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花色妖娆
作者:郝晓飞
内容简介:
这是一部发生在大都市生活中超越常规的情感遭际。
美丽、前卫、时尚的女大学生沈染,走出校门,一路风尘从北国名城来到南国最大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广州。她是个非常自我,精明能干,敢于对男人说不的阳光女孩。
故事曲折、生动演义了当代社会中超越常规的爱情生活,沈染在和几个男人的情感、事业纠葛中成熟了,变得越来越坚强,在她和女友林茹的帮助下,涉身黑社会武功高强的华仔成了影视歌坛明星;同样在她的帮助下,余清扬在非典期间大发国难之财成了千万富豪,婚外情所带来的欢娱使他越来越迷恋沈染,最终发展到不能自拔的地步。得知真相后,沈染毅然离开拒绝了他的求婚。沈染和几个“南漂”姐妹一起靠自己的拼搏在这座城市里闯出了自己的天地……
小说生动地展示了物欲横流、充满商机的大都市广州的多彩生活,充满浓郁的时代气息。
正文
1。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城市如钢筋水泥的丛林,高大的建筑似一头头怪兽倾斜下来,整个城市在欲望中燃烧,她奋力拨开潮水般的人流在街道上奔走,努力寻找。“我要找什么?”她问自己,“也许我要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看到一个美得让人心疼的女孩,她张开手臂扑过去,脚下的路开始断裂,一阵狂风把女孩抛向半空,似一片雪花在空中飘荡,她追随着那片雪花向南、向那最温暖的地方飞去,雪融化了,她看到了蓝色的海,什么东西跃出了海面,渐渐蒸腾燃烧成火红的一片……
这是梦吗?可梦从来都是没有颜色的呀……
她的身体被强大的气流裹住,旋转、降落,终于落入浩瀚碧蓝的海水中……
“零———”
半梦半醒中她伸手抓起床头的电话,“喂,”话筒里穿来空灵的声音,“见鬼……”她嘟囔着扔掉电话继续梦着。
沈染是个很自我、极现代的时尚女孩,三年前在这座城市里有了自己的房子。她的卧室很大,落地窗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她喜欢l睡,喜欢躺在床上看月亮;如象牙般白皙光洁的身体,一半在黑暗中,一半在月光下,月光是轻淡的蓝,光影的斑驳把床和床上的人勾勒成一幅美丽的油画,恰似夏娃由亚当的肋骨变来、维纳斯诞生于海浪之中……
海浪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浪花打来,她的身体像鱼儿一样钻进了温暖的水中,荡在被欲望染红似火焰般的海浪中……
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响……
是铃声,噢,是手机的铃声。梦还没醒透,这次她真懒得动了,可手机不依不饶,有仇似的揪她耳朵。闭着眼睛,她极不情愿地抓起枕边的手机贴在耳边。
“阿染,”手机里传来一个很有磁性的男中音,“你在外面吗?”
“我在床上……”
“哦,不好意思,打搅你的美梦啦,嘿嘿……”他嘿嘿一笑道,“刚才打座机,你没接,我还以为,这会儿,你准在外面狂欢哪……”
“大明星,”她从嗓子眼儿里咕噜了一句,“几,几点了……”
“还早哪,才一点多,”他饶有兴致地说,“我刚拍完一场情感戏,可能是太投入了,一点睡意也没有,要不要出来喝一杯呀……”
“算了,呵……”她长长地打一个哈欠。
“不会吧?”他故意讥讽道,“像你这样意识超前的女生,这个时间应该泡在酒吧里高谈阔论……”
“少来!”她的声音有点愠怒,“大帅哥,你这套激将法只适用那些后现代的小女生。”
“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他嬉皮笑脸地央求着,“就算我求你了,我开车过去接你好吗?”
“不好!”她坚决地说,“我刚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哪,我要睡觉。你实在睡不着,就打电话给雨洁吧,反正她写小说也需要素材,呵……”
“雨洁?”他提高了嗓门,“你看了昨天的报纸了吗?”
“昨天的报纸?”
