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第 7 部分

  不是呀?”胡海洋说:“是。一切取决于项目本身。”张仲平说:“比如说?”胡海洋说:“让我猜猜看,张总手上是不是有了哪家上市公司的法人股?”张仲平说:“这是你说的。可是,你怎么会这么猜呢?”胡海洋说:“利用排除法。张总应该知道,省会城市的房地产我不会感兴趣。车子或其他实物,我也不会感兴趣。剩下来的,就是我打了十来年交道的证券市场了。现在法人股拍卖闹腾得很凶,我知道咱们省有几家上市公司的法人股已经被冻结了,这不是什么秘密,打开电脑就查得到,张总你说我猜得有道理没有?”张仲平说:“我喜欢跟胡总打交道。”
  胡海洋带领张仲平去参观正在动工的酿酒工厂。那是一个几千亩的林场,胡海洋把它租下来了。公司要用的是其中一个很小的部分,一个叫鬼谷湾的地方。
  读过老书的人都知道鬼谷子。书上说,鬼谷子,楚人也,周世隐于鬼谷。又说他是晋平公时人,一日来到鬼谷山上,便潜住其中,人但称他为鬼谷先生。不想那鬼谷子才学渊深,通天彻地,兼及几家学问,人不能较量。你道他那几家学问?一曰数学,二曰兵学,三曰游学,四曰出世学。又说他为人占卜、所言吉凶休咎,应验如神。还说他弟子来就学者不知多少。先生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最有名的四大弟子乃孙膑、庞涓、苏秦、张仪。鬼谷湾跟鬼谷子有关。传说鬼谷子曾经在此修行了几十年。半山腰的鬼谷d里还遗留着鬼谷子的一部天书,那是一块像两扇门板一样大的青石板,上面奇形怪状的文字自然是谁也看不懂,否则的话,那还了得,不仅能够能掐会算,还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擎天柱的鬼谷湾、鬼谷d到底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那个著名纵横家修行的地方,还是当地为了开发旅游资源的牵强附会?没有人去深究。但这里山深树密,幽不可测。鬼谷湾终年清泉不断,从深山处逶迤而来,弯曲成一个巨大的太极图。湾里两边的山上古木参天,宛如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张仲平有点被迷住了。
  胡海洋向张仲平介绍说:“其实酿酒厂只占其中很小的一部分,而且在全部建造完毕投入生产之后,也看不出这是一座现代化的保健酒生产基地。你看到的将是一座复古的酿酒作坊。剩下的地盘用来干什么?我们公司已经与韩国一家企业签订了正式合同,将在这里建成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产权式生态别墅酒店——鬼谷湾生态家园。我们已经聘请国际著名的chm公司担纲设计。chm公司之所以中标,是因为它们的设计理念就是天然去雕饰,讲究和谐统一、浑然天成、返朴归真。但别墅内的设施又将是多功能的、时尚的和引领潮流的。届时,这里既有小桥流水人家,又有风车吊桥庄园古堡。我们要的不是微缩景观,不是大杂烩式的别墅模型展览。可是,怎么样才能做到中西合璧古今贯通?酒。酒是没有国籍的,它是一种世界通用的特殊形态的文化语言。想一想不久的将来这里终日飘荡着绵长清纯的酒香的那种诗情画意吧,我要让每一个到这里来的人都忘掉世俗的纷争与倾扎,真正做到宠辱皆忘快乐似神仙。”张仲平说:“哇噻。”
  张仲平的哇噻引起了胡海洋的注意,他笑一笑,说:“张总是不是以为我在吹牛皮?”张仲平说:“哪里哪里。”胡海洋说:“就是嘛,你以为我真的跑到擎天柱喂鸟来了?项目不算大,也还没有到张扬的时候。”
  回到办公室,胡海洋给张仲平看了一件东西,一张中国银行的外汇进账单。胡海洋说:“鬼谷湾生态家园首期投资三千万美金,也就是两个多亿人民币吧。韩资中的一千八百万美元已于昨天到位,也就是这张单据。”胡海洋将进账单据搁在他那张简陋的大班台上,用两根手指头往张仲平面前轻轻一推:“张总不期而至,总不至于怀疑我是为了应付张总对敝公司资信情况的考察而做的假吧?那我岂不成了能掐会算的鬼谷子了?”
