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范家娘子》第 15 部分

  魏纪年少,那一拳下去,对李静实际的伤害,他是不懂的。可是,光是李静身子摔出去,之后身下那一片殷红,以及之后晕倒在万麒怀里的惨白的一张脸,就足够吓得他腿软了。
  从李让那里知道李静的身世之后,魏纪更加自责。他不是不想道歉,可是,却总觉得道歉的话语,不管说得多么真诚,跟他对李静的伤害比起来,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李静看向他的时候,并没有心怀怨恨,如若之前,魏纪会把李静与魏家后院的女人联想在一起,觉得她心机深不可测,受到那样的伤害,怎么会不怨恨呢?
  可是,听过李让对李静的身世解说之后,魏纪知道,李静是不会恨他的。而且,她也不会把一个无关紧要的他放在心上惦念着。
  李静是对谁都守着礼貌,不会仗着身份傲慢欺人,可是,李静的高傲,是骨子里的。
  她对着李让﹑摩西的笑,与对着他和万麒的笑,是不一样的。当然,他得到的,跟万麒得到的,也不一样。
  之前,魏纪观察过,李静看向万麒时,神色间总是有些不耐和隐忍的,现在,虽然她没有说什么,却是坦然接受了万麒这个人。他身上浓烈的香气,和他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娘娘腔。
  虽不及李让和摩西,李静确实把万麒放在了心上。
  魏纪并没有因为李静是女子的身份而喜欢上她,而且,他知道,因为他在一个不合时宜的场合知道了李静那个不能言说的秘密,他跟李静,连普通的朋友都很难做到了。
  李静不怪他,在他露出自责的神态时,还会对他露出略微困扰,但是绝对宽容的笑容。
  魏纪本该放心的,不被人记恨,自己在无知的时候犯下的错也应该能够抹掉了;况且,究其原因,最终还是李静自己导致了她现在卧床的状况。
  可是,魏纪却没有办法放下心来,李静越是不怪他,他反而越自责,恼怒。
  魏纪把这件事写信告诉了他远在边地的六哥魏谌,征求了他的意见。魏谌回信的时候已经入冬了,信写得很短,让他随意就好,别放在心上。虽然字里行间并没有流露,但魏纪还是觉得,魏谌肯定生他气了。
  魏纪这里的心思李静初始还想着安慰一下,可是,她的生理期还没过,更加困扰她的麻烦就来了。
  李静生理期的第五天,她觉得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自己在红姑的监视之下不能活动拳脚,可是,看着摩西锻炼身体她还是做得到的。因此,这天,李静起了个大早,想在早餐前看着摩西跑跑步,打一遍拳。
  可是,往日都比李静至少早出一炷香时间起床的摩西,这日却迟迟不起床。都到了早餐时间,也不见它出房门。
  李静在红姑眉头渐渐隆起的时候,起身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拖着不太轻快的步伐到了摩西的房间。
  李静敲门三次过后里面没人应声,她就推开门进了房间。本以为摩西前几天照顾她太累了还没有睡醒,可是,李静掀开摩西的薄被却发现它蜷缩在床上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脸上满是汗渍,神色间也满是痛苦。
  李静心下一惊,以为摩西又做噩梦了,轻轻推了推它,想把它推醒。结果,李静指尖刚碰到摩西的身体,它就蜷缩着身子躲到了墙角,睁大那双碧色的眼睛,满眼不知道是惊慌还是尴尬的看着李静。
  这样的摩西,李静从来没有见过,她不禁也有些心慌。
  可是,李静还是屏着一口气,尽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颜问道:“摩西,发生什么事了?”
