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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律师在鹏程酒店开了房,约丛林打麻将。丛林跟张仲平说:“要没事就来吧。”张仲平说:“算了吧,打业务牌太难受了。”丛林说:“谁叫你打业务牌,不要冤枉好人。”
丛林这次带的女朋友叫曹小米,是个幼师,刚学会打麻将,瘾特别大,围着丛林叽叽喳喳的指点江山。丛林也耐着性子,随她闹。两个律师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看得出跟丛林很熟。右边那个姓鲍的律师,三十多岁,早早地谢了顶,光亮光亮的,像一只60w的电灯泡,手指头不停地在桌子边缘上弹拨,说:“邪门了,都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丛哥你是两手抓,两手都很硬,有什么诀窍没有?”丛林说:“都怪你名字取得好呀。”鲍律师给张仲平递过名片,叫鲍树棘。鲍树棘见丛林这么说,便很谦虚地笑了,又在没有了头发的脑袋瓜上挠了几下。正好左边的李律师刚给丛林放了一炮,说:“我呢?我的名字还不好?也输。”丛林说:“你的名字在帮人打官司的时候好,打牌的时候不好。”原来李律师的名字叫李赢。
鲍律师和李律师是合伙人,他们成立的律师事务所,各取了自己姓名中的一个字,叫鲍赢律师事务所,名字尽管很俗很直白,但业务做得也还不错。
张仲平采取的策略是游泳,宁愿不和,也尽量不放炮,除非是鲍律师或李律师放的炮。自摸是要和的,丛林放的小炮,偶尔也和他一、两把。鲍律师和李律师一个劲地给丛林放炮,对张仲平却盯得很紧。张仲平尽管打得很缜密,无奈那天手气不好,不多一会儿就输了三、四千。丛林安慰他说:“你老婆这次出差可以放心,估计不会有外遇。”张仲平说:“她要是有外遇就好了。”小曹说:“干嘛这么说?”丛林说:“刚才鲍律师不是说了吗,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反过来说,张总输一点小钱,就可以证明他老婆对他很忠诚,所以你看他,笑眯眯的。”小曹说:“你乱讲。”丛林说:“你不知道吧,我们有个姓朱的同学在省教育厅工作,打牌不能赢,一赢就紧张,骂他老婆肯定在外面偷人,搞得我们都喜欢和他打牌。”小曹说:“你们那同学真的是头猪。”
张仲平的钱包里一般也就四、五千块钱的现金,怕再点个大炮没钱付账,面子上过不去,干脆掏出一千块钱搁在小抽屉里,然后对小曹说:“你来替我挑土,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小曹说:“你干嘛?”张仲平说:“我下去买点水果上来。”小曹说:“我去吧。”张仲平说:“算了,还是我去吧,你去丛林不放心,肯定会面不改色心乱跳,那还不输钱?赢了钱他会更紧张,还以为你在搞第二职业。”小曹嘴撇了撇,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丛林。张仲平说:“怎么,还要丛林批准呀?”丛林笑了一下,拿胳膊肘碰了一下小曹:“张总让你上你就不要客气了,都是自家兄弟。”张仲平说:“就是就是,你就不要客气了,这个时候跟我客气就是跟人民币客气,因为我估计你会赢,不信咱们俩打赌。”
鹏程酒店大堂里有取款机,张仲平取了五千块钱,但并没有急着上房间。他在大堂的咖啡厅里要了一瓶矿泉水,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喝茶、喝咖啡的人不少,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大家七嘴八舌的,声音合在一块,就像是个养蜂场。钢琴时不时地响起,在嗡嗡的噪音里,像河流里飘浮的一片干净的树叶,沉沉浮浮,波光闪闪。
张仲平拨通了江小璐的电话,问她在家里还是在上班。江小璐说在上班。张仲平说:“几点下班?”江小璐说:“七点。”张仲平说:“我来接你吧。”江小璐说:“算了算了,我坐班车,挺方便的。”张仲平说:“你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你男朋友吧?”江小璐说:“你说呢?”张仲平说:“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江小璐说:“这么早你怎么会有时间?要不,我们在那间台湾豆浆店碰面吧。”
张仲平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等他拎了一些苹果、提子和布丁上房间的时候,小曹桌子前面的人民币已经堆起了一大叠,她没有动张仲平给她留在抽屉里的本钱。
鲍律师和李律师一个劲地说厉害,说小曹旺丛林,又说这人的运气要是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小曹笑得一脸灿烂,随他们说,丛林则替她谦虚,说,里手怕新手,为什么呢?因为新手一心只想和牌,没有心思做大番子。两个律师赶紧说对对对。
这个时候丛林的电话响了。
丛林说:“怎么?没有在家?手机也打不通?不会被人绑架了吧?”
