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烈侯卫青传》第 36 部分

  那老人看着他们,慢慢道:“我不慌,我又不问病,又不求药,我有什么慌的!”说完,便又低头写写画画去了。
  听他答得古怪,似乎意有所指,两人心中不由得一怔。刘彻“咦”了一声,对卫青道:“这个人,好像有些意思!”
  卫青点点头,问道:“老人家何方人氏?为何在这里?”
  那老人冷笑道:“这话应该问你们,你们可是外来人!”
  他毫不客气的语气,让卫青心中更是纳罕,又看看老人画的内容,心中不由得一动,问道:“老人家画的,可是文王八卦。”
  刘彻楞了一下,看了沙地上全画的是长一条短一条的杠子,似乎杂乱,又似乎有序。果然模糊像是八卦的样子。原来卫青病中无事,只是百~万小!说解闷,也看过些医卜星象之类的书,此时便一眼认出这老人画的杠子条子,是八卦。刘彻反而一时没有认出来。
  那老人“咝”地吸了口气,讶然道:“你这个小娃娃还认得?”
  卫青此时也已经不惑之年,虽然英俊超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但无论如何看上去仍是个成年男子了,此时听见老人叫他“小娃娃”不由得尴尬地笑笑。
  刘彻却好奇了,他自来迷信,此时便相信这老人有点来历。便道:“你会卜卦?”
  那老人认真打量了他们一阵,才道:“会!”
  “那便给我们卜一卦!”刘彻道。
  他帝王的身份惯了的,浑没想到有客气两个字。
  卫青觉得有些不妥,这人不知何许人,在这个地方出现,实在蹊跷。但见刘彻跃跃欲试的样子,不忍拂了他兴致。便温和地道:“我们孟浪了,老人家如不见怪,便给我们卜一卜吧!”
  那老人看了他们,半晌才笑道:“好!好!能遇上你们两个,也是有缘,便给你们卜一卦!只是我要先说在前面,这个东西,是真也是假,可以信可以不信的!”
  二人心中一动,刘彻的宫廷里有不少方士异人,历来只唯恐人不信他们。这个老人倒是古怪得紧!便不由得反信了几分。
  那老人接着问道:“不知二位要问什么?”
  卫青便看了刘彻,刘彻一愣,便问道:“问他的病什么时候好!”卫青一愣,也看着老人。
  那老人却不屑道:“该好时自然就好了!小事,不问!”
  刘彻有些恼怒:“怎么会是小事!你这个老头……”
  卫青连忙拉他,笑道:“老人家说得是,我都忘了我生病了。你提它做什么?”
  刘彻才悻悻地住口。卫青笑道:“另外问一个好了!”
  刘彻却一时想不起问什么来,想了半r道:“那个,问问寿数好了!”
  那老人嘿嘿一笑,问了他生辰八字。刘彻说了,才一出口,那老人赞道:“好尊贵的命!”
  便从怀中取出一把子耆草,按四柱排好,慢慢细算。
  良久老人笑道:“r赶着r,月赶着月,这命是个好命,可惜贪欲多了,什么都想要呢。连r带月一起算,甲子多两手!”
  刘彻一愣,甲子多两手,一甲子六十年,两手是十,莫非说他有七十年寿数?本来这个寿数在当时已经算高寿了,但他是要求长生的人,当下心中不乐。
  卫青见他脸上不好看,忙打岔道:“这样,也算算我的。”便也说了生辰。
  老人点头不语,将耆草打散,重新算起来。
  这一次却是反复好几次,才慢慢道:“这也是个好命了!只可惜杀孽太重,命数不永!连r带月一起算,不过半百之数!”
  两人一同愣住。滋味却大不相同。
  这卫青因为有顾壬晴的一番话在心中,虽然意外,却也不十分吃惊。只是心中一沉:“莫非天命如此!”
  而那刘彻却如晴天霹雳一般,当下便发作起来:“你是何方妖人,竟敢如此乱说!”
  那老人收了耆草,冷冷笑道:“我不是妖人,我只是说实话的老实人!你爱信不信,要我算的是你,说妖人的也是你。好强横的人!”
  刘彻被堵得一时无话。
  卫青心念一动,问道:“老人家姓甚名谁?为何会在这里?”
  那老人斜睨他们一眼,大笑道:“我自来住在这里!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们才对!”又摇头叹道:“说真的不信,说假的才信!说实话的妖人,说谎话的仙人!呵呵,这个世道,不懂!”