  摩西缩着身子怔怔的看着李静,好不容易眼睛才能够做到聚焦,只是,眼神不是直视李静,而是带着尴尬和闪躲看向了自己的□。
  李静顺着摩西的眼神看过去,它的□一片殷红。
  饶是自诩冷静自持的李静,也被入目的殷红煞到了。
  摩西虽是雌雄同体,但因为它的名字和它的倔强高傲,李静下意识里,是把它当做男子看待的。而且,李静觉得,摩西自己,也倾向于自己是男子的认同。
  但是,人的生理结构,总不是以身体主体的意识决定的。
  咬了咬弯曲的食指,李静俯身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摸了摸摩西汗湿的金发微笑着道:“摩西,恭喜你,你长大了。”
  如果这话是李静看到摩西作为雄性梦遗之后说的,两个人应该都会很高兴吧。
  摩西并没有跟李静说话,不过,随着李静手上的动作,它的身体渐渐不再颤抖。
  李静让红姑烧了热水,她自己给摩西净了身,又拿了红姑给她做得护垫帮摩西系在了它的□。做这些的时候,李静努力控制着自己才能不皱眉﹑不闭眼。只是,指尖的颤抖还是传达到了摩西那里。
  所谓“事有反常即为妖”,尽管李静不断地给自己做“存在即合理”的心理建设,看到摩西的身体,她还是觉得别扭。
  这种别扭,不是说理论﹑伦理上的,是常年日积月累的习惯,或者说,本能上的。
  好在,李静的自我还算坚强,这个时候,比起自己的别扭,她还能够更多的照顾到被迫拥有了这样一个“不正常”的身体的摩西的情绪。
  因此,摩西虽是有些尴尬瑟缩,但不管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对李静都没有太多的抗拒。
  摩西的洗澡水,是李静自己倒的。虽然,关于摩西身体的事,她还是想着让她这个院子里的人知道﹑理解并接受,但是,现在摩西精神明显出现动摇的情况下,显然不合时宜。
  她自己尚且觉得别扭,她怎么能让那些已经形成了先入为主的惯性思维的人不拿白眼看摩西呢?
  摩西入学
  早餐过后,李静不放心摩西一个人待着,让李和下山把乔戎请上了山,在等待的漫长时间里,李静心里下定决心,让钱裕买一辆马车,家里再顾一个马夫。她自己虽然不经常在家住,家里离市镇那么远,红姑还有其他人出入采买什么的,没个代步工具,总不方便。
  乔戎帮摩西诊脉的时候,李静把李和和别院里一干好奇心旺盛的人关到了门外,虽然知道这样会让众人对摩西产生更多的误会,可是,此时,李静还是想先庇护着精神脆弱的它。
  乔戎帮摩西反复把了脉,揉了揉它的头发微笑着道:“摩西,你这几天一直在寸步不离的照顾静儿吧?”
  被乔戎温柔的抚弄着,本来心提到嗓子眼的摩西稍稍放松了些,红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乔戎放开抚在摩西头上的手,神色严肃地道:“你这种身体状况,我只在医书上见到过,实际行医中遇到的,你是第一例。说实话,对于你的身体以后会发生什么变化,我也不敢断言。不过,就你现在的状况,只是因为受到了静儿血气的影响而引发了你身体本能的发育,接下来,你的身体可能会更加向着女子的方向发育,这个过程中,你的身体如果出现什么问题,我会尽力为你诊治。同时,我也会写信给各地的一些名医,向他们探问你这种身体的治疗记录。
  你的健康,我会努力负责,我相信,静儿也会好好照顾你。
  不过,首先,是要你自己认同你的身体状况。还有,当你身体的秘密不经意被有心人揭破的时候,我也希望你能够抬着头面对那些无知的人的让人难堪的话语。
  我和静儿,会把你当朋友,除了在你身体不适时照顾你,不会给你更多的特殊照顾。
  你有什么烦恼,我们也会倾听;但是,如果你因此而变得像软弱的妇人一样怯懦,不管你以后受什么委屈,我们都不会管你的。”
  李静觉得乔戎话说重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乔戎却抬手制止了她,一脸严肃甚至严厉的双目直着摩西。
  摩西牙齿咬住了下唇,嘴唇都出血了还不肯松口。就在李静以为摩西撑不住要整个人崩溃之际,摩西突然抬头,看向乔戎和李静道:“我的名字叫作摩西,跟我们族人中最伟大的先知同名。我也一直在内心把自己当做一个男子。或者,最起码,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女子,即使被那么多的人压在身下变着花样羞辱的时候,我也不过把自己当成了神的需要接受试炼的仆人。