张仲平已经听出了唐雯的声音,伸手去拿丛林的手机,被丛林挡住了。丛林说:“教授你紧张了吧?这么快就查岗了?”唐雯说:“我查什么岗?给他报个平安罢了。”
丛林说:“紧张就紧张嘛,别不承认。好在仲平是跟我在一起,否则,不定会有多着急吧?”
唐雯说:“我着什么急?你不是说你不是坏东西吗?”
丛林说:“我不是坏东西,可外面的坏东西还少吗?”
张仲平说:“算了算了,把手机给我吧。”张仲平接过电话,说:“到了?”
唐雯说:“到了,你早点休息吧,都快十二点了。”
张仲平说:“你也早点休息吧,好好照顾自己。”
唐雯说:“我住在学校的宾馆里面,很方便。”
张仲平说:“行呀,回来给你报销。”
丛林示意小曹还是让张仲平上。张仲平则要小曹继续玩,小曹说:“算了,再玩,赢的钱说不定会悔出来。”丛林看了小曹一眼,看得小曹直吐舌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张仲平重新上场之后,牌风变了。丛林还是赢,张仲平也和了两把。鲍律师和李律师各给他点了一个炮。这样,张仲平原先输的钱差不多又回来了。
鲍律师最先被打断腿。他对旁边的李律师说:“贷点款吧。”李律师拿过公文包,抽出一叠,数也没数,就给了他。但鲍树棘真的是鲍书记。杠上开花,自己没开到,居然开到了丛林家里。原来丛林早已听牌,要的就是鲍律师开出来的二饼。鲍律师说:“怎么搞的,我喜欢的东西跑到你那里去了?”张仲平说:“对不起,这东西我也喜欢。”原来张仲平将将胡也已经听牌。鲍律师一炮两响,都是大番子,刚才的贷款悉数外流还不够,又找李律师要了六百。李律师说:“我也要赤字了。”鲍律师放了个大炮,却比自己和了还高兴,说:“这是天意呀,不能说是打业务牌吧。”他起身到卫生间洗了两个布丁,一个递给小曹,一个自己吃,边吃边说:“等一下,我去取款机里取点钱。怎么搞的,今天又是我发工资?”
丛林说:“算了吧,时间不早了。明天还得上班。”
张仲平说:“我看也算了,今天晚上丛哥还有任务。你们俩老放炮,他心理不平衡。”
小曹嘴一翘,胳膊一伸,手指同时朝张仲平一戳,说:“你乱说话。”
张仲平说:“你听懂了?真聪明。”
丛林说:“别理他,张总痞得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又说:“老规矩,开房的钱赢家付,把押金条给我吧。”
鲍律师从空空的钱包夹里把那张押金条掏出来,递给了丛林。丛林则拿一千块钱递给他。鲍律师也不客气,接了,说声再约吧,就与李律师先走了。
丛林让张仲平再开间房,张仲平说算了,我到公司沙发上去躺一会儿。丛林也不坚持,乘小曹上洗手间,就问上次那事怎么样了,是不是开始在跟侯头接触。张仲平回答了他,说现在竞争好激烈的,不抓紧,怕别的拍卖公司c进来,得太紧了,又怕时机不成熟,白做了工作。丛林让他自己把握好。
早晨八点钟左右,张仲平和江小璐一起在外面吃了早餐,江小璐问他怎么安排,张仲平说,到你那里去休息一下吧,昨天晚上打了一通宵的牌。
两人躺在了床上,张仲平想有所作为,江小璐说:“别闹了别闹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帮你把手机关了?”张仲平说:“我自己来吧。”
迷迷糊糊中,张仲平感到江小璐蹑手蹑脚地进进出出,像一只忙碌的小老鼠。张仲平不知道江小璐什么时候起来的,他扭头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江小璐长得好,笑起来两个酒涡,深深的,圆圆的,小巧的鼻子下面还会有一条短短的弧线若隐若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但总是像初次见面一样,客客气气。很快就跟张仲平上了床的江小璐,其实是个很内敛的女人,一点也不放肆,在张仲平这一边,却是一种在别的女人身上从未体验过的腼腆。他偶尔想起她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想很粗鲁地强暴她的欲望。可是一见面,他的这种夹杂了暴力倾向的欲望,又会像到了年龄的领导干部一样,立即退居二线,只剩下对她的一种欣赏。江小璐应该是个好女人,只是不知道怎么会跟老公离婚,张仲平在刚认识江小璐那会儿,曾经问过她这个问题。当时江小璐一下子把目光错开了,说:“干嘛问这个?我不想谈。”张仲平记住了,从此再也没有犯过傻。