  边说边自站起来,拄了那乌黑的拐杖,一瘸一拐地挪了个地方,自在另一块沙地上写写画画,无论二人如何询问,却再也不开口了。
  二人无奈消磨得一时,也便只有离开。一路也曾继续游历山水,但心中却始终重重的。
  等他们回来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湖边早已无人。沙滩上也没有了任何写画的痕迹,连个脚印都没有了!
  ……
  因此一事,刘彻心中不自在,待得下山回驻跸之处,便连忙找地方官员来询问。
  那官员说,此山果有一个异人,医卜星象无所不精的,只是脾气古怪,行踪不定。原本皇命召天下异人时也曾找寻过,用官诏召了很多次都不奉的。后来g脆隐入崆峒山不知所踪了。也不知名姓,只是知道他腿脚不好,拄了一根黑s的拐杖,附近乡人皆叫他拐杖先生。
  刘彻听了,楞了半响不语。
  忽然看见卫青在旁边,便强笑道:“仲卿莫信他,这等人都不敢见的人,说的必定是谎话!”
  卫青一笑:“我自不信,陛下也莫要信才好!”
  ……
  天还没有黑,风向便转了。原本晴朗的天空,很快便变得y沉沉的。没有下雨,但是明显地冷了。
  晚膳后,皇帝刘彻处理几封才送到的急报。卫青便回自己的住处歇息。不久便听得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知道刘彻必定不能来,便吃了随身携带的丸药睡下。
  如何睡得着,只听得雨声一阵急一阵缓,心中也是一阵热一阵冷。渐渐地,听得檐下的滴水声,痴了。
  忽然外面值卫的内侍说了声什么,还没有细听,便听得门拴一响,进来一个人。起身看时,却是刘彻。
  连忙迎上去: “陛下,怎么过来了?外面不是下雨么?”
  话音未落,却被刘彻一把抱住。
  卫青一愣,便轻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刘彻不答,只是抱得更紧了。外面仍然下着雨,他的头发上和衣衫上隐隐有些湿意。他的脸紧紧贴在卫青脸颊上,凉凉的,湿湿的。他的呼吸在耳边,有些急促有些紊乱。
  “没有,”刘彻说,声音有些重重的。
  卫青轻轻推开他一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真的没有么?”
  夜灯下,刘彻的眼睛晶莹发亮,眼底有些不安和怔忪。
  他痴痴地看着卫青,喃喃地:“没有,真的没有什么。只是,只是……”
  他猛地又紧紧抱住卫青:“别离开我!仲卿,不要留下我一个!”
  心中一痛一热,卫青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抬手回抱住他,轻声安慰道:“陛下,不是说好不信的么?”
  刘彻强笑道:“是啊,我是不信的!只是,只是,有些不安……!”
  “朕真的,我真的,害怕了!”
  卫青呆呆地站立着。这个君临天下的人啊!这时候,像个担心被孤独地留下的孩子!
  他温柔地搂住他,轻声道:“不是说了不可信的么?害怕什么?我不是在这里么?”他心中隐隐作痛:只要有可能,我的陛下,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刘彻忽地放开他,痴痴的看着他。
  他俊朗清瘦的脸,他斜飞英气的眉,他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下抿的嘴唇……
  温柔和霸道地吻了过去。
  不容他再躲,不容他再逃,手臂紧紧地禁锢着他。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
  正待挣脱,忽然心中一阵酸痛,便不由自主,放低了抵抗。
  这是一个很有耐心的吻,在他的唇齿上挑逗,斯磨,然后慢慢侵入,和他的舌纠缠,在他的腭膛里探索。他的身体微微一颤,似乎和以前一样想要逃避,但他的手臂在他的背后,却圈住了他,无法再躲。
  在疼痛的心里,那种熟悉而又陌生战栗瞬间卷遍了他的全身。他低低地“唔”了一声。
  不放开,绝不放开,仍然紧紧地吮攫他的唇,不放过他的甜蜜和湿润。
  手慢慢滑入他的衣襟,摸索着他坚实的胸前那两粒小小的突起。在寻觅到的时候,感觉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然后,好像是让他安心和放松,那吻更缠绵,更炽烈了。
  那两粒小小的,软软的东西,在他手指的刮擦揉捏下,慢慢地挺立起来,变得硬硬的,尖尖的。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身体渐渐软在他怀里。
  于是,一把抱起他,向着床榻走去。他静静的靠在他的肩上,美丽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似乎承受不了这么熟悉的,但是久违了的幸福。
  解开他的衣襟,那多年以来爱恋的修长柔韧的身体,再一次□在他面前。
  他小心地贪婪地慢慢抚摸着,这是魂牵梦萦的珍物啊!