“是呀,就是十二月十九日报纸上那篇有关她的报道……”
“见鬼!”她叫道,“我昨天还在法国哪。”
“好了,”他的声音显得异常兴奋,“晚安,大小姐,做个好梦吧,我这就给雨洁打电话。”
关掉手机她在床上翻了个身,人生的三分之一是在床上度过的,床对每个女人都太重要了,她把自己的这张大床弄得舒服极了,和卧室的格调颜色一样: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在这张床上欲望燃烧成灰烬后,只有一片月光依然冰清玉洁,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月亮。只有床上这个月亮属于你,伴你入梦……
电话又响了,她近乎恼怒地抓起了话筒,刚要发火,传来的是雨洁柔柔的声音:“阿染,你在干什么?”
她转怒为喜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在做梦呀。”
“听说你刚从全世界最浪漫的巴黎旅游回来,嘻,又在做什么美梦?”
“刚才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在城市中奔跑,拼命地搏击,与命运抗衡……
“行了,大总监,做梦还在搏,你已经是现代青年的楷模了,才几岁就有了自己的靓屋、靓车,下次评选‘广州市十大杰出青年’我一定投你一票……”
“好哇,为了这一票我请你吃海鲜,再给你介绍个靓仔……”
“打住吧!”雨洁嗔道,“上次你介绍给我认识的,那个电视台的大明星,刚刚打来电话发神经。他刚排完夜戏,兴许是太入戏了,亢奋劲儿还没过,想找个人去酒吧,可我这会儿也很投入,完全进入了我小说里的人物角色,痛苦得一塌糊涂,哪有心情陪他喝酒胡侃……”
“唉,没办法呀,”她叹道,“谁让我们是单身女人哪……”
“单身女人听起来总是带有一点沧桑的味道,可话又说回来,单身女人怎么了?”雨洁不满地说,“单身女人就该三更半夜被这些发情的无聊男人s扰吗?”
“行了,”她嬉笑道,“没人s扰你,你挨得住寂寞吗?又该抱怨自己是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了。嘻……”
“好了,不和你贫嘴了,”雨洁的声音变得空灵,“我已经对这座城市失望了,准备卖掉房子回北方……”
“好姐姐,”她劝慰道,“都说明年是转折的一年,别走了,一切都会过去的。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生活会对你露出笑脸的……”
“你看了昨天……”雨洁的声音变得沉重,“嗯,更准确地说,就是十二月十九日报纸上有关我的那篇报道了吗?”
“搞什么呀?”她有些不解了,“刚才那个大帅哥说起这篇报道时语气就怪怪的。上个月那两个记者采访你时,我也在哦,不就是他们看了你的小说《欲望派对》,有感而发,想以你这个人和你的小说为切入点,写一篇有关南漂族在广州生存状态的文章嘛!”
“是呀,我们都太善良了,把所有的人都想象成……”雨洁说不下去了,深深地叹了口气,“唉……”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追问道。
“你上网看一下吧,”雨洁的声音有些抖,“我都成了头条新闻人物了,上了各大网站的首页,题目是———《女作家出书曝‘二奶’经历》。还有我的彩色照片……”
“浑蛋!”她愤怒地喊着起身打开电脑,“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哪?!这是肆意践踏被采访者的尊严!这些记者的良心难道被狗吃了吗?!难道就是为了吸引眼球、为了新闻炒作就可以连最起码的道德良心都不顾了吗?!”
“我已经向他们提出强烈抗议了,也要求他们马上撤下网上所有有关的不实报道!他们也向我赔礼道歉了,还说文章的内容写的确实是‘南漂’,是正面的报道,只不过是标题用得不恰当,引起了一些负面的……”
“不是我说你,你太老实了!”她打断了雨洁的话,“在这些人的笔下,你写和已婚男人有情感纠葛的女人,你就成了‘二奶’;你要是写强盗、杀人犯,难道你也成了强盗、杀人犯了吗?!”她在网上看到了一些读者的留言,“告他们!他们还有没有职业道德?!一篇文章他们倒是捞足了资本,那个违背良心的狗p标题一下子使他们成了‘名记’。你却成了千夫所指的‘二奶’……”
“告他们?”雨洁的声音越加沉重,“我刚才和我的律师通了电话。他说:你个人和媒体打官司,胜算不大,即使是官司打赢了,你的名声也完了。从起诉的那天起,就要承受来自各方面的舆论压力,全国的各大媒体都会跟风炒作,说什么美女作家、二奶日记,已经是最好听的了,还有更难听的哪。你个人只有一张嘴,能斗得过媒体吗?你走到哪里都会被狗仔队跟踪拍摄,把你的照片登在网上,很快你就会被炒成……”雨洁说不下去了。
“那就这样算了?”
