心掩住襟口,正待说话,身后门板忽的被人踢开,一条大汉系着腰带从房内出来,一手搂住她的颈子,在她粉腮上重重亲了一口,你娘那婊子真够s的,p眼儿都浪的滴水……
说着从腰里摸出一小串铜钱,扔在那少女怀中,顺手又在她高耸的r房上扭了一把,蹬蹬蹬下了楼。
少女攥着那串铜钱,勉强露出一抹笑容,轻声道:丹娘刚接了客,一会儿就出来。两位客官,是要住店吗?
归家
一年前。
白雪莲r夜兼程,赶到神仙岭也已经是r暮时分,远远看到暮s里飘扬的酒幌,少女唇角不由露出一缕笑意。
自从十二岁到罗霄山学艺,白雪莲已经六年没回过家了。不知道爹爹的咳病好了些没有;娘一个人里里外外c持客栈,可辛苦得紧了;玉莲妹妹今年该十六岁了,不知道家里给她说了亲没有;还有弟弟英莲,一家人的命根子,离家的时候才一岁,正在娘怀里呀呀学语,如今也该长大了呢。
暮s一层层重了下来,周围的景物渐渐模糊。白雪莲有心给爹娘一个惊喜,按了按背上的长剑,悄悄进了院子。
店里已掌了灯,楼下客堂坐了两桌客人,靠窗的一桌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和一个绿衫女子。那女子看上去比白雪莲大了几岁,目如点漆,顾盼间隐隐生辉,引得另一桌四名汉子不住朝这边张望。
单看那对眸子,白雪莲就认出这女子身怀武功,只不知深浅如何,她手边放着包裹,脚上套着小羊皮制成的快靴,一副出远门的打扮。
另外一桌就有些蹊跷。四人都是三二十岁的年青汉子,桌上只放了只酒甕,四人踩着长凳,满脸无赖相,此时一碗一碗喝得痛快,都有了四五分的醉意。
一个猢狲似的瘦小汉子道:县里这几r不知怎么了,县尊、主簿都不在,只剩了一个典史守着。
旁边一个汉子道:是封公公到了河源,莫说县里,周围几府的主官都赶了去拜见。
哪个封公公?
还能有哪个?当然是东厂的封公公,那汉子压低声音,听说阎大人跟他还是旧识,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攀上j情。
对面一个满脸麻子的大汉端起碗,你管他能不能攀上,喝酒喝酒。
白雪莲暗自讶异,客栈周围十几里都没有人家,来往的只有过路客商,这四人虽然口音各异,但身无长物,言谈举止更不像是过路人。
听到东厂,绿衫女子眉头不易察觉地一挑,随即若无其事地举茶慢饮。
说话间,楼上下来一个妇人,她穿着淡红衫子,大红罗裙,三十四五年纪,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皱纹,皮肤仍是又白又滑,犹如银丝团成。虽然不施脂粉,但天生的眉枝如画,容貌柔艳,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香气扑人。一头青丝梳理得光亮整齐,在脑后盘了个精緻的发髻,用一根竹簪穿着。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处处妥贴,让人一见就暗讚道:好个乾净的妇人。
此时她一手托着木盘,一手提着裙裾,拾级而下,举止虽然端庄恬淡,但正值熟艳的年纪,万般风情掩也掩藏不住。
白雪莲心中一荡,几乎脱口叫出,娘。
丹娘!那猢狲似的汉子举着碗歪歪斜斜走了过来,咱们兄弟要的菜怎么还不上啊?
小店照顾不周,多有得罪。丹娘把木盘往后挪了挪,免得他满是酒气的口水溅在上面。
让咱瞧瞧………那汉子一把抓住丹娘白生生的腕子,哟,鱼啊。风乾的。这个好,咱们就要这个!
丹娘被他攥住手腕,不由粉面发红,又不好发作,只道:这是那一桌客人先要的,客官想要,奴家再取了来。
那汉子揉捏着丹娘滑腻的手腕,咱看这条就怪好,又光又滑……
丹娘挑眉喝道:客官,请你放尊重些!
