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军服系列之九 水华之巅》第 9 部分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还流了这么多眼泪,像流成了小溪。
  多没用啊……像女人一样躲在角落里,凄凄惨惨地哭。
  不配做军人,更不配当将军的儿子。
  他知道自己流泪的样子很丢脸,但压抑的情绪就这样忽然爆发了,凌涵在跟前的时候,即使凌涵是昏迷着的,他也有一股必须硬挺下去的劲。
  现在这股劲,随着凌涵离开他了。
  说不出的痛。
  为爸爸而痛,为凌家而痛,为第五空间的乱流,为一路上的凄惶,为这一切的不公平,为重伤的凌涵,还为了……
  凌卫骤然屏住呼吸。
  就算在心里,喊出那个名字也太痛,太痛。
  他坐起来,麻木而凌乱地伸手在自己身上乱翻,仿佛这样能翻出什么带着那人痕迹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小纸片,一块碎布也好。
  但小纸片是没有的,碎布也不可能有。
  凌卫愣着,把手绕到肩后,摸着自己的皮肤,他心里很清楚,那里不会再有什么烙印,那个谦,那个曾经印在上面的奇特优美的古地球字,已经被抹去了。
  可他还是不甘心地摩挲那个地方,开始是摸着,慢慢的,用力地挠,挠得发疼,出血,要挠出刻在骨头里的那点痕迹。
  在这里的。
  曾经就在这里!
  凌卫觉得自己真够傻的。
  当初他还为了凌谦任性的在自己身上留记号而生气。
  他以为艾尔。洛森消去自己肩膀的烙印时,已经是最痛苦的了。可原来那所谓的痛苦,和现在心中的永远失去的空荡荡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那时候,凌谦还活着,虽然不能见面,但凌谦还是活蹦乱跳的。
  你这个……
  任性的,随随便便就丢下哥哥的……
  笨蛋。
  肩膀被指甲挠出口子,沾着血,凌卫在粗糙的床头柜上,用指尖默默描着印象中那个繁复的谦。
  看着木质柜面上慢慢出现色彩殷红得刺眼,似曾相识的字,凌卫缓缓地笑了笑。
  他把通讯器掏出来,翻看里面应该是麦克储存好的,各种联邦高层人士的通讯表,然后,选择了常青星王宫的紧急联系号码。
  女王陛下,我是凌卫。
  我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是我后来把事情想了又想,至少明确了一点,精灵号上发生的事,并不是什么意外。
  不知道为什么,女王陛下,你想杀死我。而我,侥幸地活了下来。
  我曾经自认为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也许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微不足道。毕竟,我是将军的养子,联邦的军人,再往严重点说,我是联邦前线指挥官,还是大众偶像。
  如果我把你打算谋杀我这件事说出去,并且愿意出庭作证,会给你的联邦王族惹来很大的麻烦吧。
  我的话可信度有多高,见仁见智。最重要的是,军部一定乐于利用这个机会。
  凌家正面临最大的危机,一旦修罗和洛森铲除了凌家,我想他们会很乐意顺便解决联邦王族这个历史遗留问题。
  我对您的指控,正好给了他们最好的借口。
  不过。
  陛下,我并不想一手制造联邦王族的末日,你想要我的命,但我可以当这件事从未发生。我发誓,会保守这个秘密,永远闭口不提。
  作为交换,我要你为水华星罹难的人们,举行联邦王族的龙血哀悼仪式,为期三十天。
  凌卫在军校时读过相关书籍,这是联邦王族所剩不多的特权,一百年中只能举行一次,所允许的最长时间,正是三十天。
  仪式期间,民间禁止任何形式的娱乐活动,政府部门一切的研究性议题都会被搁置,包括军部。
  在极为遥远的过去,王族无可奈何地交出军权前,并不是毫无挣扎反抗,当时的皇帝和王族智囊团绞尽脑汁,和将军们屡屡交锋,作出了最大限度的讨价还价。
  以权力的和平过渡为条件,最终保留了某些王族特权。
  凌卫刚才所提及的,就是其中之一。
  明天军部会召开一场重要的讨论性会议,它必须被延迟。
  因为,如果它在我所能接受的日期前召开了,而会议的结果,伤及我在乎的人,我会很痛苦的。
  一个人太痛苦,很容易失去饶恕宽容之心。
  我不想那样,不想变得太丑恶。不希望变成那种,反正我已经受到伤害,所以就肆无忌惮伤害别人的人。
  陛下,就当是为了您的王族,还有那些拥戴你,崇拜你的子民们,别让他们看见你充满杀意的内心。
  请您,帮我这个忙。
  说完这番话的凌卫,关闭通讯器,打开旅馆房间里的电视频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威胁是否会奏效。
  王族一定很珍视这项会影响政府各部门运作的特权,所以一百年里,从未动用。
  如果女王答应他的条件,那么很快,新闻就会出现对王族仪式的铺天盖地的报道。
  可是……如果女王根本不在乎,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呢?
