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情欲札记》第 10 部分

  回家的心情更加的迫切。
  老旧的公共汽车一路停走终于将二人抛在路边,引凤村到了。
  “正红,我回来了!”
  李国旺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还没进大门就大声喊着妻子的名字。
  可是今天他没有听见妻子热情的回应声,屋子里面静悄悄的。他心里有些奇怪,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往日他出门采购东西回家,他这么一喊,妻子都会“哎”的一声回应他,那声音甜美得比歌唱明星的歌声还要动听。
  李国旺看见餐厅的窗户空空荡荡,玻璃不知到哪儿去了,院落外地上还残留着一些玻璃渣,心开始下沉。走进餐厅大门,他又发现脚下踩着一滩黑色的血渍,一种不祥之兆渐渐袭来。当他发现餐厅的角落处停放着一副冰棺时,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他艰难的挪动双脚,走到冰棺前,不敢想象里面会是谁。里面会是谁呢,会是他老婆吗?他马上下意识的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怎么会产生这个可怕的念头呢?二伯和其他人守在门外,担心地看着他。李国旺的手哆嗦着揭开冰棺的一角,胆战心惊的往里看。天哪!躺在里面的不是他思念的妻子还是谁?!
  天!你真是太残忍,你怎么忍心把这么好的人的生命拿去,还有她腹中的婴儿!
  李国旺的腿一下子无力起来,站立不稳,双膝跪在冰棺旁边,呜呜的哭了起来。
  “正红!你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哟!呜呜呜——”
  “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就走了?!我的正红哎——”
  他趴在冰棺上放声的大哭,喊着刘正红的名字,像无助的孩子一样。实在哭得累了,他就默默的看着冰棺里的人儿出神。二伯过来哆嗦着手抚摸着他的头,也是老泪横流。李国旺看见刘正红的眼睛还没完全闭上,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刘正红死的时候怀着莫大的委屈,自是心有不甘,眼睛睁得大大的。二伯他们曾经几次试图把刘正红的眼睛闭上,但都没有成功。李国旺看见后,夫妻间心有灵犀,上去轻轻抹了一下妻子的眼皮,那眼睛就自然合拢了。
  二伯他们看见后都称奇。
  送礼
  张渝自从提为副庭长之后,他的社交圈子比以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平日里除了和胡宝亮等人喝茶、吃饭以外,还要应酬许多中州市企事业单位头脑人物的邀请。以前这些人是不屑于招呼他的,即便是他们单位有案子在张渝这里,他们也是很少亲自出马的,一般都是来个副总与张渝接触。如今张渝的身份不同了,伴随而来的名誉地位和说话的分量又有不同,他们自然想方设法巴结他。
  张渝本来对这些前倨后恭的家伙心生厌恶,可人在官场,许多事身不由己,再听着人家软绵绵的吹捧,他久而久之也陶醉其中,感觉自己应该算是个人物了。这种感觉像吸食大麻的人,听不见有人说自己的好话,就浑身不自在。难怪那全乾德这么多年一直要守在庭长位置上,舍不得走,原来有这许多好处。
  张渝的应酬多,和王倩在一起的时间自然就少了,有时候彻夜不归,王倩少不得有了一些怨叹。“渝,你平日里真的这么忙吗?有些应酬你可以不去的。”哎,你不大懂,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也不想去,但不去不行啊。“张渝这时候就露出一脸的无可奈何。”我不信!你原来没当庭长时还不就这么过来了?“王倩理直气壮的反驳他。”原来?哎,说了你也不懂。“张渝自己也分不清楚原来和现在为何不同。这样的回答无疑是八面来风,摸棱两可。于是王倩气鼓鼓的找不到新词和他理论。争论的结果却是张渝这天吃不到王倩做的饭菜,张渝只好认了。谁叫他不做好男和女人斗呢?
