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凶牛骸 跋缜酌牵毡救说穆矶右丫隽顺牵 薄 ∷下聚集着一群人,都仰着脸往塔顶张望顶的人不时弯下腰,垂着头,手扶着栏杆,似乎在回答塔下人的询问。回答完毕,他又逐腰,转着圈,双手罩在嘴边成喇叭状,向着四面八方,播送日本人即将进村的警盿! 峁岽遄拇蠼稚希蝗患渤劾匆涣韭沓怠2恢缆沓道醋院畏剑路鸫犹焐系粝吕吹模孟翊拥叵鹿俺隼吹摹hタヂ砝乓涣窘浩ら镪ご蟪担只马蹄鼓点般翻动,马蹄声扑扑通蚢就练裳铮倘缫还晒苫蒲獭r黄ヂ硇踊啤r黄ヂ碓婧臁r黄ヂ泶新獭hヂ砼粥洁降模窭艿囊谎b砩砩嫌凸馍辽粒噬匀恕r桓龊谏男∧腥耍婵日驹谠砗蟮某蹈松希对兜乜慈ニ路鹱谠淼耐紊稀p∧腥嘶游枳藕煊t蟊拮樱彀屠锛菁菁荩奚劝劝取m蝗患渌屠章礴郑磉赃越凶胖绷2鹄础3瞪纷。谟康幕蒲坛彼阃俺澹崖沓怠18怼3捣蛉空诿涣恕4蒲滔10螅吹礁i玫幕锛泼前岩宦u木坪鸵焕Φ墓炔莅岬铰沓瞪稀r桓龃蟾鲎幽腥苏驹诟i么竺趴诘氖咨希呱笊さ剡汉茸攀裁础r桓雎ㄗ拥粼诘厣希撩埔簧欤饴n诘闹砟螂闫扑椋髁恋木埔河苛鳌<父龌锛破松先シ雎a4蟾鲎幽腥舜邮咨咸吕矗游枳攀种幸桓辽练9獾谋拮樱榇蜃拍羌父龌锛啤d羌父龌锛朴檬治孀磐范自诘厣希惺茏疟薮颉1拮邮婢碜匀纭h缤惶醴晌柙谘艄饫锏纳撸葡闼撤缙础t疤沟矗罄朔觯黄缙鸪庇康慕鸹啤k顶上的男人喊叫: “跑吧,跑吧,跑晚了就没命啦……” ∶多人走出家门,像忙忙碌碌又像无所事事的蚂蚁械淖撸械呐埽械恼咀挪欢s械耐械耐鳎械脑刈Γ盼魍u馐保锛以耗诘南阄陡耍涣卑咨恼羝铀颐趴诜砩侠础q瓢兔窍浼#鹤永锞睬那牡摹v挥小榭榘咨墓峭反游堇锓沙隼矗鹞逄鹾诠返姆杩裾帷g赖焦峭返墓放艿角奖撸返肿徘浇牵赂锣脏缘鼐捉雷拧g啦坏焦峭返墓泛熳叛鄱19盼菽冢统恋匚亟凶拧! n瞎倭斓艹冻渡瞎倮吹埽溃骸敖憬悖颐腔丶野伞!薄 n瞎倮吹芤∫⊥罚担骸安唬颐窍潞用虾去,娘生完了弟弟,要喝我们的虾汤。” 她们互相搀扶着下了河堤,一字儿排开,面对着河水嫔嫌吵隽松瞎偌遗堑那逍忝嫒荩嵌忌鸥咄Φ某け橇汉徒喟追崧拇蠖洌庖彩撬堑哪盖咨瞎俾呈献钕拭鞯奶卣鳌i瞎倮吹艽踊忱锾统隽恕烟夷臼嶙樱鸶龅厥崂碜琶妹妹堑耐贩3蠼坌级突彝练追茁湎隆k潜皇崂硎倍歼肿熘迕悸医谢健k詈笫崂砹俗约旱耐贩3喑梢惶醮肿车拇蟊枳樱Φ奖澈螅枭移胱潘唐鸬钠u伞k春媚臼幔炱鹂阃龋冻隽税尊摹11咛趿鞒┑男⊥取h缓笏蚜四撬遄藕旎u睦抖凶有l熳愕拿妹妹强醋潘陌氩蟹系慕拧k蝗环17似2鸬溃骸 翱词裁矗靠词裁矗棵不到虾子,老东西饶不了你们!” 妹妹们迅速脱鞋挽裤,最小的上官求弟脱了个光苪伞k驹诿勺乓徊阌倌嗟暮犹采希醋呕夯毫魈实暮铀退浊崛帷10滤车匕诙诺乃荨s愣诓菁滏蚁贰q嘧咏籼潘娣上琛k铝撕樱笊担骸 扒蟮茉谏媳呒裣海鹑硕枷吕础!薄 ∶妹妹俏哈下了河。 她感到因为缠脚格外4锪说慕藕蟾本6倌嘀邢荩宓乃菀蹲忧岱髯潘耐龋顾男睦锏囱稹帜岩匝源淖涛丁k湎卵斐鏊郑⌒囊硪淼孛索着水草的根部19挥倨降慕盼眩舛际窍鹤酉不镀苌碇亍r桓鲂《魍蝗槐奶谒乃种小k闹幸徽罂裣病! 煌该鞯摹9淝摹18竿钒愠さ暮酉耗笤谒种讣洹o鹤由耍恳桓胱佣际敲览龅摹k阉拥胶犹采稀i瞎偾蟮芑犊斓亟凶牌松先ゼ裣骸! 敖阊剑乙裁到了一只!” “姐呀,我摸到了!” “我摸到了!” …… 剿甑纳瞎偾蟮艹械2涣朔敝氐募裣喝挝瘛k沽耍诤犹采峡蕖<钢幌鹤拥辛Γ毓楹恿鳎婕次抻拔拮佟! n瞎倮吹苌先ィ銎鹦∶茫阉系胶颖撸檬终屏米潘此u缮系挠倌唷k苛靡幌滤蟮艿纳碜颖阃纤室幌拢炖锓3鲆簧饨校饨猩锘辜性幼乓恍┤蓖飞傥驳穆钊嗽嗷啊@吹茉谇蟮芷u缮仙攘艘话驼疲闼煽怂g蟮芊煽斓嘏驳降贪肫律希肿プ殴嗄局μ酰褚桓鋈銎玫睦吓艘谎弊叛郏笊钭旁嗷埃吹苋滩蛔⌒a恕! ∶妹妹且丫到河的上游去了鞴夤獾奶餐可霞甘幌鹤颖奶拧r桓雒妹煤八骸按蠼悖旒裱剑 保凰嶙畔郝a郧蟮芩担骸靶斓埃丶以俑闼阏剩 保缓螅阌淇斓丶裣海欢系氖栈袷顾袅艘磺蟹衬眨恢r约阂膊恢来幽睦镅w岬男n芽诤叱觯骸 澳锇∧铮菪某Γ盐壹薷粲屠伞薄 ±吹芎芸毂阕飞狭嗣妹妹恰k茄刈藕铀谋咴担19偶绨颍渥叛吒叩鼐镒牌u桑掳图负醮プ潘妫鄯挚下#挚下#阉髯徘敖k巧砗螅铀涞没胱牵幸恍┒旎粕乃菀蹲颖话矶希≡谒嫔稀c康彼侵鹧保阋欢ㄊ敲到虾子了换岫斓埽换岫蔚埽换岫氲堋甯雒妹眉负跏遣患涠系匕严鹤又赖胶犹采稀@吹芘芾磁苋ゼ裣海蟮芤参菜嫔侠础! ∷窃诓恢痪踔校拷四亲峥缥昧拥墓靶问拧i瞎倮吹苷泻裘妹妹牵骸 吧侠窗桑忌侠矗郝耍没丶伊恕!