  凌卫缓缓仰起脖子,喝了一口清淡无味的冷开水,脑子里一片僵硬地想着,到了晚上,王族还没有反应,他就去找艾尔。洛森,去拿卫霆说过的那个什么好好照顾艾尔来当谈判筹码。
  为了凌家,为了妈妈,为了熬到凌涵醒来,他可以和任何人做交易,他可以,把自己血管里剩下的最后一滴血都挤出来,做交换。
  身后没有退路,那就只能前进。
  谁让他是将军之子?
  谁让他,是凌谦和凌涵的哥哥呢?
  既然是当人家的哥哥,就要有,哥哥的样子啊。
  第二十二章
  上元1774年十一月十一日深夜,女王陛下公开宣布,为了水华星千万遇难者的灵魂得到救赎,消弭水华星之难笼罩于联邦的y霾,联邦王族将从十一月十二日零时零刻始,进行最古老神圣的龙血哀悼仪式。
  这个决定来得突兀,但并没有引起太多猜疑。
  水华星事件,后果如此严重,伤亡如此惨烈,是联邦百年来未曾尝试的剧痛,值此哀绝之际,联邦王族亮出百年一用的特权,寄托哀思和祝福,也在情理之中。
  联邦可以说平静地接受了这个重大的王族决定。
  人民为此而欣慰。
  在联邦严重受创的时候,他们热爱的王族并没有袖手旁观,而是割开自己完美无瑕的手腕,让自己的鲜血滴落联邦大地,和千千万万联邦军人的英灵结为一体。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帝国的侵略给联邦带来了深重灾难,却也给联邦人民带来某种精神上渴望已久的果实,长期以来,军部和王族离他们如此遥远,像头顶上灿烂灼热的人造太阳,可见而不可及。
  但在1774年,这顽固的分隔带似乎被打破了。
  随着大战的开启,不管是军部还是王族,都给了联邦人一个又一个的惊讶和感动。
  凌卫刚毕业时在全联邦范围内受到的追捧和关注,只是极微小的发端。
  真正扯动命运之线的,是凌卫在正t极一号防线上,那狂意绽放、悍勇绝伦的一跃,是凌涵在当时当刻,驻步在凌卫号控制台前,决定让前线战况向联邦民众直播的一个决定。
  从那一刻开始,命运女神的身姿越发妖娆。
  高位者徐徐步下神台,忽然变得有血有r。
  为了联邦,王族可以献出最珍贵的水华星,可以让最尊贵的皇太子成为军人,可以让自己的鲜血,滴落大地。
  为了联邦,指挥官可以一马当先,孤身杀入敌阵;上等将军可以慷慨远征,血洒战场。
  生命的可歌可泣,让人们如痴如醉。
  即使遭遇水华星这样沉重的灾难,即使在战局上已将绝望,仍有一名老将伍德挺身而出,决然面对帝国将近四千艘战舰的军团,甯死不退一步,最终把敌人赶回老家!
  不过话又说回来,伍德这倔强又勇敢的老头儿,虽然救了军部的急,其实也让军部犯难。
  按照军部权力世袭的潜规则,平民背景的军官到了准将级别就是末路,功劳再大,资历再老,也无缘窥探少将之位。
  可这次伍德的战功非同小可,而且全民瞩目,难以隐瞒,更加找不到借口打压。
  一旦论功,就要行赏。
  难道要让军部百年来封闭的上层,出现一个完全平民背景的家伙?
  眼看着王族连龙血哀悼这种争取民心的压箱货都使出来了,军部不得不认真考虑此消彼长的后果,掂量了一番民心所向,最后下了令人惊讶的决定——打破规则,晋升伍德。
  而且既然决定晋升,就索性大方点,做彻底点,免得升得不上不下,让评论家们又抬出军部打压平民军官的话头。
  于是,又一件意味着老制度正在发生改变的大事发生了。
  上元1774年,伍德终于凭借在正t极一号防线立下的大功,摘掉了头上戴了整整十年的准将帽子,连升两级,跃升为中将。
  整个军部中,唯一不靠任何背景、关系、血统,靠着真刀真枪,一滴血一滴汗拼杀过来的,中!将!
