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申府中那片静得不可思议的树林中,第一次遇见若有所思地漫步的申漓时,就对她有了不可抹灭的印象了吧!
所以才会捉弄她、轻薄她……天知道他二十岁之后只抱过芸娘一个女子,芸娘往生后,他一直过得像个和尚。
曾经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对女子动心,但他错了。
事实上他不只动心,还陷得很深,几乎要申漓取代了芸娘的位署。
他们相识的日子并不久,彼此间每一次的对谈,都引发不愉快——他甚至动手打了她……
这算什么?她心中只有何小铁,他也相信自己一生忘不了芸娘。
是惩罚吧!要他放弃申漓,别再束缚一颗芳心。
他忍不住想,或许芸娘过门前也有心上人,只是父母之言而死心嫁他。
“芸娘……我是否误了你?”捏紧腰上玉饰,他的喃语中带上一抹哀痛。
芸娘是男人梦寐以求的良侣,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默默地打点好一切,小自丈夫衣上配饰,大至府中千人的生活,内外打点得极妥当,让做丈夫的全无后顾之忧。
闲来,还会泡上一壶茶,伴着夫君品茗对奕、赏花。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爱上她是理所当然的。
申漓不同,她一身反骨,看似柔弱实则刚强,完美的笑颜下是深不可测灵魂,怕麻烦的天性,更让她离“贤妻良母”好远。
与她相处并不轻松,光猜测她捉摸不定的心思,就够让人疲劳了。
而他,竟莫名爱上如此独特的女子,没有理由,在他不自觉间就爱上了。
才离开申府不多久,他对申漓的思念已泛滥成灾……她却永远不会是他,娄宇衡的妻子。
她的心很单纯,一颗心只给一个人,何小铁正是那幸运的人。
忍不住溢出苦笑,娄宇衡怔怔地发起呆来。
“王爷,到府了。”马夫微哑的声音听不出起伏,却成功地阻断他的沉思。
如大梦初醒,他抬起头看着掀起车帘的人。
因逆光而站的关系,五官只有一片y影。但娄宇衡轻易地认出来人。“向总。”“王爷,您身子不适吗?”见主子失神地坐在车内,向总沉稳的声音中添入关怀。
摇摇头,他挡开向总欲上前扶持的手,利落跳下马车。“向总,你恨庆王府吗?”回首凝重地问完,娄宇衡并未等待回应,便快步隐没在重重门廊间。
向总黑亮眸底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暴戾,并在瞬间敛去,急忙赶上娄宇衡。
“王爷,小的并不恨庆王府。”只追了十来步,娄宇衡正站在亭中候着他。
深睇他无比诚恳的眸,娄宇衡轻叹:“你有资格恨的,我目前有的一切,都该是你的。”“王爷折煞小人了,向总出生微贱,能有如今成就,还是王爷提拔。”垂着头,表情全掩于浓发后。
“大哥,你可恨的。”说不上是怎样的情绪,他头一次喊了“大哥”。
多年来,他直莫名内疚,总觉得亏欠向总许多。
摆手蹙眉,向总满脸严肃。“王爷,小的只是您府中的管家罢了,还能不知感恩,反生怨恨?”娄宇衡抿抿双唇,不置可否。
突地,他问:“你喜欢芸娘吗?”“向总一向敬芸娘夫人。”声音,微有沙哑,但大体而言并无特殊情绪。
揪了眉,娄宇衡试探道:“没有别的情愫?”不知为何,他忆起申漓做过的臆测,他基本上是抱持不信任,可心中说生了块疙瘩。
“王爷!”向总立即跪下,指天发誓。“小的绝不对夫人抱有苟且之情!”说着,他拔出柄小刀,便欲砍下小指明志。千钧一发时刻,娄宇衡一伸足踢去小刀。
“我绝对信任你。”语毕,他转身远去,这回使出轻功,瞬息间消失无迹。
待他离去,向总弯起一抹冷绝无情的笑。“很感谢你信任我,弟、弟。”几度被恶梦惊醒,申漓索性不睡,披了件外衣踱呀踱出了“篱院”,漫无目标地逛。
也不知怎么走的,当她发觉时已身在“混沌居”。
既然来了,她直接往兄长书房走去,压根儿不理这儿是禁地。