  我讨厌身体的这种变化,讨厌到恨不得亲手毁了自己这个不男不女的身体。
  但是,我不会因此变得软弱的。即使现在我对神产生了怀疑,已经再也没有资格回到族人中,有静和戎在,即使是这样的身体,我也会让自己变得强大的。我不会一直让你们庇佑我,这段时间跟静在学园,我也想好了,我要学习,要参加明法科的考试,要通过熟知宋国的律法,保护那些跟我相似的人。”
  现在的摩西,又恢复了李静当初在乔戎医馆的那个样子,眼神泽泽生辉,甚至比当初看到时更加明亮,因为比起那种单纯的倔强或者那种源于信仰的高傲来,它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
  尽管,这个方向或许并不适合它。最起码,很艰难是确定的。
  乔戎说那些话,只是不希望摩西崩溃掉,摩西的这种反应,显然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在其他的一切困难之前,跟李静一样,乔戎为摩西的这份心而骄傲﹑欣慰。
  摩西的生理期跟李静是同一天停止的,李静七天,它自己只有三天。
  李静虽然满怀嫉妒,但还是骑马载着摩西去乔戎的医馆给它复诊了一番,确定摩西最起码暂时没有问题之后,李静和摩西又回了睢阳学舍。
  因为摩西想要参加科考,在它的身份户籍之前,李静最起码想要它正式成为书院的学生。
  这个要求,李静自己也觉得突兀,她甚至做好了跟戚院长打持久战的准备,哪知,戚院长听完李静说得缘由之后,看着摩西道:“有教无类,我们书院欢迎任何有心向学的学子;但是,你要到书院就读,可能会承受很多想象不到的非难羞辱。我和世子虽会保护你,但是,毕竟没有人能时时刻刻护着你,而且,人心这种事,他人也不能左右。
  而且,跟别人不一样,你一旦入书院求学,就必须学有所成,虽然你志在明法科,九经作为基本,你也必须通晓。
  五年的时间,如果你不能顺利参加科考取得功名,我就要逐你出书院。并且,应天书院除名的学子,怕是天下没有一间书院愿意接受,也就是说,如果五年的时间你不能取得功名,你就得绝了这个念头。
  如果你能接受这样的条件的话,我就准你入学。”
  李静觉得让一个连汉字都写不全的人五年的时间取得功名,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她才要开口给摩西争取些时间,摩西就从李静身边走出双膝跪地对戚院长行了一个大礼道:“弟子拜见先生。”
  出了戚院长的房门,李静摸了摸摩西的额头道:“你没发热吧?我从四岁就入学,学了十年都还没有入门,你现在连汉字都写不全,就敢说五年考取功名?”
  摩西极其少见的抬臂挥开李静的手,给了她一个极似白眼的眼神道:“我十二岁就通过了能够通篇背诵我们族中的三部侍奉神的经典,成为族中最年轻的侍奉神的仆人。宋国的律法,我在跟你去藏的时候看到了,还没有我们族中的《律法书》厚,即使我对汉字掌握的不好,不出一年,我也能够全部背诵下来。”
  李静很想跟摩西说考试不是只有背诵就可以的,不过,看摩西神采飞扬的,一时没舍得打击他。路是人走出来的,也许摩西真的有学习的天赋也说不定。至于她自己,至于她自己,李静想了想,无奈的摇了摇头。
  现在,她还是暂时以弹出让解容子认可的琴音为目标努力吧,反正女子又不能参加科考,她也无心政治,更加没有兼济天下苍生的宏愿。
  这个念头,李静在多年之后,仍是这样坚持的。但是,为了那个她想要相伴一生的人,自觉不自觉地,李静做了许多为天下苍生奋斗的事,这当然都是后话。
  摩西既然正式成为了书院的一员,他的房间,也就搬到了李静的隔壁的另一间。标准的两人间,但是,没有人愿意跟摩西同住。
  书院夫子的授课,李静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但是,摩西想听,她还不放心他,就跟他一起了。课堂上,尚不知句读的摩西,和对句读一知半解的李静,在自由讨论之时,没少闹笑话。脾气好的夫子,还能做到对他们无视;脾气不好的夫子,上课到一半,干脆把两人赶出了教室。
  十天下来,学业上毫无所得,李静自己,绝对是因为基础太差被人嘲笑到无地自容。
  虽然说李静无心向学,可是,好歹她也是出身中文系的准研究生(俄国文学方向的),而且,从幼儿园到大学,一路都是优等生,这样被当做吊车尾嘲笑的耻辱,她又怎么能够生受?