江小璐在厨房里忙碌。张仲平从卧室里悄悄爬起来走到她身后,从后面抱着了她的腰,江小璐一颤,说:“吓了我一跳。”张仲平把嘴凑到她的耳朵根那儿,并不说话,捺起她的头发轻轻地吻着她的脖子。江小璐回头朝张仲平笑一笑,说:“别闹别闹。”她轻轻地抓着张仲平的两只手,让它们物归原处。
江小璐在准备中餐,一盘水果沙拉,几片面包,一小碟白灼生菜,还有两份单面煎蛋。很简单,也很清爽,跟张仲平在外面请客吃饭点的那些菜比,完全是另外一种类型,与居家过日子的饭菜也有点区别。
吃过中餐,张仲平胃部感到很舒服。他问江小璐有毛巾没有,说想洗个澡。江小璐很快就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了,说:“你先洗着吧,我到超市里去买。”张仲平说:“算了,用你的就行了。”江小璐说:“那哪行。”张仲平说:“那好吧,我去买,正好活动活动。”
张仲平在超市买了毛巾,还买了几斤苹果、两盒沐淋早餐圈、两盒沙琪玛、两包香辣鱼和一包美国杏仁,这都是江小璐喜欢吃的。又给自己买了一只牙刷和两包绿箭口香糖。他本来已经买了单,回头看见超市门口新增了一个花架,花团锦簇的,又折回去买了一把马蹄莲。
回来的时候,江小璐已经在浴室里洗澡了。
张仲平很快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但他在浴室门口还是敲了敲门。江小璐说:“我很快就洗完了,让你。”张仲平说:“你别那么急,我跟你一起洗,帮你擦擦背。”江小璐说:“不要不要,我最怕痒了。”张仲平说:“我会听你的指挥,你说上我就上,你说下我就下,你说右我就右,你说左我就左,你说轻我就轻,你说重我就重。”江小璐给他一个湿漉漉的笑,说:“你烦不烦。”张仲平说:“不烦,我一点都不烦。”
张仲平一抱着江小璐,就把帮她擦背的话给忘了。两只手里有了鲜活的东西,刚才的诺言就很难兑现了。浴室里弥漫着洗发精和沐浴香波的芳香。张仲平还说要听江小璐指挥,他这会儿自己都指挥不了自己了。张仲平说:“我拿你怎么办?”这是他自己的嘀咕,声音含糊不清。江小璐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嗯的一声,企图朝他转过脸来,被张仲平硬生生地压了回去,江小璐上身朝下弯的时候,后面的张仲平滋溜一下就进去了。
江小璐已经开始呻吟了,她说:“不不不,不要在这里。”张仲平本来不想听她的,但内心里到底潜藏了一份对她的讨好,只好出来。两个人拖泥带水地还是把战场转移到了床上。
第四章
扶桑海岸是3d公司一年以前在省高院做的一笔业务,将近三千万,大部分拍卖成交款当时就转给了省高院,只留了几十万的尾数在公司的账上挂着。这也是省高院执行局的意思,主要是担心在项目移交、过户时出什么状况,需要动用资金解决。
这是最后一次与高院结账,所以张仲平把公司财务部的熊部长带来了。
张仲平将熊部长留在财务处,自己上了执行局。执行局的法官很少呆在办公室,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办案,但刘永健还是比较好找。作为执行局的头儿,一般很少亲自出马,除非是大案要案,需要他挂个名,牵个头。
刘永健果然在办公室,正在接待下面哪个地区的执行局局长和他们的一个副院长。
张仲平很少到省高院执行局来,这次到健哥办公室,也就是打个招呼,把结账的事给他说一声。
张仲平讲了几句话就走,没想到健哥却跟了出来。他很快地朝走廊两头看了看,说:“做过法人股的拍卖没有?”