薄 ∶妹妹橇盗挡簧岬厣狭税叮驹诤犹采稀k堑氖侄寂莸梅17税祝⊥壬险绰仙挠倌唷4蠼悖裉旌永锵鹤诱嵴饷炊啵看蠼悖锇研〉艿芨颐巧隼戳税桑看蠼悖毡竟碜邮歉錾堆克钦娴某孕18穑看蠼悖瓢图椅裁窗鸭i绷耍看蠼悖棠涛裁蠢鲜锹钗颐牵看蠼悖颐蔚侥锒亲永镉幸惶醮竽圉妹妹窍蚶吹苈址嵛剩桓鑫侍庖裁挥谢卮稹k难劬x19攀拧j派了缸徘嘧仙墓饣浴d橇救ヂ砝诺慕浩ら镪ご蟪荡哟遄永锍鄢觯t谇磐飞稀! ⌒鲎映捣蚵w÷怼b矸吃瓴话驳赜们疤闱没髯徘攀闾宕啵攀辖t龌鹦恰<父瞿腥硕汲嘧挪玻寡趴砝呐fぱ耐房巯窠鹱印邸i瞎倮吹苋鲜端恰k鞘歉i没ぴ旱募叶 <叶∶翘铣担劝殉瞪系墓炔萑酉吕矗幼虐丫坡ㄗ影嵯吕础r还舶嵯率耼啤3捣蚶孔怕硗罚迷砗笞勾蟪档雇耍说角磐放员叩目盏厣稀u馐保吹剑i玫亩掌柜司马库,骑着一辆漆黑的自行车从村中蹿出来馐歉呙芏毕缈毂俚刂蟮牡谝涣咀孕谐担鹿圃欤澜缬忻睦鋈伺啤r瞎俑b皇旨萌瞬蛔14狻19了一下车把,那是去年春天的事,惹得二掌柜黄眼珠子冒蓝光泶┳醪纤砍癯づ郏籽蟛伎阕樱挪弊由显藕谒肜d樱糯┌椎捉浩ばk牧礁龇蚀蟮目阃扰蛘妥牛孟窭锉叱渎似濉k呐劢橇闷穑丛谘铩q前姿肯咧桑棺乓怀ひ欢塘剿肓魉铡w蠹缬倚币惶跽淖厣ごご嶙牌ず凶樱ず凶涌谏希冻鲆唤腔鹈缫谎暮斐瘛5鹿鋈伺谱孕谐盗迳绫梗韭砜夥缫谎劾础k鲁底樱路懿菝鄙茸欧纾成系暮祓牒孟瘛槌嗵俊k笊罴叶。骸 翱斓悖压炔荻言谇派希股暇啤5慊鹕照庑┕啡盏模 薄 叶∶敲γ奔保Ч炔莸角派稀r换岫し蚯派瞎炔荻蚜税肴烁摺<纳诠炔葜械男“锥曜悠似死憷愕胤沙隼矗械牡湓诤铀校擞愀梗械慕搜嘧拥目凇! 巴萆系咕疲 彼韭砜獯笊白拧! 叶∶翘e啪坡a仆嶙派硖迳锨拧k前慰砟螂悖丫坡ㄌ鹄辞愕梗辶姑谰乒距洁搅鞒觯闫砹艘惶鹾印9炔萼oy叵熳拧:芏嗑埔涸谇派狭鳎鞯角攀哐兀慵鹄矗庇臧懵湓诤铀小g畔禄├怖惨黄臁j耼平酵辏畔裼镁葡戳恕椤?莼频墓炔荼淞搜丈g诺谋哐厣希易乓坏谰频耐该髁蹦弧!坦し颍永锉闫鹨徊惆谆ɑu淖碛恪i瞎倮吹艿拿妹妹且潞永逃恪i瞎倮吹艿蜕瘸馑牵骸 氨鹣拢一丶遥 薄 n派系钠婢拔琶妹妹牵钦咀挪欢f涫登派系钠婢耙参派瞎倮吹埽侠琶妹妹峭刈撸劬θ词贾彰焕肟拧! ∷韭砜獾靡庋笱蟮卦谇派险咀牛芭九尽钡嘏淖虐驼疲鄯沤鸸猓扯际切θ荨k宰偶叶∶庆乓骸 罢馓跚杉疲挥形也拍芟氤隼矗÷璧模挥形也拍芟氲贸隼础pu毡荆炜炖矗媚忝浅310业睦骱Α!薄 叶∶撬嫔妥拧r桓黾叶〈笊剩骸岸爷,现在就点火吗?” 司马库道:“不,等他们来了再点。” ∫丁簇拥着司马库往桥头走去。 玫穆沓狄不亓舜濉! n派匣指戳四静,只有酒液落水的声音。 瞎倮吹芴嶙畔郝a琶妹妹牵植拥搪坡上生长着的茂9嗄荆〉潭ヅ廊ァm蝗唬吹揭徽藕谑莸牧常谟吃诠嗄局μ跫洹k幸簧种械南郝湓诘苑岣坏闹μ跎希牛龅胶铀摺o鹤恿鞒雎a 恋阍谔餐可咸尽i瞎倭斓苋プ犯舷郝a父雒妹萌ゲ蹲较鹤印kㄇ拥赝颖叩雇耍劬Σ桓依肟钦藕诹场:诹成险揽欢浔傅男θ荩脚帕辆by难莱荩了缸胖楸窗愕墓饷1k侥侨说蜕担骸 按竺米樱鸷Σ颐鞘怯位鞫印1鸪錾斓憷肟舛!薄 ≌馐保趴辞宄,河堤灌木丛中,蹲着几十个穿绿衣的人嵌及遄帕常勺叛郏械穆e懦で梗械呐踝耪u牡闹糇藕煨獍甙叩拇蟮丁c媲罢飧雒娲θ荨10诹嘲籽赖哪腥耍沂治兆乓恢焕渡男n梗笫滞凶乓桓鲟栲枳飨斓牧辆by亩鳌:罄此胖溃鞘且豢橛美炊攘渴奔涞幕潮怼6飧龊诹衬腥耍钪兆杲怂谋晃选?nbsp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第六章
