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不得不承认,所有的父母教训孩子不认真听课都是一个样儿。
她小脸皱成一团,委委屈屈,“我在想解题方法。”
有时候,演员绝对是说谎的高手。
“啊……哦,是妈妈不好,是妈妈错怪你了。”女儿一委屈,吕秀茹愧疚起来,如果当时肯听孩子解释,那件事情想必……
程清趁胜追击,“妈妈,我要喝水。”
吕秀茹摇摇热水瓶,“没水了,我去打水。”
韩睿康横c一杠子,他敲敲数学练习册,“那你说我听听,本题除了我刚才讲的方法之外,还有哪种方法可以解答。”
程清顺着练习册望去,嗯,题目都很简单,关键是,他刚才说的是哪一题呀?冯晶晶呢,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最兴奋的吗?快告诉我,他刚才说到哪一题了,别让我在小p孩面前下面子啊!
她极力盯着边上的冯晶晶,暗示她给个提示,孰料,小人影愣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爸爸,你来啦!”
程清一怔,偏过头看向门外。
夕阳的光芒暗藏着汹涌的惊涛骇浪,卷聚堆积滔滔激流,狂暴地冲刷地面上那个黑壮如山的影子,影子的起始点之上,是一个铁塔似的高大身影。
他,矗立在夕阳下。
第一卷 父爱如山
(1—7)
夕阳之下,他背光而立,面容难辨,好似在那里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庆余,你来了。”吕秀茹提着热水瓶迎上去。
“嗯。”冯庆余低沉沉地应了一声,向程清的病床走来。
“这是晶晶他们班的班长,来帮晶晶辅导功课的。你坐一会,我去打壶热水来。”吕秀茹交代了几句,提着水壶出门。
那个男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沾满尘土几乎难辨原色的工作服与他连成了一体,随之飘散而来的,还有浓热的汗臭味,仿佛刚在什么地方劳作完毕似的。浅灰色落腮胡包围铜紫色的国字脸,眉如重墨,两眼浮肿,血丝遍织,一脸的憔悴,满面的风尘。
也许,这位大汉曾经昂然有神,曾经豪爽朗笑,曾经俯仰不群,但是,现在他除了刚正和深沉,什么都没有。
让人不禁狠咒一声:这该死的生活!
“爸爸!”冯晶晶拉着他的衣袖,哭音浓浓。
程清恼恨他的暴力,对他极度不爽,丝毫不想理会他,因此,扫过他一眼之后,把目光调向了数学练习册,语气轻快,“韩睿康,你把题再讲一遍,我没听懂。”
从吕秀茹对待冯晶晶的态度和冯晶晶本人的口述判断,冯晶晶的父母对她如珠如宝,并不因为她成绩差就肆意打骂责罚。冯庆余的暴力可能是个意外,据她所知,成人在外界受到压力后,家里的孩子是最经常的迁怒对象,冯晶晶的10分不过是一根导火索。
孩子的命,在他的迁怒中没了。
不可原谅!
家庭暴力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家庭冷暴力。前者是皮r之痛,被打还有救治、诉苦,甚至上诉的地方;后者是精神之痛,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切充斥在家庭的每一个角落,无形地折磨你的神经。
程清对他最严厉的惩罚就是,不闻,不问,不关心,甚至……视而不见。
韩睿康来回扫了俩父女几眼,配合地开始讲题。
男人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宛如自己是一件屋子里常见的器物,平常得没有存在感。
冯晶晶的声音已经哭哑了,她轻轻地飘上父亲的背,在他耳边沙哑地唱着儿歌,“小么小二郎啊,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那风雨刮,只怕先生把我骂呀,没有那学问,呀无颜见爹娘,……”
她唱完歌,开始为父亲捶背,“爸爸,这首歌是我刚上学的时候,你教我的,希望我好好读书。可是,我老是读不好书,考试老是倒数几名,老是让你很生气,放心,晶晶以后不会再让你生气了。以后,这个大姐姐会代替我读好的,你就不会再生气了。”
她说完,又飘到程清面前,“大姐姐,我爸爸很伤心,很伤心的,”她哽咽了一下,“你能不能理理他?你代替我叫他一声爸爸,好不好?我就要不见了,你让我听一听,好不好?”
程清学表演的,是个感情非常丰富的人,自听冯晶晶唱歌伊始,热泪早已凝聚,只是碍于为她堵一口气,不想在冯庆余面前示弱,才强着泪意往回咽,假装认真听韩睿康讲解,其实,心思全飞到冯晶晶那儿去了。
她微侧头望着冯晶晶,心中惊悚,那个小人影竟逐渐淡没在空气里,再无一丝痕迹。
冯晶晶不见了!