咋个不尊重了?那汉子一边把丹娘的手腕往怀里拉,一边嘻皮笑脸说道:咱又没摸你的身子……
白雪莲心头火起,正待进门,只听那汉子啊的一声惨叫,半边身子歪了下去,却是被绿衫女子拧住了手腕。
霜儿!老者低喝一声。
绿衫女子扬手往外一送。那汉子踉跄着退了几步,一p股坐在地上。
绿衫女子微微一笑,对丹娘说道:劳烦您快些做,我们还要赶路。
对面几人已经跳了起来,那满脸麻子的大汉一拳挥出,虎虎生风,竟也是习过武的。
拳头到了半路,忽然一紧,像被焊住般动弹不得。那大汉定睛看去,却是一个白衣少女站在面前,一手拿住他的拳头,她身长玉立,鬓角c着一朵白茶花,容貌娇俏秀美,但此时一脸怒容,她中指扣着他的脉门,无名指小指扣紧寸关,那大汉拳头比她大了一倍也无法挣脱,使得竟是正宗擒拿手法。
白雪莲冷冷道:客官是来吃饭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大汉仗着酒意喝道:老子今天就砸了你这破店!
白雪莲见他左肩微沉,知道他是要出右脚,当即左脚踏出,踩住他的脚背,就势曲膝一压,将大汉拧得跪在地上。
住手!一个人从后堂走了出来,他头上结着方巾,鬚发斑白,正是白雪莲的父亲,杏花村的掌柜白孝儒。他迈着方步走到堂中,说道:好勇斗狠,岂是君子所为?圣人道……说着忽然咳嗽起来。
去你妈的!一名汉子拎着板凳砸了过去。
绿衫女子腾身踢飞了板凳,顺势一掌拍在那人面门。这边两名汉子已经围了过来,乒乒乓乓打成一团。
看着两个少女跟四名大汉动手,丹娘心头不由紧紧悬起。丈夫一辈子没能考取功名,到老还是个童生,最后不惜斯文扫地,在山里开了间客栈,为的就是与世无争。
自从上个月,隔三差五总有几名汉子来店里饮酒,这四人就来了两三次,开始还只是喝酒,后来见客栈只有一个男人,渐渐的言语无礼起来。丹娘料想他们是山下做工的,一直忍气吞声,只盼避过这一阵,等他们离开就安静了。
没想到就出了事,更没想到两个过路女子拳脚功夫竟然这么厉害。尤其那个白衣少女……
雪莲!丹娘失声叫道。
白雪莲回眸一笑,娘。
说着她掌风一紧,两手玉蝴蝶般忽起忽落,只听一连串惨叫响起,眨眼间四名汉子手臂都被拉脱。
白雪莲跳过来拉住母亲的手,叫了声娘,又回头叫了声爹爹,自己先喜不自胜地笑了起来。
女儿离家时才十三岁,五年不见已经长成了个俏生生的少女,鲜亮得把门前的杏花都比了下去。
长这么大了。丹娘喃喃说着,眼圈禁不住红了。
娘一点儿都没有变呢。白雪莲亲暱地搂住母亲的腰身,把脸贴在母亲怀里。娘身上的味道还是这么好闻,甜丝丝,香喷喷,带着暖暖的体温。
站住!
几名汉子刚想溜,就被白雪莲一把扯住,想走?先把账结了,酒钱,还有你们打坏的桌椅板凳。
几人这会儿再也横不起来,乖乖掏了银子,捧着手臂呲牙咧嘴地溜了。
白孝儒嘿了一声,拂袖进了后堂。
白雪莲吐了吐舌头,把银子塞到娘的手里,小声笑道:爹爹是不是生我气了?
你爹爹就是那脾气。丹娘怜爱地拂了拂女儿的发丝,这些年不在家,吃了很多苦吧。
没有啊,姨娘待我很好呢。白雪莲兴奋地说:娘,我现在是……她突然停住话头,看了旁边两人一眼。
绿衫女子笑道:原来你们是一家人,倒是我多事了。妹妹的功夫真好,不知是哪家弟子?
