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林在听取曾主任的汇报过程中,一直在不停的抽烟,等汇报完后,他犹自思索了片刻;然后毅然折断最后一支没燃烧完的烟,把它重重地杵灭在烟灰缸里。他站起来,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宣布,“市委常委立即召开一次紧急扩大会议!时间就定在当晚。汪副市长,你亲自通知到会人员,而且一定要注意保密,不能让胡宝亮或者有关人员知晓。”
汪副市长当场就为了难,他说:“张书记,这恐怕不大好吧。往常通知常委开会的事,都是秘书长胡宝亮负责的,现在由我来通知常委们,并且还不告诉他,这不就等于把信息告诉了胡宝亮?”汪副市长心里也有顾虑,这可是一件得罪人的事啊,要是这事没把胡宝亮咋样,等他以后喘过气来,今后不就把矛盾针对到我汪某人吗?
张万林似乎早就料到汪副市长的顾虑,他摆了摆手,倒同情起汪副市长来了,别看胡宝亮还只是个排在末尾的常委,连老资格的汪副市长都忌惮他三分,看来这胡宝亮的羽翼是有些丰满了,正因为如此才敢背着他为非作歹啊。如果这次不刹住这股子风,很有可能将来连自己都会被牵扯进去说不清楚是非。
张万林拍拍汪副市长的肩,安慰他:“胡宝亮那儿你不用担心,我马上安排胡宝亮到省城去办事,王副省长已经催过几次了。”
汪副市长这才稍宽下心来,连称:“是啊,姜还是老的辣!”“恩,对对对!”曾主任也在一旁夸赞附和。
张万林的脸却黯淡下来,没有言语。于是就拨通了胡宝亮的电话,“小胡啊,我有件很重要的事交给你办。”胡宝亮心情正不爽,说话就像是快爆炸了的火药桶,听得是张书记的电话,态度立即就谦恭起来。“张书记啊,您说,我这就去办!”张万林告诉他,“王副省长来催过好多次了,要我去他那里取个重要的材料;我实在是不空,你替我去一趟吧,今天下午就去,我已经和他电话里约过了,到时他会在办公室等你。”“哦,好的,您放心,我坚决完成任务!”张万林如此信任的给胡宝亮交待事情,胡宝亮也不疑其他,反而觉得张书记这是在抬高自己,遂高兴的答应了。
汪副市长见张万林打完电话,闷闷不作声,知道他心情不好,借机说:“张书记,我这就去安排晚上开会的事了?”张万林只“恩”了一声,没再说多余的话。汪副市长和曾主任一起出去了。
胡宝亮今天本来是很生气的,昨日一早就接到贾总的电话,说王副总被市公安局抓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胡宝亮的眼睛这几天一直的跳个不停,就感觉到哪儿没处理得好,要出事。这下王副总被抓,印证了自己的担心没错。胡宝亮给公安机关的朋友打电话探听王副总因为什么事被抓,那边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这事上面很保密,暂时不知道内幕,等有了消息再告诉他。胡宝亮就生气了,在电话里骂对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关键时刻,却是个脓包。”现在张书记仍是如此信任自己,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去办,胡宝亮禁不住又得意起来,正好趁这个机会去省城向上面的朋友打听一下情况。
汪副市长回到办公室后,把张书记的态度和马万里说了,马万里也觉得事情有了转机。
常委会议
中州市委常委扩大会议在当晚八点准时召开。
主持人自然是张万林书记。与会者事先都不知道今天会议的主题,汪副市长只和公安部门和政法委的同志事先交待了一下,并让人大、政协和公安部门的人准备了一些讨论必备的材料,市检察院、法院的一把手也接到通知列席了会议。
大家见面后互相问候致意,又纷纷把目光投向张万林书记,仿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以便今晚自己的发言或是举手不至于出格,与张书记的想法保持一致。大家心里头都很清楚,张书记就是中州市的政治权利核心,谁要是忤逆了他的心思,就将决定自己政治命运的终结,这是谁也不愿意干的事;因此能看出书记观点的倾向性固然更好,那便能够和书记保持一致基调,就是再蠢也不至于和他唱对台戏。但是,今晚张书记的脸是y沉的,严肃到极点,常委们不免有些惊慌,忍不住窃窃私语,惴惴着不知谁会在今晚的常委会中遭殃。
汪副市长见所有的人都到齐了,故意咳嗽了一声,请示张书记是否可以开会了。张万林点点头,这会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会上,张万林语气沉痛但又不失庄重的宣布了今晚开会讨论的目的。
“今晚,我们常委会扩大会议专门讨论中州市城南土地开发中发现的问题,请市人大的曾主任先谈谈那儿村民反映的情况。”
曾主任就拿出稿子来,毫无表情的宣读内容。
“……凤南县来凤镇引凤村的村民反映,中天房地产公司在农转非安置中存在着大量的问题:问题有四,一、其中在引凤村征地中存在克扣、压低征地补偿费用的情况,补偿标准也偏低;二、征地调查和征地补偿的登记不准确,实际面积与登记面积相差较大,登记的人员对普通群众工作态度不好,极为粗暴强硬,根本没有进行实地勘测,在勘测中发现有实际面积比房屋产权证载明的面积要大的,却以房屋产权证进行登记,多的部分不予说明记载;三、地上附着物和青苗费的统计也不准确,村民对此是敢怒不敢言,怕遭报复;四、城南开发区的整个征地工作没有透明度,村民们根本没有看见过政府张贴的征用土地方案,或者是安置补偿方案。老百姓就像是蒙住了眼睛任人宰割的牛羊;许多胆小的或是不知情的村民,在中天房地产公司的威胁慑迫下,签下了不平等的安置协议;五、政府在安置补偿费用方面的资源引导力度不够。村民普遍文化层次不高,不知道如何合理安排领到的补偿费用,有的村民领了钱就远走他乡,有的很快就挥霍尽了,真正到了还迁住房时却又拿不出钱来,建议政府在这方面为老百姓广开渠道,真正做到为人民办事……”
稿子中的许多内容是李国旺他们的上访材料中,原话抄下来的。大家听了曾主任的发言,一下子像炸开了锅的开水起来,这里面有怀疑、惊奇、愤怒,甚至还有艳羡之声。汪副市长听见这些声音,眉头紧锁,眼巴巴的望着张万林,瞧他有什么指示。张万林听着这些声音,也觉得烦躁,他生气地用右手食指敲敲桌子,大声宣布会议纪律,
“嚷个什么,这是开常委会!”