她去哪里了?
冯晶晶轻声在她耳边说:“大姐姐,别急,我还在,只是你已经看不见我了,我的时间快到了,就要离开了。”她再次哀求程清,“大姐姐,我爸爸好伤心,你别不理他。”
冯晶晶,为什么你的心灵比水晶还要透彻?
这样的你,让我好心酸。
程清的眼睫毛轻颤,一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练习册上,砸出一个小洼,另一颗泪珠游移在下颌线的边缘,吟唱忧伤的离歌。
埋头讲习题的韩睿康倏地抬起头,少年呆住了,不同于往日见惯的冯晶晶的眼泪,那泪水有奇异的感染力,令他情绪随之起伏,无由的哀伤,宛如最好朋友远走他方,相见无期。
程清垂着头,低低地唤了一声,“爸爸!”
男人的身体不可察觉地轻颤,他向前走了两步,正对着程清,但又保持一定的距离,生怕自己的肮脏像空气中传播的病菌传染给女儿。
“晶晶学得怎么样?”冯庆余沉默了一阵,说了第一句话,问话的对象却是韩睿康。
“唔……还不错,作业解决得差不多了。”
“嗯,那就好,晶晶学东西有点慢,多谢你帮助她。她平时不怎么说到她的同学,性格有点孤僻,受了委屈又只会哭,但她是个顶听话的好孩子,麻烦你在班里多照顾照顾她。”冯庆余诚恳拜托韩睿康照应女儿。
a城是高消费城市,他们一家在温饱线上挣扎,他是个下岗工人,妻子是个家庭妇女,每月除了领取180元城市最低生活保障金,全家的主要经济生活来源是他每日去工厂的大门口蹲点,守侯需要卸车的水泥袋,他靠扛水泥袋挣生活费。运水泥的车子不是天天都有的,而工厂门口蹲点的下岗工人也不只他一个。经常的情况是,一辆车子打老远见着影,周围的工友便群起而动,待车子停下,人群已经一溜排开,等待车主挑选劳力。幸好,车主见他比较高壮,每次均指定他参与搬运。
妻子会点手工活,白天做塑料花、串珠子……,晚上拿着成品去夜市卖,多多少少贴补了家用。女儿的上学是笔不小的开支,每学期开学的费用,需要交费的课外活动,诸如春游、参观之类,还有不定时的校服费……;即使可以减免学杂费,他也咬牙硬着头皮坚持不向学校申请,他不想让女儿的同学知道他们是贫困家庭,怕她受委屈,怕她因为这事在同学中间矮一截,怕她受奚落抬不起头,他尽量让她和别的同学看起来都一样。
有时候,做父亲也有做父亲的茫然,他能给孩子什么?
他做为父亲,不能给女儿提供美好的生活环境,不能为女儿铺展锦绣的远大前程,不能保护女儿安然度过未知的风雨,一切只能她自己去奋斗,他不知道他的女儿要走多少崎岖的弯路,才能修成人间的正果。
他做为父亲,心里有说不出口的愧疚,也有望女成凤的念想。
他这辈子算是过去了,他没有文化,吃够了苦头,靠扛水泥袋勉强糊口。他看不到出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可以摆脱自身的困境?
他,看不到。
他希望女儿成为有知识的文化人,不要变成像他这样被社会淘汰的人,所以,无论怎样,他都会送女儿读书,有知识才有出路。
这次打孩子,他很后悔,他从来不是冲动的人,也从来不会因为女儿考试成绩差打她,他接受不了的是邻居的奚落。
他们住的那栋楼没有暖气,所以买蜂窝煤做饭取暖的不少,蜂窝煤大都放在走廊里。那天,女儿放学得早,大人们都没有下班,家里的煤恰好用完了,于是,她用了几个高玉林家的煤做饭。高玉林是个计较得极精细的女人,她下班回家,发现煤少了,四处检查,最后断定是他们家偷了高家的煤。
当时,妻子去菜市场拣便宜去了,只有他回到家,高玉林看见他就一顿的指桑骂槐,“穷则思变,偷煤发财,怎么不去偷水泥啊!偷我们家的煤算怎么回事啊!”