张仲平说:“做过。”
健哥点点头,说:“那好。”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张仲平不会觉得健哥的话无头无尾,更不会傻乎乎地去追问是怎么一回事,与健哥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关系早已默契到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地步。张仲平心里头很兴奋,他知道大买卖可能又要来了。
张仲平是通过丛林认识刘永健的。认识了一、两年,关系也就平平常常。张仲平和丛林还有另一个同学,姓蒙,上大学时是班上的班长,毕业后留在了北京。他官运享通,已经做到了相当的级别。张仲平一开始并不是没有想到要利用他来加深与刘永健的关系,但又觉得天高皇帝远,不方便麻烦人家,丛林直笑他幼稚。
上大学时,张仲平与老班长的关系很好,睡上下铺。两个人不仅结伴打球,晚自习替对方占位子,互相之间帮着打饭,张仲平还帮他写过情书。一次舞会上,老班长看上了外语系的系花。那个张仲平后来称为嫂子的人,婷婷玉立,长得很漂亮。不过也可能是外文小说看多了,满脑子的罗曼谛克。老班长一连写了三封情书,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老班长睡上铺,整夜辗转反侧,弄得张仲平叫苦连天。张仲平比老班长小五、六岁,中外文学名著看过不少。那会儿虽然还没有正式谈过恋爱,理论知识倒是一套一套的,俨然是个恋爱专家。老班长不耻下问,要张仲平帮助分析问题出在哪儿。张仲平一看老班长情书的底稿,就找出了症结所在。老班长居然把情书写得像案例分析。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老班长连声说:“对呀。”张仲平说:“你要让别人感动先得感动自己,要让别人发热先得自己发烧。”老班长接受了他的意见,却总是找不到什么方法能够让自己烧起来。张仲平说:“简单地说,把自己弄得不要脸就行了。”老班长说:“不行吧?”张仲平说:“换一句话说,不要脸就是勇敢和执着,这可是男人的优良品质呀。有一句恋爱真经,叫做胆大心细脸皮厚。”老班长听得一愣一愣的,说:“对,有道理。”老班长埋头苦干了两个晚上,写出来的情书,让人看了以为是个欲火焚身的色狼。张仲平看得直摇头,说:“哥哥呀,谁让你这么赤膊上阵了?关键部位也还是要披点羊皮的。”老班长嘿嘿直笑,埋头改了一个晚上,张仲平看了,觉得进步不大。老班长烦躁了,说:“j巴鸟情书,不如干脆提把刀子去问她,行就行,不行就自行了断算了。”张仲平说:“你要真这样做,我估计她会很激动。”老班长说:“是吗?然后呢?”张仲平说:“然后她可能会晕倒在你怀里,也可能会报警。”张仲平起了好为人师的念头,便自告奋勇地捉刀,一写竟洋洋上万言。那时张仲平正暗恋一个名叫夏雨的女孩子,他替老班长写的情书完全是有感而发,不仅情真意切,而且文采飞扬。不知道是老班长的勇敢执着起了作用,还是张仲平的情书起了作用,他俩的事总算成了。
丛林提醒张仲平去找老班长很不容易,等于默认了自己人微言轻、能力有限。报纸上别的拍卖公司的广告隔三差五地出来,搞得张仲平真的有点儿像热锅上的蚂蚁。丛林问他是要面子还是要票子,你既然下海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大家都在拉大旗做虎皮,你不这么干,等于浪费资源。
张仲平决定上北京去看老班长,却又为准备什么礼物而发愁。他找来丛林商量,丛林直摇头,说:“你书生气太重了,得改。但也不要矫枉过正,搞得浑身都是铜臭气。所以,红包就没意思了,商场里能够买到的东西也俗。”
张仲平说:“老班长不是喜欢书法吗?我想弄幅字送给他,行不行?”
丛林说:“谁的?”
张仲平说:“林则徐的。”
丛林说:“真的假的?”