她本是过路的客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侠义中人本s,白雪莲好生相敬,执了她的手笑道:姐姐功夫也不错啊。我叫白雪莲,姐姐尊姓大名?
我姓薛,薛霜灵。
老者突然道:姑娘的分筋错骨手造诣不浅,想必是罗霄派的弟子了。
听到罗霄派,薛霜灵微微变了脸s。白雪莲见他说出自己的师门,恭敬地行了一礼,老丈好眼力,不知两位是哪派门下?
老者淡淡道:小女跑码头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哪里有什么门派。打扰了。
霜儿,我们走吧。
白雪莲讶道:天s这么晚还要进山吗?薛姐姐,不如在这里住一宿,明早再启程。
薛霜灵歉然一笑,拿起包裹,承白姑娘好意,但我们还要赶路,不能耽搁了。
等两人离开,丹娘坐在灯下,久久打量着女儿,眼里又是喜悦又是怜爱。七年前,丈夫因为一块风水地被人告了官,佔了十成理,却输了官司。一怒之下,白孝儒卖了祖传的薄田,在山里开了这家杏花村。
客栈不临大路,生意清淡,那时丹娘又刚添了英儿无法c持。妹子潇潇见姐姐r子过得艰难,来接了雪莲到罗霄山学艺。这五年来,丹娘朝思暮想,只盼女儿能早些回来,此时女儿坐在面前,她却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娘。
白雪莲见娘看得出神,又唤了声,娘。真的是我。
丹娘谓然歎道:真的长大了。
白雪莲格格笑道:娘都说了两遍了。玉莲妹妹呢?还有英儿弟弟,怎么不见他俩?
英儿胆子小,玉莲陪着他,这会儿已经睡了。雪莲,刚才那些都是你在罗霄山学的吗?
是啊。我学的可多了呢。
姑娘家舞枪弄棒总不是长久之事,丹娘想着问道:你姨娘好吗?
好啊,就是有时候想我姨丈。
潇潇嫁的是罗霄山下徐员外的独子,也是罗霄派弟子,七年前过的世,连子嗣也未留下。
徐家饶有资产,丈夫在时又与门中诸人j好,裴潇潇虽然不会武功,罗霄派上下都把她当自己人看待,因此雪莲才能拜到罗霄派门下。
娘,那四个人是什么来头?
丹娘蹙起眉头,这一两个月常来,多半是山下哪家请来做工的。
做工的?白雪莲摇了摇头道,这几个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但都是会家子。
什么会家子?丹娘没听过这些江湖行话。
就是练过武功的。
啊?他们也是习武的?
白雪莲笑道:娘不用担心。有女儿在,不用怕他们。
你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他们那么多人?不行,我要告诉你爹爹去。
白雪莲拉住母亲,真的没事的。
丹娘半信半疑坐了下来,问道:这次回来,不用走了吧?
今天是四月初一,我十五要到广东。这趟是路过,回家陪娘住几r,后r就走。
怎么?还要走?
娘,你不知道,广东正闹白莲教,罗霄派不少弟子都在那里,帮朝廷捉拿逆匪呢。
白莲教?
有个红y真人,说是天师下凡,鼓动百姓造反。我这次去是给门里的师叔送信。
可别告诉你爹爹,一个姑娘家独自出门已经不该了,何况还要做这些事。
哎呀,你还没吃饭吧,娘给你做去。
白雪莲挽丹娘的手臂,娘,我要吃你焖的笋!