  但是应酬虽多,却有一件好处。每次张渝应酬下来,都会得到别人给的一个红包。红包里金额大小不一,有上万元的,也有几千元的,通常不会低于二千元。张渝开始还自觉拒绝了一阵子,后来人家认为张渝不给面子,故意装廉政,有朋友就劝张渝别这样,苦口婆心的陈述了厉害关系,张渝最后还是自觉接受人家的红包了。
  久而久之,张渝就习以为常,如果有时人家匆忙中忘记了给红包,张渝还不大高兴,认为请客的人不够礼数;但他也不会向人家索取,他还没到这个贪婪的程度,人家想起来了也会回头给他致歉并补上。
  张渝有个习惯,就是收到每个红包都会在上面写上某某人的名字或是单位。这样做的目的也没别的原因,他是提醒自己在办案时尽量照顾到这些人的利益,别哪天忘记了,他们找上门来兴师问罪,那就尴尬了。在收到的红包中,他留下一小部分开支,别的都交给了王倩,他认为女人比男人会管理钱财。王倩自然又要劝解他一番,“渝,这钱收得么?”张渝反倒劝她:“你不管,人家都在接。你存起来就是。”王倩见劝不过,只好由他。
  应酬多的好处很多,还有一个就是消息灵通。一个星期六的上午,张渝和王倩都在家睡懒觉。十点半左右,张渝的手机响了。张渝不情愿的摸到手机一看,是个不熟悉的电话,以为对方打错了,就懒懒的问:“喂,你找哪位?”
  对方显然认识他,明确的说:“张庭长吗,我是蓝天公司的王大易啊。”
  张渝没听说过王大易的名字,就问他,“什么事?”王大易说:“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们院张副院长夫人的婆婆今早去世了,现在正在她老家办丧事,你去不去?去的话,我一会儿就来接你。”
  张渝一听,知道是躲不过的差事,又得去送礼金,就说:
  “去吧,我在城南路建新街45号等你,到了打电话。”
  电话接完就起床洗漱,又问王倩去不去。王倩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说:“不去,不去!”张渝其实也不想王倩一起去,正好作罢。
  王倩像想起了什么事,她告诉张渝一个秘密:这张副院长其实是个大色狼,有一次在院里组织的春游爬山活动中,他故意跟在她的后面,乘她不备,偷偷摸了一下她的臀部!他却一脸坏笑没事似的。她当时气坏了,但碍于他副院长的面子,没有大声喊叫,连忙离他远远的。王倩还说,院里许多姐妹都说他坏得很。
  张渝第一次听到王倩说出张副院长的德行,也有点气愤,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哎——我还是得去走个形式,真是为名所累哦。”
  以前张渝知道了某个领导的亲属去世,是不必一定要去的,而且这些消息不一定传得到他的耳朵里;自己即便是厚着脸皮去了,献上一点微薄的礼金,人家也是把他视作透明人当没有来过;现在张渝不同了,一来他是民二庭的负责人,张副院长是他的直接领导,二来张渝有了奉献的资本,不再囊中羞涩。原来的张渝送三五百元都觉得心疼,现在送个三五千元也无所谓。
  大约十分钟之后,王大易打电话来说,“我到了哦,你快下来。”
  “知道了,就来!”张渝不好意思让人家久等,拿起包就出门了。
  王倩见张渝坚持要去送这个人情,有些失望。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张渝自从当上负责人之后,许多地方都让她弄不明白。她无法理解男人们为何非要做些面子上的功夫,这些事在她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去做的。他倒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平日不时买些女人用的东西讨她的欢心,只是当时虽觉甜蜜,但事后并不觉得真正开心。她自己倒疑惑了,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呢?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
  张渝下了楼,看见路旁一个矮胖的人向他招呼,估计就是王大易了。这一见到王大易本人,才想起这个家伙是在哪次酒席上见过的,但后来没有任何联系,所以印象不深刻。
  “张庭长你好!”王大易却似和他极为熟络,忙给张渝打开了车门。
  “王老板好,实在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哦。”张渝也礼貌的向王大易问了好。
  两人上了车出发了。王大易对张渝仍然居住在这样差的环境十分惊讶,他问:“张庭长,你怎么还住在这儿呀?”
  张渝听出那口气好似自己住在这儿很没面子,虽不以为然,又不好说破,只好撒了个谎说:“哪里哟,只是临时在这里租房子,目前正在考虑买一套新房子。”
  其实张渝也不算真正的撒谎,房子是人家王倩的,他自己租的地方还不如这里呢。
  张渝和王大易在正午前赶到了张副院长夫人的娘家,这是一个老式四合院,这种院子在中州市已经很少见了。
  灵堂就搭在院子里,正放着哀乐,院子里到处坐满了人,院子外面停了许多辆高级轿车,张渝发现好几部本院的警车也停在那里。那丧事接待处设在灵堂旁边,张渝就准备从皮包里掏出礼金来登记。
  这时,王大易递过来一个厚实的信封,大方的说:
  “张庭长,这里我准备了两份礼,这一份你拿去登个记。”
  张渝怎好意思去接,还待推辞。
  “这怎么行呢?”