正如所想,书房内灯火通明,还没拍门呢!里头已传来不悦男音。“进来。”推开门,申漓走入,瞧见兄长和小嫂子衣衫不整地坐在椅上。
轻咋舌,她肯定自己打扰到了人家夫妻恩爱。
明白归明白,她可没离开的意思,不疾不徐地开口。“我想知道,向总这个人。”白天与兄长的一席对话,令她挂心到现在,睡梦中更充满娄宇衡不测的影像。
她怀疑自己还能再受这种煎熬多久,实上她巴不得立刻回庆王府去守着他,就算日后会受苦,也好过现在心神不宁的状况。
“担心娄宇衡?”原本怒气冲冲的申浞,换上促狭。
“不成吗?”她可没耐性应付兄长,不雅地白以一眼。
耸肩,替膝上小妻子理好衣物,才慢吞吞回道:“成,为啥不成。”“那就快说!”不耐烦地低吼,她快被心中不断涌出的不安溺毙了。
“他是半个新疆回人,是前庆王爷的私生子,更是个用毒高手。他使的毒无人能解,且无色无味让人防不甚防。”一口气说完,他挥手赶人。
理也不理,申漓又问:“就这些?”语气可横了。
“没错。你有何打算?”意识到妹子此次的坚持,他勉强耐着性子同她耗。
支吾了会儿,她似叹道:“不怎么样……”“你仍是庆王妃,大可回去。”忍不住又劝。
这回申书苗也在一旁帮腔。“可不呢!九姐,莫要失了一椿好姻缘。”软绵绵的声调有种莫名的说服力。
“怎的?夫妻同心?”笑着调侃,她避而不应。
究竟该不该回去,她心底也没个准。
何小铁的事伤她太深,她已决定终其一生不再信任自己以外的人。
可娄宇衡的安危使她挂心,整日下来只想着他,啥事也做不了。
很难决定该当如何…暂时回避吧!
“你想躲多久?阿漓,若娄宇衡有三长两短,那对双胞胎该怎么办?”申浞确切戳中她的痛处。
两张分毫不差的甜美脸蛋在申漓脑中浮现,活泼老成却仍不脱幼稚。
对已故的母亲有极深的依恋,相信父亲会永生爱着母亲,极力要清除“坏女人”她当然担心,但一想起两姐妹,她又同时想到了一个盘旋在心中许久的疑问——星河、星海是否是向总与芸娘私通生下的?
如果是,她也找不到人证实,芸娘早已过世,向总没理由坦诚。
若不是,那当然最好。但她怎么也不觉得自己会猜错,种种迹象似乎都显示着向总与芸娘两人关系匪浅。
“十一年前三月时,庆王爷在京城吗?”推算两姐妹诞日,若足月至少该在三月时受孕。
虽对妹妹突兀的问题感到不解,申浞仍答:“那年整整四个月他都在南方,直到五月才回京。”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她看向兄长。“我不会回庆王府。”听来,像在说服自己。
“当真?就算向总随时会取去娄宇衡的命?”轻叹,她低柔道:“都忍了这么些年了,向总该会再忍下去吧!”“天真。”斥道,他不明白申漓心中转不出活路的挣扯。
“不是天真。只是不愿再惹来一身腥。”最终,她还是选择保护自己。
福了福身,她转身要走,不愿打扰别人夫妻恩爱天!她好妒忌。
“九姐?你一定顶喜欢庆王爷的。”突如其来的话语如雷,震得她僵下步子。
“我……才不!”她心里一直只有何小铁的,十年来未曾改变。
那又如何解释她一整日对娄宇衡的牵挂?甚至连一次也没想起过何小铁。
“九姐,我年纪还小,许多事也不很明白,但真心相爱的人就不该躲避,要不总有一日会后悔的。”深情凝视丈夫,申书苗回忆着那段坎坷的情路。
不语,申漓努力要理清自己的心意。
喜欢吗?她不知道。何小铁死后,她几乎埋藏了自己所有的感情,人生在世只是在扮演一个“角色”。
遇见了娄宇衡,她!垂下眼,唇角淡淡浮现一抹笑花。
在树林里的初次相见,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用了二巴掌在他俊颜上,似乎还踢了他一脚。
想来就羞人,二十六年来她何曾做出如此惊人的举动?不合她性子,二来她本就无啥感情。
那日却做了,是否代表她早被娄宇衡那显而于外的狂妄、目中无人给吸引?
思绪纷杂,她低嘎道:“随缘。”应是已将娄宇衡深深刻在心板上了,但她鼓不起勇气再接触一次感情。
更何况,他心中只有赵芸娘,又哪来的位置摆她?
已经过七天了!