顿时,气得他全身发抖,他一个靠力气吃饭的老实人,哪受得了这种挤兑,当场冲回屋子里。饭菜喷香,一张10分的考试卷子正放在饭桌上,女儿坐在椅子上,讨好地说:“爸爸吃饭。”看到那10分的卷子,他更是怒不可遏,不分清红皂白,一手掀翻饭桌,大声喝问她。
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这次却傻呆呆的不说话,他气得掴了她一耳光。谁知,她挨打后还那样的笑,一点不知道悔过,终于,他控制不住一铁钳敲了下去。
铁钳敲下去的时候,他就后悔了,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呢?
他冯庆余的女儿不会去偷煤,做为家长还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吗?八成是女儿想去高家借,可是大人们都没回,先拿着用用,等人回来再说的。
追悔莫及!
为了女儿的医疗费,他不眠不休整整扛了两天的水泥袋,又问亲戚朋友邻居借了不少,才凑足了要交的费用。
“我刚去问过医生了,他说可以出院了,我今天是来接你出院的。”冯庆余咳嗽一声,不放心地按按上衣口袋,里面是他东挪西凑的钱,还好,没有丢失。
“爸爸,为什么这两天你没来看我啊?”程清学着冯晶晶说话。冯晶晶,你爸爸出现得真凑巧啊,是嫌住院的时间太久,怕花钱了吧!
冯庆余不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已经不是真正的冯晶晶,又哪里知道小孩子的一句问话里,居然包含有那么多的弯弯心思。
他是个憨厚老实人,没多想,直接回答了程清的疑问,“我扛水泥袋去了,刚好活多。”
“大姐姐,爸爸为我挣钱去了,他一般都守在工厂的大门口等着搬水泥。唔,还好这两天有水泥可搬,要不然,爸爸要为我的医疗费发愁了。别人知道我们家困难,不会轻易给我们借钱的。”冯晶晶语气庆幸。
顿时,程清汗颜,她为自己的y暗心理羞愧不已。
生前的职业和职业环境决定她必须善于揣测别人的y暗心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一点她做得非常好。因为,一个好的演员必须擅长揣摩人物性格,同时,世间的事物都是有相互联系的,所以,她把后天培养的“揣摩”,发挥得异常出色,游刃有余地与各色人物周旋。
老天开玩笑,她的人生转了一个弯。她生前那套放在冯晶晶父母身上显然行不通,她把他们想得太复杂了,他们是她遇见过的最老实质朴的人,他们对冯晶晶的爱护是毋庸质疑的,她决定扭转对冯庆余的态度和看法。
“庆余,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吕秀茹提着热水瓶进来。
“是。”
“哦,忘记跟你说个事。”吕秀茹把“募集金”的事情告诉了冯庆余。
他惊讶之余,又很感动,孩子们的温暖啊!这个质朴的男人连声感谢韩睿康和他们班级体,韩睿康又是一阵谦虚。
“大姐姐,我最喜欢爸爸背我了,你等会让他背你,好不好?”冯晶晶渴望的声音在程清耳边响起。
程清瞅瞅冯庆余一身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偏着头想了一会,终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谢谢大姐姐,我……嗯……我……”
“还有什么,直说吧!”
“大姐姐,我知道我的这个想法有点过份,可是……可是……我还是想说,大姐姐,我好喜欢和韩睿康做同学,你能不能代替我一直做他的同学?”冯晶晶声音有点弱弱的,怕程清一口回绝她。
“你的成绩那么差……,我尽量吧!”感情冯晶晶把她当多啦a梦了,看在她要走的份上,先答应着,至于能不能成……,她只能说尽量了。
不多时,出院手续办妥了。
在医院的大门口,程清主动伸出了双臂,“爸爸,背我。”
“爸爸的衣服脏。”
“我不怕。”
“好,爸爸背。”
吕秀茹细心地拍拍冯庆余的后背,再为程清裹上一件大衣抵挡三月的春寒。
冯庆余蹲下身子,背起了程清。
父亲的背温暖、宽大、安全、厚实,像一座浮动的山,微微起伏的肩胛勾勒出山的棱线。程清的小脸趴在上面,心情沉沉地想哭。
“大姐姐,我走了,再见。”冯晶晶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遥遥传来。
她抬头仰望,晚霞的晕红灼烧着虚无寂寂的长空,浓烈异常的凄艳。她心想:也许,今天是个适合分别的日子。她在心里轻轻道一声,“冯晶晶,再见。”
从此,这个世界上,属于程清的人生真正结束了,冯晶晶的新人生开始了。