丹娘笑着在女儿手上打了一下,还跟小时候一样。都十八,该说得亲了,要有些大姑娘的样子了。
白雪莲吐了吐舌头,跟娘一起进了厨房。
*** *** *** ***
天未亮,白雪莲已经醒了,她起身正要穿衣,突然想起这是家里,不用起来练剑。她拉起被子,躺在温暖舒软的床上,什么都没想,很快又进入梦乡。
一根凉凉手指拨开被角,然后一个细柔的声音说:姐,你回来了。
玉莲!白雪莲睁开眼睛,拉住妹妹的手。
白玉莲比她小了两岁,今年刚满十六。白孝儒方正持家,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对这个女儿管得极严。她穿着件半旧的鹅黄衫子,樱唇秀口,未语先笑,举止温婉可人,让人禁不住心生疼爱。
上来啊。白雪莲把妹妹拉到床上,一眼瞥见她那双小巧的纤足,裹这么小?真漂亮呢。
白玉莲羞红了脸,连忙蜷起双足。白雪莲以前也是缠过足的,因为学武才放开了,但平时还要束紧,不然使不上力气,因此一双脚比旁人小了许多。白玉莲自小缠足,一双玉足纤秀之极,又比姐姐更为精巧。
姐妹俩并肩躺在床上,花容玉貌犹如一对并蒂莲花。两人的眉目相仿,眉线都很细,弯如月牙,但是白雪莲眉梢微微上挑,透出一股英气。玉莲的娇靥尤为精緻,肌肤吹弹可破。尤其是那只樱唇,柔美红润,整个人就如一粒亮晶晶的珍珠。
许了人家没有?
白玉莲红着脸摇了摇头。她们一家住在山里,极少与周围人家来往,这两年白孝儒咳病越来越重,c持客栈每每力不从心。丹娘有心招个女婿入赘,但白孝儒始终没有点头。虽然嘴上不说,丹娘也知道丈夫是对大女儿有一分愧疚,想找户好人家,安定了雪莲的终身,再说玉莲的事。
姐,娘说你昨晚一个人打败了四个男人,好厉害……
白雪莲笑道:是他们太不中用了。我的功夫是刚入门,这次下山正是要在江湖历练。
江湖?
白雪莲笑了起来,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英儿呢?
起来了。正在房里念书。
哦?已经开始念书了?
七岁了呢。前年爹爹就给他开了蒙。英儿聪明得很,念书又快又好,就是有些胆小,白玉莲笑着慢声细气地说:听说姐姐回来了,满心想来。你走的时候他才两岁,记不清你的样子,不敢来呢。
怕姐姐吃了他啊。想起了以前抱着小弟弟,在自己怀里软乎乎蹬腿的可爱样子,白雪莲心头像被那只小脚丫踩了一下般,禁不住坐了起来,我去看看他。
等他先念完书吧。白玉莲也坐了起来,姐,我给你梳头。
光亮的秀发在玉指间长长垂下,玉莲先用黄杨木梳给姐姐理好发丝,再用篦子仔细梳理整齐,分成两绺,结成辫子,然后向上盘去,在脑后总在一起,再散开披在胸前。乍看一束青丝似乎是随意挽起,细看来越看越是精緻。 白雪莲在罗霄山习武多年,平时只随便梳条辫子,忙时用条手帕包住头发也就罢了,此时看着镜中妹妹白净的手指在发丝间轻柔滑过,心头不由得一片温暖。
妹妹的手真巧。
白玉莲羞涩地一笑,将挽好的秀发用一根钗子簪住。等她松开手,镜中的少女娇靥胜雪,面如莲花,英武中平添了几分妩媚。
对了。白雪莲起身从包裹取出一只小巧的匣子,这是给你的。
白玉莲打开来一看,里面是对镶着珍珠的耳环。
白雪莲吃吃笑道:这是姐给你的嫁妆。
姐!白玉莲羞红了脸。
怕什么?白雪莲撩起妹妹的秀发,轻声道:姐给你带上。
白玉莲的耳垂又白又嫩,凉凉的,宛如白玉雕成。那对珍珠垂在耳下,玉颊被淡淡的珠晕一映,散发出迷人的光泽。她爱不释手的抚摸着,说道:谢谢姐姐。
白雪莲给父亲带的礼物是包银耳,还有一盒丹药。
银耳给爹爹熬汤喝。这是丹药姨娘请人配的,每月用上一丸,一个月都不会咳嗽。爹爹,方子我也找大夫要了过来。有几味药要到川中去採,等下个月女儿就去採来。
那倒不必急了。白孝儒看了女儿半晌,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道:去看你娘吧。