醉醺醺的樊三不满地嘟哝着走进上官家大门。 “日本人就要来了,你家的驴,真会挑时辰!怎么说呢,你家的驴,是我的种马日的,解铃还得系铃人。上官寿喜,你的面子不小哇,p,你有什么面子?我全看着你娘的面子。你娘跟我……哈哈……她给我打过切马蹄的铲子……” 上官寿喜一脸汗水,跟在满嘴胡言乱语的樊三身后。 “樊三!”上官吕氏吼一声,“你个杂种,尊神难请啊!” 樊三抖抖精神说:“樊三到!” 看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产驴,他的酒意便去了—半。“啊呀,都成这模样了!为什么早不叫我?”他扔下肩上的牛皮兜子,弯下腰去,摸摸驴耳朵,拍拍驴肚皮,又转到驴后,拽拽那条从产道里伸出来的骡腿。他直起腰,沮丧地摇着头,说:“晚了,完了。去年你儿子牵驴来配种时,我就对他说,你家这头蚂蚱驴,最好用驴配,他不听我劝,非要用马配。我那匹大种马,十足纯种东洋马,一个马蹄,大过你家驴头。我家的种马—跨上去。你家的驴就瘫了,简直是大公j踩麻雀。也就是我的种马,调教得好,闭着眼日你家的蚂蚱驴,要是换了别人家的马,哼,怎么着?难产了吧?生骡子的驴不是你家这驴,你家的驴只能生驴,生蚂蚱驴……” “樊三!”上官吕氏打断他的话,恼怒地说,“你还有完没有?” “完了,说完了。”他抓起牛皮兜子,抡上肩头,恢复醉态,歪歪斜斜,欲往外走。 上官吕氏扯住他的胳膊,说:“老三,就这样走了?” 樊三冷笑道:“老嫂子,没听到福生堂大掌柜的吆喝?村里人都快跑光了,驴要紧还是我要紧?” 上官吕氏道:“老三,怕我亏了你是不是?两壶好酒一个肥猪头,亏不了你,这个家,我做主。” 樊三看看上官父子,笑道:“这我知道,你是铁匠家掌钳的,光着脊梁抡大锤的老娘们,全中国就你一个,那劲头儿……”他怪模怪样地笑起来。 上官吕氏拍他一掌,道:“放你娘的臊,三,别走,怎么说也是两条性命,种马是你的儿,这驴就是你的儿媳妇,肚里的小骡,就是你孙子。拿出你的真本事来,活了,谢你,赏你;死了,不怨你;怨我福薄担不上。” 樊三为难地说:“你都给我认了驴马亲家了,还叫我说啥?试试吧,死驴当成活驴医。” “这就对了。三,别听司马家大疯子胡吣,日本人来干啥?再说,你这是积德行善。鬼都绕着善人走。”上官吕氏说。 樊三解开牛皮兜子,摸出一瓶绿油油的东西,道:“这是我家祖传秘方配成的神药,专治牲畜横生竖产,灌上这药,再生不下来,孙悟空来了也没治了。爷们,”他招呼上官寿喜,“过来帮个手。” 上官吕氏道:“我来帮你,他笨手笨脚。” 樊三道:“上官家母j打鸣公j不下蛋。” 上官福禄道:“三弟,要骂就直着骂,别拐弯抹角。” 樊三道:“生气啦?” 上官吕氏道:“别磨牙啦,说,怎么着弄?” 樊三道:“把驴头搬起来,我要给它灌药!” 上官吕氏叉开腿,憋足劲,抱着驴脖子,把驴头抬起来。驴头摆动。驴鼻孔里喷出粗气。 “再抬高点!”樊三大声说。 上官吕氏又用劲,鼻孔里喷出粗气。 樊三不满地说:“你们爷俩,是死人吗?” 上官父子上来帮忙,差点踩着驴腿。吕氏翻白眼。樊三摇头。终于把驴头高高抬起。驴翻着肥厚的唇,龇出长牙。樊三把一只用牛角磨成的漏斗c进驴嘴,将那瓶绿油油的y体灌了进去。 上官吕氏喘粗气。 樊三摸出烟袋,装了一锅烟,蹲下,划着洋火。点烟。深吸一口。两道白烟从他的鼻孔里喷出。他说: “日本人占了县城,把张唯汉县长杀了,把张唯汉县长的家眷j了。” 上官吕氏问:“又是司马家传出来的消息?” 樊三道:“不是,是我的拜把子兄弟说的,他家住在县城东门外。” 上官吕氏道:“十里路没真信儿。” 上官寿喜道:“司马库带家丁到桥头上布火阵了,看样不会假。” 上官吕氏愤怒地看着儿子,道:“正八经的话你一句也听不到,歪门邪道的话你一句也落不下。亏你还是个男人,是一大群孩子的爹,你脖子上挑着的是颗葫芦还是个脑袋?你们也不想想,日本人不是爹生娘养的?他们跟咱这些老百姓无仇无怨,能怎么样咱?跑得再快能跑过枪子儿?藏,藏到哪天是个头?” 在她的教训下,上官父子低着头不敢吭气。樊三磕掉烟锅里的灰,解嘲地干咳几声,说:“还是老嫂子目光远大,看事透彻。您这么一说,我这心里也踏实了不少。