她猛然意识到这一点,惨烈的泪水尽数洒在了父亲微微起伏的肩胛,远看,似乎像一条黑色蜿蜒的细线。
耳际的歌声渐渐远去,似乎还能抓住它的尾巴:小么小二郎啊,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那风雨刮,只怕先生把我骂呀,没有那学问,呀无颜见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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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几个煤炭引发的命案
(1—8)上
“啊哟,回来了。”
一道尖细的声音s穿了冯晶晶昏昏欲睡的神经,她勉强提起眼皮,朦胧的视线越过冯庆余的肩膀望向声源。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狭窄楼道口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细瘦伶俐,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见冯家三口上楼,她连忙让出了楼口,候在过道上。
冯庆余闷应了一声,似乎不想与她打招呼,倒是吕秀茹答了话茬,“是啊,今天出院了。”
“没什么大事吧?”女人追问。
“没事,养个两天就好了,医生说的。”
“哎哟,那有你们这样打孩子的,有什么事好好说嘛!幸好没大事。”
女人尖细的声音令冯晶晶很不舒服,还有点反感,她小声说:“爸爸,我困了。”
“好,就到家了。”冯庆余背紧女儿,打算越过挡路的女人。
女人身子一挪,又拦住了去路,“我说哪,你们把孩子打得怪可怜的,我刚熬了点海带排骨汤,拿来给孩子喝,补点儿营养吧!”
“庆余。”
“快谢谢你高阿姨。”冯庆余扭头对背上的女儿说。
高阿姨?
那个冯晶晶生前借过他们家的煤,大家是邻居。
冯晶晶倏地回忆起来,她不动声色观察了一番,双方相处的架势,恐怕是恶邻居多。那女人说话的方式和态度,令人很不愉快,父亲明显不想多搭理她。
她甜甜地笑,“谢谢高阿姨。”
高玉林面上一喜,“你等着,高阿姨给你端汤来。”
冯家小丫头因为拿了高家几个煤的事情住院,传得整栋楼都知道了,邻里们背地都戳她脊梁骨,说她跟孩子较真实在小气自私,丈夫孩子回家也是埋怨连连。
哎,她当时不过是有点生气,随口抱怨了两句,哪里知道出这种要人命的事情嘛!
得,为了心安,熬个汤送过去,算是人情。
她喜滋滋捧着汤锅,正要往吕秀茹手里塞,蓦然听得冯家小丫头说:“谢谢高阿姨的汤,可是,我们刚在外面吃过了,肚子还饱饱的呢!妈妈,你说是不是?”
高玉林抢着说:“没关系,天冷,汤搁个一天,热一热,还是可以吃的。”
冯晶晶撅起小嘴,“我不喜欢喝二道汤,谢谢高阿姨,爸爸我困。”
“好,我们回家睡觉去。”
高玉林尴尬地捧着汤,目送冯家三口进家门。
一进家门,冯庆余就说:“晶晶,做得好,我们不缺那点吃的。”
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放下女儿,接着又说:“虽然我们家穷,但是,我们穷得清白。你记住,做人要清白,不要让别人看不起你。”
吕秀茹在厨房里洗菜,边挑边说:“你爸爸说得对,晶晶要不是你动了高家的煤,让高玉林说那种难听的话,你爸爸能打你吗?!打了你,你还笑,以后啊,你……”
倒塌,被敲脑袋,还是我自找的!
呜,原来她是因为几个烂煤死的!
想必高玉林说的话,直接刺激到父亲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才导致了后面的事情。冯晶晶何等样人物,她前后一串连,所有的事情线索全部明朗起来。她暗自嗤笑一声,死得真冤,幸好没接那个汤锅,要不这会,她准被它噎死。
冯庆余轻抚女儿头发,“晶晶,去睡吧,等会饭好了,爸爸叫你。”说完,他提壶热水,拿着洗漱用品,往楼里的公共浴房去了。
吕秀茹在小厨房里洗菜,冯晶晶趁机四处看看她今后长住的地方。
说是四处看,其实冯晶晶三分钟不到就把这间房子摸透了。
这是一间经过改造的老式公家房子,45平米的面积,有限空间无限利用,房子划分为三个空间,屋门正对着小厨房,一条窄小的房间走道直通另一个房间,再往前走是阳台搭建的小房间,冯晶晶的私人领地位于这个空间。
房间格局紧凑,基本的家具物件除了床就是衣柜和饭桌,连电视机也没有,“家徒四壁”描述的就是这种地方,尽管物件少,但是所有的地方干净又整齐,绝对不邋遢。
没有电视机?!