  王大易就硬塞给他,豪气的说:“我们两个还客气啥?谁跟谁嘛。”
  王大易财大气粗,声音宏亮,立即有几道目光聚集了过来。张渝怕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事来,就勉强把信封接过来,顺手丢到登记的桌子上。
  接待的人是个中年男子,神情漠然的问他:“叫什么名字?”
  “张渝,三点水那个渝。”
  “多少金额?”
  “不知道。”张渝才拿过来还没数呢,就把一沓钱从信封里取出来递给他。
  “你帮我点点吧。”
  “呵呵,你是今天第三个这样的人了。”
  那人白了张渝一眼,见怪不惊的接过那沓钱来,放到点钞机里噼里啪啦数起来,点出刚好是五千元人民币。王大易送的礼金则是一万元。
  他们来的正巧,刚好赶上招待宾客的流水席开始。
  “两位,这边请。”于是马上有人来把他们带到屋子里面吃饭。
  张渝在屋子里面才见到了张副院长和他年轻的夫人。张夫人还在打最后一圈死人麻将,张副院长则站在她身后替她把阵。
  “哎哟,张院长,节哀节哀。”张渝忙和张副院长打了招呼。
  “小张,你也来了。”张副院长的心思全放在夫人的麻将桌上,眼睛只瞟了张渝一眼,连手也没握。
  “恩,张院长,你们玩,不用管我们。”张渝估计这圈麻将对他夫人很凶险,也没再说话打扰他们。他和王大易静静的站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今天来的人真多。”“是啊,我看见有几个市里领导也在。”
  果然一两分钟后,听见那女人一阵欢呼声,“啊,七对自摸!”张副院长这才走过来,正式与张渝和王大易握手,说道:“感谢你们的光临了!”人情才算彻底到了位。
  夫人一会儿也过来了,向张渝他们道谢,“张庭长,谢谢你们的光临。你看,你们一来就给我带来好运,刚才那把七对自摸好爽啊!”她还沉浸在那把自摸大和的喜悦中。王大易连忙开口说话了,“哪里,还不是夫人你自己的运气来登了(川话,好得很的意思)!”夫人听得此话喜笑颜开,但看王大易面孔陌生,问道:“这位是张庭长的朋友?”张渝连忙介绍道:“这是蓝天公司的王老板,和我同来的。”张副院长在旁点了点头。
  “哦,招待不周,你们自己随意啊。”夫人看上去还是光彩照人,没有办丧事的悲哀,倒似开心得很,除了因为刚才和了一把七对自摸,还因为这里从未来过这么多的达官贵人,她觉得面子十足。
  只有她的父母,一对看上去和张副院长年龄差不多大小的中年夫妇走过来,流露出伤心欲绝的哀愁,客气地向张渝他们致谢。张渝照例又说了些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诸如此类的话,也不知人家听进去没有,两老表现出木讷的样子。
  张渝和张副院长没有同席,其他还有很多贵宾。他还是和王大易坐在一块,坐上桌不久菜就上齐了。张渝正吃着,突然门外响起的一阵炮仗声,那声音噼里啪啦震山动地,一直响到吃饭结束;旁边摆道场的道士也卖力地把那唢呐吹得鬼哭狼嚎。
  吃完饭后,王大易说:“张庭长,我下午还有点事回去处理,你看——”张渝不待他说完,就说:“我也想早点回去,我们一道走吧。”
  王大易本来还想单独找夫人说两句话再走,却没看见那女人。两人匆匆告辞张副院长上车走了。
  这是一顿代价昂贵的丧事席,饭菜质量虽然不错,但张渝吃得一点儿不舒服,出来后很久耳根里犹还响着炮仗声。这声音终不停歇,甚至窜进他的五脏六腑,将中午吃下的饭菜搅了个天昏地暗。