  那精致的锁骨,光滑坚实的胸膛,美丽的两点樱蕾,——那是不应该只被抚摸的,那是可以舔舐的,甜蜜的——那狭窄柔韧的腰肢,修长的双腿……
  在他的爱抚下,他的脸犹如哭泣般抽动着,他双眼迷离荡漾着氤氲的水汽,微微张开的口唇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强忍不住的呻吟和喘息,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地扭曲着,大腿不由自主地慢慢摩擦……他的美丽在他的手心中慢慢地绽放了。
  ……
  在深深地进入他身体那一瞬,他呻吟出声,那嘶哑的带着y靡的声音,让他的血y上涌,让他的身体几乎要战栗。那种紧密的,圆融无间的包容,……一切都结合得那么完美!
  他在他的身体里悸动着,在欲仙欲死的浪潮中起伏,看着他微微蹙着的双眉,因为欲望而晕红的双颊。
  ……
  我们,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在共同冲上愉悦得似乎要死亡的顶峰的时候,他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像是叮咛像是承诺!
  在他的身下,他的眼角隐隐沁出一颗晶莹的泪珠,后来,他说,那是因为愉悦!
  这是元封元年仲夏。
  崆峒山在细雨中仍然山光水s。
  问心
  外面y沉沉的,乌云已经越压越低了。这在这个季节是很奇怪的事情。因为,春暮的时候,很少会有雷雨的。但是,雨确实会下来的,因为天气的沉闷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限,那暗沉沉的天空中,雷电已经隐隐泛着青白s的亮光了。
  “你们不害怕么?”他躺在床上,对着黑暗淡淡地问。
  黑暗中,那些鬼魂都窃窃地笑了。
  还是那个最大胆最出s的鬼魂,用他温和讥讽的语气回答道:“我们为什么要害怕呢?”
  他说:“我以为,鬼都是怕雷电的。”
  “呵呵,那是人的认为,我们可不这样认为。”那个鬼魂说,然后又好奇地诡笑着说,“我们不怕,你怕么?”
  “我怕什么?闪电还是雷霆?”他反问。
  “我是说,我们这些鬼魂,这些不在世的人。”
  “哦!”他微笑了,“用你刚才的话来说,我为什么要害怕?”
  鬼魂不怀好意地笑:“你手上有那么多的血……”
  他看看自己修长苍白的手掌,点点头:“是的,死在我手上的人很多。但是,”他骄傲地笑了,“卫青一生,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不该死的!”
  他苍白的脸上一双黑s的凤眼闪闪发亮,唇角带着一个冷静而骄傲的微笑。
  鬼魂讥讽地笑了:“哦!或许,你没有直接杀过,但是,那些间接被你杀死的呢?那些送了自己儿子的年迈的父母,那些等待自己丈夫回归的少妇,……嘿嘿,不是要兵刃上见血才叫杀戮!”
  卫青沉默了一下,再次看看自己的手掌,慢慢地开口:“如果,要这样说的话,我承认。因为战争从来就不是仁慈的!但是,为了国家和道义的战争,这样的鲜血,我愿意沾!”
  “国家?道义?在哪里?”鬼魂讥诮地说,“你的国家有存在的理由,别的国家有存在的理由;你的国家有要让自己长治久安的责任,别的国家也有让自己生存下去的理由。至于道义,嘿嘿,你知道,那往往是君主和当权者的借口,用来满足他们无限的贪欲和权力的欲望!”
  “你这样说,难道你不是我大汉的臣民么?自己的国自己的家屡屡被侵犯,被侮辱,你能无动于衷?”他断然反驳。
  鬼魂的脸上,流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我早已经不是了!我现在,是一个丧失了生命的人,从生命的角度出发来看待这一切。”鬼魂加重声音说,“来看待——你的功和过!”
  “我的功过?”他淡淡地微笑了,“那个,是后人头疼的事情。”
  鬼魂诧异地看着他,哑然失笑:“卫青果然是卫青,连这个都可以看得开!”