难怪,那位和同学走不到一块了,没有共同话题,基本不用交谈。
冯晶晶再“扫瞄”一遍屋子,看能否发现什么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镜子!
衣柜上有一面镜子!
冯晶晶眼睛一亮,兴奋地拿下镜子,径自朝“私人领地”走。
阳台小门一关,自成一统,打开灯,倒头躺在床上,她紧紧抱着怀里的镜子,把诸天神佛念了个遍,希望不要太难看。
举起镜子,她半是害怕半是期冀,飞快扫了镜子里的人像一眼。
天哪!
这是我吗?
她突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死盯着镜子。
蓦地,她扔了镜子,满床乱打滚,若是在什么空旷的地方,她肯定要狂啸山野。
消停一会,她又开始捂肚子狂笑。
老房子隔音设备不好,吕秀茹担心的声音从小厨房传来,“晶晶,怎么了?”
“哦……哦……没事,我想起一个笑话了。”
“别笑太厉害,医生交代要多休息。”
“知道啦!”
冯晶晶没办法消除那种情绪,她又开始满床地打滚,若癫若狂。
如果,你坐过云霄飞车,体会过从低升至最高,然后从最高猛然下落的畅快和刺激,那么,你就能理解冯晶晶现在的精神状态。
看镜子之前,她基本对其本人容貌不报期望;看过之后,又超出她的期望,那种大落大起的情绪,她不发泄发泄,不憋死人才怪。
她滚得累了,便歪倒在床头,直溜溜瞪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冯晶晶,怪不得你没人缘到这种地步啊!如果,我和你是同学,我八成也不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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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烂人缘的原因
(1—8)下
她滚得累了,便歪倒在床头,直溜溜瞪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冯晶晶,怪不得你没人缘到这种地步啊!如果,我和你是同学,我八成也不理你。”
准确地说,不理会冯晶晶,是女同学的做法;欺负冯晶晶,是男同学的做法。
原因只有一个,冯晶晶的长相。
女同学是因为嫉妒她而不理她,男同学则是因为想要亲近她,这是小男孩表达喜欢小女孩的惯用小把戏。
冯家夫妇的外貌……,大概,冯晶晶属于基因突变吧!
冯晶晶再次举起镜子仔细端详自己,忍不住又是几声痴笑。
小女孩子哪能有这样的容貌,怪不得老天要把她收走。
那面容原本已是清丽至极,现在,那黑瑱瑱的眼睛里住着另一个灵魂,渗露迥然别样的味道来,被那种宛如炼化金属般的眸子凝视,是要眩晕生痴的。纯粹的无心,反而生出几分摄人的惊心动魄。
问一声:这个女孩长大了,可会吸食人的灵魂?
持靓杀人,不过如此!
美中不足的是,长期的营养不良促成她的身体过早瘦削,偏又长着比同龄女孩稍高的个子,一头偏黄的头发提醒了她只有12岁的事实。
幼稚的身体和成熟的灵魂,矛盾扭合在一起,怪异地赏心悦目。
她笑了一会,呆住了,如此相貌真是障碍啊!
没有舞台、没有水银灯、没有摄影机、没有观众,她,不需要如此的张扬。
她略微思索,潜心沉静,对着镜子调整表情,收起暴露自我的目光,转瞬之间,那种夺目的光彩便消失了,成为名副其实的黄毛青涩小丫头。
她放下镜子,喃喃自语,“冯晶晶不会辜负这一次的机会。”
吃完晚饭,吕秀茹提着编织袋出去摆夜摊,冯庆余累了两天,早早上床休息,冯晶晶则龟缩回自己的“私人领地”。
阳台搭建的小屋子,狭小且坚固,但是隔音效果不太好,须臾之间,她已经把东家长西家短听了一个遍,五六台电视机的声音更是隐隐可闻。
阳台小屋里挂着两副窗帘,一副浓绿色的窗帘隔离父母居室的窗户,另一副浅米色的窗帘隔离室外的景象。她拉起浅米色窗帘的一角看了一会户外,又索然无味地放下,尽是琐碎而市井的生活场景。
室内空间仄,堪堪放下一张床,床尾干净整齐地叠放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若干课本、一个斑驳落漆的铁皮文具盒和一张折叠写字小桌子。
冯晶晶打开折叠写字桌,桌子粗糙,木色老旧,左上角刻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字体成熟,是父亲亲手做的吧,她又摩挲一会,想必平日的作业都是坐在床上打开这张小桌完成的。
接着,她随意地翻动起以前的作业来。
嘎嘎,真是祖国江山一片红啊!吃了这么多的红甘蔗,也不嫌牙疼,她忍不住笑起来,玩心大起,开始查找自己上过六十分没有。
哈哈,发现了!