星海、星河鬼鬼祟祟躲在父亲房外,四只明亮大眼气急败坏又万分无奈,紧盯着不知神游何方的父亲。
这太诡异了,这样失魂落魄的父亲,她们只在母亲去世时看过一回,为期六日半。
今日,却已迈入堂堂第八日清晨,她们引以为傲的父亲似无清醒迹象。
“姐,后娘当真没死吗?”星河扯扯姐姐衣袖,满是怀疑。
“当然,我诓过你吗?”白眼一瞪妹妹,星海语气甚为不善。
“没有。”乖顺摇了摇头,忽又歪着头不吭声。
用力往星河额心一拍,星海低骂:“还呆!爹走过来了!”急忙拉着尚未回神的妹妹躲进树丛。
才躲好,娄宇衡稳重鞋音已至耳边,两姐妹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黑靴、深蓝袍角突地停在两人面前,吓得她们连气也不敢喘,努力要将自己化身为树。
那知他压根儿没留心到两人,一自径发起怔来,唇边扫起莫名的笑。
百感交集,五味杂陈的浅笑,在他唇边眉角烙下抑郁的刻痕。
为何会记得那一日,申漓略施小计引得他被一盆滚水烫着,他勃发的怒火却被她愉悦的笑声化去。
很想好好地宠她,但如今已丧失所有机会。
那一日,他气极的一巴掌,结束了两人之间的连系,当爱意汹涌而至时,已挽不回任何东西。
幽幽叹口气,他举步又行,迟迟缓缓的步子与往昔的迅速有神大相其径。
身影远去,星海、星河力脱坐倒在地,手还按在对方唇上。
“海姐姐,后娘会不会早死了。”放下手的第一句话,就让凝重的气氛更显沉重。
“呸呸呸,乌鸦嘴!”气得捶打妹妹,星海凶巴巴道:“爹都说她没事了!”“那为何不回来?”扁扁嘴,星河委屈地低叫。
“怕被嫌弃吧!”星海责任地胡乱臆测。
换星河白姐姐一眼,不以为然地说:“她才不是那种人,怕被嫌弃当初就不会嫁来了。”点头赞同,却忍不住疑惑。“可,爹又不会骗咱们。”“啊!”星河突然一拍手大叫,着实吓着了星海。“会不会后娘还没想起爹?”“不可能!”立即星海否决。“我才不信她会忘了爹和咱们。”“那后娘一定死了!”星河肯定地下了结论。
要不如何能解释爹的怪异行径,他近来总在发怔,有时会在谈话中突然神游他方。
三年前娘刚过世时,爹也是这个模样,以此推论,后娘一定也不在人世了。
星河十分肯定自己是对的。
“呸!少乱讲话了!”又打了下妹妹可怜的脑袋,星海窜出树丛跑远。
“猜猜嘛!”咕哝着满腹不快,星河揉着头慢吞吞随着姐姐的方向行去。
虽然爹现在的模样形成原因不明,但星河知道再下去肯定有大麻烦,这可不太好了。
“对啦!找向管家去!”赞美自己聪明的同时,她也加快脚要去找向总。
事情应会有不错的解决。
两姐妹前脚才走,娄宇衡后脚又回来了。
若有所思地望着女儿只余黑点的身影,他苦笑。
让女儿替自己忧烦是很不该,他虽努力要控制内心翻腾汹涌的情意与惆怅,结果却徒劳无功,反倒愁更加地愁,依恋更加地依恋,忘也忘不了。
时常,公文批阅到一半,眼前似乎浮现出申漓端茶翩翩行来的身影……想来好笑,她总共也才替他端了一回茶,还是在记忆错乱时。
近来他偶会想,自己或许并非真心爱着“赵芸娘”这个女子,而是喜欢她的贴心、贤慧及一切女子所该备有的品德。
进房关上了门,他失神地坐在椅上,沉潜在自己思绪,但他同时也明白自己该振作,不能继续这么浑浑噩噩下去,更不该反倒让女儿担忧。
“这当真是相思已是不曾闲……阿漓呀阿漓,你明白吗?”自嘲轻语,他凄然扯出淡笑。
这是最后一回为申漓而丧志失魂,他会立即恢复往昔,不让失意过分支配自己。
默然坐了半晌,他走身出了房,朝书斋行去。
步履坚定毫不犹豫,迅速消失在层层庭院回廊间。
“向管家,该怎么好?”星河苦着平视满手泥污的向总。
反应不及地呆了下,他才轻咳出声。“星河小姐,向总驽钝!不甚了解小姐之意。”他正在整理亲手栽植的盆栽,悠闲时光被硬生生打断,也不见他生气。
“我说爹呢!”停了停,她忽问:“后娘死了吗?”“据小的所知,王妃身子安好。”但听娄宇衡提起,她并不愿回庆王府。
似乎是和记忆混乱有关。
“没死?那爹怎么失魂落魄成这般?”星河愀然不乐,她不愿父亲比关心母亲更关怀后娘。
“或许……王爷顶喜欢王妃的。”向总颇有深意道。
“王妃是我娘,申漓是坏女人!狐狸精。”咕哝的声音并不大,她虽心生不快,倒也没忘记父亲续娶的事。
有些明白先前姐姐为何那样气势汹汹,她还当自己认命了,其实并不,只是容忍力较大罢了。