  这件事,对联邦军队中千千万万的平民军官,具有激励性的意义。
  这次战役中,跟在伍德身边一同抵死抗争的军人,自然也水涨船高,或多或少地受赏。
  至此,皆大欢喜。
  联邦在欢呼。
  联邦军队在欢呼。
  联邦人民,也在欢呼。
  伍德在正t极一号防线的胜利,和王族的龙血哀悼仪式,成了两针效力惊人的强心剂,极大地稳定了水华星之难后联邦的惶惶人心。
  联邦善良的人民,并不知道这里面的蹊跷、交易、斗争、y谋,他们只感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生死与共的暖意,高高在上的军部,优雅骄傲的王族,毕竟在最要命的一刻,和他们同在。
  不明真相,有时候,也是一种冥冥注定的幸福。
  谁也不知道,军部慷慨大方的赏罚分明,只是利益衡量后的结果。
  谁也不知道,王族忽然宣布的哀悼仪式,不是因为慈悲,而是因为一份冰冷的杀意。
  谁也不知道,当联邦上空回荡着欢呼时,有份参与其中的某个人默默继续着他的逃亡之路,背负着家族的存亡和数不清的未愈伤口,怀里揣着,深沉的,深沉的,责任与爱……
  是个好地方。凌卫打量周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随意地平躺下来,尽量舒展四肢。
  管道里没有光源,一片漆黑,空气污浊不堪,可以躺的地方又窄又脏,背部被僵硬的金属硌得一阵阵难受。
  不过,现在还有什么本钱去计较环境?
  只要可以藏身,就是好地方。
  凌卫计算着,如果运气好的话,他可以在这里呆上至少两天。
  从电视里看见女王陛下的哀悼仪式讲话后,凌卫就离开了旅馆。
  他知道自己的威胁算是奏效了,有王族这么一搅和,又是拿了水华星灾难做借口,军部再怎么不高兴,也必须给王族一点面子,在仪式结束前,暂时延迟各种非相关前线的军事会议。
  麦克交代的事情,算是完成了吧。
  接下来,所有精力和体力,都花在逃避追捕上。
  头几天还偶尔住个破旅馆,买点东西,但很快,伯沙星上对他追捕的力度就加大了,到处是搜查的人,凌卫猜想,大概那架藏在沙漠的半残损的黑鹰战机,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让人搞不懂的艾尔。洛森。
  到底要有多变态的执着,才能这样锲而不舍。
  自己明明,就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让凌卫稍微欣慰的是,他对逃亡越来越有经验了,甚至针对艾尔。洛森的心理,使了一个小小的诈术。他在某个城市故意露了一下面,然后绕个大圈,溜回了丢下黑鹰战机的沙漠附近,玩起了地下管道藏身战。
  艾尔。洛森应该知道他的本事。
  不管怎么说,也是上等将军栽培出来的……将军之子。
  从洛森庄园逃走,在白塔星偷战机,再无声无息地到了伯沙星,这一切都说明凌卫有超卓的星际逃亡能力,艾尔。洛森如果在伯沙星搜几天,搜不出人,八成会假想凌卫已经逃出伯沙星了,从而把注意力转向外方。
  那很好。
  艾尔。洛森从前曾经因为低估他,而让他跑掉,现在一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那么,就不妨让艾尔。洛森尽情地高估吧。
  以为他已经展翅远飞,但实际上,凌卫正变成了一只浑身沾满土腥味的小地鼠,在搜索圈的中心地下一带,在那些没有人注意的管道里钻来钻去。
  没人知道,他会胆大包天的绕回到最危险的地方。
  因为他已经没能力做星际逃亡了。
  因为这一身,无法得到正规医疗,现在越来越恶化的伤。
  自己这个身体,经过二十年的锻炼,底质是非常好的,只是再好的底质也禁不起无止尽的折腾,从中森基地开始,就在不断的被折腾,审讯,受伤,透支,就像一个原本结实的枕头,被不断扯出棉絮,扯啊扯啊,最后掏空了,只剩下一个破旧的布袋。
  能不能熬到军部会议召开的那一天呢?