咦……
啊,倒塌!
囧!
唯一的六十分的页面上,老师居然批了几个红字:冯晶晶同学,抄别人作业是不对的,要虚心听课,认真完成作业。
崩溃……
无语到乏力的程度,“上帝是公平的,……”那段话真是经典啊,上帝绝对是忘记赐予那位冯晶晶同学一个正常学习的大脑啊!
冯晶晶满脸黑线,不期然想起了韩睿康的态度,一班之长的鄙视,可想而知其他同学了。
不怕,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哼哼,你们小心点,我从今往后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算了,看看她的周记吧,看她写了点什么。
翻开周记,那些幼稚的语句承载的皆是担心,担心父母的身体,担心自己的学习成绩,担心自己听到的邻居间的琐碎事情的发展和结果,担心……,甚至,还担心自己能不能继续做韩睿康的同桌。
这孩子……很忧愁啊!
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位老师的评语。
周记是老师和学生的交流,一个目的是锻炼学生的作文能力,另一个目的是老师通过周记了解学生的状态。
程清时期,她也写过小学生周记,印象中,老师一般写的是:已阅,很少写什么评语。
这位老师大人,真负责,不仅每篇必写,还谈及其他的看法,对冯晶晶同学谆谆善诱,并就韩睿康同学的同桌问题展开深入讨论,安慰她不必为此事担心。
她翻着周记感叹,老师大人对冯晶晶同学真好啊,真照顾她的感受。咦,不对呀,为什么这位老师大人的笔调这么幼稚、看问题还有点浅显呢,尽管比冯晶晶同学稍微好点。
笔迹有点熟悉啊!
似乎见过……
霍然,一个事实如闪电一般击中了冯晶晶的大脑,她懵了,这个笔迹她几个小时之前见过,是属于那个名叫韩睿康的臭p孩子的笔迹。
他他他……他的权力真大啊,老师真信任他啊,冯晶晶同学的六年同桌史不是平空来的……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韩睿康同学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孩子呢!
嘎嘎,多少是托了这张脸蛋的福吧……,她摸着脸想……
她笑了一会,突然记起来,今天分别时该同学叮嘱她一定记得写周记,星期一要交的。
冯晶晶脑袋发麻,写给一个12岁小p孩看的周记,小学生的周记写什么啊,她有什么好写的呢,难道写一篇包含字字血泪的《奋斗:在重生之前》吗?
冯晶晶抓着一枝笔,冥思苦想,偏偏周围隔壁的三大叔四大婶还不停的s扰她,连唧唧歪歪的电视也来横c一脚,死人啦,这种环境下能写出点什么来,简直是天才级人物。
在她几乎抓狂时,隔壁飘来电视机的声音,“……今日娱乐播报……”
哦?娱乐新闻!事关她的老本行,她竖起两只耳朵仔细听。
“国内一线红星霍瑞儿距16号发生车祸以来,今日首次面对媒体……”
“啪”,“今日的股市行情一路走低……”
“喂,你换什么台啊!”
是啊,别换台,快转回去。
“无聊,黄菜叶子老太婆还看什么娱乐,来点实在的。”
“滚,烟渣子老头你懂什么叫时尚啊!”
“啪”,“……霍瑞儿的经济人,当场死亡……”
呜,幕后的悲哀啊,连名字都没出现,只是冠上“霍瑞儿的经济人”几个大字。冯晶晶还没来得及哀悼,隔壁一再发生抢夺电视收看主控权的惨烈斗争,导致娱乐新闻时断时续,她的自怨情绪也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终于,她听到了最后一句,“该车是霍瑞儿送给其经济人的生日礼物,经检查车内刹车系统有问题,警方初步怀疑不是单纯的交通事故,霍瑞儿被列为嫌疑人之一。”
“轰隆”,晴天霹雳。
不是意外啊!
她了解霍瑞儿,那女人怕死、怕痛、怕受伤,也许爱到想杀死她,但是绝无可能陪上自己与她一道“殉情”,所以,霍瑞儿杀程清的说法是不成立的。
那么,是谁要杀我?