就像姐姐说的,爹可以喜欢后娘,却不能忘记娘。
现下来看,爹会淡忘娘的机会太大,她可受不了。
“二小姐,您不喜欢吗?”放下饵食了。
皱皱小鼻,星河不喜道:“当然!我才不要爹忘了娘。”说着捏起垂在颈上的小香囊,那是娘过世前各送了一个给两姐妹,替她们求平安。
“或许王爷只是一时迷惑。”摆摆手,星河否决。“你没瞧见爹的憔悴样,哪会是只有一时迷惑。”依她看,爹念着后娘的程度,比念着娘还深还重。
假意思考了下,向总又道:“那样来看,王爷是喜欢上了申家小姐。”“我不要!”星河立即大吼。
她隐隐知道,爹开始没以往思念娘了,他除了工作的时间外,只想到后娘。
“爹忘了娘,我不要!”摇着头,她开始掉眼泪。
“二小姐,别伤心。”向总心疼地搂住星河,温柔替她拭泪。
泪眼婆娑地望着向总,她哽咽道:“向管家,你帮帮我好不?爹要喜欢谁我不管,可爹不能忘了娘。”“我这儿是有一帖灵药,听说能让人回心转意……”沉吟着,他似有不甘愿地道。
开始收网了。
“我要用!”毕竟年幼,星河立即叫起来,难掩无比兴奋。
“可……不知是否有效……”大鱼上勾,但他仍假意推托。
使劲打了下他,星河大叫:“无妨!快弄给我!”“是!”垂首应了,被遮掩住的眸s出异光。
三个时辰后,星河喜孜孜地端着一盅补品去找星海,一阵交头接耳后,两人欢欢喜喜去见娄宇衡。
看着连日来愁眉不展的女儿们带着满脸甜笑走来,娄宇衡感到惊愕。
“爹,这给您喝的。”星河小心翼翼将碗盅放上书桌,笑得更甜了。
“哦?这是?”掀开碗盖闻了下,是j汤的香味。
那味道与芸娘生前所做,几无异。不自禁怔忡了下,思绪飘得老远,一幕幕平静恬淡的画面浮现眼前。
笑得可得意了,星河仰起小巧小巴。“很像娘做的对不?”默默颔首,他冲女儿一弯唇角,无尽温柔。
“爹,快喝!”星河催促着。
娄宇衡先笑了笑,放下碗拉过两女儿搂怀中。“星海、星河,你们喜欢后娘吗?”“别提她。”扁扁嘴,星河垂头不欲多答。
星海则极敷衍地笑着。“不讨厌。”理解地点着头,娄宇衡苦涩道:“是吗?正巧,后娘她呀,也十分不喜欢爹。”“才不信呢!”两姐妹异口同声道。
拍抚了下两人头颅,娄宇衡端起碗又闻了回,才小小尝了口——还可以。
“这是谁做的!”他不相信两个年纪幼小,又娇生惯养的小女娃做得出这碗汤。
更奇怪的是,这碗汤自香味、色泽到口味均与芸娘分毫无差,更不可能是两人做得出的。
“向管家。”星河老老实实答了。
“他?”娄宇衡满面惊讶。
星海偎上前,兴奋期待地问:“爹,味道和娘的一样吧!”对!就是特意熬了一模一样的汤,要唤回爹对娘的思念。
“嗯……一模一样……”又喝了口,心下一片怅然。
见父亲默然无语地喝完汤,面色深沉地放下碗,陷入沉思,星河、星海不安地对望。
“爹?你不会忘记娘对不对?”深吸口气,星海带点怯懦问道。
静默半晌,娄宇衡才叹口长气。“爹不会忘记娘的,可也没法忘了阿漓……”“我们也不讨厌后娘,可咱们怕您忘记娘。”爱怜地搓揉两女儿如丝黑发,心下涌出歉意。他太少注意两姐妹的感受,总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潮中。
他亏欠她们的不只是关怀,还有父爱。
想开口说些什么,忽地腹部一阵翻搅疼痛,似有千万柄利刃同时在他腹中穿刺。
“呃!”弯下身,这种痛与寻常腹痛不同,倒勾起他心底久远前的记忆。
身为庆王府继承人,为了怕有歹人下毒,他自小在饮食中都会放上一些毒药,好让身子习惯,而不致被毒死。
初时,他时常痛得满地打滚,哀嚎得声音都嘶哑,烈一些的毒,也曾让他痛苦了二个晨夜。
有毒!是他唯一的想法,目光盯在桌上碗盅……果然向总仍是恨着他的。
“爹……”星河尖叫,慌得不知所措。
“住口别吵!”往妹子头上一敲,星海也是急得手足无措,但她试着想扶起父亲。
推开女儿,他跌跌撞撞后退,脚下不慎被椅子绊了下,整个人狼狈跌坐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去找向管家,”星海当机立断,对星河唤道。娄宇衡痛心看着二女儿慌乱跑的背影,深怕向总会连两个孩子也不放过。
他死,无所怨尤,亏欠向总的一切,他心甘情愿用生命偿还。
但他不能死,两女儿孤苦无依,他如何放得下?