  “我不是看得开,”他诚实地说,“我只是无法掌握。既然无法掌握,不如随他去好了。”
  “呵呵,你这样想,他呢?”鬼魂恶意地说。
  他知道鬼魂指的是谁。他沉默了。
  “他的想法,恐怕和你不同!”鬼魂冷笑着,“他用严刑峻法辖制了人们的身体,还树立了礼教来辖制人们的思想的自由。因为他,后世将不会有自由粗犷的大汉豪气,人们将在一个固定的思维模式中生活,并且,后世的帝王们,将仿效他的作为,越来越加深这种桎桍。”
  “这是他的使命,”卫青依然平静地说,“作为帝王,巩固他的江山和他的统治,是他必须做到的事情。”
  “包括,钳制人们的思想和认识么?”冷笑声十分刺耳,“就是前不久,他秘密地抓捕了那个写书的人。那个人,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我只认识他父亲——原来的太史令司马谈。”
  卫青沉默了。
  “他烧了他幸苦写下来的那部书的一部分,因为这书里面,有他不喜欢的东西,你知道么?”
  依然沉默。
  “他是不仅要钳制人们的身体和心灵,连真相都要钳制掉的!”
  鬼魂的眼睛s出奇怪的光,像是崇拜,像是倾慕,更像是恶心和痛苦:“你知道,所有的东西都会说谎,连历史也是。只是,真相永远是真相,就算被湮没了,它也永远是真相!”
  “为了你,竟然连真相都要毁掉!可是这样的做法,本身就让他自己走上了历史的审视台,你说,他是聪明还是笨呢?”
  他无法再沉默:“他不是笨,他只是……想保护我!”
  “你需要他保护么?”鬼魂微笑着反问,“你也是七尺男儿,有承担天下的勇气,你需要么?”
  “对于一个不需要刻意保护的人,这样的保护,是保护还是伤害呢?”
  “……”
  “嘿嘿,卫青,你不觉得,他很擅于这样做么?你看,打着爱的旗号猜忌,打着爱的旗号防范;夺权,迫婚,到最后,一任你大好男儿幽居十二年。”
  “那是我自己愿意的。”卫青说。
  “哦,你真的是个伟大的人啊!嘿嘿。那么,霍去病呢?还有,不久以前,那个小小的霍嬗呢?”
  “去病……嬗儿,那是个意外。”
  “意外?如果不是他打着要替你开解开解霍嬗的旗号,说是要替你抹去南婉儿在霍嬗心里留下的对你的仇恨,私自带了霍嬗一个人上泰山的话,他们会遇到那场风雨,霍嬗会死于急病吗?”
  卫青的脸s异常地苍白:“嬗儿,……”
  “嘿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因为爱你,只是没有料到这个意外,对不对?嘿嘿,只知道不顾后果的爱,也是伤害!”鬼魂冷笑着,眼里闪闪发光,带着恶意的高兴!
  外面在开始起风了,很大,很猛,虽然门窗紧紧地关着,但是仍然听得见树木呼啸的声音,屋顶上瓦被掀下来的声音,还有不知那一扇没有关好的窗户“砰!砰!”的撞击声。
  隐隐有些人声,然后是闪烁的灯光,原来是几个值夜的丫鬟,在四处检查着已经关好的门窗。
  昏黄摇曳的灯影里,鬼魂们纷纷隐去。
  睡在外屋的隐姬被惊醒,连忙悄悄起身,过来查看。见他闭着眼,似乎睡得很沉很沉。隐姬为他掖好被角,拉好帐幔。又悄悄地退下。
  这是,一个侍女的声音在外面低低地问道:“隐娘!隐娘!”
  便听见隐姬连忙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出去。那丫鬟小声问道:“刚才大风,长公主命我来看看,大将军可被惊扰了。”
  隐姬小声道:“大将军睡得很安稳。劳烦你跑了这一趟。”
  那侍女小声道:“没什么,大将军这一段时间不大好,长公主心里头实在担忧,叫你们服侍要仔细。”
  隐姬应了。
  侍女离开了,隐姬关门进来,不敢再到外屋,便拿了自己的被褥,在他床榻下面铺好,蜷缩着睡下。
  鬼魂们没有再来。
  但是,他一直睡不着。脑海里,那鬼魂的话一直在缠绕:“在以爱的名义,做着伤害你的事情!”
  爱和伤害啊,都是一样的深刻!
  黑暗中,他苦笑了。
  一道青白s的闪电忽然划过黑s的天空,紧接着一个霹雳,然后,雨开始倾盆而下。
  第二天,天s早明。
  还在床榻上,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尽管几乎一夜无眠,但是,他仍然很快就惊醒了。低低地咳嗽一声,问道:“隐娘,什么人在外面?”