  虽然很不舒服,但是,李静还是决定,以十四岁的“高龄”和同样十七岁“高龄”的摩西,一同从最最基础的《千字文》学起。
  从基础学起,李静自然不好意思跟着大家一起上课,而是拉着摩西去找了刘夫子,刘夫子知道了两人的意图之后,皱了皱眉,让两人去找李让。
  实不是刘夫子不想教授两人,可是,刘夫子年事已高,教授点拨书院的学生他还能做到,手把手的从基础教起,他没有那个精力;当然,这也并不排除刘夫子想让李静和李让多沟通沟通,以及,他其实真的很不待见摩西这些原因。
  要跟着李让学习,李静心里,多少是有些别扭的。不过,看到摩西给李让行了一个标准的拜师礼,李静为了不输给他,也给李让行了一个标准的拜师礼。只不过,在奉茶的时候,李静还是忍不住笑出来破了功。
  不管是教授李静,还是教授摩西,李让都不是特别愿意。他跟李静之间有了师徒的名分,只会让李静更加远离他;而摩西,李让虽然理智上觉得他有心向学是好事,可是,他自己却不想教授他。本来李静就对他极尽庇护了,现在在看到他努力的样子,怕是更加待见他。
  李让这样想,其实是错了的,李静是嫉妒过李让,也觉得跟比自己心理年龄小很多的李让学习面子上挂不住,可是,真正学习交流下来,以李静的性格,如果李让真的让她折服了,只会促进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而摩西,一旦有一天李静觉得它可以自立了,多半,她会从它的人生中退出。保姆、庇护者之类的事情,显然与李静独善其身的性格不符。
  不管个人存了什么心思,李静和摩西跟着李让学习的生涯在拜师过后正式开始了。
  因为李让也有自己的课业,所以,两个人跟着李让学习的时间,只限于每天晚饭后的一个半时辰,剩下的时间,就要靠李静和李让自习。然后,隔一段时间,李让会就他讲授过的给两人一个测评。
  开始的时候,自然是有过古文学习经验且习惯了中国人思维方式的李静占上风,可是,时间渐渐推移,到年关的时候,渐渐的,是摩西占了上风。
  先是默写(明经科会考默写填空,进士科偶尔也会有那样的题目),开始李静仗着有前世熟知的段落每次默写的速度都比字都写不好的摩西快出许多。可是,几个月下来之后,摩西的字练得越来越好了,随着学习深入,李静熟知的片段也越来越少,像入冬开始学习的《易》的整本,她几乎完全不知道,也就是跟摩西站在了一个起跑线上,她先是没有了那种游刃有余的闲暇,慢慢的,开始被摩西反超了。
  默写被摩西反超李静多少还能过得去,反正她本就不太喜欢记诵,可是,李静一直以为理解擅长的阅读理解都没有摩西理解的到位,她就有些不舒服了。
  摩西本来就是空的,在放弃了它的信仰之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时代的伦理观,而且还很擅长举一反三;而李静,带着前世的记忆,很多段落章节,她真的很难沉下心来去解读,一来,源于她对礼教经典本能的厌学心理;二来,她没有舍掉自己那没有缘由的优越感,觉得她前世那个时代的伦理,比北宋先进、文明。
  但是,实际上,在你解释《易》、《礼》的时候,在理解文字的书面意思本身面前,先进、文明之类的自我意识,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李让虽然从私心里偏袒李静,但是,作为一个谦谦君子,他在对待学问上,可是没有丝毫的偏私,虽然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理解《易》、《礼》的方式,但是,跳脱这个时代伦理观的,而且,像李静那样有时干脆跳脱文字本身去谈她自己的哲学理念的发言方式,李让从学术的角度,没有丝毫商量余地的不勾同于她。
  被李让或驳斥或回避的次数多了,李静那本来只凭着一股意气积攒起来的向学之心,也慢慢的七零八落了。
  面对学问本身退缩,在李静,两世以来,还是第一次;但是,没有办法,就像有些人不喜欢物理,有些人极厌恶化学一样,李静对这个时代那种社会风气整体上的高高在上的对于典籍的解说,无论如何都喜欢不起来。
  腊月初八这一天,再次被李让和摩西两人无视之后,李静最终决定,放弃进学之心,甘心做这个时代的一个只识句读不辨疑惑的半文盲了。
  李静在说出不再跟李让学习的话语时,不管是摩西还是李让,两个人都有些反应不能。
  在两人有志一同的灼灼目光的视下,李静觉得,任何撒谎借口都是罪过。所以,她挠了挠后脑勺,神色赧然的解释道:“我本来就不喜欢这些典籍阐述的学说,虽然努力让自己尝试接受了,可是,还是觉得自己以前习得的学说更好一些。所以,以后除了诗词话本,我不会再看别的书了。”