  车上,王大易又递给张渝一个信封,说:“张庭长,今天谢谢你能陪我来。”张渝愕然,不明道:“谢我干什么,我还得谢你哩,要不是你提供的消息,这事我哪儿能知道。”话虽这样说,那信封却还是习惯的接了过来。王大易笑了笑,不再说话,假装专心开他的车。
  后来张渝坐在车上感觉胃里直冒酸水,就强忍着压住那股酸水,一路上又打起酸嗝来。
  那嗝一直到晚上都未止住。王倩就笑他,“这顿饭你不该去吃的,遭报应了吧?”张渝只好默不作声,王倩拿了几粒斯答舒给他吃下才好点。
  求说法
  同样是死者的葬礼,刘正红的丧葬却十分的冷清。因为主角只有一个——他的男人李国旺。二伯他们帮忙在邻村寻了块地把刘正红的骨灰草草安葬了。
  刘正红的父母倒是来过,但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何等悲怆的事!而且刘正红是两老中年得女生下的独苗,两位老人经受不起这样的打击,相继病倒了。
  李国旺就两头忙,几天下来人也苍老了不少。李国旺去看两位老人的时候,他们看见李国旺日渐消瘦和愁苦的面容,苦劝着他不要再过来照看他们了。李国旺却是个倔强的性格,越是这样,他认为越要代替刘正红尽到照看老人的职责。
  这天他又来到两老的家,先向两老问了好,就去厨房查看老人这两天吃的东西。谁知走进厨房一看,灶炉子是冷的,一点火星都没有,不知熄灭了多久;锅里的食物也是两天前剩下的,再看看水缸里的水,已是快要见底了。
  李国旺一阵心酸,自责着,我怎么这么糊涂啊?这两天都没过来看看两老吃些啥东西。这如何对得住九泉之下的妻子?李国旺心里滴着血,默默地升起炉火,为老人熬起粥来。
  在熬粥的空隙里,他又担起水桶去山边的水井挑水。老人住的房子离水井比较远,挑水一直不方便。李国旺和刘正红婚后这挑水的任务就义不容辞的落在李国旺身上,即使有忙不过来时候,李国旺都请人为两老把水缸的水挑得满满的。
  等李国旺挑了第一担水回来,老岳母心疼的叫住了他,“国旺啊,别再去担了。我们两个老的用不了多少的,一担水就够用了。来,休息一下!让妈看看你,又瘦了。”
  “没事的。妈,我不累,外面风大,你进去吧。”
  说完把水倒入缸中,又挑着空桶走了。老岳母看着李国旺远去的背影,在竹林深处转了个弯看不见了,叹道:“哎!造孽哟,多好的实在人啊!”
  她越发想起自己的女儿来,她如果还在的话,他们该是一对多么幸福的人儿。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吹得四处竹叶飒飒作响,吹起老人头上的根根银丝,在空中无助的飞舞。“造孽哟——”老人落下两行浊泪,蹒跚着步子进屋去了。
  中州市农村死了人有个旧习俗,叫“出七”。死者安葬了,每到第七的一天要为死者烧香烛、钱纸,一直要烧到七七四十九天为止。据说这样的话,死者的亡灵才会在地底下安息。李国旺在“出七”之后,才到镇派出所去打听案件的进展。
  镇派出所的一个副所长告诉他,“刘正红死亡一案,不归镇派出所管,镇派出所没这样的侦破能力,已经由县公安局正式立案了的,具体情况得去那儿问。”“哦,是这样啊。”李国旺听了副所长的答复,半信半疑,他只得谢过人家,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这天气依然的y冷,一股寒风迎面吹来,李国旺本能的裹了裹棉大衣。他伸手触及里面的一层毛衣,心里涌起一丝温暖和悲伤。这件毛衣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它是刘正红生前加班加点为他编织的,那时他还劝她不要这么辛苦的织衣,多注意休息,可她固执的要快些织完,好让他早点穿上御寒。如今人去物在,怎不勾起他的无限忧伤和怀念?