  张仲平说:“我当然不会这么想。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其实拍卖公司从不为竞买人的资金实力c心。进场的时候要交保证金,举牌成交以后后续资金不能如约到位,拍卖保证金要被吃掉的。拍卖公司有什么可担心的?胡总参加过拍卖会,是知道这一点的。”
  胡海洋说:“那当然。我想张总的担心是在别的方面。”张仲平说:“不错。是关于保密方面的问题。一切尚在运作之中,我们公司不想节外生枝。”胡海洋说:“我明白。如果是房地产呀什么的,张总你可以不用说,如果是上市公司的法人股,我可以跟你表个态,敝公司肯定感兴趣。比如说,香水河投资。”张仲平说:“胡总关注过这只股票?”胡海洋说:“我们已经注意它很久了。香水河投资已经连续两年亏损,早已st,就快要pt了。我们看中的是它的壳资源。你想一想,如果我们能够成为它的控股人,再将擎天柱鬼谷湾生态家园旅游开发项目,擎天柱牌保健酒生产营销项目注入进去,会是一种什么状况?”胡海洋将桌面上的那张美元进账单收回去,轻轻地抖了抖:“我们无需动用这上面的资金,不需要。但是,如果香水河投资法人股真的进入拍卖程序,我们会去搏一搏的。”张仲平说:“胡总的决心有多大?”胡海洋说:“你可能会放弃一只下金蛋的母j,但你不会放弃一只会下金蛋的恐龙,尽管这只恐龙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病入膏肓。”张仲平说:“好呀,看来我这次没有白来。”
  张仲平在侯昌平那里活动的同时,也在加紧跟颜若水联系,作为申请执行人,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选择至关重要。颜若水却一直约不上,有一次也是中途变卦。但每次颜若水嘴里都客气得很,搞得张仲平一点脾气也没有。颜若水说张总要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吧,大家这么好的兄弟,就不要讲那个繁文缛节了。张仲平心里更不踏实了,这种事哪里是能在电话里说的?张仲平只能干着急,生怕别的公司捷足先登。他也曾想过找找健哥,看他有没有办法在颜若水那里备个案,又怕事情搞复杂了反而不好。
  张仲平忙就忙在中午和晚上的应酬上,要约不上人,又闲得很无聊。有天正好空档,就给曾真打了个电话。电话通了,没有人接。又跟丛林打电话,丛林说他刚到北京呢。张仲平想,再打个电话吧,再约不上人,中午只好在办公室吃盒饭了。结果打了江小璐的电话,没想到也是通了没有人接。
  张仲平的董事长办公室共两间,外面一间放大班台和博古架,里面一间是个带卫生间的小房间,放一张双人沙发和一对单人沙发,另外配了钢化玻璃的茶几和一台24寸的长虹彩电。员工有什么事找他,在外面就谈了。有时候法院的朋友也会来公司看看,有什么重要的事,就在里面那间谈。有时候他们来监拍,拍卖会之前或者之后,张仲平也会把来人单独叫到里面,塞给他或者她一个红包。其实那不能叫红包,叫误餐费,也就几百块钱,大家都不当真。平时张仲平中午没有应酬,就在这里看看电视休息休息。
  张仲平边吃盒饭边看完了中央电视台的新闻30分,又随便翻了几下报纸,就睡了。刚睡着了没一会儿,门铃响了。公司中午没有其他人,因为隔了二、三重门,门铃响了好一会儿张仲平才听到。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上门推销或者派发广告的,但门铃一直响着,好像知道里面有人似的。张仲平穿着拖鞋和睡衣去开门,从猫眼里一看,竟是曾真。一只手将门铃死死地摁住,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门开了,门铃还响了好几声。
  张仲平说:“真的是你呀?”
  曾真说:“怎么,不认识了?”