  隐娘连忙进来,见他已经醒了,便挽帐幔拿靠枕扶他起身,边小声笑道:“是宫里面,来问问大将军的情况的。”
  卫青疲惫一笑:据儿和皇后,也太紧张了。
  ……
  去年(元封四年)四月,关东大旱,流民达240万,坐镇的长安的太子刘据缺乏经验,只知赈济而不知管理。结果被宵小所趁,借机煽动灾民,年末,便爆发了关东民乱。
  皇帝刘彻惊闻此讯,便欲回銮长安。
  但随行群臣,却纷纷劝阻。只因泰山封禅已经宣告天下,并且,上一次封禅便便未成功(据记载,武帝第一次封禅因春寒未退,草木不生,山石□不宜封禅而放弃),如今第二次要是再不成功的话,那便是天意拒绝封禅,天下恐怕会怀疑这个天子,是不是真的受命于上天了!
  在那个时代,天子应该是上天的意志的化身,如遭天意拒绝,这就是说明,天意已经放弃了这个君主,那么,其他的人便可以打着“顺应天命”的旗号,堂而皇之地取代他。
  数千年来,朝代更替,“天命”是最好的起事借口。
  如果封禅不成,这其中在帝国民众的思想上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是令人恐惧的。
  一方面是对帝国的舆论和精神凝聚力极为重要的封禅大事,一方面是京畿和长安心腹之地的稳定。于是,元封五年初,卫青自愿请行,刘彻反复斟酌后,卫青离开封禅的队伍悄悄回转长安坐镇。
  他是刘彻唯一放心将心腹之地国都安泰托付给他的人!
  赈济,安抚,又调动京畿南军平乱,然后,就是遣返流民;抑制地方豪强趁机兼并土地;还有明年春天饥民的粮食和种子……一桩桩一件件忙下来,毕竟劳累!
  或许是天命注定,也没有什么忽然的病发,只是精神渐渐地疲累,只是身体渐渐地衰弱。待得大家都觉得不好的时候,已经卧床不起了。
  皇宫卫府朝局同时震动。
  每个人都知道,包括太子刘据,——如果卫青一病不起的话,那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每天都有忙碌问安的人,请医的延药的,各人带着不同的担心在忙碌。对于这些人,卫青淡淡的,因为他知道,这些人的忙碌,恐怕在很大程度上,不仅仅是为了他,更多的是为了他们自己!
  屏退了那些所谓的名医,拒绝了那些所谓的神人,什么人也不想见,他想独自安静安静。
  但是,他避不开那些鬼魂,那些熟悉的早就离开他的人的鬼魂。
  这一次病后他们都来了,他们随时围绕着他,陪伴着他,和他说话,让他回忆。
  他并不害怕,生命的终结如同预知一般来临的时候,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和哭哭啼啼。他只是坦然地——等待着。
  ……
  这些鬼魂中,有他那个娇小的妻子,呵,她还是那么的胆小贤淑地,往往躲在帐幔的后面。一如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羞怯地偷偷地看着他;还有,他看见了去病,那个固执y郁的孩子啊,满眼的愧s和痛苦,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开么?
  来得最勤的,最喜欢纠缠他的莫过于这个最美丽最出s最大胆的鬼魂了。因为这个鬼魂说:“你欠我一个承诺!”
  “呵呵!”这个鬼魂又来了,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理,他似乎很喜欢让卫青困惑,现在,他又这样说:“其实,我很好奇,他真的爱你么?”
  卫青看了他,不说话。
  鬼魂在脸上漾出一个最美丽的微笑:“你确定他爱你,不是为了征服,不是为了证明?”
  “征服什么?证明什么?”
  “作为帝王,用征服来证明他的权力;作为男人,用征服来证明他的雄风?”
  “这个,你应该问他去?”
  “呵呵,那么,我们换一种问法:你爱他么?”鬼魂狡猾地说。
  感觉到鬼魂的恶意,他淡淡地看了鬼魂一眼:“爱,但是,和你不同!”
  鬼魂冷笑道:“有什么不同?”
  “爱的本质不同。你的爱,是承欢是倾附,是刻意的讨好,受宠若惊地接受。可是,我的爱,是和他肩并肩迎击风雨,手挽手一起战斗。”
  鬼魂被刺痛了,冷笑道:“我看不出什么区别,我们一样是他身子下面承欢的人!” 卫青的脸涨红了。
  “再说,”捉狭地道,“如果你们真的那么平等的话,怎不见你把他压在下面呢?”