万一向总一不作、二不休连两人也一并除去,他是死也不会瞑目的!还有,申漓……尚来不及对她说出的爱意,岂能就此随他而逝?
“爹!向管家就快来了……”星海强忍泪水,轻柔地安慰父亲。
岂知这一切正是她所信任的“向管家”的杰作?
深吸口气,他坚困道:“乖孩子……别……别信任……向总……”“为什么?”她大惑不解,以为父亲胡涂了。
“他……他是……爹……的大……”语未毕,喉头忽觉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
“爹!”星海凄厉地尖叫,上前要扶他。
推开女儿,又是一口血涌出唇畔血色异然艳红,让人感到不祥。
第三口血又将涌出,他赶在之前连点几道大x,护住心脉,就再也支持不住地倒下了……
昏迷前,他隐约听见女儿的哭叫声,却无力安慰她,只能含恨陷入无边黑暗——
第九章
当星海、星河被仆人领来时,申漓正在窗边发呆。不可避免地叫两只小兔子似的人儿吓了跳。
“后娘!”一见着她,两姐妹异口同声地唤道,泪水一连串往下掉。
“怎么啦?”忙拿手绢替两人净脸,不安直涌上来。
若非到不得已,走投无路,她知道两姐妹万万不会找来。
“爹吐了好多血……”哽咽不已,星河泡泡的大眼似随时会涌出一缸泪水。
“向总……不见了!”星海控诉地泣吼。
闻言,申漓浑身一震,站立不稳地跌坐回椅上。“向总真的复仇来了……”没放过她的轻喃,星海疑惑的问道:“复仇?为什么?”“先不提这,你们的爹现在怎么了?”但愿他还活着,她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他。
她真的爱着他,已不容否认了,无论这些日子来怎么努力要遗忘他,都做不到。
何小铁在她心中的地位已无足轻重——她是个死心眼的人,一次只念着一人,装不下第二个。
“爹昏迷了三日,那一群庸医啥也作不了!”星海吸吸鼻子,小拳头愤愤地捏起。
“庸医?”“是庸医嘛!全关进大牢去了,省得危害世人。”星河冷声道,那神情像足了娄宇衡。
只能苦笑,申漓想起娄宇衡也是这么对待那些大夫,还真同情他们。
撇开这个不谈,申漓道:“你们要我怎么做!”问题一出来,星河、星海可呆住了,愣愣地对望好半晌,才由星海不情愿道:“你不回庆王府吗?”事实上当日在找不着向总后,她们头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申漓了,要不是面皮薄又爱逞强,早在三日前她们就要来找她了。
“不是不能,但你们的爹……又怎么想呢?我不求他忘了大姐,但我希望他只爱我一人,这可行吗?”她淡淡地分析,尽管内心巴不得立即飞奔到他身边,但过往的回忆今她驻足不前。
她知是强求,但这回的情路,她受不了任何打击。
“你太过分了!”星河气得大吼。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等问题!是存心要爹等死吗?
凄楚一笑,申漓幽幽开口道:“知道这太……算了,我暂时同你们回一趟庆王府。”“暂时什么意思?”星河质疑。
“待庆王爷一醒,我就离开。”而后她要离京,到大江南北游历一番。
她不愿再让“女人”的身份束缚了,不想在情路上继续跌跌撞撞。
是爱着娄宇衡哪!但他不爱她,不是吗?既然如此,她又何苦将生命再浪费在思念上?