  麦克说过,那一天凌涵会孤立无援,自己的出现也许会有帮助。
  怎么也要熬到那一天。
  咕……
  管道里忽然响起奇怪的声音,凌卫睁开眼睛,缓缓地看看四周,其实看不到什么,这里太暗了,而且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胃在不舒服地蠕动,没有胃口,可是必须吃东西保持最后的体力。
  他闭上眼睛,手在身边的金属片上摸索,进来时他把一些药片和饼干放在了这里。
  麦克给的信用现金已经花光了,这些东西都是偷来的,饼干用来充饥,至于药品……他知道自己需要医疗,但是不能靠近任何医疗结构,那等于自投罗网。
  所以,他偷了一家人的小药箱。
  身上浑身都是伤,到现在几乎懒得数了,也搞不清到底有多少道在发炎呢?那种全身的痛和烧热,现在已经渐渐陷入半麻木状态了。
  药片,就和饼干一起胡乱地放进嘴里咀嚼。
  干干的饼干屑和药粉末,呛得喉咙一阵难受,凌卫猛然咳嗽起来,咳得口腔浓浓的一片腥味。
  不由昏昏沉沉的想起,生病被人照顾的日子,好像在很遥远的过去,又好像,就在昨日。
  哥哥坐起来吃一点吧,是猪肝青菜粥。
  给病人吃的东西,我就只会这一种了,还是向妈妈请教的食谱。
  我喂哥哥好不好?
  是凌谦,亲手煮的粥。
  说什么我做事太急躁,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一天的训练就把哥哥弄生病的是谁?!
  自从哥哥搬进来后,已经是第二次被你弄得发烧了!
  我难道不心疼吗?
  两个弟弟,会因为他的一点不舒服,激烈地争吵。
  妈妈也会不放心地数落。
  你这孩子,在妈妈面前就不要逞强了,如果一切都很好的话,那在嘉奖大会上晕倒是怎么回事呢?
  那些无情的军官,把刚毕业的新生当奴隶一样使唤,根本不让人好好休息,这种事我早就略有所闻。他们竟敢也这样对待我的孩子吗?
  凌涵到哪去了?也丢下生病的你出门了?
  哥哥就在身边,我却没有好好照顾他,甚至让他身体出现状况,还当众晕倒。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不是你们的错。
  我从前想保持距离的家,曾经想着长大之后就离开的将军之家,其实,给过我这么,这么多的爱。
  不苟言笑的爸爸,把感情藏在深处。
  你这个孩子。这可是我的办公室,在这里私下无人的时候,我的儿子称呼我一声爸爸,任何人都管不着吧?
  我知道你一向很努力,对此也非常欣赏。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就算不是我的骨血,你毕竟还是我们夫妇从那么小小的一丁点,一天一天地照顾着,才慢慢长大的。在我们心目中,你和凌谦凌涵并没有区别。
  快逃!
  逃得越远越好!
  保护你的弟弟……
  爸爸!嘶哑的声音冲出喉咙,在管道中阵阵回响。
  额上冰凉,都是睡着时渗出的冷汗。后背也是湿漉漉的,除了冷汗,也沾上了管道的积水,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管道中枢,这里常年失修,防潮层失效,当沙漠区偶尔降雨,会有雨水从生锈的地方渗进来。再没有余力去准备专门的饮用水,用乱七八糟的药片和饼干维生的凌卫,口渴时随便用手掬起来凑到嘴边喝的,就是这种浑浊不堪的水。
  这真是我见过的最邋遢的等死方式。
  不速之客的话,仿佛在深潭里冒出泡泡一样,从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回响。
  虽然是忽然传过来,不过这么多次接触下来,好像已经不知不觉习惯了这家伙的神出鬼没,听见他说话,也懒得费工夫去震惊和对抗。
  凌卫躺着,紧闭眼睛,没好气地默默对话。
  你又跑出来干什么?卫霆。
  你伤得很重,身体受创,精神也变得虚弱了。
  听起来,好像你真的关心我的样子,不过,我越虚弱,对你来说越有好处,对吧?