看来,她有必要打一个电话了。
第一卷 怪叔叔
(1—9)
一个长相猥亵、胡子拉渣的中年男子坐在麦当劳的儿童游乐区附近,以他为圆心,方圆三米之内属于绝对真空地带,星期天的麦当劳人流量相当大,因此,能制造如此的真空,实属不易。
带着孩子的父母经过其身旁,纷纷对他投注“关爱”的目光,同时紧紧看好自己的小孩子,叮嘱孩子不要乱跑。
突然,一个橘红色的小球飞出游乐场地网,直直越入……
“噗”,小球完美入d,呃,是汽水杯,溅起几个水点。
小男孩噔噔地跑出场地,直向目标物跑去。
“唔……”
“你要小球,是不是?”那颗球正好落入中年男子的汽水杯内,他对溅在身上的水渍不以为意,反而翘着兰花指捏起杯子里的小球,笑眯眯地凑到小男孩面前。
一张写满猥亵的脸陡然放大数倍,倒八字眉,白多黑少的三角眼,蒜头鼻子,拉渣胡子的中间是一张鲶鱼嘴似的大嘴,小男孩愣愣地倒退一步。
男子看小男孩没反应,笑得更是“和蔼可亲”,语调柔和得滴水,“怎么了?怎么不接啊?来,拿着吧!别怕,叔叔不怪你,呵呵……”
男子捏着球递到小孩子面前,“舒缓”地笑,笑出了白呲呲的大牙,然后,一只大手拉起孩子的小手……
哇……,是怪叔叔,是中年怪叔叔,妈妈说怪叔叔会把他偷走的……
“哇……”,小男孩倏地爆发出惊天动地哭声,嘴里高分贝尖叫,“妈妈,妈妈,有怪叔叔,哇……我没有不乖……哇……”
“哪里?”一位年轻的母亲从柜台慌张地奔来,看管孩子的工作人员也惊慌失措地跑到中年男子面前。
“你……你想做什么?”年轻母亲气势汹汹,一把抢过男子手里孩子的手。
“呃……,这位先生,麻烦你把小球给我,谢谢。”
“你们什么意思?”男子收起笑容,缓缓握住小球。
“我什么意思,我还要问你什么意思呢?”年轻母亲抱紧孩子。
“我能有什么意思,是你小孩太神经。”
“你……”,年轻母亲发飙了。
一场激烈的口角即将爆发,突然……
“舅舅,你怎么还没买我要的外卖?”一道脆甜的童声截断了所有的可能。
大家不由把目光转向一旁,只见一个12、3岁的小女孩,一身洗得有点发白的实验一小的校服,穿着一双老旧的白色帆布鞋,头顶贴着白纱布,长长的头发编成了公主头,清丽无双,清澈的目光水波般直直荡进你的心底,你怎能忍心拒绝目光主人的要求。
中年男人一愣,反应过来,“我不……”。
小女孩沉下脸,花瓣似的小嘴轻撅,“舅舅,你再不买,我下午的芭蕾课就不用上了。”
学芭蕾的?难怪,这么纤细的身材,气质也没得说,众人心里赞叹。
年轻母亲秉持着学艺术的孩子不是坏孩子的原则,对小女孩很有好感,送孩子学芭蕾的家庭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她口气缓和下来,“他是你舅舅啊?”
“是啊,大姐姐怎么了?”
大姐姐?“呵呵”,年轻母亲一顿花枝乱颤,笑得眼睛找不着北,“没什么,一场误会。”
“喂,我……”中年男子还想说什么又被小女孩打断了。
“舅舅,你要是说话不算话,我告诉外婆去。”
“做大人的还是要守信用啊!”年轻母亲在一旁助威。
“姐姐,叔叔不买给你吃,我的分给你。”小男孩好喜欢这个漂亮姐姐,他忍不住拉拉姐姐的长头发。
“诶,你要吃什么?”中年男子乖乖投降。
“舅舅,你真不长记性,全家桶啦!”
“好好好,全家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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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拎着全家桶外卖和冯晶晶一道出了麦当劳的门口。
“拿着全家桶回去吧,叔叔我不是冤大头,再有下次,小心叔叔我卖了你。”中年男子把全家桶放到小女孩手上,一副呲牙咧嘴的恶心样子,最后,露出全身唯一的优点——白牙,上下咬合两遍,保持最强大的威慑力。
“噗嗤”,冯晶晶不给面子的笑场,既而,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他有点傻眼,这孩子脑袋该不是有问题吧!