“为什么?留下来不好?”星海不解,她还太小,弄不清大人们复杂的思绪。
就她而言,后娘虽得不到父亲全部的爱,但至少她爱父亲也陪在他身边,那样不就够了吗?三从四德中可没一项提到,若求不来丈夫的爱,就能干脆离开丈夫的。
“我爱他,所以不留下。”言尽于此,申漓披了外衣往外走。
不能说不感到惊讶,姐妹俩从没料到会听见后娘那般诚实的告白。
“原来,后娘爱爹呀!”追着申漓迅速的步子,星河仍抽空对姐姐道。
点点头又摇摇头,星海好困惑地问:“那她又为何不在府中留下?”“我不懂,改天再问好了。”星河也相同疑惑,但她想起另一件事。“海姐姐,爹不是说后娘忘了咱们大伙儿吗?看来没有呀!”经妹妹提醒,星海恍然大悟。“是啊!那她显然是骗爹的!为何?”“怎知呀!爹和后娘都让人摸不清。”最后的结论,星河只觉得头疼,不想再去探究滔滔不绝的疑问。
“是啊!弄不懂。”星海赞同,决定丢弃好奇心。
当务之急是救回爹,其余的往后再提了。
坐上车,申漓问道:“找过谨王爷吗?”记得当时救醒她的就是谨王爷,兄长也提过他的医术已臻出神入化。
“哎呀!咱们竟忘了!”两姐妹同声惊呼,充满希望和兴奋。
“就先去谨王府。”申漓立刻下了决定。
沿途众人无语,星海、星河只了心想快到谨王府,申漓的心绪就复杂得多。她忍不住又想起同个疑问星海、星河否为向总的亲子?
今日来看,似乎八九不离十,若非如此今日的姐妹大抵也难逃他的毒手。
谨王府很快便到了,申漓极不优雅地跳下车,顾不得众目睽睽,提起裙摆就往内冲。
星海、星河也没功夫挑剔后娘丢脸什么的,跟在她后头跑。
才进大堂,一位相貌慈蔼老人自一旁上前,递来张信签。“庆王妃万福,咱王爷交代小人将这交给您。”“他不在?”拿过信,申漓细致眉心结得死紧。
“回王妃话,咱主子六日前外出寻人,拿不准何时回府。”老者毕恭毕敬的回答,并不能解开她眉心的结。
“他怎知我们会来?”老者才欲回话,赶上来的星海接道:“谨王爷懂卜算呀,比娘还厉害呢!”不以为然轻哼了声,倒也没再开口,低头看起信签:大嫂万安:
小弟不才,娄兄身中之奇毒非小弟得以解救,为尽交谊义气,小弟去找那位能解毒之高人,望大嫂见谅安心。
为怕娄兄无力等待小弟回来,后附一帖药方,先保性命数月,请迅服之。
司徒连敬启
迅速浏览一回药方,申漓二话不说抓了两姐妹走人。
这签上秀挺字迹微显凌乱,看得出当时司徒连也是心慌意乱了。可见得,娄宇衡所中之毒非同小可,不得以等闲视之。
不自觉,感到一阵烦乱。
赶到药房抓药时,竟发觉所需的七味药中有五味卖完了,且近四日来,也不知啥原因,进货的车子全下落不明,药房几要维持不下了。
不信邪,申漓连跑几家大药房,伙计也只能陪着笑脸道歉。“不是小店不卖,庆王妃大驾光临,小店是高兴也来不及。实是这五味药,小店连存货也卖完了,货又没进来,请王妃原谅恕罪。”“谁买去的?”明白事有蹊跷,申漓脸色沉得吓人。
“是个身约几尺高,看来斯斯文文的俊俏公子,但那双眼可吓人了,莫说是暗红色的,那光芒像极了兽呢!”对于大客人,伙计是绝不会忘的,口沫横飞地叙述道。
“是向总。”声调并没特别高降,却让伙计冷冷打个寒颤。
用力咬住下唇。她强迫自己不能慌、不能急,或许向总是买去了城内所有店的药,她就往城外找!无论多困难,她一定会救回娄宇衡!
“后娘,爹能救吗?”再也哭不出泪的红肿大眼可怜兮兮地仰视她。
无语,她使劲搂住两个女孩儿。
不管能不能救,她非救不可,也非救回来不可!