  对于李静放弃学习,李让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有些失落,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李让一直觉得,李静既然被当做男孩儿将养了,还是多学些知识比较好。这样,以后找到一个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的如意郎君的机会也比较高。
  但是,李静那不知道从哪里习得的理念,着实与他想要教授给李静的相去甚远,李让又不忍心迫李静,只能任由她放弃了学习。
  而摩西,除了自己到藏借阅《大宋律例》,继续跟着李让学习九经。偶尔,也跟李让一起出现在课堂上,时间长了,大部分的人,也接受了摩西在书院的存在。
  年关将近
  转眼间到了年关,都说十年寒窗苦,李静这次算是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睢阳学舍八成以上的学生,都是外地慕名而来的。剩下的百分之十的应天府的人,也只有三十几个是宋州城内的。
  有钱的,当然也有,像万麒。
  可是,大多数的人,家里是不富裕的,虽然说付不起来回旅费的倒也是极少数,但是,没有考出功名的,又有几人愿意回乡。
  因此,留在书院过年的,竟然有九成之多。
  可是,这九成之中,李静怎么算,都觉得万麒不应该算在其中。作为万家本家的独子,万老爷已经过世,虽然说如今是万夫人支撑着整个万家,但他势必也是要继承万家的。科举考试,中了,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他也断不会出仕;不中,虽然提及可能会有些脸热,可也不影响他继承家业。
  就算他闷头想要科考不回家了,先不说万家在宋州城的别院宅邸,就是住到他的舅舅乔戎那里,那也是丫鬟仆妇伺候着的。
  可是,万麒偏说他没地方住,腊月二十三,跟着李静住进她的别院。
  李让过年势必要回李家的,而李静,虽然惦念着朱氏母女,还有生产不过百天的云娘,可是,有李家人在,年,她自然也是不能大张旗鼓去秦家过的。只想着过完年初二去秦家看看。
  许是觉得一个人过年太寂寥了,也许是自那日后她对万麒总存着感恩,李静就默许了万麒住进了她的别院。
  万麒自己住进来还不算,他的小厮万福,他家的丫鬟春花、秋月,他家的厨娘孙巧嘴,他家的车夫万大年,他家的粗使下人甲乙丙丁戊,也一起住进了李静的别院。
  李静三进三出的院子,多了十几个人,骤然间变得热闹了。
  虽说万麒带来的下人,名义上都是归钱裕和红姑管辖的,可是,那些人跟在万家骄纵的少爷身边趾高气扬惯了,怎么可能轻易听令别家的下人。而且,论人数,他们还占了多数。
  这天过了饭点儿,本来是忙着准备年货、洒扫供奉的时节,院子里却热闹得掐起架来。
  李静被吵得烦了,让万麒管管他家的人,万麒只挥了挥他那香气扑鼻的兰花指,在榻上换一个慵懒的姿势,漫不经心地说“奴家已经说过了,万家的人,全凭李家弟弟家的管家和嬷嬷吩咐,他们现在,不归奴家管了。”
  李静被万麒堵得,真后悔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答应他住进来了。
  李静要起身出门,一旁百~万小!说的摩西放下手中的书起身道:“半途而废总是不好,静继续与万公子对弈吧,既然万公子说了,他家的人现在已经任由我们差遣了,那我就去好好差遣他们一番。”
  摩西说完,也不待李静应声,就抬脚出了暖房。
  万麒看着摩西出去的方向道:“李家弟弟,这样放他出去好吗?奴家带来的人可不会怜香惜玉的。”
  李静心里虽也有些担心,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道:“既然是它自己决定要应对的,那想必它已经有十足的把握妥善处理。比起这个,万麒,你刚才悔棋了吧?”
  万麒怔了怔,把李静动过的棋子又放回去,翘着兰花指道:“讨厌啦,李家弟弟,奴家说过多少次要叫麒儿了。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呢?”
  李静把万麒的棋子移回先前的位置道:“总共下了三十手,你已经毁了七次棋了。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不跟你玩了。还有,说没记性,你不也一样,我说过让你别再用那种恶心的称呼叫我了吧?”
  看李静变了脸,万麒也不再动棋子,只一边示意李静落子一边开口道:“真没意思,下棋自然是要反复思考才好玩呀。而且,你不让奴家称呼你李家弟弟,难道要称呼你李家妹妹吗?你要满二十岁,才能恢复女儿身的吧?现在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你不担心李郡王面上无光吗?还是,你本来就存了心思要让府上难堪?”