“张晓明,我教给你的词儿和表情,你怎么一点不加变化,千遍一律。”
“你……你……你是谁?”张晓明惊诧地瞠大了眼。
“忘了吗?昨天晚上,我给你打了电话,并约你在这儿见面的。呵呵,要知道我是谁,你先带我去剪头发,然后,我再告诉你。”
张晓明恍然大悟,“是你——”。
昨晚,他接到一个带童音的莫名其妙的电话,约他今天在市中心的麦当劳见面,他没多在意,只当是个玩笑。今天出现,不过是因为今天恰好星期天,他正好找地方发泄,他还没试过在市中心的麦当劳……
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像,好像,那神情,那说话的语气……
问题是,有可能吗?
=
张晓明在发型屋内坐立难安,事情是不是他猜测的那样?可是,那太匪夷所思;亦或是,一个什么熟人开的玩笑?
不不不,那件事只有他和清姐知道,一个寻常的孩子是不可能知道的。
啊——,事情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想得快爆炸了,想象力严重超标,乱得他一个劲儿地挠头,好像和头皮屑过不去似的。
发型师担心地瞟一眼镜子里怪异猥亵的中年男人,他借着剪发的动作,附在冯晶晶耳边小声地说:“小妹妹,如果遇见坏人要学会保护自己,你是不是被威胁了?如果是,我帮你去报警。”
冯晶晶笑嘻嘻,“他是我舅舅,面恶心善。”
“啊?他是你舅舅?呵呵,不好意思啊!”发型师嘴上道歉,眼睛还一个劲儿来回对比镜子里的两舅甥,心里直嘀咕:都说外甥像舅,这两位长得也太不像了吧!
他心里嘀咕,手上却没停,不多时,一个清清爽爽的赫本头出现了。
经典,绝对有其存在理由,赫本头为冯晶晶增色不少,一改青柠檬似的黄毛丫头形象,变得清新舒爽,完美诠释“清丽绝伦”这个词。
冯晶晶在心中暗暗咋舌,这张脸蛋可谓得天独厚,剪个短发怎么竟然显得愈发突出了?她不禁有点后悔剪这个头发。她剪头发的原意是因为头发营养不良干涩分叉,还不如剪去,省得分养份,现在,适得其反。
“啊呀,小妹妹,我给那么多人剪过这个发型,就数你剪得最好看。哎,你们快过来看看。”发型师赞叹着,招呼自己的同事一道过来看看。
星期天,发型屋人多,听见有人剪得漂亮,大家一窝峰围过来看。
冯晶晶首次被人看到发麻,急忙拉过张晓明付钱走人。
“太恐怖了!”冯晶晶拉着张晓明跑到一个僻静地方,才停下疾走的步子。
“你到底是谁?”张晓明按捺不住了。
“嘿嘿,这样说吧!有个人因为工作压力过大,身体出现失衡状态,心理医生建议他找人吵架减压。然后呢,这个人跑来找我,问我怎么办,我告诉他,以你的外型条件,你可以扮中年怪叔叔啊,去小孩子和父母一同出现的地方,施展怪叔叔搭讪绝技,引人吵架不就完了。现在,你说我是谁?”冯晶晶俏皮地眨眨眼,一语道破天机。
“真……真的是你……清姐?不是我压力过大,导致我大脑出现幻听幻觉?”他还是有一丝怀疑。
“还怀疑我!好吧,我再讲一件事,某人今年实际年龄26岁,却长着一副40岁大叔的样子,外加其形象一贯猥亵,大学毕业找工作没有用人单位肯聘用,据说,还曾有人建议此人去‘4050专场’,不要和年轻人争饭碗,宝刀已老,就该伏老……”
冯晶晶生前,其看似外向的性格暗藏着高傲和孤僻的一面,学生时代无人理解她的演员梦,她也不喜欢和那些无知的同学交朋友,班级集体活动,常常是各有小团体,唯独剩下她一个人;工作后,她的工作性质又决定她没有真正的朋友,但张晓明却是一个例外的存在。
他不仅是她招聘进公司的,同时也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副手,他的外貌和他的能力、性格成反比,深入接触过这个人,你才知道他够义气、够哥们。
别的不论,单就他的外貌和求职遭遇,她总是有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呜……哇……清姐,真的是你啊……哇……”,张晓明嚎啕大哭,扑在地上,一把抱住冯晶晶的小腿。
冯晶晶揉揉太阳x,有点受不了他的夸张,“停,什么样子,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有毛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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