直到出了城百里路远,天色早暗下来,仍买不到药,而放眼望去,已是荒野一片。
两个小娃儿早熬不住累,歪歪倒倒地睡熟了,申漓依旧不死心地要马夫驱车向前。
她不敢停下,怕一停下了会受不住焦急而发狂,只能不断向前。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又给找着了一家不起眼的小药房,申漓跳下车跑了进去。
报明身份及来意后,药房老板诚惶诚恐地奉上茶。“王妃来到小店,真是无上光荣。”结结巴巴讲完文绉绉的话,老板明显松了口气,像完成多艰巨的任务。
申漓一时忘了心焦,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不得了,老板急得满头大汗。“王妃,小的是粗鲁汉,要说错了啥,您老多包涵!”“没说错,只是怪有趣的。”忙止住笑,仍免不了唇角斜扬。
搔着脑袋,弄不清楚怎么回事的大汉只得道:“王妃您要的药小店都有,请等等小的这就去拿。”“快去!”喜从天降,申漓急切道。
有救了!娄宇衡有救了!虽只是护住心脉个把月,但她确信司徒连会把能解娄宇衡所中之毒的人带回,就算带不回也无妨,她心中已有计量要如何自向总手中拿到解药。
老板急急忙忙冲进店内,接着传来一些交谈声,里头突然s动起来。
门帘突地被抓起,走出一名老妇来,她枯萎干皱的面孔上垂着泪。
正觉得奇怪呢!老妇已走至申漓面前万福请安道:“民妇拜见王妃万安。”那礼数、那用语,一点不似乡下农妇该有。
“你是谁?”申漓揪眉问。
“回王妃话,民妇十年前曾在庆王府中做事,还替前王妃接生过。”老妇激动地双手发颤。
“接生过?那对双生姐妹?”申漓惊愣不已,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正是?不知两位郡主可好?”颔首,根本是好过了头。“你何时离庆王府的?”老妇长叹口气答道:“民妇一接生完两位郡主,向管家便将民妇遣出了府。”“他……有交代什么吗?”摇摇头,老妇怅然道:“至今民妇仍不明白,究竟做错何事,向管家那般不留情地待我。”“一点不知?”申漓确认道。
“一点不知!”老妇肯定地答道。
沉吟了会儿,申漓又开口:“那好,告诉我那两个小娃儿是足月出生吗?”似乎吃了惊,老妇奇道:“当然足月,两位郡主十分健壮。”“此言不假?”她心下虽信了,仍免不了存疑。
果真如她所料,星河、星海真是向总与赵芸娘的孩子。
“若有虚假,民妇愿受天打雷劈。”老妇毫不犹豫地放下毒誓,神情坚定。
“好,我信你。但这事儿不得对任何人提起。”投以凌厉的一眼,让老妇的心大跳一下。
忙福了福身,老妇惶恐道:“是,请王妃放心。”说来也怪,这王妃个头娇小,面貌温婉,说话的声音轻柔得似要化水,怎么有股叫人没来由惊恐的气势?老妇微微发着颤,等着申漓下一句话。
“辛苦你了,下去吧!”纤腕轻挥,申漓不再在意老妇。
老妇退了开来,申漓顿眉整理一切事由。
就她看,向总不一定是因喜欢赵芸娘才同她生了孩子,这可能根本是复仇的一步棋,但他肯定没料到赵芸娘会因思念他而香消玉损。
若娄宇衡知晓了此事,不知会受到多大的打击,他内心最完美可人的妻子,早就背叛了他。
伫立了半晌,她幽幽叹口气。
就算她摸清这三个人的爱恨情仇,又如何?她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只是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王妃,药来了!”门帘似被强风吹开,扬得半天高,老板巨大的身子气势汹汹地冲了来。
挂起微笑的面具,她处变不惊地直视莽撞大汉,也不担心是否会因他的收势不及,而被撞飞。
千钧一发时刻,大汉停在她面前二步处,彼此近得可听见鼻息交缠……
她只别开了头,没移动一步。
很想明白赵芸娘为何会在嫁人之后又爱上别的男人,她为一个熟读三从四德、“女戒”什么的女人,该把持得住自己的心才是。
又侧过头望了眼老板,那个粗鲁憨直的大汉正红了一张黑脸,不知所措地呆站。
这回,申漓轻轻退开了数步。
过往只有何小铁,如今只有娄宇衡,她的心专一得无法在同时容下第二个人,实在无法了解爱上两个男人的心情。
是她怪异吗?听大哥提过,京城中许多贵妇实际上都与人私通,算是种搬不上台面的黑市风潮。
突然,她发觉老板还发着愣,没将药交来。“药?”伸出手要拿,又瞧见一张红到要滴血的面孔。
细届轻蹙,她索性自己由他手中拿过了药。“怎么算?”“对……对不住……实是王妃太像我家那口子,一时二时看呆了。”大汉如大梦初醒,搔着头羞赧的笑。
“我像尊夫人?”申漓轻笑着问,乡下的寻常夫妇间,有种莫名的温暖。
大汉呵呵笑道:“哪是什么夫人?一个粗鲁婆娘罢了,可惜她的脸。”言下颇有将妻子比美天仙之意。
听出他的骄傲,她又笑了。论相貌,她并不美,至多只是清秀婉约,京城中的名门淑媛间,是属不起眼的一个。但在这小地方,她倒成了绝世美女,算有趣吧!