白雪莲暗自吐了吐舌头,昨晚她跟人动手,还凶巴巴地人掏银子,按爹爹的脾气,早就是一番痛斥,说什么德容言功,还要讲女诫。爹爹真的老了……
白雪莲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刻,她看到父亲的眼神里充满了慈爱。白孝儒摆了摆手,温言道:去吧,去吧。
入狱
初升的y光洒落满院,天地间触目皆新。丹娘正在树下晾晒衣物,头上繁花万点,风来时满枝红杏轻摇,树下的妇人也像这花枝一样,开得正艳。
娘!白雪莲挽住母亲的手,把一只凉凉的事物套在她腕上。
那是只玉镯,丹娘皮肤本来就好,凝脂般白滑,衬着碧绿的翠玉愈发鲜美。
母女连心,丹娘没有再说什么,只扬手替女儿理了理衣襟。
这枝杏花真好。白雪莲轻盈跃起,攀住杏花折下一枝,挑了朵最大最红的簪在娘的鬓侧,又摘了朵自己带上,终究是女儿家情态。
白雪莲摇着花枝去寻妹妹,问英莲念完书没有,刚走到阶下,就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躲在门框后朝她张望。
白雪莲叉住腰,偏着头,笔吟吟道:认识我吗?
男孩小脸俊秀异常,那双乌亮的眼睛尤为灵动,他怯怯道:你是大姐。
知道是大姐还不过来?
男孩犹豫半晌,慢慢走了过来。
白雪莲蹲下身子,拉住弟弟的小手,柔声道:想姐姐吗?
男孩点了点头。
姐姐也想你啊,白家的命根子。白雪莲在弟弟鼻尖刮了一下。白孝儒年近五十才得了这一个儿子,虽然他对子女一视同仁,待英莲也不假辞s,但一家人都把他当成心头r。
怎么生得这么漂亮,像是女孩儿呢。
白英莲小脸发红,愈发像个害羞的女孩。白雪莲格格笑了来,随手从枝上摘了朵杏花,簪在弟弟耳边,然后起身拉住他的手,姐姐给英莲也带了东西,英莲看喜欢不喜欢。
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几名穿着官服的公差,气势汹汹闯进院子,抖开锁链就朝白雪莲颈上套去。
白雪莲翻腕拧住铁链,你们是什么人?
那公差使足力气一挣,没能挣动,不由怯了三分。另一个公差不知深浅,举起水火g朝白雪莲肩上打去,喝道:少废话!
白雪莲眉毛一挑,右手挥出,格的一声脆响,将那根手腕粗的水火g生生劈断。公差两手虎口剧震,断g掉在脚下,痛得他抱脚大叫。
看到公差如狼似虎地闯进院子,丹娘骇得脸s煞白,不知道女儿犯了何事,刚到家半r就被官府找上门来。
白雪莲亮了手功夫,震住众人,朗声道:无论官民,都是大明百姓,敢问各位公差来自何处,小女子又犯了何罪?
旁边一名高个儿公差倒是和气,他亮出了腰牌,我是长宁县衙门捕快孙天羽。县里刘主簿发下批文,要拿你归案,案由我等也不清楚。是非曲直,姑娘去了之后自然能剖析明白。
长宁县属於江西赣州府,县城距此六七十里,论起来此处离福建武平还近着些,但这三不管地界,谁也说不清省界该如何划分。
白雪莲神情自若,早说清不就好了,我随你们去又有何妨。
几名公差想到她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对视一眼之后,说道:那就请女侠上路。
雪莲!丹娘惊惶地拉住女儿。
娘,不妨的,你不用担心。白雪莲笑吟吟地道:女儿正好去买两只j来,晚上我们燉j吃。
丹娘见女儿说得笃定,放心不少。白孝儒此时才听到动静,匆忙赶出来,正好看到几名公差正拿着一面大枷,给女儿带上,他心头一急,险些滑倒。
白雪莲回首道:爹爹!不用担心,女儿去去就回。
*** *** *** ***
从杏花村向西,过饿虎滩,是出山的正路,但几名公差离了客栈,却转上一条岔道,反而向东边深山里走去。
白雪莲心下起疑,这不是去长宁的路,你们去哪里?