  李静推开万麒突然凑近的一张脸,拍了拍手上沾到的脂粉道:“我才没有那么心理y暗。而且,是男是女也没有那么重要吧?反正我也没打算成亲。”
  万麒捻起的棋子因为李静的话又落了回去,他尽量做出不动声色的表情道:“为什么说不想成亲?虽然你面有瑕疵,性情不好,又没有半分女子的温柔娇羞,可是,以李家在宋州城的身份地位,想娶你的人,大有人在吧?”
  如果不是已经习惯了万麒气死人的表达方式,李静真的会以为他是在故意找茬。即使已经习惯了,李静脸上维持好的微笑也碎裂一半,她咬牙切齿地开口道:“谢谢你的‘安慰’,我不成亲不是觉得嫁不出去,而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而我和他注定不可能。我又没有生存压力,没有必要为了成亲而成亲。”
  “什么喜欢的人?”万麒说这话时,身子虽仍是慵懒地半倚半躺的姿势,整个人却僵硬起来。如果不是自幼练就了一身不动声色,此时,他大概要惊得跳起来了。
  李静把玩着腰间一个廉价的玉佩(元宵节猜灯谜时苏长山赢来送给她的),神色不变地道:“这是我的隐私。我们还没有熟悉到要互相袒露彼此隐私的程度吧?”
  片刻,只是片刻,万麒就已经恢复了如常,他潇洒的坐起身子,双手托着脸颊笑得甜蜜黏腻地看着李静道:“你不想说,不会是喜欢上奴家了吧?要是你额间没了那碍眼的胎记,胸再大出一倍,性情再温柔一些,再配上万家财产百分之一的嫁妆的话,奴家也可以考虑收了你的。”
  万麒的自恋与毒舌,李静老早就知道了,即使老早就知道了,李静仍然对万麒的自恋程度感到讶异。
  几乎是下意识的,李静脱口道:“我又不是瞎了眼,怎么会喜欢上你这只自恋的公孔雀?还是一只有性别认同障碍的孔雀。”
  话说出口,看到万麒脸上碎裂的神情,李静就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巴,可是,晚了,显然已经晚了。
  万麒做出一副要哭出来的委屈表情,含嗔带怨、欲语还休的看了李静一眼,擦着眼角,扭着身子跑出了暖房。
  李静知道,她此时应该追出去道歉的。万麒人是自恋毒舌,但是,与他的自恋毒舌不成正比的,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异常脆弱,动不动就会掉眼泪,为一件小事哭花了妆容的状况一点都不稀奇。
  李静曾经因为跟他相熟起来了,说话不注意让他哭过好几次,后来那次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晕厥过去、还蹭了她一身脂粉毁了她极喜欢的那件儒衫之后,李静就已经暗自给自己下了禁令,绝不把万麒逗哭。
  可是,刚才,她却在不经意间说了万麒最忌讳的话语。
  眼前闪过万麒那张充满视觉冲击力的花猫,不对,是花狐狸脸,李静抱着头猛地摇了摇。第一时间失去了道歉的机会,她便产生了鸵鸟心态。
  哭着跑出门口的万麒,从门外看到李静困扰的模样,掩嘴轻笑了一声。看看左右,又做出一副梨花带雨的委屈姿态,几乎是走着s型路线回了他自己的院子。
  午饭时间,怀了鸵鸟心思的李静因为回避万麒那张脸,让人把饭送到了暖房;下午,李静原本的计划是趁着天气好去院子里转转,动动筋骨的。想到可能遇到万麒,她就一个人躲进了书房。在没有升起炭火的书房,李静翻开那本《世说新语》,几乎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翻动几页。手不知道是因为冻的,还是维持同一姿势时间长了,到红姑叫她吃晚饭的时候,整个都僵了。
  摩西从上午从暖房出门之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万家的下人都心甘情愿听令钱裕和红姑。而它自己,竟然也放弃了难得的温书时间,颇有兴致的跟着钱裕下山去了市集,跟大家一起置办年货。
  这天,晚饭桌上,摩西的脸虽被冻得红扑扑的,神情却格外的兴奋,不时的,还跟邻桌的李和还有钱家那小子说几句话。以前几年遭受辛苦造成的沉默寡言,以及几个月在李让身边耳濡目染的读书人的气质,只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抽离了摩西的身体。
  李静仍是习惯性的给摩西添菜,心里惊讶于摩西的适应能力和勇气,同时也有些小小的失落。不过,比起失落,更多还是欣慰。摩西是她救下的,但是,摩西,不是她的所属。如果摩西一直只依赖她不敢踏出去跟别人交流,那她才真该困扰了呢。