  李国旺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开往县城的公车,这辆老式的公交车载着他走走停停到了县城。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找到县公安局办公地方,门卫告诉他,他来晚了,人都下班了。李国旺很着急,现在回去已不可能,早就没班车了。
  李国旺就在县城里瞎转,想找一家便宜一点的旅馆住下。他兜里还有二百多块钱,住宿的费用应该是没问题的,但这钱要节省着用,一定要用在刀口子上。农家乐没开了以后,现在身上的钱是用一分则少一分了。
  李国旺尽拣偏僻的地方走,走到天已黑尽了,肚里咕噜噜直叫唤,看见路边一家面馆,就拐了进去,叫了碗刀削面填了肚子。吃饱后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些。
  “老板,这里有没有最便宜的旅馆?”李国旺问面馆老板。
  “有啊!一晚上五元的通铺。”
  那面馆老板也是刚从农村来城里做生意,以为李国旺是进城打开的,自然惺惺相惜,热情的告诉他:“兄弟,你从这里走向左拐五十米,再向右拐走,不到二十米就到了。”
  “那谢谢了!”那老板说得如此详细,想来应该没错,李国旺谢过老板后就按他说的方向去找。
  果然走了一会毫不费劲找到那家旅馆,而且价格确实很低,睡通铺才五元钱一人。李国旺是不讲究奢华的,只要有床有棉被就行了,于是交了钱登了记,到屋里随便寻了一间床倒床就睡着了。今天他走了这许多路,人实在是疲倦得不行。
  到了半夜,他被陆陆续续进入这间通铺房的房客惊醒了。这些人都是到城里打工的民工,根本不顾及他人的休息,有的唱着黄色小调,或是发出些古里古怪的声音,进出房间都把那扇门震得如山响。
  屋子里的味道逐渐变得复杂起来,有的是许久未换的臭袜子散发出来的,有的是劳动了一天身上的汗臭味,也有浓烈呛人的叶子烟味道,还有熏人口鼻的阵阵狐臭味。
  李国旺被惊醒之后就再难入睡,他只好躺在被窝里思考着下一步怎么走。他想了很多,脑子里尽是房子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景象和刘正红惨死的模样。李国旺觉得自己真正是孤苦伶仃的无助,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但他强行忍住了。
  这时房门“匡当”一声又被人踹开了,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这人李国旺竟然认识,就是他们那个村的简三娃,才和老婆离了婚,如今竟在城里混了。简三娃见房间里有双眼睛关注着他,也往李国旺这边瞧,他一下也认出了李国旺。
  他像见着亲人似的高兴地走过来,惊讶地说:“旺哥,真是你呀!我以为我认错人了哩。你怎么住到这里来了?”
  李国旺苦笑着说:“你哥我现在落难了,你正红嫂子上月才去世,是被人害的。公安机关立起案子,我正在为这事愁着找不到门路呢。”
  简三娃听说刘正红死了也很吃惊,李国旺又问简三娃:“兄弟你最近在忙些啥生意啊?”
  那简三娃纯粹是个市井无赖,李国旺原是知道一些他的劣迹的,但出门在外难得遇上同乡,就忍不住关心地问起他。简三娃自从和妻子离婚后,抱着最后的家当(几套西装、领带和三部手机)离开了原来的家,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贵重物品了,整天在城里到处瞎混,如今早已穷困潦倒,只剩身上穿的一件西装和一部欠费的手机。
  但他并不对李国旺说实话,却说:“我嘛,在城里一家公司打工,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嘛。”
  “真的啊,三娃子你还真有本事。”李国旺对简三娃也能在城里扎下根,很是羡慕,少不得把自己这次来城里的目的告诉了简三娃,“哎,如今衙门里头没有熟人打点,真难办事哦。”
  简三娃听了,琢磨着财神爷来了,只见那白多黑少的眼珠子一转。
  “旺哥,你也不用太难过了,保重身体要紧。兄弟我在城里还有些熟人,看能不能帮上忙,你等等,我打个电话来。”
  说完就掏出那个欠了话费的手机,装模作样的拨起号来,他怕李国旺发现根本没通电话,离得远远的,大声武气的说:“喂,张二哥吗,我三娃子啥,我跟你打听一件事,你知道我们村里那个刘正红的案子不?知道啊?哦,是这样的,我明天到你那里去打听详细情况?要得嘛,好的,再见。”
  简三娃挂了电话就向李国旺编了谎说,“这个张二哥是公安局的一个科长,是我的铁哥们,我们经常在一起打牌的,他清楚这个案件,让我明天上午去找他。”
  李国旺此时犹如掉到井里之人,突然见到井边垂下救命的绳索,如何肯轻易放弃?就对简三娃千恩万谢,“哎呀,这事哥哥实在不晓得怎么来谢你哟,我都莫办法了,幸亏今晚上遇到了你哟!”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简三娃得意洋洋的俨然已是李国旺的大恩人,坐在李国旺床边翘着二郎腿,享受李国旺嘴边吐出的感激的话。
  过了一会儿,简三娃假意作出为难的样子,说道:“旺哥,这局子里面的人不好侍侯哇,你也知道里面的行情,没有几个钱打通关节有点困难哦。”
  李国旺听了这话神色又黯淡下来,他喃喃自语,
  “是啊,我也听说过的,和他们打交道没有钱是办不成事的。这可咋办呢?”
  简三娃又摆出一副为朋友两肋c刀义不容辞的气势来,
  “旺哥,你放心!我和张二哥是铁哥们,花不了几个钱的,三五百元就能搞定!”