  终于仍不住笑了:“看来,你终究还是没有明白。爱的地位,不在于爱的形式,欢好不过是爱的情感表达,谁上谁下都是平等的。不能因为上或者下,便断定谁强或者谁弱。生命和爱的本能,是没有仪式上的划分的。”
  鬼魂沉默了半晌,道:“好吧,就算你说得有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爱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这么快,这么肯定?你好像没有考虑到你可能爱他么?”
  “为什么不能?”
  “很简单,你是一个男人!不仅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刚强的睿智的男人,你的x别,你的x格,你的能力,不是一个甘居人下的人。你可以作为臣子臣服他,但是,作为男人,你能心甘情愿么?”
  “事实是,我和他相知相伴已经二十多年了。”淡淡的回应。
  鬼魂的脸微微有些扭曲,似乎一股嫉妒的火焰从心底窜了上来,但鬼魂仍然强压妒火问道:
  “你确定你的爱不是臣子对君主无条件的服从;不是在强权和感情下的让步?”
  “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你爱的是阿彘,你爱的是一个什么样的阿彘?哦,你会说因为他精明睿智强硬果敢吧?呵呵,你爱的,不是一个帝王才有的本s么?如果阿彘是普通人的话,他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特质,你还会爱上他么?而如果阿彘是帝王刘彻的话,那么,你的感情剔除臣子对帝王的忠诚和服从外,还剩下多少呢?”
  “……”
  “抛开x别伦理道德等级,我想你会毫不犹豫地说爱的。可是,这些东西是抛不开的。那么,抛不开的情况下,你爱过他么?”
  “……”
  他爱你么?你真的爱过他么?
  牵绊那么多,顾忌那么多,这样的爱情,还是爱情本身么?
  r落(外问心二)
  问心(二)
  良久,他长眉一挑,那微微下抿的嘴唇忽然流露出一个明亮的微笑:“你是故意的吧?”
  鬼魂:“什么故意的?”
  “故意要让我困惑,是么?”
  鬼魂嘿嘿一声。
  他微笑着说:“这也是——你的困惑吧?或者说,你曾经的困惑?”他看着那张美丽得没有任何人间的痕迹的脸庞,继续说道:“我不奇怪你这样说,因为我确实曾经这样困惑过。不过,现在没有了。”
  “为什么?”鬼魂不解地问,懊恼的脸上带着一点未曾得逞的不快活。
  “不为什么。说得清楚的爱,便不是真爱了。我之与他,犹如他之与我,我们都因为对方而辉煌。这一生,还要强求更好的么?”
  他淡淡地说。
  鬼魂无言。良久,才慢慢地说:“是的,如果你没有遇到他,他没有遇到你,那一切会是个什么样子?”
  “哦?你认为是什么样子的呢?”
  鬼魂笑得有些苦涩:“或许他会是个还不错的帝王,但绝对不会有这样赫赫的武功;而你……或许会安稳一生……呵呵,如果你们没有彼此遇到,你们的生命绝对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点点头,微笑了。
  是的,如果我们没有遇上,那么我们的生命肯定不会如此辉煌!
  他已经很虚弱,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血s,那两道斜斜飞出的长眉,黑黑的,在眼睛上面画出两道触目惊心的线条。但是,他的笑容却如此开展,黑s的凤眼里,s出明亮的光芒。是那种从内心深处才能散发出的光芒。这光芒,让他的脸忽然变得明亮而生动,俊美不可方物。
  鬼魂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脸。脸上神s变幻复杂,似乎是嫉妒似乎是倾慕。
  是的,他们的爱情毋庸置疑,而壮丽的江山社稷,赫赫的文治武功,只让这爱情变得如此光彩夺目!
  鬼魂慢慢地:“我曾经那样地不服气,认为,如果换做了我,一样可以有一次惊天动地的感情。我确实错了,天下,只有卫青配得上刘彻;只有刘彻才能拥有卫青……!”
  “呵呵,至于我……”鬼魂自嘲,“太y光芒万丈,有太y的时候,没有任何星辰可以闪烁;月亮似乎温和含蓄,但是,月明的时候,星辰也是稀少的。如果r月当空,那么任何东西,都不会有光彩的!”
  鬼魂静静地看着这个躺在床上的人,眼光闪烁:“你没有多少时间了,知道么?”
  他微笑:“你们才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鬼魂点点头,温柔地看着他,久久不语。那眼光,像是在看一个倾慕的对象,又像是看一个挚爱的情人。
  鬼魂轻轻地叹道:“对于像你这样的人来说,死亡不是终结,知道么?”说完,慢慢地隐去了。
  如果,死亡不是终结的话,那是什么?