是啊,往哪儿跑?往哪儿藏?人能跑能藏,可我那匹大叫驴、那匹大种马,都像大山一样,如何藏得住?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去它娘的,不管它,咱先把这小骡折腾出来再说。” 上官吕氏欣慰地说:“这就对了!” 樊三脱掉褂子,紧紧腰带,清清嗓子,像即将登台比武的武师一样。上官吕氏满意地频频点头,喂里唠叨着:“三,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老三。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接下骡子,我多给你—瓶酒,敲着锣鼓给你扬名去。” 樊三道:“都是p话,老嫂子,谁让你家的驴怀着我家的种呢?这叫包种包收,一包到底。”他围着驴转了一圈。扯扯那条小骡腿,咕哝着:“驴亲家,这是一道鬼门关,你也赌口气,给三爷我长长脸。”他拍拍驴头,说,“爷们,找绳子,找杠子,把它抬起来,让它站立,躺着是生不出来的。” 上官父子望着上官吕氏。 上官吕氏说:“照你三爷说的办。” 上官父子拿来绳子和杠子。樊三接过绳子,从驴的前腿后穿过去,在上边打了一个结,用手提着,说:“穿杠子进来。” 上官福禄把杠子穿进绳扣。 “你到那边去。”樊三命令上百寿喜。 樊三说:“弓腰,杠子上肩!” 上官父子对着面,弓着腰,杠子压在肩头。 “好,”樊三说,“就这样,别急,我让你们起,你们就起,把吃奶的劲儿给我使出来,成败就这一下子。这驴,经不起折腾了。大嫂子,你到驴后帮我接应着,别把小牲口跌坏。” 他转到驴后,搓搓手掌,端起磨台上的豆油灯盏,将一盏油全倒在手掌上,搓匀,吹一口气。然后,他试探着把一只手伸进驴的产道,驴蹄子乱弹。他的一只胳膊都伸了进去,他的脖子紧贴着那只紫色的小骡蹄子。上官吕氏不转眼珠地盯着他,嘴唇索索抖颤。 “好,”樊三瓮声瓮气地说,“爷们,我喊一二三,喊三时猛劲儿起,别孬种,要命的时刻塌了腰。好,”他的下巴几乎触在驴腚上,深深地伸进驴的产道里的手,似乎抓住了什么,“一——二——三呐!” 上官父子嗬嗨一声吼,表现出难得的阳刚,猛地挺直了腰,借着这股劲儿,黑驴身体侧转,两条前腿收回,脖子昂起,两条后腿也侧转过来,蜷屈在身下。樊三的身体随着驴转,几乎趴在了地上。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他喊:“起呀,起!” 上官父子踮起脚尖,猛往上挣。上官吕氏钻到驴腹下,用背顶着驴腹;驴吼叫一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光溜溜的东西,伴随着血和粘稠的y体,从驴的产道里钻出来,先落在樊三的怀里,然后滑落在地。 樊三掏出小骡驹嘴里的粘y,用刀子切断脐带,挽了一个疙瘩,把它抱到干净的地方。讨了一块干布,揩着它身上的粘y。上官吕氏眼含泪水,嘴里念叨着:“谢天谢地谢樊三,谢天谢地谢樊三……” 小骡驹抖抖颤颤站起来,随即跌倒。它的毛光滑如绸,嘴唇紫红,宛若玫瑰花瓣。樊三扶起它,道:“好样的,果然是我家的种,马是我的儿,小家伙,你就是我孙子,我是你爷爷。老嫂子,熬点米汤,喂喂我的驴儿媳吧,它捡了一条命。”  
第七章
上官来弟拖拉着一串妹妹,刚刚跑出几十步远,就听到空中响起啾啾的尖叫声。她仰脸寻找那发出如此怪声的鸟儿,身后的河水中,震天动地一声巨响。她的耳朵嗡嗡地响着,脑子里迷迷糊糊。一条破烂的大头鲇鱼,掉在了她的眼前。鲇鱼桔黄色的头颅上,流着几丝殷红的血,两条长长的触须微微颤抖着,肠子沾在了背上。随着鲇鱼的降落,一大片浑浊的、热乎乎的河水,淋在了她们身上。她麻木地、做梦般地回头看看妹妹们,妹妹们同样麻木地看着她。她看到念弟的头发上,挂着一团粘糊糊、仿佛被牛马咀嚼过又吐出来的水草;想弟的腮上,沾着七八片新鲜的银灰色鱼鳞。