“这药,多少钱?”又搔搔头,大汉不好意思道:“钱是不敢拿……但,王妃可愿意给小的那枝钗子?我想送给家里的。”“可以。”爽快地拔下发上一双珠钗,并不是怎么贵重的物品。
欢天喜地接了去,他热情地送至门外。
临走时,申漓掀起车帘又望了眼那户药店,正巧瞧见老板小心翼翼地替个面孔平凡的女子簪上钗子。
她失笑,尽管自己生的并不好看,但比起那位妇人已可称上美人。而那双珠钗簪在那妇人头上,就像驴子戴红花,惹人发噱。
但,何其羡慕这乡野夫妻,就算没银子,生活困苦,至少恩恩爱爱。相较起来,她一生算衣食无缺,赵芸娘和娄宇衡更是一生荣华富贵,然夫妻之间反倒没有乡下人的真实。
收回目光,她望向睡中的两姐妹,未来的某一日,她们也将情场上受尽伤痛,只求能有个好姻缘,莫似她或赵芸娘,除了一生苦痛外,什么也没有。
轻拢了拢两人散落的发丝,一个绣工巧致的香包突兀地闯入她视野。
是赵芸娘绣的!脑中只闪过这个念头,她见过赵芸娘绣制的东西,不会认错的。
香包是挂在星河颈上,花样是群排列似桥的飞鸟。她震了下,不加思索动手取下香包,在手中捏了捏,发觉其中有异物。
面色不觉凝重,她轻手轻脚将星海翻个身,往颈上摸去——果不其然,也有个香包。
拿下一看,是条由点点星子串成的河川。
两个香包连起来应是“牛郎织女”的故事,看来赵芸娘将自己与向总比做传说中人。
凝视着两个香包许久,申漓总算下定决心,取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包,小心翼翼地挑开缝线。
在内衬里她找到两张小线笺,连忙将之放进怀中,迅速地将香包缝好,挂回星河、星海颈上。
当一切做完时,车子也到了庆王府。
将两姐妹交由佣人抱回房去安睡,申漓到厨房去熬药——她不敢太早见到娄宇衡,怕自己会因心焦而误事。
下人们告诉她说,他近来憔悴极了,若非一口气还没停下,几与死亡无异。
目光没有焦点地对上红艳炉火,一窜一实的火舌如有生命般舞动。
药草苦涩的气味已弥漫整个室内,她忽地回神,将火弄小。
耳闻过谨王爷的促狭性子,喜用味道苦涩难以入口的药,上回她是尝过的,还被娄宇衡着喝下,结果吐了他一身……唇角温柔地弯起,他的怀抱很温暖,让人上久心。
此时她想起收入怀中的两张纸笺,心中的好奇一发不可收,便取出来看。
星海香包中的纸笺上是以丹青描绘几幅小图,画功并不特别精致,但笔触荏弱秀婉。
第一幅是绘着一名少妇似被一名佣人模样的男子惊吓到。人物没有五官,但寥寥数笔间神韵栩栩如生。
第二幅则是花前月下,少妇与男子亲密地依偎在一块儿。男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正在对少妇承诺海誓山盟。第三幅只有一张放下帐幔的床,底下一行蝇头小楷——野有死麋。是诗经上描写女子受男子引诱,而发生夫妻之实的篇章。
至此,申漓已确信赵芸娘与向总确实私通款曲,先前仍存有的些许疑虑至此消失。
最末幅是少妇怀抱一对婴孩靠在另名衣着华贵的男子怀中,然她却仍回首与窗外男子痴痴相视。
看完四幅画,申漓呆呆地发起怔,心思一片混乱。为何赵芸娘要将与向总私通之事绘以丹青,藏在缝制给女儿的香包内?她依稀还记得星海的香包背面绣有“平安”两字。
她不懂,这何来“平安”?纸笺迟早会叫人给发觉的,赵芸娘难道不怕两个女儿会受拖累吗?
不解,她只能展开星河的纸笺,还盼能得到蛛丝马迹来解惑。
此张笺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秀丽字体,带些飘忽况味的优美字迹,应是赵芸娘死前不久所写,才如此气力不足。
总:
我不知此信是否会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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