“不然能怎样?”雨洁说,“我不是一个人,还有我的家人、兄弟姐妹,要是我一个人,我就豁出去了,和他们打这场官司!可我的家人怕被牵连,他们是要名声的,我的父亲、家人都是有名望的,他们不同意我和媒体打官司,他们要我忍受。鲁迅先生不是有这样一句名言吗:沉默就是最大的蔑视!唉……”雨洁叹道,“可我此刻有一种刺骨的感觉,我现在更像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没办法呀,人都不是独立存在的,每个人身上都要背负家族的……”
雨洁沉默了,听筒里传来的是轻轻的叹息。
沈染当然知道,这只是开始,她很想安慰雨洁,但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这座城市太让我伤心了……”
许久听筒里才传来雨洁的声音。
“就当是炒作吧,”她终于想到了一句安慰的话,“文章的通篇还是正面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样的标题是为了抢眼球搞出来的。”
“人是什么?!这些人为了自己出名、为了私欲,竟然可以贱卖自己的良心……”
“这里的人让你伤心了,可这座城市……”
“是呀,其实,我是很爱这花一样美丽的城市。”
“是呀,我们都爱它,我们已经融入这里。我只想说:记住!不要轻言放弃!我相信,你会用你的笔,把这座城市和我们这些生活在这里的‘南漂’真实地写出来。我坚信,我们女人应该用自己的肩膀扛起头顶上的那一片天……”
凌晨窗外下起了雨,今年的天气很反常,不该下雨的季节,广州却连续下了两个月的雨。滴答滴答的雨声敲打着窗棂……
“零———”
在清醒与睡梦中回旋,沈染费了好大劲儿才睁开眼睛抓起电话,听到里面的广州白话,她嘟囔着摔掉话筒,“有没有搞错,发梦呀!”她气恼地把话筒摔在一旁,伸手轻轻一按,瞬间,淡淡的芳香从床头柜上那盏橘红色的莲花灯里溢出,慢慢在房间里散开,墙上的石英钟正指向四点,“看来今晚的觉是被彻底搅了。”她起身光着脚丫走到客厅,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
离开故乡许多年了,靠自己的打拼,她不再是普通的白领小资。她房间的主色调是淡淡的蓝,典雅温馨,用时尚的话说就是很有女人味。可不知为什么沈染不喜欢“家”这个词,也许单身女人的房子还不能算是个家吧。周围的好多女友都嫁了,她至今孑然一身,这大概是她不喜欢“嫁”这个词吧。如今她是鸿雁自动化仪器仪表公司的财务总监,在省行当行长的表哥段承志是公司最大的股东,公司的主要产品是现在国内银行正在使用的fh…j。这几年,fh…j产品已经通过他的关系网,从省内发展到了全国。
回到床上,她懒懒地靠在木棉枕上,把玩着手里的红酒,透明的玻璃杯,清醇的y体,像兑了水的鲜血,留在喉咙里的感觉是酸涩的,泛进胃里却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她喜欢红酒,就像喜欢一个人睡在这张大床上,她也喜欢做梦,从懂事起梦就伴随她每年的三百六十五夜。
每天不知有多少人带着希望、带着梦想涌进广州,涌进这座花的城市———梦的天堂。
她起身推开落地窗,闪烁的霓虹灯一下子从窗口扑了进来,影影绰绰,她看到了那个从北国雪城一路走来的小女孩……
上世纪末的一个早上,火车是六点到广州的,一下车,扑面而来的是岭南潮热的空气中花的芳香。随着嘈杂拥挤的人流涌出站台,望着花坛里姹紫嫣红淡黄粉嫩的花儿在风中摇曳,她拖着行李箱茫然不知所措,似风中一颗小小的沙砾。
“靓女,宾都?”一个高颧骨黑瘦的男人走过来,眼睛骨碌骨碌地在她高高隆起的胸前打转。都说广州是一座充满欲望的城市,这里的男人有名的“色”。她厌恶地摇摇头,本能地缩紧了身体。见她听不懂广州话,男人涎着脸改用普通话,“小姐,你去哪?”看他色迷迷地盯着自己,她下意识地抓紧箱子快步朝旁边摆放电话的小摊走去。
刚抓起电话她的手就被按住了。“你要干什么?!”她抬头一看,还是那个男人,忙抽回手。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过去,她疑惑地看着他,他把头一摆,顺着他的视线,她仔细一看,那是一部没有线的电话,摆放在那儿只是为了招揽生意。