  张仲平说:“你以前头发可没有这么漂亮。”
  曾真说:“因为我用了新的人参飘柔。”
  两个人说说就笑了。
  曾真说:“你烦不烦人。这是我最讨厌的一则广告了。”张仲平说:“我也是。但里面有句话,看来还是不错的。”曾真说:“哪一句?”张仲平说:“我的她,终于回来了。”曾真说:“切。”
  张仲平说:“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曾真说:“怎么啦?”张仲平说:“跟你打电话也不接。”曾真说:“什么时候?”张仲平说:“吃午饭之前,本来想请你吃饭的。”曾真说:“不可能吧?”曾真的手机小小的,就吊在胸前,她拿起来看未接电话,翻到了,问张仲平是不是这个。张仲平凑过去一看,说:“是呀。”曾真说:“谁叫你用座机打,号码我又不熟。”张仲平说:“我的手机你熟吗?”曾真说:“更不熟。”
  曾真说:“真的气死我了。”张仲平说:“怎么啦?”曾真说:“刚才跟几个同事在水榭红楼吃饭喝酒。本来还开开心心的,小李子来了个朋友——我又没请他,跑来蹭饭吃不说,居然还说出那种话来。”张仲平说:“说什么啦?”曾真说:“平时说说其实也没什么,可是,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吗?是我的生日呢。你一个不速之客,说那种话是不是太龌龊了?”张仲平说:“小李子的朋友这会儿在哪里?”曾真说:“你干嘛?”张仲平说:“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他给卸了。”曾真嘻嘻一笑,说:“你老人家太矫情了吧?”张仲平说:“我是认真的。”曾真说:“得了得了,凭你这身子骨,不一定是人家的对手。”张仲平说:“那就更好了,打赢了,是英雄救美。打不赢,也是英雄一怒为红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除了赚得芳心还可以赚得红酥手为我包扎伤口。”曾真说:“你贫不贫?还听不听我说啦?”张仲平说:“当然听。你快点说,那家伙都说什么啦?”曾真说:“半年前我跟周洲——就是我们台另外一个女记者,在鸟语林一人买了一套房子,那家伙居然敢打赌说肯定是别人帮我们买的。”张仲平说:“可能是你们地方没有选好,鸟语林是有名的二奶村。”曾真说:“鸟语林是小户型的单身公寓,就是为白领开发的,买房的当然是年轻人多。再说了,谁规定不能在鸟语林买房?我还有车哩,也是别人帮我买的?”张仲平说:“你是碰上嫉贤妒能的人了。社会上就有这样的人,你比他有钱,他就不高兴。你要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他会认为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来路不正。把比自己混得好的女人想得坏一点,可以掩盖自己的低能。”曾真说:“我看那家伙就是这样。气得我差点把酒泼到他脸上,真是气死我了。”张仲平说:“干嘛生气?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他胡说八道,你就当他是放p。”曾真说:“问题是小李子也跟着起哄,他是知道我跟周洲的实力的。”张仲平说:“小李子在哪儿,我连他一块儿卸。”曾真说:“你行不行呀?”张仲平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看见你这样生气的样子,我真的实在是受不了,哇哇哇哇。”曾真看了张仲平一眼,说:“你这个老同志还不错。”张仲平说:“你不生气了吧?”曾真说:“是呀,也当小李子是在放p得了,噗噗噗,好臭的。”
  张仲平觉得曾真真的有点像自己的女儿小雨,说不生气就真的喜笑颜开了。她把两只手c在牛仔裤p股兜里,嚷着要张仲平带她参观他的公司。张仲平说:“我是公司的法人代表,要参观就参观我得了。”曾真说:“你有什么好看的,老胳膊老腿的。”张仲平说:“你这话不对。你没听电视里天天嚷吗?人老,还挺有劲儿。说的就是咱们这一号。再说了,要是我本人没什么参观的,公司就更没什么可看的了,就几间房子。要不你先跟自己倒杯水,我先换一下衣服,呆会儿,公司的人要来上班了。”
  公司确实没有什么可看的。张仲平换好衣服从休息室出来的时候,曾真正趴在博古架的玻璃门前研究里面的古董,曾真说:“滥竽充数了吧张总,我看见里面好像有两瓶酒。”