张仲平说:“当然是真的。你忘了我是搞艺术品拍卖的?那个卖家要八万,砍砍价,三、四万能拿到手。”
丛林说:“这个你就不要跟我讨论了,你又不是去送礼,主要是去看同学,意思到了就行了。噢,你别忘了嫂子和他儿子。”
张仲平上北京后不久,就有了老班长他们单位组织的一个短训班。张仲平打听到刘永健参加了,就又上了一趟北京。
张仲平一直记得刘永健走进傣家风情园包厢时的表情。那时他和老班长已经先到,两个人谈起大学时的趣闻轶事,快活得一次又一次哈哈大笑。就在这个时候,服务小姐在外面轻轻敲门,接着,侧身将面带微笑的刘永健让了进来。
气氛很好。那天晚上,三个人还一起去了天上人间。
从北京回来以后不到几个月,张仲平便拿到了扶桑海岸第三、四层商铺的拍卖委托书。
再后来,张仲平叫刘永健就不叫刘局了,开始叫健哥,刘永健叫张仲平也不叫张总了,叫仲平。
为此,张仲平心里对丛林也就存了一份感激。
张仲平的大办公室里有一排博古架。每一层的顶部都安装了小小的s灯,里面零零散散地放着几件瓶呀罐的,透过七个厚的玻璃门,自有一种古朴、典雅、庄重的肃穆之气,这与那些公司里摆放着财神爷、金钱蟾蜍、招财猫之类的老板一比,就显出了主人的品味和档次。
不少朋友都知道,张仲平喜欢收藏古董。拍卖行之间的竞争很激烈,但张仲平似乎很超脱。听说哪里有艺术品和古玩杂件的拍卖会,都会前去看看。张仲平说,现在没有好的投资渠道,银行存款利息低,还要交利息所得税。股票吧,一赚二平七亏损,弄不好就血本无归。投资铺面地产倒是不错,但咱这种底子哪里打得水浑?收藏古玩就不同了,东西越搁越值钱,如果急着要用钱,变现也快。张仲平的这番议论,等于是另外一种广告,别的拍卖公司老板怎么会不觉得他够朋友呢?间或有一两个朋友问他怕不怕买到假货,张仲平回答说:“怎么不怕?但能够上拍卖公司的东西,经过了层层把关,虽然不保真,基本上也值得信赖。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买家自己的眼光。而且,正因为有假货和赝品,古玩市场才魅力无穷。如果所有的东西都是真的,就不存在鉴定家、收藏家一说了。因为那样一来,只要比谁的钱多就可以了。现在多好,固然可能花大钱买药吃,但同样也有可能捡漏,花小钱淘到真货和精品。”
当地有个很大的文物市场,叫香水湾文物市场,时不时地,张仲平都要去逛一逛。
香水湾这个地名很香艳,据说几百年前这里曾是除了苏州、扬州以外名气最大的烟柳巷。一边是妓院赌场快活林,一边是茶肆酒楼当铺古玩店,正应了繁荣娼盛的说法。现在的香水湾文物市场在省博物馆的西北面,一千多米长的一条街,两边是一幢一幢连成一体的明清建筑,一间挨着一间开着文物商店、古玩店、字画店。一般的人以为香水湾文物市场指的就是这里,这当然也不错。但除此之外它还有个特指,就是星期六、星期天的古玩集市。
张仲平只逛星期六、星期天的古玩集市。张仲平知道,那些卖家来自五湖四海,大部分以贩卖行货为营生。但运气好的时候,也能碰上一两件好东西。知道文物这个词的人不少,懂文物的人不多。有的东西本来来路就不正,能换几个钱,又能安全迅速地脱手,卖家也求之不得。这种卖家是在古玩集市里掏金的买家所喜欢的,只是不多见,要碰。
那一天,张仲平已经在二楼三楼转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入眼的东西,他准备离开了。
有个河南口音的老头儿躜了上来,超出张仲平小半步,半退着跟着他朝前走,说:“看老板像个行家,我那里有几件好东西,不知道肯不肯赏光去看一下?”