  简三娃本想说个上千元的数,又怕真把李国旺吓住了,就捏了个较低的数字,试探李国旺的口气。
  李国旺听了,仍是有些为难。
  “兄弟,不怕说句笑人的话,你哥现在身上拢共只有两百多块钱,三五百元都凑不起呀!”
  “这样嘎——”
  简三娃委实没有料到昔日的李老板如今这样潦倒,完全和自己差不多嘛。呸!真他妈晦气。他有些失望,不过眼看到快到手的肥羊,他是舍不得放弃的。
  简三娃习惯性的吞了吞口水,假装思索了会,继而果断地说:“那就这样吧,实在不够的话我就自己贴点,我就是放下自己这张老脸不要,也要把旺哥你交给的事情办好噻。”
  “三娃,那怎么好呢?”李国旺又动了感情。
  李国旺没想到出门在外,还能碰上三娃子这种好人,以前简三娃留在他心中的无赖形象已经荡然无存,霎时高大起来。于是李国旺很受感动,忙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来,全是些散碎票子,两张五十的,其他都是十元以下的零钞。他仔细清理了一下一共是二百五十五元八角。李国旺将这二百五十五元八角齐齐的叠好,又用粗糙的双手在床铺角使劲压了压,才郑重的交到简三娃手里。
  李国旺拉着简三娃的手,眼睛里充满着期待,他蠕动着嘴唇嘱咐他,“兄弟,这事你哥就拜托你了!啊——”
  说完又用力将简三娃握钱的手捏了一捏。简三娃握着这沉甸甸的钱,也不禁动了点恻隐之心,他差一点就要说出真话来,但他犹豫着又忍住了,他把这钱的零头五元八角留给了李国旺。
  他解释道:“哥,你把钱都给我了,你咋个回去?这点车费钱你留着吧。”
  李国旺想想也是,又千恩万谢的收下了五元八角。还把简三娃夸道,“兄弟你真是好人,想得这么细致。”
  “说那些话,见外了噻,明天中午老地方见!啊——”简三娃长长的打了个哈欠。
  “好!明天中午我在这里等你消息。”
  李国旺和简三娃约好明天在旅馆等消息后,简三娃倒床便睡了。他也太疲倦了,在和李国旺说最后的话时,已经是哈欠连连。李国旺却整夜睡不着,他被突如其来的希望兴奋着不能入睡。
  第二天早上,简三娃带着李国旺殷切的期盼离开了旅馆。不过,他不是按昨晚说的去找什么张二哥,而是蛰到一家偏僻的茶馆里继续赌他的博。
  李国旺还在旅馆里苦苦的等着他的回信,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
  临近中午,旅馆的管理人进来问他,“大哥,你还住不住?要住的话得交今天床铺费了。”
  李国旺讪讪的说:“今天不住了,我等人咯,我们昨晚约好的。”
  那人还算客气:“哦,那你出来等嘛,我们好整理床铺。”
  “要得嘛。”又问了一句,“这间屋子住的那个简三娃你认得不?”李国旺以为简三娃算是这里有身份的人了,所以语气中充满着自豪和期待。
  管理员不屑的回答道:“他呀?怎么不认识,我们这里的老房客,老赌g一个!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打牌赌博,听说他婆娘都和他打脱离了。”又纳闷道:“不知怎么搞的,他今天早上退房了。”
  “是这样啊?”李国旺的心凉了半截,自豪和期待先是被人无情的丢进水里,又隐约感觉到这事不对劲起来,对简三娃昨晚的言行产生了怀疑。李国旺想,继续住下去是不可能的,身上的钱只够回去的车费,只得退了房,却仍不死心,蹲在那旅馆的门口等简三娃。
  约定的时间早过了,李国旺决定还是亲自到县公安局去打听情况。
  李国旺忐忑着来到公安局大院,还好这时正实行的是早九晚五制作息时间,中午局里都留有人值班。李国旺自从上次被公安机关拘留过以后,看见穿警察制服的人心里都有些发怵,他怯怯的走近一个老警察。
  “请问一下,上午这里有个叫简国栋的人来过没有?”
  老警察有点奇怪,摇摇头。
  “我不认识你说的简国栋这个人,不知道他来过没有。你有什么事吗?”