  嗯,话是这么说,你越虚弱,我的意识浮现就越方便。不过,如果你的身体死了,我们两个灵魂都会一起挂掉。假如你的身体状况继续这样恶化……我不希望艾尔以后在这脏兮兮的管道里发现我们爬满蛆的身体。
  请你搞清楚点,这是我的身体,不是什么我们的身体。
  好吧,你的身体。
  今天的卫霆,似乎特别好说话。
  凌卫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慢慢地又合上,远处有一滴一滴的滴水声,在封闭的管道里听起来格外清晰,这是另一个幽暗的世界。
  自己曾经生存过的那个阳光灿烂,有着豪华庄园、管家、养父母、弟弟们的纠缠呱噪、军小烂阳光、数之不尽的训练的世界,又被谁带走了呢?
  空d的滴水声声,衬托着这里的死寂。
  唯一陪着自己的,竟然是这个立场迥异,可以说是大敌的卫霆意识。命运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寂寞无助的时候,被伤痛折磨到要死,随时可能默默无声地死在这里的时候,能和自己聊天的……是卫霆。
  用无法解释的,而且具有亲密感的心灵对话形式。
  沉默了不知多久,卫霆又冒出来了。
  世界上可以做心灵对话的人少之有少,我们之间这种,和凌承云的孪生子那种,也算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样拿你我,和我两个弟弟做对比,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你的身体在这个老鼠d里撑不到会议召开,如果你想活着见到你那个苏醒过来的弟弟,就不要继续倔强,就算被艾尔抓到,总好过死在这里。
  你当然希望我被艾尔。洛森抓到。
  艾尔是一个温柔的好人,你会明白的,只要你给他机会。
  我被塞进培养舱的时候,已经知道他有多好了。
  无法放手是人之常情,艾尔也是人,如果你面前出现一个重见凌谦的可能,你会做得比他更绝。
  凌卫被这句话刺得一滞,他下意识地想反驳,但有什么东西猛地堵住了。
  一瞬间,他竟然真的去思考这个可能性。
  假如有一个重见凌谦的机会,自己会什么事都肯干吗?像艾尔。洛森那样疯狂,那样不择手段,甚至突破道德底线?
  脑海里刮起令人恐惧的龙卷风,凌卫感到一阵惶然,他发现自己的心突突跳着,竟是仿佛在黑暗中见到了一扇窗的激动,可以重见凌谦的渴望,即使是不切实际的,即使只是一个假设,都让他欣喜若狂,按捺不住地不断去想,去想,去想……
  如果可以重见凌谦。
  如果自己有艾尔。洛森那样的幸运,在爱人死后,发现了存在着重逢的一线机会。
  忽然之间,凌卫发现艾尔。洛森是幸运的,他简直是命运的宠儿。
  他起码还有机会,起码还有一个残存的卫霆意识,起码还有一个疯狂的方向,而凌谦,凌谦连尸骨都找不到了,连一个烙印的字都找不到了。
  凌卫不自主地激动起来。
  大脑一片灼热,像一根烧红的烙铁忽然扎进了脑门,那激痛的热,瞬间把意识都溶化了。
  黑暗包围过来。
  凌卫苏醒过来,无神地睁开眼睛,过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晕过去了,确实,像卫霆说的,自己太虚弱,虚弱得随时可能死在这里。
  不行,要熬到凌涵开会那一天。
  他浑浑噩噩地伸手,摸着附近又潮有生锈的金属层,半天没有摸到饼干和药片。有好一会,他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但最后他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已经不是躺在刚才昏过去的地方了。
  自己在失去意识后,移动了一定的距离。
  应该是卫霆,趁着他的虚弱,夺取了控制权,企图爬出管道,让艾尔。洛森发现他。
  是你干的?凌卫问。
  卫霆老实地嗯了一声,语气有点苦涩,又有点赧然,像干坏事被发现了——只勉强爬了二十多米,没想到,即使你意识陷入完全昏迷,我也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太久。
  说了多少次,这是我的身体,你就算能控制,也是鸠占鹊巢,非法所得。
  少说这种道德废话,换了你是我,你会不想回到自己爱人身边吗?早就说过,为了艾尔我会争取到底。再说,我要是能爬出去获救,也算救了你一条小命。算了,还是说回那个交易吧。
  什么?你还在想着那个不切实际的交际?别指望了,我绝不会去好好照顾一个曾经把我关进培养舱的恶g。
  说得真嘴硬。在旅馆的时候,我明明感觉到你动心了。
  …………
  为了你的弟弟,没什么是不能交换的。想一想,如果你死在这里,凌涵会多伤心,想一想你失去凌谦的心情。
  够了,对话停止。
  别傻了,我又不是通讯器,你说停止就停止。趁着你够虚弱,我当然要使劲地说。
  闭嘴。
  啧,果然是将军之子,不能忍受自己不喜欢的话。
  别忘了,你喜欢的那个变态的艾尔。洛森也是将军之子。
  你性格真糟糕。
  再糟糕的性格,也是来自你的dna。
  对话猛然停止。
  仿佛两个意识都受了惊吓。
  他们刚才是在……孩子气地……斗嘴吗?