无奈,她只好接过他的手机。拨通后,手机里的声音怪怪的,传出一个带广州口音的男声,她想都没想就说找段承志,对方说自己就是。不对!这不是表哥的声音,受骗了!这个念头一闪,她仔细一看手机上没有显示号码,圈套!这个手机也是假的。想到这里冷汗“刷”地从她的脊沟里冒了出来,“你是冒充的!”说着她放下手机转身就走。
“站住!”她的行李箱被男人一把拽住。“你,你,”她紧紧抓住箱子,喉管一阵发紧,“你要干什么……”
“小姐,”见她吓得花容失色,他咧嘴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白皙l露的肩,“你不能走,还没给电话费……”
“浑蛋!”血腾地涌上了她的头顶,此刻她忘记了恐惧,“流氓!”她被彻底激怒了,使出浑身的力气朝那张丑陋的脸狠狠打了过去。
“哎哟,”男人捂着脸大叫起来,“打人啦……”
闻声围过来一群看热闹的人,男人一见人多就更来劲儿了,死死抓住她不放,“‘捞妹’打人啦,”(捞妹:是广州人形容闯广州的外地女孩来这里捞世界)他嚷道,“打电话不给钱,还打人……”
“你耍流氓!你的手机是假的……”她气得满脸通红,用力想甩掉他的手。
“你说我是咸猪手,我就是咸猪手啦,”他更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想让我放手容易,呀百扪(一百元)。”
“你这是敲诈!”她愤怒地喊道。
“对,这是敲诈,不能给他!”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怎么?打人还有理呀,”他捂着脸一副无赖样儿,“不给钱也行,我们先上医院检查,回头再去派出所……”
“靓女,你初来乍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个保安模样的人拨开人群走过来,软中带硬假意劝道,“去医院检查再去派出所做笔录,可不是呀百扪能了的事喽。”
“是呀,给他一百块算了,谁让我们是外地人,惹不起呀,还是破财免灾吧……”人们说着散开了,谁也不愿多管闲事。
上了的士,沈染的心情坏透了,心想,我为什么离开家乡?是因为北部那座雪城太冷,冷得让人心寒,可这里是南部最温暖的地方,我梦中的花园呀……
“小姐,”的士佬问,“宾都?”
这次她听懂了,“东湖路a?鄄126号。”
车子向前飞驰,高大气派的建筑、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岭南特有的婆娑的棕榈树、万种风情的紫荆树从车窗划过。她无心浏览城市的繁华与美丽,都说广州是个国际大都市,它包容大气,充满竞争和商机,可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却好似一场噩梦。
下了高架桥进入老城区东山,她的心情豁然开朗,这里的街道十分幽静,宛如闹市中的一片绿洲,现代建筑和古老建筑错落有致地融为一体。经过一座天主教堂,车子停在掩隐在绿荫中别致的老式小洋楼前,门牌上清楚地写着———东湖路a?鄄126号。沈染伸手按了按镂花大铁门上的门铃,一只纯种的“贵妇”,应声“汪汪”地扑了过来。“john!”出现在小楼门口的中年男人喝住了它。
“大表哥,是我,”许多年未见,沈染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表哥,“我是阿染。”
“你是阿染?”段承志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快步走过铺着鹅卵石的小径,打开了院门,“真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只见她一身白色无袖长裙亭亭玉立,直泻腰间漆黑的秀发,有一种清丽脱俗的美。他欣喜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让哥好好看看……”
走进表哥家宽敞豪华的客厅,刚才的不快一下子跑到爪哇国里去了。
“怎么?现在社会上这么乱,小姨婆事先也不打个招呼,”表嫂吴秋芳从房间里走出来,不y不阳地说,“让这么靓的小表妹自己闯广州,也不怕出事……”
段承志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转脸笑着对沈染说:“你表嫂就这个脾气,口无遮拦。”沈染脸一红弯腰抱起那个叫john的小狗,冲他一笑,“还真让表嫂说中了……”