距她们十几步远的河中央,河水翻卷着黑色的浪花,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被气浪掀到空中的热水,哗啦啦响着落在漩涡中。河水上飘荡着一股薄薄的白烟。她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硝烟味道。她费劲儿地思想着眼前的情景,虽然想不明白,但却感觉到一种兴奋不安的情绪在心中涌动。她想喊叫,眼睛里却突然迸出了几大滴泪水,啪哒啪哒地落在了地上。我为什么要哭呢?她想,我没有哭,那为什么要流泪呢?也许不是眼泪,是溅到脸上的河水。她感到脑子完全混乱了,眼前的一切:闪闪发光的桥梁、浊水翻滚的河流、密密麻麻的灌木、惊慌失措的燕子、呆若木j的妹妹们……杂乱的印象,纠缠在一起,像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她看到最小的妹妹求弟咧开嘴,紧闭着眼,两行泪水挂在腮上。周围的空中,毕毕剥剥一片细响,宛若无数干透了的豆荚在阳光里爆裂。河堤的灌木丛中,隐藏着秘密,悉悉索索,好像有成群的小兽在里边潜行。适才在灌木丛中看到的那些绿衣男人无声无息,灌木枝条肃然上指,金币般的叶片微微颤抖。他们果真藏在里边吗?他们藏在里边干什么呢?她困难地想着,突然,她听到,一个扁扁的声音,在非常遥远的地方呼唤着: “……小妹妹,快趴下……小妹妹们……趴下……” 她寻找着那声音的出处,目光飘摇。脑袋深处好像有一只螃蟹在爬行,疼痛难挨。她看到,一个黑得耀眼的东西,从半空中飞落下来。石桥东边的河水中,缓缓地升起一根水柱,那水柱有牛腰那么粗,升到河堤那么高时,顶端骤然散开,好像一棵披头散发的银柳树。紧接着,硝烟的气味、淤泥的气味、臭鱼烂虾的气味,扑进她的鼻腔。她的耳朵里热辣辣的,什么也听不到,但她似乎看到那巨大的声音像水一样涌向四面八方。 又一个黑得耀眼的东西落在河水中,水柱照样升起。一块蓝色的东西扎在河滩上,边沿翘起,状若狗牙。她弯下腰,伸手去捡那蓝东西,指尖冒起一股细小的黄烟,尖刻的疼痛,飞速地流遍全身。猛然间,她重新听到了喧闹的世界,好像那灼手的疼痛从耳朵里钻出,顶开了堵住耳朵的塞子一样。河水吱吱啦啦响着,水面上蒸气滚滚。爆炸声在空中隆隆滚动。六个妹妹中,有三个咧着大嘴嚎哭,另外三个,捂着耳朵趴在地上,p股高高地翘着,好像荒草甸子里那种傻笨傻笨、被人追急了便顾头不顾腚的秃尾巴鸟儿。 “小妹妹!”她听到有人在灌木丛中大声喊叫,“快趴下,趴下,爬过来……” 她趴在地上,寻找着灌木丛中的人。她终于看到,在一丛枝条柔软的红柳里,那个黑脸白牙的陌生男人对着自己招手,喊叫: “快,爬过来!” 她的混沌的脑袋里裂开了一条缝隙,透进一缕白色的光明。她听到一声马嘶,扭头看到一匹金黄色的小马,竖着火焰般的鬃毛,从石桥的南头跑上石桥。这匹美丽的小马没拴笼头,处在青年与少年之间,调皮,活泼,洋溢着青春气息。这是福生堂家的马,是樊三爷家东洋大种马的儿子,樊三爷爱种马如儿子,这金黄小马,便是他嫡亲的孙子啦。她认识这匹小马,喜欢这匹小马。这匹小马经常从胡同里跑过,引逗得孙大姑家的黑狗疯狂。它跑到桥中央,突然立住,好像被那一道谷草的墙挡住了去路,又好像被谷草上的酒气熏昏了头。它歪着头,专注地看着谷草。它在想什么呢?她想。空中又啾啾地尖叫起来,一团比熔化了的铁还要刺眼的亮光在桥上炸开,惊雷般的声音,似乎在很高很远的地方滚动着。她看到那匹小马突然间四分五裂,一条半熟的、皮毛焦糊的马腿抡在灌木枝条上。她感到恶心,一股又酸又苦的y体从胃底涌上来,冲到喉咙。她的脑子一下子清楚了,明白了。通过马的腿,她看到了死亡。恐惧袭来,使她手脚抖动,牙齿碰撞。她跳起来,拖着妹妹们,钻进了灌木丛。 六个妹妹,紧紧地围着她,互相搂抱着,像六个蒜瓣儿围绕着一根蒜莛。她听到左边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嘶哑地喊叫着什么,但很快就被的河水淹没了。 