  一边给摩西夹菜,李静拿眼角瞥着故意跟她隔了一张凳子的空位坐着的万麒,万麒显然是补过妆的,可是,即使是补了妆,也不能掩饰他那红红的眼圈,他虽是做出了一副无事的样子,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李静的错觉,总觉得只要随便跟他搭话,他下一瞬间就能哭出来。
  以前在饭桌上也不遵守“食不言”,多话到有些聒噪的万麒,这顿饭突然安静下来,虽然他优雅的就餐礼仪也没有让他的沉默变得突兀,反而增添了他的气质,仿佛他本来合该就是这样一人才是;但是,李静还是觉得与聒噪的他相处更舒服一些。
  这样的万麒,李静虽不愿意承认,但其实,心里觉得有些惶惶的。
  是,她还是没有完全适应万麒的娘娘腔、自恋、毒舌和与之不相称的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但是,她心中,真的已经把万麒当朋友了。不论是当日她初潮来临时万麒的机敏护助,还是在他的毒舌和漫不经心之下对她的关心,以及他在同院住着的学子间为她说话让人慢慢改变对她的那种先入为主开始平心静气跟她打招呼的努力,还有他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与她相处时没有丝毫不自在的自如(当然,关于这一点,李静私下里也猜测过,可能,比起男子,万麒那样的,反更喜欢与女子接触)……
  这一切,日积月累间,都让李静把万麒放在了心上;不同于李让源于血缘羁绊的那份理所当然,也不同于她对摩西的那种没有隔阂毫无保留的关心挂怀。
  万麒虽然是娘娘腔,但是,气场很强大,不需要她照拂,而且,总在有意无意的在同学之间庇护着她,她跟万麒相处,可以把对方自然看成对等的,毫无负担的存在交流。虽然说知己还太夸张了些,但是,最起码,李静已经把万麒当做朋友了。比她前世同宿舍相处四年的那些姐妹更上一层的朋友关系。
  晚饭过后,李静先是到书房接着百~万小!说,翻了一炷香的时间完全看不进去,后又让红姑给她准备热水沐浴,胡乱洗了洗就出了浴桶,沐浴过后,李静躺在床上,想到万麒吃晚饭时那委屈隐忍的样子,比起以前万麒哭得惨烈的花狐狸脸,更让她觉得于心不忍,更让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在床上滚了一个时辰,李静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睡,狠命摇了摇头,起床穿衣,把半干的头发随意梳理了一番,扎成她前世的那种松松的马尾辫,又披了件入冬时节李让特意带到书院送给她的披风,拿起门边的灯笼,李静认命的走去前院。
  一路上,李静仍是鸵鸟的想着,如果万麒房间的灯灭了的话,她就不打扰对方休息了。
  可是,李静穿过回廊来到前院,不止万麒房间的灯亮着,整个院子门廊上的灯笼都亮着,仿佛是特意等着她前来似的。
  一阵寒风吹来,李静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半步,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大步走到万麒的房门前,敲响了他的房门。
  前来应门的是万麒的贴身丫鬟春花,豆蔻年华的丫鬟,眉清目秀的,虽不艳丽,长得却是格外讨巧。比起容颜,春花颈间解开的两枚扣子,让李静联想到古装戏的经典场景,脸莫名奇妙地红了。
  本来就别扭,见到对方这样一张被打扰了睡眠的不悦的脸孔,李静更加不自在了。可是,来都来了,歉总是要道的。
  右手握成拳状放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李静眼神游移着努力做出平静的声线声音比平日抬高了半个音阶对着春花道:“我是来跟你家少爷道歉的,今天上午是我一时恼羞成怒口不择言了。你家少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是我见过的最有男子气概的男子。今天上午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因为他太受欢迎自己太不受欢迎嫉妒他而已。跟你家少爷说‘对不起,万麒,今天上午的事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
  李静说完,眼神在春花的颈间瞄了瞄,快速挪开眼神,转身,几乎是用跑的速度,远离了万麒的房间。
  年夜饭
  第二天,早餐桌上,李静顶着一双大大的黑眼圈出现时,万麒已经坐在那里谈笑风生了。站在他身后服侍的春花,被他的话语逗得,笑容尤其妩媚。