  张仲平早几天去擎天柱是开车去的,胡海洋非要他又带几箱酒来不可。胡海洋说:“放在汽车尾箱里,不费事,你应酬多,也替我宣传宣传。现在广告词没出来,可用一个段子来代替:喝了咱的酒,赶紧往家走,若是走得慢,裤子会撑烂。”胡海洋这人不错,明明是送酒给你,却搞得像是求你帮忙。他的酒在擎天柱销得不错,很受日本、韩国游客的欢迎,而且价格不菲。张仲平自己不喝酒,请客的时候也不好自带酒水,一是不方便,其次是怕被请的客人以为他是为了省钱。张仲平知道有些被请的客人老爱明里暗里打听你买单花了多少钱,好像以此来判断你对他的重视程度。但吃完饭以后,再从汽车尾箱里顺手拿几瓶送人,别人也会很高兴地接受,特别是这种保健酒。胡海洋的酒是作旅游产品开发的,瓶型设计花了大价钱,看起来实在是很漂亮,连张仲平都忍不住拿了两瓶摆在空空的博古架里。
  张仲平说:“你是不是嘴馋了?要不要帮你去买点零食来下酒?”曾真说:“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觉得自己生日没有过完似的。不过,零食小吃就算了,我们俩就这么干。”张仲平说:“就这么干?你还来真的呀?”曾真说:“怎么,你舍不得?”张仲平说:“你有没有搞错?这是保健酒,喝了会有反应的。”曾真说:“有什么反应?”张仲平说:“就是不行变成行,行变成很行,很行的变成擎天柱。”曾真说:“真的吗?”张仲平说:“是呀,这酒,最能乱性了,我怕自己变成色狼。”曾真说:“谁喝过谁还不知道呢,你要是被我灌得趴下了,烂醉如泥,你想变成色狼也不行呀。”张仲平没想到曾真这么敢说,笑笑,没吭气。曾真说:“干不干?”张仲平说:“不干。”曾真说:“真的呀?”张仲平说:“真的。”曾真说:“你也太不行了吧。”张仲平说:“小姑娘别乱说话。我这个人意志脆弱,经不起逗的。”
  张仲平当然是能够喝酒的。写诗的人,怎么能不会喝酒呢?上大学的时候,啤酒能喝一打,白酒能够喝七八两到一斤的样子。酒喝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话就多,天马行空,恣肆纵横,妙语连珠。还唱,流行歌曲、样板戏、帕瓦罗蒂。上大学的张仲平喝起酒来真是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张仲平能喝却不贪杯。下海自己办了拍卖公司以后,说不喝酒就真的滴酒不沾了。他担心醉酒误事。他应酬又多,知道你能喝,你哪餐不得喝?你跟这个喝了跟那个不喝?你这回喝了下回能不喝?关键是你喝酒一次失误都不能有。圈子里的事传得很快,谁敢跟一个酒鬼打交道?吓都会把别人吓住。张仲平坚持不喝酒,开始大家也不习惯。说不可能吧,做老板的怎么能不喝酒?不喝酒怎么培养感情怎么做生意?上次外省一家法院来当地异地执行,那个执行局的局长跟健哥是北京短训班时的同学,健哥叫张仲平去认识认识。一起吃饭的时候,那局长听说张仲平不喝酒,非常吃惊,他说:“我们那儿拍卖公司的老板都是海量。”健哥替他解围:“张总是儒商,不会喝酒但业务做得不错。”是的,张仲平不喝酒等于放弃了在餐桌上把关系搞得很融洽的机会,但权衡利弊,张仲平认为也算不上什么损失,反而可以显出自己的个性,有几个法院的朋友就对他说过,他踏实稳重,事情交给他让人放心。
  曾真自己打开玻璃门,拿出了那瓶酒,一下子就将酒盖打开了。曾真说:“我们划拳,谁输了谁就喝一口,不准耍赖。”张仲平说:“你来真的呀?”曾真说:“当然来真的。怎么,你是不想干还是不能干?”张仲平不想破例,就说:“你真的想干,我们就干点别的,好不好?”曾真说:“你别啰嗦。”张仲平说:“我可以请你去蹦极,坐过山车,继续为你过生日,行不行?”曾真说:“这会儿我就是想喝酒,要喝酒。”张仲平说:“是不是我的思想政治工作没有做到位,你还在生小李子那个朋友的气?”曾真说:“没有啦。我只是刚才喝酒没尽兴,老觉得心里不自在,有点堵。”张仲平说:“你这个感觉可能是真的。我有个女朋友就跟我说过类似的话,算了,不讲给你听了,你听了会打人的。”曾真说:“什么话?你这个人蛮讨厌的,说一半留一半。”张仲平说:“是你要听的哟,可别说我那个什么。”曾真说:“不想说就别说,吞吞吐吐的,吊别人胃口。”张仲平说:“小姑娘别乱说话,吞吞吐吐是动词还是形容词?”曾真说:“我踢你。”张仲平说:“别踢我,好了,我说我说我全说。我那位女朋友说,人生有许多许多痛苦,但最最痛苦的莫过于光说不练。”曾真说:“唉!我还以为什么名人名言。就这话,有什么不能说的?”张仲平说:“你真不知道呀?我这是洁本,原创作品是这样的:曾经有一份美仑美奂的人体盛宴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因为那个时候我真傻。真的,我光知道恋爱不知道做a。”曾真说:“stop!停!嗓子难受,让我呕吐先!”张仲平说:“别别,你别误会,我说的女朋友不是那种女朋友,只是女性朋友,比我大五、六岁哩。”曾真说:“是你哪种女朋友关我什么事?”张仲平说:“对对对,不关你的事,也不关我的事。我们继续说喝酒的事吧。你一个人喝,我陪你一直到你尽兴,怎么样?”