她紧紧地搂着最小的妹妹,感到小家伙的脸烫得像火炭一样。河面上暂时平静了,白色的烟在慢慢地消散。那些啾啾鸣叫着的黑玩艺儿,拖曳着长长的尾巴,飞越过蛟龙河大堤,落到村子里,隆隆的雷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村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大物倾倒的哗啷声。河对面的大堤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株老槐树,孤零零地立着。槐树下边,是一排沿河排开的垂柳,柔长的枝条一直垂到水面。这些奇怪的、可怕的东西,究竟是从哪里飞出来的呢?她执拗地想着。“啊呀呀呀——”,一个男人的嘶哑的喊叫声打断她的思路。透过枝条缝隙,她看到福生堂二掌柜司马库骑着丽人牌自行车蹿上桥。他为什么上桥呢?一定是为了马,她想。但是,司马库一手扶着车把,一手举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分明不是为马来的。他家的那匹美丽的小马肢体粉碎,血r模糊,一塌糊涂在桥上,马血染红了河水。司马库急煞车,把手中的火把扔在桥中央浸透了酒浆的谷草上,蓝色的火苗轰然而起,并飞快地蔓延。司马库调转车头,来不及上车,推着车子往回跑。蓝色的火苗追逐着他。他嘴里继续发出“啊呀呀呀”的怪叫。“叭勾——”,一声脆响,他头上的卷边草帽鸟一样飞起来,旋转着栽到桥下去。他扔下车子,弓着腰,踉跄了一下,狗趴在桥上。“叭勾叭勾叭勾……”,一连串的响,像放爆竹一样。司马库身体紧贴着桥面,哧溜溜往前爬,好像一条大蜥蜴。转眼间他就消逝了。叭勾声也停止了。整座桥都在冒蓝火,中间的火苗子最高,没有烟。桥下的水变成蓝色。热浪扑过来,喘气不流畅,胸口闷,鼻孔干燥。热浪变成风,波波地响。灌木枝条湿漉漉的,好像出了汗,树叶子卷了起来,蔫了。这时,她听到司马库在河堤后高声骂着: “小日本,c你姐姐,你过得了芦沟桥,过不了我的火龙桥!” 骂完了便笑: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司马库的笑声没完,对面河堤上,齐刷刷地冒出了一片顶着黄帽子的人。然后便是穿黄衣服的上身和马头。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站在河堤上。虽然隔着几百米,但她看到,那些马和樊三爷家的大种马一模一样。日本鬼子!日本鬼子来了,日本鬼子倒底来了…… 日本马兵没有走升腾着蓝色火焰的石桥,而是斜刺里冲下了对面河堤。几十匹高头大马笨拙地碰撞着,一转眼便到了河底。他们叽哩咕噜地吆喝着,马儿咴咴地嘶鸣着,冲入了河水。河水刚刚淹没马腿,马的肚皮贴着水面。马上的日本人都坐得端正,腰挺直,头微仰。一张张脸都被阳光照得白花花的,分不清鼻子眼睛。马昂着头,摆出一副快跑的样子,但它们跑不起来。河水好像化开的糖浆,散发着腥甜气息。高头大马们艰难地跋涉着,激起一簇簇蓝色的浪花。她感到那些浪花像小火苗一样燎着马的肚皮,所以它们把沉重的大头不断地扬起来,身体不停地耸动,尾巴的下半截在水面上漂着。马上的日本人忽高忽低。他们都用双手拉着马缰,踩着马蹬的腿伸得笔直,八字形劈开。她看到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在河心停住,翘起尾巴根子,屙出了一团团粪蛋子。马上那个日本人,焦急地用腿后跟磕着马肚子。马站着不动,马头晃动着,抖动得嚼环哗啦啦响。 “打呀,弟兄们!”左侧灌木丛中有人吼了一声,随即便是一声裂帛般的闷响。然后是一阵粗细不一、厚薄不等的响声。一颗嗤嗤地冒着白烟的黑东西滚落到河水里,轰隆一声,掀起一根水柱子。枣红马上那个日本人身体奇怪地往上蹿了一下,随即便往后仰去。后仰的过程中,他的两只粗短的胳膊胡乱挥舞着,胸前一股黑血忽刺刺地溅出来。