于是她讲起了刚才在广州火车站的遭遇,没等她说完,段承志已经气得脸色发青,“太不像话了,”他抓起了电话,“车站是一个城市的门户,都是这些‘勒色’(垃圾),破坏了广州的形象,我现在就找人给车站派出所打电话,让他们好好查查……”
“算了,不就一百块嘛,”沈染一笑伸手按住话筒,“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嘛。”
“好,阿染,”段承志说,“就冲你这句话,哥送你一个见面礼。”说着拉起她走进书房,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盒子,“哇噻!”是一部价值五千多的新款诺基亚手机,她兴奋地抱住他,在他的脸上使劲地亲了一下,“哥,你太伟大……”看到吴秋芳y沉的脸出现在书房门口,她吐了下舌头,忙从他身边跳开。
沈染被安排在二楼客房。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再加上刚才那一幕有惊无险,她实在太累了,浑身酸痛,洗了个热水澡倒头便睡。一直睡到下午,她才被憋醒,躺在床上真不想睁开眼睛,无奈小腹胀得难受,她不情愿地起身推开房门,一股热浪扑来,汗跟着就冒了出来,她赶紧跑进卫生间,畅快淋漓地排泄后,侧耳听听整幢楼没一点动静。回到冷气很足的房间,她赶紧钻进柔软的被子里。早上刚下火车,还没感觉到广州这么热,尤其她这个从最北边雪城来的女孩,这种黏黏的湿热,实在让人无法忍受。表哥表嫂都上班了,看来只好再睡一会儿等他们下班了。
勉强在床上又撑了一会儿,肚子不争气地咕咕直叫,胃里像被无数只猫抓一样。看看表已经三点多了,饿呀!可每每冒出脑袋,想想走廊上、客厅里的热浪,又给了回去,说出来真丢脸,虽然自己生长在大城市,可雪城的夏天根本不用开空调,所以连空调都没用过。罢了,发点狠,撑下去吧!又翻了个身,实在饿得不行了,胃好像被一只手攥住狠狠地挤压,看来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就是热死也不能饿死呀。”豁出去了,她“呼”地掀开被子,就在这时,枕边的手机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救星呀!”听到段承志的声音,她激动得差点哭了。“怎么?家里就你一个人?”他关切地叮嘱,“楼下客厅的空调遥控器放在古玩架上,温度都调好了,你按一下开关就行了,吃的东西冰箱里应有尽有,想吃什么,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
放下手机,她欢呼着一跃而起光着脚丫跑下楼,没顾上开空调,直接就扑向了冰箱,拉开门刚要伸手拿鲜牛奶,“表小姐,”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不由得缩回手转过头,“太太上班前吩咐过,你是客人,不好动家里的东西,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阿姨脸冷得吓人。沈染的脸涨得通红,嘴张了半天,一时语塞,就好像自己做了“贼”被当场抓住似的。说来也怪,饥饿的感觉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晚饭时段承志夫妇开车回来了,他们读高中的儿子暑假去旅游了,气派的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多了一个人用餐,段承志来了兴致,让阿姨拿出一瓶洋酒,吴秋芳只瞥了一眼就推说天太热不想喝。
“阿染,别管她,”段承志笑道,“你表嫂是广州人,就这个脾气。来,我们雪城人是一定要喝酒的……”
吃罢饭,阿姨端来一套考究的茶具和一碟切得十分精细的各种水果。段承志悠然地喝着茶,随口问她毕业后想不想去外企公司,沈染一窘,垂下了眼帘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小妹,”段承志没有注意到她低垂长长的睫毛在颤动,“听说你读的是双学位,雪城名牌大学的小才女,去外企还不是……”
“哥,我,我……”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怎么?”他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十分难看,忙问,“出了什么事?!”