张仲平理都懒得理,径直走自己的路。但那老头儿却顽固得很,一直跟着他从三楼下二楼,又从二楼来到了大街上。
河南老头儿说:“怎么样,老板?东西就在对面招待所。我看老板像个会家子,卖给别人,我心疼。”
张仲平挥挥手打断他,这种给人戴高帽子的话他听得多了。他的车子正好停在那个招待所的院子里,顺便去看一看也并不费事,就做了个让他带路的手势。
河南老头儿的房间在招待所的一楼。三人间,一张铺空着,另外一张铺的被子没有叠,还有一张铺上躺着一个人,老头说:“我儿子,留在房里看东西,怕不安全。”
张仲平并不搭腔。河南老头一巴掌把他儿子拍了起来。后者则一边揉眼睛一边蹶着p股趴在床底下窸窸索索地翻东西。
张仲平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拖出了一个纸箱,箱子的空隙处塞满了废报纸和马粪纸。他们要给张仲平看的东西用一块薄薄的毛毯裹着。河南老头儿慢慢地把它打开,小心地拎着,往张仲平怀里塞。
张仲平赶紧躲,以表示他可不是什么生手。不懂行规的人才会毛里毛糙地伸手去接,你一伸手,递东西的人再故意把手一松,东西很有可能就会在交接之间啪地一下摔碎在地上。谁的责任?那时候就难缠了。
张仲平呶呶嘴,让河南老头儿把东西搁在茶几上。眼看着确实搁稳了,再凑过去,慢慢地看。
摆在茶几上的是一尊青瓷莲花尊。
张仲平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这会儿,两位河南老乡,一老一少四只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呢。
那天从健哥那儿出来,张仲平去了一趟省文物商店,买了一本香港拍卖会的图录。他刚才心里一动,是发现眼前的什物跟图录里一对标价五百万港币的莲花尊十分相似,但见它造型典雅、式样优美,用来装饰的莲瓣纹,与器形巧妙结合,融为一体,釉色葱翠,釉层均匀,浑厚滋润,如冰似玉。
河南老头儿凑到张仲平脑袋旁边,问:“怎么样?真正的越窑青瓷,祖上传下来的旧东西。”
张仲平把刚才不又自主躬下去的身子直起来,鼻子里哼了一声,对那莲花尊再也没有望上一眼:“没有别的东西了?”
儿子看了他父亲一眼,河南老头儿赶紧把他拨到一边,“没有了。”河南老头儿说:“我们又不是专门做这一行的。”
张仲平望了他一眼,接下来又朝门口望了望。张仲平是搞拍卖的,经常玩声东击西欲擒故纵的把戏。河南老头儿大概看出了张仲平有准备撤退的意思,赶紧说:“是还有件东西,只是……”
张仲平说:“只是怕品相不好,拿不出手是不是?”
河南老头儿一笑,说:“老板哪里话?您真是会家子,那就是咱们的缘分了。”
那是一副对联,用薄薄的塑料纸裹着。河南老头儿把它摊在床上慢慢地展开。装裱的绫子是旧的,屋漏痕也不像是做出来的。纸张是自然陈旧的那种灰白,不像茶叶水染的,也不像烟薰的,好像还是原裱。那是一幅六言对联,上联是“岂能尽如人意”,下联是“但求无愧我心”。没有上款,落款是石庵。张仲平一声不吭,看完了,两只手轻轻地一松,那幅对联便自己卷了起来,仍然躺在那张空着的床铺上。
河南老头和他的儿子一个手里拿着一幅,把它们慢慢地卷起来,像放一对枕头似的把它们在床铺上搁好,又紧紧盯着张仲平,说:“百分之百的旧东西。作者是我们河南的一个得道高僧,听说跟少林寺还有点渊源。”
张仲平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他抬起右手的食指,不经意地指了指那一尊莲花尊,说:“开个价吧。”
河南父子对视了一眼,然后,做爹的向张仲平伸出了一只手掌,“五万。”他说,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张仲平。
张仲平往门口走了半步,侧回头来,慢悠悠地说:“还真正的越窑青瓷哩,你也真敢开价。”河南老头“嘿嘿”一笑。张仲平说:“一尊莲花尊,加上那幅对联,我出三千。”
“三千?”河南小伙子嘴里发出了嗤的一声,好像单车一下子漏了气。“三千?不可能啰。”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河南老头儿也是一个劲地摇头。
张仲平说;:“怎么样?”
河南老头说:“六千?”
张仲平摇了摇头。
河南老头说:“四千?”