  揉了揉自己因为担心失眠而跳疼的太阳x,李静在心中一面诅咒万麒重色轻友;一面骂自己太较真了。看着万麒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她恍惚间有一种自己被骗了的错觉。
  昨日的那一页,两个人都默契的不再提及。李静偶尔在厨房帮帮红姑,偶尔被李和拉到他的花房看他从番人那里买来的鲜花种子孕育出来的花木,偶尔被钱裕拉着看一下她完全不懂的进出日向,偶尔被钱家的小子缠着陪他玩耍,偶尔的偶尔,跟万麒坐在一起对弈闲聊一会儿,转眼间,日子就到了年三十儿。
  这天,从一大早起来,红姑就有些怪怪的,说话支支吾吾的,好几次欲言又止。
  李静不放心她,在厨房跟她一起剁饺子馅,趁着万家的厨娘喊累的时候,让她出去歇会儿,留她们两个人在厨房,红姑的动作在她们两人独处时,明显有些慌乱。刮鱼鳞的时候,竟被并不锋利的淡水鱼的鱼鳞划破了手。李静把刀放在砧板上,跟在厨房小间垂着腰休息的孙巧嘴打了个招呼,就把红姑拉到了她的房间。
  帮红姑清洗了下伤口,一面帮她上着药,李静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开口道:“奶娘有什么话跟我说的话不妨直说,我们两个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提的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答应你的。”
  对于别人,李静可能会婉转一些,但是,对于多年来恪守主仆礼仪习惯了隐忍的奶娘,李静已经习惯了直球。
  不知道是李静包扎的时候力气用得大了,还是要开口的话太难以启齿,奶娘那已经染了些微岁月痕迹的眉心,隆起了一个小山。
  红姑回避着李静的目光开口道:“奴婢……奴婢就是想问一下刘先生的事,听少爷说过刘先生是孤身一人在宋州,想到去年过年因为奴婢的疏忽让刘先生染了风寒,奴婢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李静以为是什么事,听到奶娘说起刘夫子,她暗暗松了口气。
  “夫子的话,让应该把他接到李家了吧。这几日一直被万麒搅扰着,又忙着准备过年,我都把夫子的事给忘了。等下饺子馅剁好了,我去书院那里问问。如果他到了李家就算了,如果他仍在书院的话,我就把他接来过年。如果夫子过来的话,到时候,奶娘要想道歉的话,今年就温好夫子喜欢的花雕,给他准备好烧好了炭火的房间等着他吧。”
  李静骑马到了书院,不管是大门前,还是各个院子,都在准备贴对联过年的事宜。
  戚院长和曹学助都回城里过年了,留下一个孤家寡人的王学助留守,李静找到刘夫子的时候,他正被一群人缠着在写春联。
  看到李静上前,一群围在刘夫子身边的人各自退了半步给她让出了一条路。不过,也只是这片刻,片刻过后,当刘夫子手中的春联出炉,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品评,有人甚至拍了拍李静的肩。
  李静等众人拿着那副写好的春联走了,才走上前对重新研磨的刘夫子道:“夫子,有时间的话,也到我家写副对联吧。作为谢礼,有我亲手做得年夜饭和奶娘温好的花雕,还有,今年给先生准备好了暖暖的卧室,绝对不会让您感染风寒的。”
  刘夫子研磨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又沉默着继续手上的动作,直到把墨汁调好,他才看向李静道:“既然四少爷亲自相请,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之前,李让回李家之前,也曾邀请过刘夫子。不过,刘夫子一来不太喜欢李家的氛围,二来,他已经不是李让的专属西席了,也不好过去打扰,所以,就婉言拒绝了。
  戚舜宾和曹诚也都邀请过刘夫子到他们府上,不过,刘夫子都没有答应。毕竟,两家都是有家有室儿孙满堂的人,他一个孤老头子,去了,叨扰对方不说,自己心中也平添堵塞。
  之前李静和摩西找他拜师,刘夫子拒绝了,他以为,李静心中会有所怀怨,加上这几个月李静一直和摩西形影不离,他也没有机会跟李静交流。
  刘夫子万万没想到,在年三十这一天,李静竟会亲自到书院请他一起去过年。她没有说更多的客套话,但是,刘夫子感觉到了李静的诚意和真心。倒也不是李静表现得多么言辞恳切、盛意拳拳,只是,刘夫子从她的言笑间,自然就感觉到了她的真诚。
  当然,刘夫子更加想不到的是,其实想起邀请他过年的人不是李静,而是红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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