  曾真说:“你都不喝酒,怎么陪?”张仲平说:“你喝酒,我喝白开水。”曾真说:“你想得美吧。”张仲平说:“你喝一口酒,我喝一大杯白开水。”曾真说:“你就是喝一桶白开水那也叫没味。”张仲平说:“要不这样,我们也划拳,也赌。你输了,喝一口酒。我输了,赌什么都可以,请吃饭请玩都行。”曾真说:“吃什么都可以玩什么都可以吗?”张仲平说:“随你点。”
  公司陆续有人来上班了。张仲平起身把门关上,两个人对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开始划拳。
  一上场,张仲平就输了。曾真点了一餐麦当劳。接着,又输了,曾真又点了鹏程大酒店的小吃。再来,张仲平还是输了,曾真这次点的是香水河的水煮活鱼。张仲平说:“不行不行,这样不公平。”曾真说:“怎么不公平了?”张仲平说:“你的手指头太美了,我老盯着看,反应就迟顿了。”曾真说:“你的手那么丑,还不是一样让我分神?”张仲平说:“我们玩石头剪子布。”曾真说:“玩就玩,谁还怕你。”
  换一种玩法,张仲平仍然是孔夫子搬家,尽是输。不一会儿,就输了海内酒楼的鱼翅、鹏程大酒店的鲍鱼燕窝。玩的方面也是风卷残云,各种热舞吧、酒吧、高尔夫球、网球、保龄球、乒乓球、羽毛球、健身会所、室内攀岩、游泳,很快就被张仲平输了一个遍。曾真歪着脑袋,问旅游算不算?张仲平说:“算。”曾真又问:“出省可不可以?”张仲平说:“出国都可以,只有一件不行,就是坐神州五号遨游太空,因为还没有开设这样的项目,再说,那也太贵了。”曾真说:“那我就给你一点面子吧,不坐太空船了。”于是张仲平又输了一趟三亚,一趟九寨沟,一趟大连,一趟哈尔滨,一趟拉萨。国外部分曾真手下留情,只选了南非和越南。
  曾真马上发现了问题:“老张,你输得太多了,虱多了不痒,你不打算兑现吧?”张仲平说:“我像光说不练的人吗?”曾真说:“你怎么兑现呀?这一个月你什么都不能干了,必须天天请我吃饭呢。”张仲平说:“你有问题吗?”曾真说:“还得天天请我玩呢。”张仲平说:“你有问题吗?”曾真说:“你还要继续赌吗?”张仲平说:“可以继续,直到你尽兴为止。”曾真说:“你要是再输,这一辈子我可就吃定你了。”张仲平愣了一下,刚要开口,曾真也抢着开口了,他们于是同时说出了五个相同的字——“你有问题吗?”
  曾真嘻嘻一笑,主动地喝了一口酒。曾真嘴一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老张谢谢你,你让我赢了这么多。不管真的假的,我都挺开心的。赢的感觉真爽。”张仲平说:“我也要谢谢你。因为跟你在一起我也挺开心的。不过,男的跟女的,输赢是说不清楚的,赢就是输,输就是赢。我们俩,谁赢谁输还真的不知道哩。”其实,最后一句话张仲平没有说出来,是他心里想的。他喜欢曾真。从第一次看到她开始,就喜欢了。那时他就有一个感觉,觉得他跟她之间,迟早会发生点什么。对此,他既有所期待,又有一点莫名其妙的不安。他对自己期待的是什么,很清楚。对引起他不安的东西,就稍微复杂一点,好像清楚又好像不清楚。似乎与他的初恋情人夏雨有关。他跟夏雨的关系早就没有什么了,又好像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纠缠在那儿。如果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的交往是一场小小的战争,这场战争可不可以没有胜者和败者,也不要两个人都输呢?那就只有一种结果,就是双赢。生意场上大家都把双赢挂在嘴上,实际上是一种互利互惠,也许做生意真能做到这一点,在男女交往的问题上也能有这样的结局吗?
  曾真说:“老张你有点儿走神了。怎么搞的,喝酒的是我又不是你?”张仲平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呀。”曾真说:“是不是呀?”张仲平说:“你学我说话,学得还挺像。”
  张仲平这会儿还想到了江小璐。他跟她的关系倒是挺简单的。他与曾真的关系,会不会也能那样简单?