  “那——有个叫张二哥的吗,不是,我是说你们这儿有个叫张二哥的人吗?他是你们这儿的科长。”
  李国旺听老警察说没见着简三娃,心里头着急又有些失望,只好颠三倒四如此这般说出来这儿的目的。老警察见他着急,就让他慢慢的说,还为他倒了一杯开水,李国旺才镇定自然下来。老警察听完之后,耐心的告诉他。
  “我们这里没有叫张二哥的科长,今天上午也根本没有一个叫简国栋的人来过这里,因为所有进公安大院的人都要在我这里登记,喏,你看就是这个。”
  老警察就把那登记册指给李国旺看,果然没有,李国旺确定果真是受骗了。
  老警察又说:“你说的那个情况,我可以帮你向刑侦科问问,你也可以直接问看他们。”
  说完就拨通了刑侦科的电话。一会儿楼上下来了个中年警察,自我介绍是刑侦科的,姓刘。刘警官告诉李国旺:“刘正红的死,主要是因为自己走路时不小心滑倒,后腰部撞在玻璃尖上,流血过多心脏衰竭致死。倾倒在地上的食用油和大门处破碎的玻璃尖是导致刘正红摔倒致死的直接原因,该案属于一般恶性治安案件,尚不构成故意杀人的刑事案件,所以,县局已经责成镇派出所查找并处理破坏玻璃和房间设施的人,另外受害者家属还可以通过民事赔偿途径获得经济损失赔偿。”
  老警察尽量用李国旺听得懂的语言又为他讲了一遍,李国旺一听这事就这样完了,急得站了起来。
  “啥?我老婆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被他们整死了,你们就不管了?”李国旺急得脖子上青筋直冒。
  “小伙子,别这样。”
  老警察按住李国旺,叫他别激动,坐下说话。李国旺觉得太委屈了,不肯坐。此时,他想到了死去的妻子,即将失去的家园,还有银行的贷款,和昨晚那个信誓旦旦的简三娃,甚至他在看守所被人下黑手的情形……这一幕幕情节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他觉得这世道实在是太黑暗,太不公平。他万念俱灰,孤单无助,真想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以陪伴刘正红已经远去的灵魂,黄泉之路夫妻不再孤独!老警察不知道李国旺此时正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好心地劝着眼前这个憨厚的年轻人,但不起什么作用。
  李国旺带着满腔的愤懑离开了县公安局的大门。
  还好那简三娃良心发现,给李国旺留了五元八角的路费。李国旺花了五元钱买了回程的车票。到了车上才发现肚子饿得实在不行,他连早饭和中午饭都没吃!于是他又用最后的八角钱买了二个面馍馍充饥,本来面馍馍五角一个,人家看他那饥饿凄惨的表情,就怜悯着八角钱卖了他二个。李国旺有了馍馍在胃里撑着,心里就不那么恨简三娃了,简三娃虽然可恨,但他在最后一刹那能给他留下回去的费用,李国旺已经很知足了。
  客车一路摇摇晃晃载着身心破碎的李国旺回到了来凤镇;到了来凤镇下了车,李国旺又往家赶路,走到家门口时已是疲惫不堪的,天也黑尽了。
  寻找线索
  这城市里还有一个人深夜没有回家,仍在外面四处奔波。他就是马万里。
  马万里背负着莫大的冤屈,急于查明事实真相向社会公开,还其清白之身。自从那天小李告诉他中天房地产公司的情况后,马万里一直在明查暗访它的后台老板。他的老战友汪副市长曾经告诉他,这家公司的后台估计就是市委最年轻的常委胡宝亮。
  马万里清楚的知道胡宝亮的能耐,自己今后的路还很难走。胡宝亮现在不禁身居高位,而且还是张万林跟前的红人,很有可能就是未来中州市最高权力的接班人。路慢慢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啊;但马万里疑惑,胡宝亮的所作所为,张万林是否都知道,抑或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切?如果是前者,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自己也别想沉冤得雪。
  马万里为了洗清冤情,已经跑遍了中州市所有的娱乐洗浴场所。那个冤枉他和她发生了性关系的姑娘,早已不在康乐保龄球馆,经理说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马万里在别处也没找到那姑娘,无奈之下又回到康乐保龄球馆寻找线索。可时间已过去那么久了,这里的服务员都换了好几批,她们都说不认识马万里找的这个人。
  马万里正在失望之际,突然一个大约十八岁的姑娘紧张地拉着他蜇进了一间空房间。只见这姑娘腰肢纤细,柳眉杏眼,脑后面扎在一束马尾辫,马万里正诧异着,不知道这姑娘要干什么。她却一语道破他的疑惑,
  “你别紧张——我——不会害你的,我是海棠姐姐的好朋友——丫丫。”
  其实紧张的是她自己,她的话音里有点哆嗦。马万里听眼前的姑娘说出曲海棠的名字来,又自称是她的朋友,心里升起一点希望,他点点头,问道:
  “我不紧张,你也不要紧张嘛,你认识我?”