“我,”她脱口而出,“我没有拿到学位证书。”
“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他放下茶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就算哥还有点人情关系,”他为难地说,“可没有文凭,别说进外企,就连稍微好一点的工作也难……”
坐在一旁的吴秋芳用鼻子哼了一声,“我说嘛,姨公姨婆怎么舍得让小表妹来广州哪,原来是被学校开……”
“不是,我不是被学校开除的,”沈染急了,睁大眼睛真是百口莫辩,“我的学历证被老师搞丢了。”
“天方夜谭!”吴秋芳不屑地撇着嘴,“你说谎也不脸红,学历证对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是天大的事,这关系到你今后的前途、命运,关系到你一生的……”
“你怎么可以随便乱讲,”段承志生气地打断吴秋芳的话,“让阿染把话讲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再想办法……”
段承志话音未落,一肚子委屈的沈染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哇”地哭了起来。段承志忙冲吴秋芳摆摆手,又忙从放在茶几上的盒子里抽出纸巾递过去,吴秋芳满脸醋意地乜斜了一眼已经哭得大雨滂沱的沈染,不情愿地起身向楼上的小客厅走去。
沈染是在外公外婆的溺爱下长大的阳光女孩,身上流着外公清朝皇族和外婆白俄贵族的混合血统。本科四年读的是中文,第二学位是企管。四年寒窗埋头苦读,一朝走向社会,谁也不知道前面的路是什么。大四实习时,为了自己的工作和前途,大家都玩命似的使出浑身解数。沈染因为还要再读一年的企管,反而没那么急功近利,有一种超脱的淡然,也正是她的这份超然,深得她实习的那家出版社老总的赏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的一生注定要磨难重重,不管你是谁。毕业前夕遭遇情变,是沈染一生中最痛苦、最黑暗的日子。而同窗四年,一朝毕业,同学也是同林鸟,拿到文凭各自飞。正应了中国的那句老话———祸不单行,沈染被情变折磨得痛不欲生,一个人躲在净月湖边小木屋舔自己伤口的那段时间,班主任老师把她的学历证书交给了班长———也恰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随手放进了宿舍的抽屉里,谁也说不清这张证书是怎样不翼而飞的,所有的人都在推卸责任。老师说我代你领了证书,可我把它交给了班长,丢失不是我的责任;班长说已经毕业了,我这个班长什么都不是了,再说我放进你抽屉里了,你是因为处理个人问题没来学校,丢了责任就该自负。校方推得更是干净,还郑重声明:教委有规定,学历证书只能是唯一的,不能补!
已经退了休的外公外婆,为了她的事被折腾得心力交瘁,尽管还在找人疏通关系,可沈染已经失望了,对这座城市的寒冷,对这里的人。她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大概是她骨子里叛逆的性格,让她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对外公外婆说了句“我出去旅游散心”,就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沈染只说了证书被弄丢学校推卸责任,却没说离开家乡的真实原因是王志南的背叛,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什么是真实?三年蚀骨的爱,在物欲的现实面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这个世界还有真实吗?
“简直是岂有此理!”段承志气得拍案而起,“名牌大学怎么能出这种事,学校的管理也太成问题了,这是对学生的前途不负责任!”
此时沈染的泪已经干了,她凝视着窗外爬满镂花铁栅、姹紫嫣红生命力极强的带刺的杜鹃花,心想,我会像这花儿一样顽强、美丽……
第二天,沈染破天荒地早起晨练,又把院子里的花浇了一遍,就坐在爬满绿萝和水君子的藤萝下,拿出刚买来的《广州日报》和《南方都市报》,认真地看起来了招聘广告。
吃过早饭,她用段承志的电脑飞快地打了简历就出门了。七月的阳光晒遍了每个角落,城市好像燃烧了一样,女孩们手上五颜六色的小花伞、身上新潮的吊带和超短裙使整座城市更加妩媚动人。
太阳像是有意和她过不去,直s下来烤得她像刚出炉的红薯,她方才后悔不该拒绝段承志要自己搭顺风车的好意。
正是上班高峰,马路上人头攒动车辆拥堵,按地图上的标志她找到公车站,在人群中左冲右撞,好不容易才挤上没有空调的廉价公车,已经是一身热汗了。车厢里闷热得像个蒸笼,形形色色的人挤在一起,体味、汗味、烟味混合在一起,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每到一站都有广州话和普通话报站名,好像在提醒她,这里是异乡———广州。