  曾真说:“老张你下午还有什么事要办吗?”张仲平说:“我要到省高院去一趟,昨天跟一个朋友约好了的。怎么啦?”曾真说:“没有。我可能要借你的休息室用一下,酒喝杂了,我这会儿有点头晕了。”张仲平说:“你到这儿休息吧,要不要帮你买点醒酒药来?”曾真说:“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有一点头晕而已,躺一会儿就好了。”张仲平说:“那我跟你泡杯浓茶。”曾真说:“你不用管我,先去忙吧。”张仲平说:“那好,你走的时候,替我把门关上就行了。”曾真说:“好。”张仲平说:“还有,就是不要偷东西。”曾真说:“哇?偷东西?偷什么东西?”张仲平说:“我不告诉你。告诉了你,你就知道这里面什么东西最值钱了,你如果要偷,就会一偷一个准。”曾真说:“姓张的,我踢死你。”
  第十章
  张仲平到省高院要见的人是健哥,他把车子停在了省高院对面的鸳鸯楼,然后跟健哥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他到了。
  进省高院挺麻烦的,有武警站岗。进去要登记身份证,再由值班员打电话问被访的人在不在,接待不接待。
  其实张仲平进省高院是没有这么繁琐的。他本人和他的车子都有临时出入证,是托另外一个在法警队工作的朋友办的,可以免除登记手续。但跟健哥熟了得什么话都能说了以后,健哥就要他尽量少上他的办公室。彼此关系好,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没有必要搞得生怕别人不知道。再说,省高院与市、区法院不同,有事无事的蹿来蹿去,总是不太好。对此,张仲平完全能够理解。他跟健哥关系越密切,越要避嫌。所以非得上班的时间见面,都是健哥到鸳鸯楼来。
  健哥没来之前,张仲平也没有下车,坐在车上看别人在湖边钓鱼。这里钓鱼跟别的地方钓鱼不一样。别的渔场钓鱼钓的其实都是放养的鱼,每斤的价格比菜市场贵一倍,渔场老板赚的就是这个差价。鸳鸯湖里的鱼主要是鲫鱼和鳊鱼。垂钓的也大多是一些本单位的老干部。三、五个一起,一边钓鱼一边扯谈,很悠闲。
  一会儿健哥就到了。他上车以后,嗒地一声把汽车里面的音响打开了。将音量调得不高不低,好像到车上来就是为了欣赏音乐。
  张仲平的车子贴了太阳膜,不仅车窗贴了,前面的挡风玻璃也贴了,外面很难看清楚里面。
  健哥递给张仲平一个上面印了省高院名称的案卷袋:“评估报告出来了。就我一个人有。你自己去复印一份,原件过两天还给我。”
  张仲平接过来,并没有打开看,想了想,塞在了司机座位底下。
  健哥说:“不要到公司里复印,随便找个路边小店,离高院远一点。”张仲平说:“好,我亲自去弄。”
  健哥说:“买家的情况怎么样?”张仲平说:“差不多了。他很感兴趣。”健哥说:“关键是实力,主要看他有没有支付能力。”张仲平说:“应该没有问题。当然,真的定下来以后,也还是要一段时间准备,谁都不会把那么多钱搁在银行账上。”健哥说:“这个是自然的。我这边也还有一些工作要做。差不多了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张仲平说:“你要不要跟买家见个面?”健哥摆摆手:“那倒没有必要。”停了一会儿又说:“是省内的企业吧?”张仲平说:“对,省里一家做酒的公司。”健哥猜了几家省内大的白酒生产企业,张仲平都说不是。健哥说:“这样最好,大的公司跟省里的来往密切,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挺麻烦的。”张仲平说:“这家公司好像没有什么背景,是靠自己在股市里打拼出来的。”健哥说:“你也不要掉以轻心,现在这个社会,哪个人是靠单打独斗发财的?你好好查一查,看跟省里那些公子哥儿有没有关系。那帮家伙很难缠,一闻到腥气就老盯着不放。”张仲平说:“好。”
  健哥说:“跟买家的接触也要郑重,不要被别人抓了辫子告你恶意串通。”张仲平说:“这个我知道。健哥你放心吧,我们靠拍卖吃饭,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守法经营。”健哥说:“你要替我把好关。这件案子错综复杂、万人瞩目,不能出半点差错。”张仲平说:“我会小心的。”
  健哥说:“其它的事情就照以前的规矩办吧。”张仲平说:“行。哪天嫂子有空,叫她给我打个电话。”健哥说:“这事还不急。不过,先准备到那儿也可以。你跟她商量吧,我就不管了。”
  健哥下车之前,又特意地叮嘱了一下张仲平:“有什么事我跟你联系。”张仲平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健哥的意思:就是我不跟你联系你不要跟我联系。健哥是对的。这段时间,他们还是少联系、少见面的好。免得碰到了院里的人和圈子里的人,别人会往那方面想。