“三千二百元。”张仲平说:“一口价了。”
“三千二百元?亏血本了。”河南小伙子又嚷起来。
“怎么样?”张仲平一直看着河南老头儿,望都不望河南小伙子一眼。“行,就打包。不行,你刚才说的缘分也就只能到这儿了。”
父子俩再次对望一眼,好像下了天大的决心似的,说:“打包。跳楼价了。”
张仲平指点着他们将东西包好,然后掏出钱包,将百元大钞一张一张点给他们。河南老头儿接过钱,大拇指放到嘴边呸地吐一口,又把钱点了一遍。张仲平说:“没错吧?”河南老头说:“没错。”张仲平说:“是不是假钱呀?”河南老头儿说:“老板开玩笑。”张仲平说:“开什么玩笑?你还是看清楚了,等我一出这个门,咱们双方可就谁也不认识谁了。”河南老头儿就真的把钱拿出来,对着光一张一张地照了一遍,嘿嘿一笑,说:“不错不错。”
张仲平要河南小伙子送一下。出了门,张仲平掏出汽车遥控钥匙,手一扬,奥迪a6的尾箱自动开了。张仲平指挥着河南小伙子将那个纸箱稳稳地放好,然后一摁,就把尾箱关上了。
张仲平又回到了房间里,对着床底下望了一眼,说:“里面纸箱里,同样的莲花尊应该还有一件吧?怎么样,我出一千?”
河南老头儿摸了摸鼓鼓的口袋,不解地望着张仲平。张仲平说:“你别担心,已经成交了的,两清了。我说过,一出门,咱们双方就都不认了,你还怕我反悔不成?”
两个河南人不说一句话,对望一眼,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了另外一个箱子,打开,果然还有一件。
张仲平再次点了一千块钱给他们。他没有让他们再打包。他捧在手里把玩着,觉得瓷胎细腻致密,釉层匀净光滑,真的是件好东西。张仲平摇了摇头,捧着它朝卫生间走去,然后,双手一松,砰地一声。那尊莲花尊就那样摔破了。张仲平弯下腰,捡起一块瓷片,那裂口白森森地刺眼。张仲平将瓷片拿给河南老头儿看看,然后又将它扔回到那一堆碎片中间:“请服务员打扫一下吧。”
两个河南人茫然地看着他。
张仲平说:“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旧东西?至少,这种一模一样的东西,以后再也不会在咱们这里出现了吧?”
两个河南人小j啄米似的直点头。
张仲平说:“至于那个石庵,不是什么得道高僧,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他叫刘墉。宰相刘锣锅,电视里跟和坤斗来斗去的那个,知道了吧?不过,你们也没有吃亏。谁知道你们是花了几十块钱从哪里找来的?做生意从来只有买亏的,没有卖亏的。再说了,那幅对联是不是清代的东西很难说,是不是刘墉的真迹,也很难说。不过,那两句话我倒是比较喜欢。”
河南老头儿说:“老板发财。不知道老板能不能赏一张名片?”
张仲平摇了摇头,说:“生意已经做成了,就行了。明白我的意思吗?”两个河南人只好互相望着笑笑,连声说是是是。
第五章
“喂,知道我是谁吗?”
张仲平将手机放到耳边之前,在彩屏上早已看到她的名字像她的长长的睫毛一样,在那儿忽闪忽闪。这是第一次从手机里听到她的声音、很明亮,有一种山涧溪水淙淙作响、晶晶闪亮的效果。
他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主动跟他打电话。
“喂,怎么不说话?”
“你所拨叫的用户正在洗耳恭听。”
“那你快说呀,我是谁?”
张仲平感觉到自己的胸腔中,一个尘封了差不多二十年的角落,有一颗鞭炮一样的东西爆炸了。好像一个浪头在心里打过,让他短暂地晕了一下。
其实这种感觉,从张仲平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已经产生了。这是他那次本来有求于人家,却仍然敢用发号施令的霸道语气跟她说话的原因之一。
是的,曾真长得有点像夏雨。那次一转背,他就把她的手机号码储存起来了。
张仲平觉得嗓子有点儿发干。他费劲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控制住了自己。他轻轻地笑出声来:“干嘛要我猜?有什么奖励没有?”
“你这人还蛮啰嗦,女生请你猜谜,本身不就是一种奖励吗?”她反问他。
“当然不算。”
“好郁闷哟,你不会告诉我你经常接到这种电话吧?”
“那倒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猜到了,证明我在惦记着你,那不是太没面子了吗?要是没有猜到,又证明了你没有魅力,你又太没面子了,这种两头不讨好的事儿,像我这样聪明的人,一般是不干的。”
“没味,我已经有点后悔给你打电话了。”
“行行行。你挂电话吧。不过,在挂电话之前还是听听我的感受,好吗?接到你的电话,我可是心情激动极了,心潮起伏极了,心潮澎湃极了。一句话,我觉得真真有味极了。”
“这还差不多,知道我是谁。”
“告诉我,是不是想我了?”