  真是,活见鬼了!
  心灵就此沉默下来,再没有半点声音,凌卫感到身体一阵阵发抖,高烧似乎更加严重了,他唯恐昏迷过去,又被卫霆动手脚,控制了身体爬出管道,所以使出吃奶的劲,又往里面爬了二三十米。
  这一段在从前根本不算什么的距离,耗光了他所剩不多的体力。
  缺食少药的境况下,凌卫再一次昏了过去。
  可以说他的状况比自己估计的更糟,他都不知道自己这样昏昏醒醒了几次,但最后一次睁开眼,世界像是变了。
  首先是软,软绵绵的舒适,和温暖,不是地下管道里的潮湿冷硬。
  其次,是光,亮晃晃的光。
  光里的东西渐渐清晰,是一个人影,不,是一张正凑过来打量自己的英俊的脸。
  看见凌卫睫毛颤颤地打开一点,男人充满趣味地笑了,啧啧可闻,总算没有浪费这可爱的项圈,虽然不能做跨星际追踪,不过一百公里以内的定位,用来掏掏管道里的小地鼠,还是挺管用的。可怜艾尔。洛森那笨蛋,还在拼命扩大搜索网。他坚定地认为,你已经逃出伯沙星了。
  看清楚眼前的人,凌卫无言以对,勉勉强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佩堂。修罗又救了他一命。
  这真是天底下最不受欢迎的救命恩人。
  不过,总比落到艾尔。洛森手上强。
  第二十三章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用你脖子上的项圈。
  你在撒谎,这东西并没有追踪功能。
  你怎么知道我在撒谎?
  你以为把一个破玩意挂在我脖子上,我们就会任由它留着,不做任何检查吗?
  凌卫指挥官,你以为你们凌家真的那么无所不能,联邦就没有任何新科技能瞒得过你们的检查了?
  佩堂充满讥讽的反问,让对话忽然陷入了尴尬的停顿。
  脖子被箍住的感觉不觉加重了,凌卫摸摸如跗骨之蛆的项圈,第一千零一次地试着扯了扯。
  纹丝不动。
  被带到这里之后,身体上受到了很好的照顾,原本严重的伤势,因为有先进的治疗仪器和药物,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丝绸的被单,精微的空气调节系统,上好的食物,在从前并会不在意,现在却是从潮湿腐烂的地狱中,忽然回到奢靡舒适的天堂,蓦地怀着内疚的发觉,在自己这二十年的人生里,养父母给自己提供了多优越的生活条件。
  想家。
  真想……回家。
  现在,开始说吧。
  凌卫愕然地抬起头。
  佩堂。修罗在他面前的沙发坐下,翘起二郎腿,及膝军靴油光澄亮,一副等待他开口的泰然自若,眸中精光闪烁。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他不会……又要玩那个恶劣到极点的坦白游戏吧?
  就从上次我们分手后开始说,尽量详细点。
  果然。
  还是老把戏。
  驾驶着银华号经过了哪些地方?在哪里和凌谦相遇的?看来你走了一段很长的路,我调查了被你丢在白塔星的银华号,损伤很严重。不过,还是没想到你会舍得丢下它,像你这样的战机驾驶员,要丢下心爱的座驾会不忍心吧。当时一定有更重要的事,迫着你下这种狠心的决定。
  …………
  你是从水华星的第五空间跳出来的吗?