  健哥刚下车,唐雯给张仲平打来了手机,问他在哪儿。张仲平说:“我刚出电梯,正准备去省高院,怎么啦?”唐雯说:“没怎么啦,看你晚上回不回家吃饭。”张仲平说:“才几点哟?”唐雯说:“怎么?老婆跟你打电话还要规定时间呀?”张仲平说:“没有没有。我是说这会儿我还不知道呢。不知道到省高院办事顺利不顺利,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有饭局。”唐雯说:“行了,你不用解释了。”张仲平说:“你是不是想我了?”唐雯说:“想得很。”
  张仲平把手机往副驾驶员的位子上一扔,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唐雯一般不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的,今天是怎么回事?张仲平想起曾真在他办公室里休息,这会儿不知道走了没有。也不知道唐雯跟他打手机之前,是否先往公司打过电话。她如果打了电话,曾真又没有走,曾真听到电话没有呢?如果听到了,她该不会去接吧?照道理是不会接的,但她喝了酒,迷迷糊糊的,就很难说了。
  张仲平拿起手机,想给自己办公室打个电话,想一想又算了。如果唐雯真的已经往办公室打过了电话,而曾真正好又懵里懵懂地接了,也早木已成舟了。不过,听唐雯的口气,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但是,女人的心思你是摸不透的。如果是既成事实,还真得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圆场。
  这时手机先响了起来,却是江小璐:“你找我呀?”张仲平说:“是呀,本来要请你吃中饭的,没想到你不理我。”江小璐说:“手机调到振动,没听见。”张仲平说:“你在干嘛?”江小璐说:“刚下班,你呢?”张仲平说:“这会儿要去办点事。”江小璐说:“那你先忙吧。”张仲平说:“好呀。”
  前后几分钟的时间,张仲平便跟两个女人撒了谎,一个是唐雯,一个是江小璐。张仲平也知道撒谎不好,但一个男人如果有了私心杂念,不撒谎还真不行。他不知道曾真离开办公室没有。他还没有跟她怎么着,就已经把她放在了可以为她撒谎的地位。撇开这个不谈,张仲平的心情还是十分舒畅的。香水河投资两个亿的法人股拍卖,似乎正在健哥的掌握之中。也许不会等太久,就要真的进入拍卖程序了。张仲平很容易算出来,这笔业务做下来公司能够进账多少,那当然是个令人振奋的数字。一定要拿到手,一定要做好。时代阳光拍卖公司的那场艺术品小拍非常成功。徐艺早几天跟他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做一场大拍。张仲平当即就很委婉地回绝了他。但他希望徐艺做。徐艺当初成立公司时,张仲平就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否则,他怎么会那样帮他?吃错药了?徐艺只要继续做艺术品拍卖,就可以让他的拍卖会成为处理自己所做业务后续工作的一个环节。所以,他不仅鼓励徐艺做艺术品大拍,还建议他可以找北京或者上海的同行一起做,做得越大越好。不知道徐艺考虑他的建议没有。还有健哥的老婆葛云,他希望她能早点约他。就像健哥说的,有些事情,还是早点准备的好。
  一路上塞车很厉害。张仲平回到公司的时候,小叶正准备下班,张仲平让她等一下。“
  张仲平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翻了一下座机通话记录键,没有唐雯的电话,算是舒了一口气。推开休息室的门,却见曾真还在,正裹着他的毛巾毯睡觉,睡得很香,连他推门进来都没有醒,张仲平悄悄儿地退了出来。
  张仲平对小叶说:“你到下面的花店给我买点花上来吧。”小叶说:“干什么?”张仲平看了小叶一眼,笑了一下。他知道小叶这么问不是别的意思,是问他做什么用以便确定买花的品种。张仲平说:“你把下面的花统统买上来吧。”轮到小叶看张仲平了。张仲平说:“你当然要挑选一下,蔫的不要。”花店就在楼下,不是专门的花店,跟商务中心在一个门面里。剩下的花儿已经不是很多了。刚才张仲平路过的时候,就准备把花带上来,但他又怕曾真已经走了。