那个叫孙天羽的捕快说道:姑娘有所不知,长宁县城离此路途遥远,我们去的是长宁所。
当时天下分为十八行省,省下为府、州,再下为县,县下不再有常驻官员,一些大县因有军户,另设某所管理。神仙岭另一侧的福建武平,下面就设有武平所,管理数乡。想来长宁也是如此。
白雪莲不再作声。对於此行,她没有半点担心。
为平定白莲教逆匪,罗霄派两个月前在门内较艺。白雪莲以新手出赛,连胜五场,引来无数惊歎。 罗霄派百余年来一直与朝廷j好,与刑部关系最为密切,颇受官府重视,算得上是当朝鹰犬。
白雪莲在比武大会中崭露头角,当即被刑部捕盗司看中,拿了刑部捕快的腰牌。凭着这块腰牌,白雪莲可在十八省内任意捕拿盗贼,不受地方官府管辖,称得上是天下一等捕快。到了堂上,只要亮出身份,莫说长宁县下区区一个乡所,就是赣州府也万事皆无。
那面木枷是用杨木制成,长五尺五寸,宽一尺五寸,厚三寸,枷尾刻着尺寸重量,重是二十五斤。这是枷中最重的一种,只有死囚才戴这等重枷。白雪莲扛着这面重枷却浑若无事,步履比几名衙役还要轻松。她不知道那几名衙役跟在后面,目光在自己腰臀间转来转去,恨不得那条白裙撕得粉碎。
走了半个时辰,翻过豺狼坡,离杏花村已有二十余里。白雪莲脚程太快,几名公差跟得气喘吁吁,孙天羽倒是气s如常,根基明显比同伴强了许多。
坡下有条山涧,沿山涧往上,密林中隐隐露出一道灰墙。白雪莲记得那里本是一间废弃的庙宇,不知何时竟改成了长宁所的衙门。
进了院门,一股y森的气息扑面而来,白雪莲不由得皱起眉头。原本的大雄宝殿被改为公堂,两厩是刑房和处理文牍的所在。再往内,破旧的僧舍被重新砌过,连为一整片监房。
进了门,y光就被阻断,即使昼间房内还要灯火照明。监房中间是片空场,当中一只火炉烧得正旺,上面架着烙铁,顶上垂着几根黝黑的铁链。透过火光,隐约能看到两边尽是一间间监牢,三面是厚厚的石墙,朝外一面钉着碗口粗的木桩,里面一览无余,什么桌椅家什都没有,只有一堆稻草算是囚犯的床铺。
牢房内零零乱乱关着十几名囚徒,有男有女,居然还有一个孩子。各人都是衣衫褴褛,奄奄一息。木桩、稻草到处沾着发黑的血迹,腐烂的霉味、烧糊的皮r、血腥味、汗味……诸般气息j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白雪莲虽然刚接到刑部的腰牌,对监狱还不熟悉,但刑律里男监女监必须分开,各由狱卒、狱婆监管,这些常识还是有的。没想到长宁所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惘顾国法。看里面一名女子衣不遮体,下身污迹斑斑,八成还受过污辱。
这就是你们说那个点子?一名膀大腰圆的狱卒过来打量着白雪莲,y笑道:这小娘皮真不赖,这下兄弟们有的乐了。说着朝白雪莲臀上摸了一把。
白雪莲的目光被木枷挡住,没想到他会如此轻薄,待他手掌摸上才知道受了羞辱。恼恨之下,白雪莲当即两手一分,坚固的木枷纸紮般篷然迸碎,她柳眉倒竖,劈手抓住那狱卒胸口,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那狱卒半边牙齿都被打落,口鼻中顿时鲜血长流,捂着脸杀猪般叫了起来。
白雪莲粉面生寒,娇吒道:把主簿叫出来!