她穿了件鹅黄色无袖t恤,白色纯棉短裙,被夹在三个男人中间,身上的热汗顷刻就变成了臭汗。好不容易熬了两站,突然一只“咸猪手”悄悄向她伸来,她的脸倏地一直红到脖颈,身体本能地向后躲去,谁知刚躲过那只咸猪手,一个硬邦邦、热乎乎的东西,蠕动着顶在她浑圆微翘的臀上,血一下子冲到头顶,她的身体一阵战栗,猛地转头怒视着那张猥琐的刀条脸。
一阵s动,周围的目光全都s在她那张涨得通红、美如桃花的脸上,人们的目光中,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错,都是美丽的错……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同情地努力将自己的身体偏过去,腾出一点地方让她躲开。她感激地朝他点点头,看来还是有好人哪。
“北京路到了,去新大新商场、广百大厦请在这里下车。”听到报站,下车的人们开始向车门挤去,刀条脸y心不死,挺“枪”跟着她挤去,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朝车门口挤,就在踏出车门的瞬间,她蓦地回过身嫣然一笑,刀条脸浑身一酥涎着脸贴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她对准那个y贼的小腹就是狠狠一脚,他捂着小腹倒了下去像杀猪一样号叫起来。“哇噻!”这两天的郁闷一下子发泄了出来,“痛快!”她跳下车笑着一溜烟钻进了人群。
马路两旁大型商场、写字楼、宾馆饭店、五花八门的广告牌令人目不暇接,往里一拐就是广州最繁华、人气最旺的北京路商业步行街。
沈染走进一幢写字楼,按保安的指点乘电梯直上十二楼。走廊里有几十人在排队等待面试,她靠墙排在最后。等了一会儿面试开始了,最前面的人进去不到十分钟,就低头擦着汗走了出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她赶紧从手袋里拿出小镜子,仔细检查整理了一番,直到确定自己的仪容无可挑剔才放下心来。
门又开了,从里面出来的人经过她身边,手里的复印件落在了地上,她下意识地弯腰捡起,是一张大学的学历证。看到它,她的心疼得像被使劲拧了一下。
快到十二点才轮到她进去,写字台后面坐着一个身穿名牌衬衫的中年男人,经过一上午的面试,他有点疲惫,懒散地靠在老板椅上。看见沈染进来,他的眼前一亮,心想:她皮肤的质感太好了,简直就是天然的象牙。像所有男人看到漂亮的女孩一样,他本能地挺直了身体,“请坐,”他微笑着做了一个优雅的手势。看了她的简历,“怎么,”他抬头问,“学历证带来了吗?”
“嗯,”看到他审视的目光,沈染顿时像二十五只小老鼠,一百只爪子在挠心,“不好意思……”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关切地说:“别急,有什么问题慢慢说。”
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因为处理一些个人的私事,那几天我没在学校……”她简单地叙述了一遍文凭丢失的经过,又补充道:“家里还在继续与校方交涉,拿到学历证……”
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再解释了,又问:“会讲广州话吗?”她白皙的脸霎时泛起两朵娇嫩的红晕,“不会!”
“嗯,”他盯住她的脸,“不会没关系,慢慢学嘛,”他捋了捋头发宽慰道,“学历的事先放在一边,”他又看了她一眼,这才意味深长地说,“你可以做我的秘书,工资每月三千……”
她低头仔细看了看手里拿着的报纸,“这家公司招聘广告的内容,没提到秘书呀?”
“沈小姐,你明天,啊不,你下午就可以上班……”
“下午?”她疑惑地抬起头,和他的目光相碰的一刹那,她明白了,这个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男人和公交车上的流氓烂仔没什么区别。
“谢谢,”她起身拿起手袋不失礼貌地说,“我还没有做秘书的心理准备。”说完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沈小姐,”他一下子撕去了伪装,“我希望你再考虑一下,别忘了,”他故意沉吟了一下,“你没有本科文凭……”
她转身近一步,盯着他那张“咸湿”脸说:“先生,这里是你的公司,不是酒吧、夜总会!”
门在她身后嘭地关上了,走进电梯,她用刚学会的广州话骂道:“咸湿佬!本小姐还没那么贱。”
走进一家米粉店,沈染要了一碗两块钱的斋粉,边吃边拿出报纸地图仔细研究起来。
顶着正午的太阳,她马不停蹄地赶到中山八路的一家公司,还不到两分钟就被打发了出来。前台的接待小姐,看了一眼她的简历,头都没抬一下,“学历证带来了吗?”她问。“被我不小心搞丢了,”沈染坦然地说,“我可以让学校传真一份证明过来……”她抬头瞟了沈染一眼,指着台面上的一叠简历,从牙缝里冷冷地迸出,“不必了,这些都是读过mba的。况且,我们这里只招男生……”
“岂有此理!”沈染气愤地把手一挥,“性别歧视,典型的性别歧视!”