  等小叶出门之后,张仲平来到离他办公室几间房的拍卖大厅,将临马路的窗户打开,让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成为一种背景,然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张仲平告诉唐雯说,今晚又不能回家吃饭了,要跟省高院的朋友谈点事。唐雯说,好嘞。唐雯好像忘了一、两个小时以前跟他打电话的事。她说好嘞的时候带了一点拖腔。张仲平觉得那里面有无奈的成份,也有理解的成份,可能还有一点撒娇的成份。不过,张仲平又想,其实唐雯的回答跟以往并无二致,是自己心怀鬼胎,才觉得她的回答内容丰富大有深意罢了。
  小叶捧着一大把鲜花进来了,果然各种各样的花都有。小叶说:“张总要不要养起来?”张仲平说:“不用,你放下吧。”小叶说:“那我走了?”张仲平说:“好。”
  张仲平捧着花进了休息室。他先把花搁在曾真脑袋旁边,但地方太窄了。她一翻身,就会把它们给压坏。又拿开放到她的脚边,觉得也不妥,就把它放在了茶几上。那一捧花用玻璃纸扎着,但还是太大了,几乎把茶几占满。这样的话,他就没有地方坐了,而他是准备了坐在茶几上的。他想一想,又把花挪到了电视机上面。
  张仲平坐在茶几上看着仍在沙发上睡觉的曾真。她的披肩长发染成咖啡的颜色,垂下来,将她的半边脸颊若隐若现地遮住。她一定是梦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唇一抿一抿的,似有一种隐隐的笑意。张仲平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真的差点把她当成夏雨。都是鹅蛋形的脸蛋儿,都是圆圆的、翘翘的下巴。不肥不瘦、高高挑挑的身材。特别是举手投足中的那种味道,活泼开朗、阳光灿烂,又有一点儿妖媚。
  夏雨,他们分开已经多久了?曾经有过的缠绵徘恻,已经被浩瀚无际的太平洋隔断了。是的,夏雨远在美国。跟她有关的一切,也好像早已随风而逝,像一面蒙上了厚厚灰尘的镜子。
  曾真的出现纯属偶然。如果小雨不惹那个小小的麻烦,如果小雨他们校长不着家长想办法把那个已经录制好了的节目撤下来,如果张仲平那天要找的那一连串的人,中间有一个没找到。或者,曾真那天没有碰到小雨她们几个同学,不知道那条根本就不算新闻的线索,那么,他们也就不会认识,还在各自的圈子里不搭界的忙忙碌碌。现在呢?她已经躺在他的沙发上了,拥着留有他身体味道的毛巾毯曲膝而眠,像一座小小的不设防的江南小镇。杏花春雨,一帘幽梦。一个优雅卧睡的女人,就像被主人娴静地搁置在沙发或床头的一本书。
  用书比喻女人已经是很俗套的了。而且往往仅仅停留在打开、合上这两种简单状态的比拟上。其实,书是多么复杂的事物呀。比喻,你可以从书的类别、品种,联想到女人的林林总总、纷繁复杂。书店里各种书籍浩如烟海,可是,你要想找一本什么样的书,也还是相对简单的。书店会先把它归类,比如,社科书在一楼,自科书在二楼,文学类在一楼a区,经济类在一楼b区等等。你要分辩一个女人的种类,就没有这种指南了。女人本身就是一个谜,你不在乎她,她就是一个异性动物,你要在乎她,她就能让你陷入迷宫。曾真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曾真翻了一下身,她现在是侧卧在沙发上了。她的一条胳膊弯曲着,枕着自己的脑袋。另外一条胳膊垂在沙发边,冰清玉洁,质感就像他上次买的那尊青瓷,也像一截洗得像玉一样白的莲藕,鲜嫩的润滑中似乎饱含了脆生生的水汁。她的脸被那条胳膊挡着,他只看得见她的耳朵。她的右耳耳垂上有一大一小两颗痣,这丰富了她的rr的耳垂的内容。她的肩胛骨微微地隆起,像凝固了的水波的一次优美的起伏,然后柔柔地滑落下去,一直铺陈到腰际。腰是细细的,收束而内敛。也应该是柔柔的、软软的。细是可以看出来的。柔和软则必须通过触摸,必须借助于手的感觉。她的一条腿像做跨栏动作似地抬起,之后就停在那儿不动了,这使她的小小的翘翘的p股有了一点点错落,像瓷质花瓶的肚子,因为有了稍微的变形而灌注了一股跳动的生命和旋律。她的腿受了牛仔裤的包裹和毛巾毯的掩盖,透露不了更多的信息和内容,只一味地挺拨和修长。
  张仲平欣赏着曾真的睡姿,没有半点心跳加速的感觉。这跟他与其他女人在一起时不一样。他跟她们在一起时总是直奔主题,恨不得在几秒钟之内就找到书中的华章和中心思想,否则心里老是不踏实。连跟江小璐在一起时也是这样,常常会没来由地兴奋,偶尔一两次还会因为那种兴奋而仓促和潦草。曾真这会儿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他觉得自己对她所抱的态度是亲切的、详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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