周围人心里格登一声,拿来这么个扎手的硬角s,只怕事情不妙。孙天羽陪笑道:女侠息怒,在下这就去请主簿出来相见。
不多时进来一个穿着官服的黑大胖子,他四十余岁,满脸横r,一撩袍角,四平八稳坐在椅中,打着官腔问道:你是何人?犯了何罪啊?
白雪莲听得稀奇,他们拿贼似的把自己拿来,居然一不知道自己是谁,二不知道自己犯了何事,这算得哪门子公差?
她气得笑了起来,我是罗霄派门下弟子白雪莲。只因昨晚惩治了几个撒泼的无赖,就被贵属拿到这里。敢问大人,这是哪家的王法?
那黑胖子板起脸,本官是此间狱吏阎罗望,你不好生回答本官问话,竟敢咆哮公堂吗!
狱吏不过一狱之长,不入流的官职,他竟然说得这般煞有其事。白雪莲冷笑道:你这狱里男女混杂,已犯了大明天条,主簿何在?让他出来跟我说话!
孙天羽贴在阎罗望耳边,低声道:她就是丹娘的女儿。没想到是罗霄派弟子……
阎罗望满横r颤了颤,扔了句,主簿不在!说罢拂袖而去。
孙天羽陪笑道:白女侠切莫生气,主簿去了县里公g,明r才能回来,委屈女侠在此等候一r。
也好。我就在这里等他。白雪莲审视着狱中垂死的囚徒,恨声道:长宁所胆敢如此胡作非为,赣州府岂能饶过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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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名狱卒打扮的汉子坐在室中,一个个面s凝重,气氛甚是沉闷。上首是阎罗望,旁边一个青白面皮的狱卒是牢头鲍横,留着两撇鼠鬚的是文书刘辨机,孙天羽也在座,最下面还有一个满脸麻子,肩头紮着绷带的壮汉,却是昨晚在杏花村被白雪莲摘掉手臂那人,此时同样披着黑底红边的狱卒服s。
刘辨机先开了腔,果真是罗霄派弟子,就不好办了。
罗霄派是横跨湖、赣两省的大派,一向为官府作事,门里不少弟子都有功名在身,非是寻常的江湖帮会。
鲍横试探道:要不,咱们把她放了,陪个礼,把这事儿遮掩过去?
刘辨机两指捻着鼠鬚,突然道:老何。
包着膀子大汉连忙道:哎,刘爷。
昨晚你们在杏花村露了马脚没有?
何求国想了想,没有。我们照您的吩咐,都换了便装,腰牌也没带,才吃了那么大亏。
另一个女子呢?
卓二哥已经带人去追了。
刘辨机想了半晌,说道:阎大人,依在下之见,不如送白雪莲离开,只道是一场误会,只要老四他们几个不露面,遮过也就完了。
周围几人听了都点头同意,孙天羽却笑道:那丹娘呢?
这里并非长宁所,甚至不属赣州府长宁县管辖,而是广东潮州府平远县下一所监狱,数月前才移到神仙岭。狱中连狱吏带狱卒共是十九人,来自各省,都是胆大包天心狠手辣之辈。此地天高皇帝远,人迹罕至,这些人在此不啻於坐地称王,行事更是无法无天。
狱里的人犯本来都不是重罪,有的是抗租,有的是欠税,但落到他们手里,就如同被打进了十八层地狱。
白雪莲见到的女子本来是个守寡的小媳妇,不合跟婆婆拌了两句嘴,婆婆一气之下告了忤逆,下了监七转八转,不知怎么转到了这里。阎望罗在山里正自憋闷,当即就收用了。十几条汉子轮流折腾,两个月下来,就把个水灵灵的小寡妇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上个月,几名狱卒在山里闲转,路过杏花村正巧撞见丹娘当垆卖酒,那种风流妩媚的俏模样,让人看得眼馋。回来一说,整个狱里都跑来看。阎罗望一见之下就起了邪心。杏花村独居山中,就一个男人还是个迂腐书生,偏生一个丹娘,一个玉莲,大的艳,小的娇,看了让人恨不得吞下肚里。
一夥人盘算几r,欺杏花村内外无人,便让手下换了便装去杏花村闹事,挑个由头就装作衙役到店里拿人。母女俩到了手里,还不是要圆要扁随意揉捏。没成想丹娘还有个女儿,出落的花瓣一般,却是罗霄派弟子。这下众人好比捉蟹反被蟹夹了手,都犯了难。
放吧,今后这杏花村的几朵鲜花就只能看不能摸。不放,罗霄派哪边怎么解说?尤其是白雪莲的功夫,真要硬闯,十几个人加起来也挡不住她。
不成!阎罗望突然道:白雪莲绝不能放!