沈染又转车去了天河体育东路的一家公司,和上午的境遇大同小异。“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一片净土,”从那家公司走出来,她郁闷极了,用脚使劲踢着路边的隔离墩,“为什么到处都充斥着湿漉漉的性的味道?”
抬头看到一间公厕,交了三毛钱走进去,她打开水龙头拼命地往脸上浇着冷水。倏地,她抬起头,看到镜子里一张年轻、坚韧的脸,她握紧了拳头:我决不能就这样认输!
下午三点的太阳还是那么烤人,沈染已经不停地奔波了七八个小时,在珠江广场下了车,走在街上,她口干舌燥,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脚掌肿胀得一步懒似一步。按地址找到广州大厦,她犹豫了,这么气派的写字楼肯定又是一家大公司,但只有三秒钟,冥冥中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走出电梯,她一眼就看到整层楼被透明玻璃墙分隔得井井有条,前台的装修很醒目简洁,透过玻璃能清楚地看到每个员工的工作状况,看来这家公司的老板很精明。
这里的招聘已是尾声,第一轮筛选出来的应聘者,正围坐在大厅的椭圆形会议桌旁静静地等待。
看到沈染,负责接待的前台小姐,从一叠表格上抬头瞟了她一眼,用下巴摆了一下,意思是:你已经来晚了,没“戏”了。经历过前面的那几家公司,沈染知道自己的“硬件”本来就“软”,需要好多的“口水”,看这里的情形,自己还是别自找没趣了。她刚一转身,可能是一整天的疲于奔波,加上严重失水、天热、紧张,一阵晕眩,她感觉全身失重,脚下一软,就在这时一只手臂伸过来扶住了她,“小姐,你不要紧吧?”悦耳的广州普通话,软软的带有磁性,像水一样。她回过头来,看到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广东男人,中等身材,鼻子突出挺拔,浓眉下的镜片后面一双深邃的眼睛,棉质格子衫、白色水洗裤,脚上是一双意大利软牛皮鞋。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和王志南很相似,可究竟哪里相似?她怔怔地看着他,蓦地她明白了,是神似,镜片后面他的那双眼睛同样的睿智、同样的摄人心魄、同样的……
“哦,”沈染的脸一红,“没什么,可能是广州的天太热,有点不适应。”
“你是来应聘的吧?”男人扶她坐下,随后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递给她,“休息一下,喝点水。”
接过他手中的水,她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似一股甘露慢慢沁透了她的体内,她感觉好多了。“谢谢。”她轻声道。他眼神中的关切,温软的话语,让她的心暖暖的,原来广东男人这么懂得怜香惜玉。
“余经理,”前台小姐走过来将手上的表格递给他,“刚才初试,你看好的那些人,已经填好了表,你再看一下,没问题,我这就给老总送去……”
“等等,”他朝她做了一个手势,又转头关切地对沈染说,“好点了吗?”她感激地点点头。“哦,你手里拿的是简历吧,跟我来。”沈染跟着他走进企划经理办公室,他边看边问了几个问题,她都对答如流,他满意地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递给她。
沈染迅速填好表格,见她走出经理室,等候在大厅里的几个人,眼里充满了妒意。竞争激烈的职场是不见硝烟的战场。每个南下来这里的人,寻梦也好,踌躇满志闯广州也好,首先要进入职场、解决生存问题,然后才是求发展。而往往找到一份好工作,进入大公司,高,就等于给自己今后的人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第一关这么顺利就过了,她却开始忐忑不安了,那个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挥之不去,焦急等待的一个小时,简直就像过了一个世纪。
按顺序沈染是最后一个被召见,老总是个五十多岁很有气质的广东人,他边看简历,边提问题,她从容地对答,他很满意。看到他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她悬着的心放下了。“怎么?”他喝了一口茶又拿起了她的简历,“你的学历证呢?”她的心咯噔一下,“我的学历证,被学校,不是,是被老师搞丢了,”她一急,喉头像打了结,“不过,学校可以发传真过来,证明我的……”
老总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脸上的笑容倏地不见了。
“不必了,”他摆摆手,“你们这些年轻的女孩子,怎么能这么轻率哪,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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