溅到马头上。溅到河水中。那匹大马轰然而起,亮出了沾满黑泥的前蹄和涂了油一样的又宽又厚的胸脯。待大马前蹄下落砸起一片水花时,日本兵已经仰面朝天挂在马腚上。一个骑在黑马上的日本兵一头扎到水里。蓝马上的日本兵前扑,两只胳膊垂挂在马脖子两侧,悠悠荡荡,掉了帽子的脑袋歪在马脖子上,一股血沿着他的耳朵,流到河水中。河里一片混乱,失主的马嘶鸣着,回转身,往对岸挣扎。其余的日本兵都在马上弯了腰,双腿夹紧马肚,端起悬挂在胸前的油亮的马枪,对着灌木丛开火。几十匹马呼呼隆隆、拖泥带水地冲上了滩涂。马肚皮下滴着成串的珍珠,马蹄上全是紫色的淤泥,马尾巴拖着一束束亮晶晶的丝线,拖得很长很长,一直连绵到河中心。 一匹额头上生着白毛的花马驮着一个脸色苍白的日本兵,跳跃着冲向河堤。笨重的马蹄刨着滩涂,发出噗哧噗哧的声音。马上的日本兵眯着眼,紧绷着牙状的嘴,左手拍打着马腚,右手高举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刀,对着灌木冲上来。上官来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日本兵鼻尖的汗水、花马粗壮的睫毛,听到了从花马鼻孔里喷出的喘息声,闻到了酸溜溜的马汗的味道。突然,花马的额头上冒起一股红烟,它剧烈运动着的四肢僵住了,光滑的马皮上出现了无数条粗大的皱纹。它的四条脚猛然软下去,马背上的日本兵没来得及下来,就与他的马一起跌倒在灌木丛边。 日本人的马队沿着河滩往东跑下去,跑到上官来弟她们放鞋子的地方,齐齐地勒住马头,穿过灌木丛爬上了大堤。她看不到日本马队了。她看到河滩上躺着那匹死去的大花马,硕大的头颅上沾满黑血和污泥,一只蓝色的大眼珠子,悲凉地瞪着湛蓝的天空。那个白脸的日本兵半截身子压在马腹下,趴在淤泥上,脑袋歪在一侧,一只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手伸到水边,好像要从水里捞什么东西。清晨光滑平坦的滩涂,被马蹄践踏得一塌糊涂。河水中央,倒着一匹白马,河水冲击着马尸缓缓移动、翻滚,当马尸肚皮朝上时,四条高挑着瓦罐般胖大马蹄的马腿,便吓人地直竖起来,转眼间,水声混浊,马腿便抡在水里,等待着下一次直指天空的机会。那匹给上官来弟留下深刻印象的枣红大马,拖着它的骑手的尸体,顺流而下,已经走到很远的下游,她突然想到,这匹马很可能要到樊三爷家去找那匹大种马。她坚决地认为,枣红大马是匹母马,与樊三爷家的公马是失散多年的夫妻。石桥上的火还在燃烧,桥中央的谷草堆上,蹿起了黄色的火苗和白色的浓烟。青色的桥梁高高地弓起腰,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发出哼哼唧唧的呻吟声。他感到桥梁在烈火中变成一条大蛇,扭曲着身体,痛苦不堪,渴望着飞升,但头尾却被牢牢地钉住了。可怜的石桥,她难过地想着。可怜的德国造丽人牌自行车,高密东北乡的唯一的现代化机械,已被烧成一堆歪歪扭扭的碎铁。呛鼻的火药味、胶皮味、血腥味、淤泥味使灼热的空气又粘又稠,她感到胸膛里充满了恶浊的气体,随时都要爆炸。更加严重的是,她们面前的灌木枝条被烤出了一层油,一股夹杂着火星的热浪扑来,那些枝条毕毕叭叭地燃烧起来。她抱着求弟,尖声呼叫着妹妹们,从灌木丛中跑出来。站在河堤上,她清点了一下人数,妹妹们全在,脸上都挂着灰,脚上都没穿鞋,眼睛都发直,白耳朵都被烤红了。她拉着妹妹们滚下河堤,向前跑,前边是一块废弃的空地,据说是回族女人家的旧房基,断壁残垣,被野生的高大胡麻和苍耳子掩映着。跑进胡麻棵子里,她感到脚脖子软得仿佛用面团捏成,脚痛得如同锥刺。妹妹们跌跌撞撞,哭叫不迭。于是,她们便瘫坐在胡麻棵子里,再次搂抱在一起。妹妹们都把脸藏在姐姐的衣襟里,只有上官来弟,竖着头,惊恐不安地看着漫上河堤的黄褐色的大火。 先前她看到过的那几十个穿绿衣裳的人,鬼一样嚎叫着从火海里钻出来。