  …………
  凌承云的目的地应该是正t极一号防线,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水华星?水华星在灾难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
  啧,问了大半天,一个字也不回答,你可真没家教。
  也没见佩堂怎么动作,但他一定用某种手法启动了控制功能。
  微笑的注视下,套住凌卫脖子的项圈收窄,无法呼吸空气,脑子嗡嗡乱响。
  缺氧的痛苦一直持续到他不省人事地倒在床上。
  眼睛再度睁开时,佩堂。修罗已经从沙发转移到床边,用一种令人心悸的温柔,抚摸着凌卫的额头。
  抱歉,我的所作所为,好像伤害到你了。
  男人过于亲密的抚摸让他感到屈辱,凌卫把脸默默的转到一边。
  看来,就算我再来一次,你也不会回答我的问题。在去前线的路上,和水华星的事。
  是的。
  就算被折磨到死,也不会对你泄露一个字。
  凌卫以毅然的瞪视,作为沉默的回答。
  接触到他的目光,佩堂却露出了十分愉快的笑容,这种甯死不屈的眼神就对了,是我最期待看见的。
  他在说反话。
  我可不是在说反话。因为你的表现,恰恰证明了水华星事件中,凌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关乎凌家的生死,所以,你才会不惜用性命来保护。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吗?闭口不言,是不露破绽的好办法。但同时,佩堂勾起他的下巴,笑得像条咬住对方软肋的金狐狸,也是最大的做贼心虚。
  凌卫浑身一颤,震惊地瞪着他。
  可是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自己震惊的眼睛,也正是佩堂所期待看见的。
  狡猾的狐狸轻而易举地把他诱进了陷阱,这种刺探审讯的伎俩简直令人心惊。
  白塔星基地事件中,和黑鹰战机同时被偷的,还有维生针。你不是为了自己而偷的吧?如果你一直在注s高效维生针,我在地下管道里找到你时,你的伤口也不至于恶化到快没命的地步了。
  佩堂目光斜斜往下,扫过凌卫的脸。
  冒着巨大的危险闯进军事基地偷药,自己明明多处受伤,却没有注s偷到手的药。这证明,当时在你的身边,有你异常重视的人,而且这个人一定也受了伤。最需要维生针的人是他,对吗?
  凌卫目光谨慎地垂下,掩饰心中被掀起的惊骇。
  即使自己一个字也没回答,可佩堂。修罗却只凭借微不足道的几个细节,就把事情推算得八九不离十。
  也许一直以来,他真的太小看修罗家族的人了。
  那么,英俊勇敢的凌卫指挥官,被你珍若性命,小心翼翼救出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佩堂并没有指望凌卫回答。
  依照自己的思路,仿佛自言自语般,侃侃分析,不会是凌承云,军部已经确认他的生命信号熄灭了。军部再糊涂,也不会在上等将军的生死问题错下判断。所以,是凌谦?还是……凌涵?
  最后两个字钻进耳膜时,像脑子里猛然炸了一个响雷。
  凌卫猝不及防,眉角抽搐般一跳,立即又镇定下来,沉声说,越说越可笑,凌涵被你们害得躺在医院里,到现在还没有醒来,以为我不知道吗?他怎么可能和我在一起?
  佩堂轻佻地拧着他的下巴,左右摆动着打量两眼,你还真是,长了一张不会撒谎的脸。
  随你怎么说。
  你刚刚很笃定地说,我给你戴的项圈并没有追踪功能。
  那又怎样?
  你说,你们,佩堂着重强调了后面那个们字,好整以暇问,对项圈做了检查。那个你们,指的是你和谁?
  凌卫骤然不说话了。
  一股极力保守的秘密就要被揭开的冰冷袭上心头。
  薄唇抿成两条倔强的直线。
  我这个项圈可是最新技术的代表,目前只做出这唯一一个样品。不怕告诉你,它上面使用的定位方法是全新的,常用的反追踪器查不出来。不过,新技术也有新技术的瓶颈,目前它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定位,超出这个范围就不行了。所以,检查它的人也并没有完全弄错,它确实无法做跨星际追踪。
  凌卫不明白,佩堂为什么忽然好心肠地讲解起这个讨厌的项圈来。
  不过他当然不会去问原因。
  在这条居心叵测的修罗狐狸面前,言多必失,还是尽量能闭嘴就闭嘴。
  反正佩堂只要高兴,就算没有人对话,也会自个儿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整个凌家里,对现代化测试仪器最有研究的人,应该是凌涵。如果我没有记错,他还是高端军备委员会的成员。
  听见佩堂天马行空地冒出这句话,凌卫心脏微微一收。
  虽然这样猜想,有点匪夷所思。但是,水华星整个事件看起来扑朔迷离,再加点离奇的猜想又有什么?在前线,能为你做项圈的检查,而且对这种他应该根本没有见过的新东西,立即做出至少部分上是正确的结论的人,他一定了解联邦目前的各种新应用技术。
  佩堂趁着凌卫的失神侵近,在圆润的耳垂后吹了一口热气。
  我忽然又想到,怎么说也是凌承云的继承人,再没用也应该有点底线。只不过受了一场审讯,就半死不活地躺进医院,昏睡到现在。凌涵难道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吗?