“想你的冰激凌了。”
“早说呀,快说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你还当真了?我在上班,没有时间。刚才挺烦的,就想随便找个人打打电话。正好从包里翻出了你的名片,你撞到枪口上啦。”
“你经常这样干吗?”
“是呀,烦的时候,跟一个要熟不熟的人打打电话,看能不能在一分钟以内让自己爽起来。”
“你这次爽起来没有?”
“更加不爽了。”
“你别打击我好不好?我好脆弱的。”
“有多脆弱?”
“脆弱得就象是玻璃做的,风一吹,叮当叮当作响。”
“不会吧?说起来像个玩具似的。”
“你真聪明,我还就是一个玩具,而且,挺好玩的。”
“是吗?”
“是的,如假包换。”
老班长要来的消息是健哥告诉张仲平的。张仲平马上给丛林打了个电话,丛林说他已经知道了。
见面以后,老班长跟张仲平解释了没有事先打电话通知他的原因,他是陪领导来的,根本不知道会在这里呆几天,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时间见面。如果只是老班长来,健哥和他的领导都要陪。老班长陪他的领导来,规格上升了,由省委、省政府负责接待。但老班长作为随行人员,行动也就不自由了。
老班长的领导临时先行返京了,剩下的事情由老班长来做。这个改变最高兴的就是张仲平和丛林,因为这样他才有机会以尽地主之谊。老班长也很高兴,他在皇城脚下做事,职业使得他不得不有时候拿架子,有时候还得装孙子,都是累人的活。跟同学在一起,就轻松多了,不需要像在官场上那样脸上像涂了糨糊。三个人在海内鱼翅海鲜酒楼吃饭的时候。一进包厢,老班长就把外衣脱了,在桌子边上做扩胸运动。丛林说:“憋坏了吧?减负减负,由张仲平同学负责安排泄火药。”张仲平说:“没问题。”
张仲平其实早在吃饭之前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吃饭以后,到扶桑海岸三楼娱乐城唱歌。
唱歌的地方是老班长选的。老班长说,扶桑海岸名声很大,都传到北京了。
扶桑海岸与张仲平的3d拍卖公司还真有些渊源。
扶桑海岸在劳动广场西北面,是一座欧罗巴风格的十八层综合楼。按照原来的规划,应该建到二十八层,没想到桩打下去,发现了一条暗河。这是原来地质勘探时没有发现的问题,据说为此还处分了几个人。
这下开发商惨了,必须追加投资。怎么办?只好贷款。建设银行贷了款,工商银行贷了款,连农业银行的款也贷了。房子建好以后却卖不出去,因为增加的投资成本,势必要分摊在销售价格上,这样就比周边的房价高出了很多。加上扶桑海岸的建筑地基问题外面有很多传说,开发商又不好出面辟谣,一开盘,就砸了。
扶桑海岸建好以后卖不掉还有另外一种说法: 对面的白银世界,二十六层,那堵斜面的玻璃幕墙就像一把大刀。扶桑海岸有日资背景,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不天昏地暗才怪。
上面的说法就跟风水有关了,就得高人化解。扶桑海岸的老板请的是香港的一个风水大师。据说此人是李嘉诚家里的座上客,与澳门赌王何鸿燊的关系也很密切。澳门许多赌场三、五年就要改换一次门庭,大门的朝向修修改改,里面的设施与摆放也要挪动挪动,目的无非是顺应风水轮流转的道理。葡京酒店内的赌场装修设计据说不少就是此人的手笔。香港的风水大师来了又走了,他怎么为扶桑海岸的老板指点迷津没有人知道。但是不久,人们看到了扶桑海岸的变化。它原来也有一面玻璃幕墙,将一棵二百多年的樟树圈在里面。政府规划部门、文物部门、城建部门还有林业部门都有要求,城市里超过多少年的树木,建筑施工时必须加以保护。樟树不能移,但玻璃幕墙必须拆掉。玻璃幕墙是房子的一部分,围成一圈,圈里有木,那是困。紧接着,罗马柱的两侧,耸立起了两座四、五米高的青铜雕塑,那是两头紧紧夹着尾巴双眼怒睁朝外冲抵牴的健壮野牛。朝向白银世界那一面的窗户也改了,用石膏做成张着大嘴的虎头,内侧用立邦漆刷成鲜红的颜色。据说房顶上也添置了一些机关,但一般的人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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