他们身上都冒着火苗子。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叫: “躺下打滚呀!躺下打滚!” 那个喊叫的人带头,轱辘似地沿着河堤滚下来,好像一个火球儿。十几个火球随后滚下来。火灭了,他们身上、头发上冒着青烟。原先那碧绿的与灌木叶子同样颜色的漂亮衣服,失去了本来面目,贴在他们身上的,是一些乌黑的破布片儿。有一个身上蹿火的人,没有就地打滚,而是嗷嗷地叫着,风风火火往前跑。跑到她们栖身的胡麻地前,那里有一个蓄着脏水的大坑,坑里茂盛地生长着一些杂草和几棵像树一样粗壮的水荇,通红的j秆,肥大的叶片是鲜嫩的鹅黄色,梢头高挑着一束束柔软的粉红色花序。那浑身着火的人一头扎到水坑里,砸得坑中水花四溅,一群半大的、尾巴刚刚褪掉的小青蛙从坑边的水草中扑扑楞楞地跳出来,几只洁白的、正在水荇叶背产卵的粉蝶轻飘飘地飞起来,消逝在阳光里,好像被灼热的光线熔化了。那人身上的火熄了,全身乌黑,头上脸上沾着一层厚厚的烂泥,腮上弯曲着一条细小的蚯蚓。分不清哪是他的鼻子哪是他的眼,能看到他的嘴。他痛苦地哭叫着:“娘啊,亲娘,痛死我啦……”一条金黄的泥鳅从他嘴里钻出来。他在泥塘里蠕动着,把水底沉淀多年的腐臭气味搅动起来。 那些扑灭了身上火的人,都趴在地上呻吟、咒骂,他们的长枪短棒都扔在地上,只有那个黑脸瘦汉,攥着那柄小枪,焦急地说: “弟兄们,快撤,日本人过来了!” 被烧伤的人好像没听到他的话,照旧趴在地上。有两个抖抖颤颤地站起来,晃晃荡荡走了几步,随即又摔倒了。“弟兄们,快撤!”他大叫着,用脚踢着趴在他身边那个人的p股。那个人往前爬了几步,挣扎着跪起来,哭着喊:“司令,我的眼,我的眼啥也看不见了……” 她终于知道黑脸人名叫司令,她听到司令焦灼地喊:“弟兄们,鬼子上来了,拼了吧……” 她看到,东边高高的河堤上,二十几匹日本大马驮着日本兵,摆成两路纵队,水一样流过来,尽管堤上烟火弥漫,但日本马队队形整齐,大马探着头,迈着小碎步子,一匹追着一匹跑。跑到陈家胡同那儿,前边的马带头冲下河堤,后边的马紧跟着,沿着河堤外的开阔地(这片开阔地是司马家晾晒庄稼的打谷场,铺着金黄色的沙土,平展坚硬。)突然加了速度。马塌下腰,迈开大步,跑成一条线。日本兵齐刷刷地举起了耀眼的、窄窄的长刀,嗷嗷地叫着,旋风般卷过来。 司令举起枪,对着日本马队的方向,胡乱开了一枪,枪口冒出一朵小小的白烟。然后,他扔掉枪,瘸着一条腿,歪歪斜斜地对着上官姐妹们藏身的地方跑过来。一匹杏黄大马紧擦着他的身体跑过去,马上的日本人迅速地侧过身体,马刀直冲着他的脑袋劈下来。他的身体前扑,脑袋完整无缺,但右肩上一块r被削掉,飞起来,落在了地上。她看到那块巴掌大的皮r,像一只剥了皮的青蛙在地上跳跃。司令哀鸣一声,歪在地上,往前打了几个滚,趴在一棵苍耳子旁边,一动也不动了。骑杏黄大马的日本兵调转马头冲回来,对着一个拄着大刀立起来的大个子男人冲过去。那男人满脸惊恐,无力地举起大刀,好像要戳向马头,但那马的前蹄跃起,一下子把他踩翻了。日本兵从马上探下身去,一刀把他的脑袋劈成了两半。白色的脑浆子溅在了日本兵的裤子上。转眼的时间,十几个从灌木丛中逃出来的男人,便永远地安息了。日本人纵着马,余兴未消地践踏着他们的尸体。 这时,从村子西边那一片稀疏的松树林子里,又有一群骑兵跑过来。骑兵后边,是一大片黄色的人群。两队骑兵会合后,沿着南北大路,向村子里扑去。那群扛着乌溜溜铁筒子、戴着圆顶铁帽子的步兵,跟着骑兵,一窝蜂般涌进了村子。 河堤上的火熄灭了,一团团黑烟直冲天空。她看到河堤上一片漆黑,残缺不全的灌木枝条散发出好闻的焦香味儿。无数的苍蝇仿佛从天而降,落在被马蹄踩得稀烂的尸体上,落在地面的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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