  不妙。
  难道佩堂他……察觉了!
  凌卫感到窒息。
  还以为自己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至少足以对付佩堂。修罗。
  他忽然明白,自己的成长远远未达到预期。
  佩堂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如高手出招,无迹可寻,却招招击中要害。
  仿佛三两下就把凌卫武装起来的盔甲拆成了一堆破烂碎片。
  你刚才说的,都只是……没有任何凭据的胡思乱想。
  啧,指挥官,你还太嫩了。要知道,不管是不是胡思乱想,一旦被军部认真调查起来,恐怕事情会朝你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哦。
  你东绕西弯的,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纸永远包不住火,凌承云为什么会跑去水华星,军部对这一点早就打了个大问号,蛛丝马迹早晚会把真相的轮廓还原出来。只是目前看来,我是第一个窥探到事实的旁观者。哎呀,说到艾尔。洛森……佩堂忽然停下来。
  艾尔。洛森怎么样?凌卫蓦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又被佩堂诱得开口了。
  佩堂像赢了一个小游戏,露出微微的得意,戏谑地缓缓勾起唇角。
  艾尔。洛森也不是笨蛋,他早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可是,他被别的事蒙蔽了眼睛。让他失去冷静和理智的,就是你,凌卫。他把心思都放到怎么把你弄上手这件事上去了。
  放手!你想干什么?凌卫愤怒地低喝。
  身体被涌过来的大力推倒,压在软绵绵的床上。
  是呀,我到底想干什么呢?索性让你死掉好了,这样不管凌家也好,艾尔。洛森也好,都会痛不欲生。世界这样苍白,看所有人凄惨地受煎熬,从幸福跌到绝望的深渊,会不会比较好?也许会给这人间增加一点颜色,哪怕是冰冷的血腥色,那也不错。
  白色的病人服下摆掀起来,男人不顾凌卫的反抗,大手伸进衣料下,在结实苍白的腹部细细摩挲,仿佛要把玩藏在柔滑肌肤下的天然肌理。
  肢体做着霸道恶劣的事,如阿波罗神俊美的脸庞却流露失落。
  喃喃自语般,说着让人迷惘不解的话。
  只要下一个最简单的指令,项圈就会收缩,直到勒断你的颈椎。这样也不用心烦了。以后都不用看见这样的身体,这样的脸蛋。真可恶,居然连身上的味道都……相差无几。
  就算经过短暂治疗,目前在体力上,两人也远远不是对手。
  凌卫的两只手腕被佩堂用一只手抓起来,固定在头部上方。
  病人服很宽大,轻易被掀起,掠到胸部以上,男人就像饥饿的狮子,在袒露出的腹部上贪婪又愤怒地嗅着。
  这个味道。
  就是这个味道。
  干净得不像话,好像就一直躺在培养舱里,从来没有接触过外面的空气,没有沾染一丝污浊的生涩。
  但这不是他的小叶。
  明明,就不是!
  够了!凌卫拼尽吃奶的力挣扎,最后一脚,总算幸运地踢中目标。
  沉沉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吃疼地往后一缩,像是被激发了凶性,立即撩起袖子重新近。
  凌卫一脸防备惊怒地退到床角,握起拳头打算抵死反抗。
  佩堂。修罗,你真恶心!
  怒骂钻进耳里,像红色闪电在头顶的天空陡然一撕,佩堂浑身一震。
  停下近的动作。
  他呆了两秒,猛地大梦初醒般地抽了一口气,转身重重坐下,柔软的床垫立即陷下去一块。
  凌卫完全被搞糊涂了。
  暂时他还不敢取消警报,背挨着墙,保持警惕。
  对不起。
  啊?凌卫狐疑地盯着佩堂的背影。
  算了。刚才那三个字,不是对你说的。
  就算是对我说的,也没任何作用。随便对别人做这种不要脸的事,说一句对不起就以为可以解决吗?凌卫在心里愤愤不平地反驳。
  不过现在他不再是青涩愚蠢的军校生了,懂得把不该说的话藏在心里。
  目前没有必要和佩堂顶嘴,更没有理由主动激怒佩堂。
  这疯子掌握着生杀大权,只要一个指令就可以让他窒息到痛苦地晕过去,或者直接勒死他。
  我还想活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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