  从那天晚上开始,鬼魂们没有再来。
  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鬼魂,那些虚妄的东西,本来就来自人的心里。不是说“疑心生暗鬼”么?当心中没有疑惑的时候,鬼也好,神也好,都是不存在的。
  ……
  他整r在半梦半醒中昏迷着,没有鬼魂,但梦却不轻松。总是很乱,很累,很冷。梦里,总是黑黑的。
  他不害怕黑暗,从来不,但是这样潮湿y冷的黑暗现在给他寂寞的感受。寂寞,最难忍受。
  有一天,他在半昏迷的梦境中,梦到一片温暖而明亮的y光。梦里的黑暗潮湿全部都消失了,那些昏暗的东西忽然全部都有了光彩,青山绿水,蓝天白云,鼻端似乎还嗅到了y光下花草的气息。
  他醒来,一只温暖的手带着梦中y光的感觉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他还没有完全睁开眼睛,就微笑着说:“你回来了!”
  是的,他回来了。
  ……
  ……
  r落
  (隐姬)
  他病重的消息,已经快马传出去五天了。算算路程,应该快到了。陛下这时候,应该已经完成封禅大典了吧?生病以来,他是这样的固执,无论长公主如何说,皇后也委婉地劝告,他就是坚持着不呈告病的奏章。
  他只是对她们说,一点小病,别惊动陛下,陛下要做的事情很多。
  是的,陛下真的太忙了。但是我知道不管他如何忙碌,只要知道他生病的消息,是无论如何都要赶来的。
  “傻隐娘,就是怕他急忙赶来,耽误了他的大事啊。”他微笑着说,声音很低,但那男x的浑厚的声音,很好听。
  这么多年了,没有听够的时候。
  他吩咐所有的人隐瞒他生病的消息,因为陛下祭典天地的大典是错不得的。就害怕陛下他那种不管不顾的x子忽然发作,扔下一切赶来,所以,只能瞒着。
  唉,陛下的x子啊,确实也只能瞒着。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强撑着在自己的搀扶下坐起来写奏章,写上疏;后来,实在坐不起来的时候,就命伉儿代替他写。
  伉儿的字是仿照他的练出来的,很像,以前代他写信什么的,从来没人可以分辨得出。
  不知道陛下是如何分辨出来的,就在那封奏章上去的第五天,飞骑传来了一道密谕,问他是否安好。
  他微笑了,摇摇头,还是强撑着写了回执,说自己很好很好。
  可是,他实在是不好了。连那个一直以来看病的,像是神仙一样的顾先生,都摇摇头,没有再开药了。
  “好好照顾他,宽着点心,顺着他的意吧!”顾先生叹息着说。
  难道这次,他真的不好了?
  眼泪,总是要偷偷地流,可是,不能流!那多不吉利的!
  强打着欢笑和以前一样照顾着他,想隐瞒顾先生说的。但是,他似乎早就知道了。也是,他是这样聪明,这样睿智,有什么东西可以瞒过他啊!
  他很平静,很坦然。
  他是个最好服侍的病人,一天绝大多数在昏睡,难得有一会儿清醒,也是安静地躺着。好像在惦念着什么,惦念着什么呢?有一次,看见他沉思的时候手里有一块白玉。
  上面好像刻着一只雁儿。
  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宫里头,皇后的来使几乎每天三次,还有太子的。
  府邸里,长公主脸s苍白,忽然老了很多,以至于忙碌的时候嘴唇几乎老态地哆嗦着。
  这几天,来的人减少了,嗯,是那些下级的官员少了,那些顶尖的朝廷大员,来得似乎更勤了。他们,都在等待或者担心着什么。
  宫里宫外,似乎人人心里都绷着一根紧紧的弦,这根弦,就是他了。
  他对很多人都很重要,但是,他似乎完全不以为意。除了一个人,他对其他人的温和和宽容,都是带着温暖的距离的。
  曾经有一次,他的眼光从沉思中转了过来,在我的身上略略流连了一下,忽然开口道:“隐娘,这些年,累了你了!”
  心是怔住了,人是痴了,口里喃喃地不知要回答什么。眼泪不争气地想越过眼眶的界限,连忙用帕子捂住了。
  “我走了以后,你想去什么地方,就去吧!”他爱怜地说。
  哭着摇头,只是摇头。
  我能去哪里呢?
  你是我一辈子的守候呵!