他把指骨捏得辟啪作响,恨声说:这贱人既然是罗霄派弟子,与官府有着牵连,肯定不会善罢g休!要让她把这里的事捅出去,咱们就是滚汤泼老鼠,一死一窝!
大明律写得明白,男囚女犯需得分开安置,私j女囚那是死罪一条。若是升斗小民,这些吃官粮的当然不惧,可白雪莲是罗霄派弟子,若她不依不饶,把此间情形捅上去,就难以收场了。
众人此时已是骑虎难下,阎罗望一不做二不休,当即让人先稳住白雪莲,然后在她饮食中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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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莲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她坦然坐在牢里,等待那个子虚乌有的刘主簿回来。
她这趟去广东是接了刑部的密令,送信给广东总捕吴大彪。吴大彪是白雪莲的师叔,r前捕获白莲教首要人物立下大功,师门大为满意。白雪莲随身所带的还有一册秘籍,是掌门祖师授予这位得意弟子的镇派内功,罗霄混元气。
到午时,狱卒送到饭食,别人都是一勺米糊,白雪莲却是一碗白米,还有一碟小菜,算是格外的优待。
牢里瀰漫着难闻的气味,白雪莲食不下嚥,见旁边的男孩眼巴巴看着自己,她把饭菜都递了过去,柔声道:吃吧。
自从白雪莲劈碎木枷,就没有人敢再给她带上刑具,那男孩看着这个天仙般的姐姐,不知道她为何会在这里。过了一会,他抓起白米,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白雪莲看得心酸,这男孩比英莲大不了几岁,不知道为何事关到这里,饿得皮包骨头,身上块块都是伤疤。
旁边的年轻女子也醒了过来,她蜷缩在牢房一角,听到狱卒的脚步声,就吓得浑身发抖。她的衣服只是几片破布,连n子大腿都遮掩不住,臀部更是不着寸缕,红肿的秘处一览无余。狱中还有十几名男犯,来往的狱卒也都是男人,她却没有试图掩住下t,似乎已经习惯了在男人面前暴露羞处,不再有丝毫羞耻。
白雪莲义愤填膺,这伙狱卒如此胡作非为,等见着吴师叔,必要说个明白,为他们讨回公道。
孙天羽端了茶来,和气地说道:姑娘,请用茶。
白雪莲质问道:你们狱中为何会囚有女犯?这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孙天羽道:姑娘有所不知,这监狱原本是军牢,狱卒都是戚帅手下军士,戚帅北调后后改属地方管辖,因县里已经有了狱所,才迁到山中,囚犯都是县里拨来由我等监管。
他这话有真有假,豺狼坡监狱曾是军牢不假,与戚帅却无关系。狱卒有的是贬职的军士,有的是外地调来,阎罗望更是海贼出身,招安后才做了狱吏。
戚帅抗倭灭寇,功在社稷,治军天下闻名,白雪莲容s稍霁,此时也有些渴了,举起茶一饮而尽。
转目间,刚才那男孩手里还拿着米团,却靠在栅栏上睡着了。白雪莲想他是累的,正待放在茶杯,手指一松,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白雪莲突然省悟过来,自己一时大意,竟中了这些人的j计,你——
孙天羽笑道:姑娘累了,不妨歇息片刻。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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