  那姑娘发现真的是自己在紧张,才笑了,点了下头,说:
  “你前次来找海棠姐姐时,我就知道是你了,我还知道你是被他们冤枉了的官儿,海棠姐姐自从出那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她……”
  然后又悲伤的喃喃说道:“也不知道还活着不?”
  马万里听了这话,也有些悲哀,他问丫丫:“那你知道她都住过哪些地方吗?”
  丫丫点点头,其实她早就想去找海棠了,只是平时工作太忙,根本无暇去找她。
  “好,我告诉你,你记好了。最早我们住的地方是朝阳区新店子二村205号,然后是——南明区走马路46号,东城区蔡家坡12——8号,西城区王家坝149号,高新区二郎桥街77号,最后是市中区解放路108号。你记住了吗?”
  丫丫就一口气按住过的先后顺序告诉了马万里五六个曾经住过的地方,时间最近的是在解放路108号。马万里不知道这些姑娘为何要如此辛勤的换住处,他只得用笔将丫丫说的地址一一记在纸上。
  丫丫看出他的不解,不好意思的解释:“我们做这一行的最怕警察和那些坏人,他们要找我们的麻烦。没办法啦,只能不停的更换地方。”
  马万里还是听不懂丫丫的话,这警察找麻烦那是他们在履行公务,坏人找他们什么麻烦?什么样的算是坏人,哪些又算是好人?好人与坏人的分界在哪里?丫丫也没有告诉马万里答案,马万里也没问,这些是无关紧要的,关键的是按照丫丫说的地方去找人。
  “小丫。上工了!”这时,门外有人喊小丫。
  “喂,来——了!”
  丫丫又紧张起来,先答应了一声。
  “我得去上钟了,不然他们要到处找我的,你有海棠姐的消息就告诉我一声。”
  丫丫说完就想溜出门去。马万里急急的喊住了她,
  “姑娘等等,这是我的电话,你拿去,你这儿有了海棠的消息也和我联系。”
  马万里就在刚才那纸上右下角写上自家的电话,撕下来递给丫丫。丫丫接过来答应了,慌慌张张地出门看看,左右没人才伸进头来对马万里说:“我上钟去了,外边现在没人,你也可以出去了。”
  “嗯,好的,谢谢你!”
  直到这时,马万里才匆匆向丫丫道出谢谢二字。
  马万里回到家里,心里头有些兴奋,特地为自己泡了杯平时都舍不得喝的龙井茶。丫丫带来的消息,如同酷寒的冬日乍看见一束灿烂的阳光突现,心境自然格外开朗起来。马万里平静的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柔嫩的茶叶在茶杯里上下浮沉,发胀,慢慢舒张开来,白净的水也变得绿茵茵的;揭开茶盅,一阵酽酽的清香扑鼻而来,整个房间都铺满了沁人心脾的茶香。马万里就细细的泯了一小口,任茶的清香在唇齿间来回穿越;然后站起来,踱到一幅字前看那上面写的内容。这幅字是汪副市长写了送他的,上面写着:知者无惑;仁者无敌;勇者无惧。汪副市长写这字的时候对他寄予了厚望,也暗含着相互勉励的意思,可是物是人非,他已经被邪恶的力量无情的打入深渊。
  其实开除党籍、离开局长职位,这些都不能使马万里屈服,他骨子里仍把自己当作一个共产党员,时刻以一个合格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的言行;他也忧愁迷惑过,我们的党究竟怎么了?难道说二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就是要把他这种刚直不阿的干部整改下去吗?
  他不敢想象,像他这一批为国家安全和国家经济建设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一旦倒下去,那些靠着各种关系提拔上来的政治权贵们能做到为人民服务吗?这要打个天大的问号。
  马万里深深意识到:中州市的干部组织工作方向上出了问题,这个问题如果不能够及时纠正的话,将会带来严重的后果,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将会受到无法预见的损害。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从中州市领导自上而下抓起,进行清理,将那些打着漂亮旗子,实际却男盗女娼的干部清理出去。
  第二天一早,马万里就按照丫丫提供的地址逐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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