  ……
  陛下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面上,宣布的是皇帝回銮在甘泉宫停驻。那些留守的大臣,包括太子都去甘泉请安了。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晚上,我惊讶地看见陛下行s匆匆地从密道里出现了。
  陛下走路的时候,腿脚有些不正常。
  那天晚上,我和小内侍替他更衣的时候,才发现,陛下的亵裤上血渍斑斑,大腿内侧全部被磨烂了。
  吴正说陛下是一路疾驰来的,这伤是马背磨的。
  我们都战战兢兢,但是,陛下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严令我们不得告诉那人。
  确实不能告诉他的。
  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陛下就这样陪着他,整r地陪着。除了,伉儿他们几个来请安的时候,陛下会回避开来。否则,连长公主也不避忌了。长公主,唉,也是个苦命的啊!
  陛下真的很温柔。虽然我以前就知道他对他很温柔,但是,这样的陛下仍然让我动容。
  每天,只要天气好点,他就抱他到廊下去,吹吹风,晒晒太y。握着他的手,和他说话。
  在他面前,陛下是安详而镇定的。
  但是,每每他没有看到的时候,我看见,陛下的眼睛里,那种炽烈的忧伤和痛楚。在他不注意或者昏睡地时候,陛下常常凝视着他,那眼光几乎是贪婪的,就像就像要用那炽热的眼光将他烙在眼里,烙在心上,让他永不消逝!
  在他面前,陛下从来不流露这个。
  他只是陪着他,有的时候他们絮絮地说话,说的东西我不大懂,是什么灞河啊,建章啊,还有一个叫阿志的什么人似的;有时候,聊着聊着他微笑起来,那笑容好似一点火星,就把陛下的眼睛点亮了;更多的时候,他们默默地依偎在一起,双手紧紧握住,什么也不说,只是这样静静地,静静地待着……
  原来我以为,他爱陛下不如陛下爱他深刻。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每天,他的眼光都会急切地寻找着陛下,如果陛下没有出现,他的脸就会黯然下来,那眼神惶惑而寂寞;如果陛下出现了,他的脸就会灿然生动。
  他从来没有这样任x和固执,只要陛下的怀抱和搀扶。陛下没在的时候,他不要任何人抱他到廊下去,他就那样焦虑地等着,用不安的眼神四处找寻……
  陛下出现的时候,他会绽开一个依恋的笑容:“我等了你很久了。”他会略带抱怨地说。
  或许,不是现在这个时刻,我永远看不到他对他的痴恋和不舍。
  ……
  他坐都坐不起来了。
  他连说话都很吃力了。
  他的眼睛仍然清亮,里面满满地是担忧和不舍。
  陛下异乎寻常地镇定,似乎事到临头,反而全然不畏惧不在乎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害怕,又不知道为什么。
  那天,他晕过去很久没有醒来,陛下没有像前几次一样惊慌失措,他甚至没有叫太医令,——因为早就证明那是无用的。他只是紧紧地搂他在怀里,怜爱地看着他苍白死寂的脸,他的脸也是苍白的。
  “我不让你一个人走!”无意中,我听到他喃喃地低语。
  我害怕了。
  那天他还是醒了过来,幸好醒了过来,我看见那点生气在他脸上浮现,因而也在陛下脸上浮现。
  他看着陛下的眼睛,他知道陛下在想什么,他一向都知道他的。
  那天他说:“陛下,可能暂时不能陪你了。”
  陛下没有说话,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象搂着小孩子一样搂着他,轻轻摇晃着。
  他艰难地说:“陛下……臣舍不得……”
  陛下的眼睛湿润了,但是把头别开,不让他看见。
  他吃力地举起手,固执地把陛下的脸转过来,直视着微笑了:“我……还会来寻陛下的。”
  陛下的眼睛晶莹无比。
  他语气低微,但是很坚定地说:“我还会来寻陛下的,因为……舍不得。……还会来的……”
  “陛下……千万记得……别让我……到时候,寻不到……”他笑了,眼里亮晶晶的。
  我没有再听下去,跑出去了。尽管,我应该在那儿服侍的……
  我不知道人可不可以重生。听说,在遥远的西方,那里有一种叫做“佛”的神,可以掌管生死让人轮回。
  轮回,是什么?
  他说的,是真的么?
  我希望是。
  ……
  (吴正)
  他就那样去了,静静地。
  早在我和陛下飞驰来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了。
  跟随陛下这么多年,我知道,陛下最怕的,就是这个。他一直在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