大家霎时醒悟过来,立刻就鸦雀无声了。曾主任很快将稿子宣读完了。
“曾主任,请你谈谈对此事的看法?”张万林让曾主任继续发表意见。
“这个——张书记,我们市人大不是执法机关,我看是不是应该由其他部门来处理这事?”
那曾主任期期艾艾说不上主题,只一味想把矛盾推托给别的机关来处理。
张万林就有些恼了。
“你这是在耍滑头!我就是要听你人大的意见。你市人大是体现国家权力的机关,具备任免市长级别以下领导干部的权力,现在让你提个建议就哑口了?!”
曾主任羞红个脸,恨不得地上有个d钻下去。最后曾主任只得硬着头皮说:“胡宝亮秘书长——呃的这些作法如果属实,咳——已经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甚至已经违反了国家的法律规定,我个人认为这事应当交给司法机关立案处理。”
他还是不忘在前面加了个假设的前提。张万林听了这番话,眉头皱得更紧了。曾主任见状,又饶个弯子把那话收回来,说最后的情况如何,还应当以调查研究完的结果再作定论,说完这话干脆就把嘴巴紧紧闭上什么都不说了。
会场寂静了一分多钟。
张万林见没人主动发言,只好问政法委书记郭明达有什么意见没有。政法委书记却说,我们先听听公安机关的意见吧。张万林点头同意了。张万林这时还不知道关于马万里被人冤枉陷害的事情。市公安局局长欧阳锦辉是个北方汉子,本来个儿就高大,他偏要站起来说话,这下就显得更加威猛魁梧。张万林见他站起来发言,用眼暗示他坐下说,欧阳锦辉却没看见,只顾自己的汇报。张万林只得不再管他,由他站着。
欧阳锦辉说:“我们昨天已经得到省公安厅的通报,他们已经初步查明,中州市中天房地产公司在申办成立公司之时,采取虚报注册资金的办法,非法获得企业注册。原市工商局局长马万里在任时,没能让该公司顺利成立,他们为了达到注册成功的目的,精心策划了一起桃色事件。马万里是这个事件的受害者,他们迫使马万里离开了市工商局局长的领导岗位。该事件的真实情况经省公安厅调查,有康乐保龄球馆的服务员和事发当事人之一曲海棠等人作证,证实了这一个情况;现市工商局档案员小李,即是工商局原企业科的工作人员,他也证实了中天房地产公司非法获得注册的情况。”
这时,欧阳锦辉的手机震动响了,他没有理它。
欧阳锦辉接着说:“昨天上午我们传讯了中天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王某某,王某某也是中州市金山角洗浴中心的老板。王某某已经初步交待了,他就是制造这起桃色事件的主谋,但是他在公安机关的态度极为恶劣,不但对我们的公安人员大呼小叫,还扬言我们拿他没有办法,不如趁早放了他。似乎他在市里还有着很大的势力,所以有恃无恐。目前我局已经作出决定逮捕了王某某。他交待的情况经我局刑警大队的同志们分析,王某某肯定不是这起事件的主谋,真正的主谋还另有其人。据我们侦查了解,市委常委胡宝亮同志和王某某关系非同一般,胡宝亮很有可能涉嫌该案,就是在王某某背后撑腰的那个人。鉴于胡宝亮同志的身份特殊,我局请求市委常委研究决定下一步解决方案。以上情况汇报完毕,请领导指示。”
欧阳锦辉汇报完了,期待的看着张万林表态。张万林又示意他坐下,他才坐下了。欧阳锦辉想起刚才那个未接的电话,打开一看是刑警大队打来的。局里是知道他在市委开会的,这时候打来必不是好消息,不知道局里又出了什么重大的事。他回拨了电话过去询问,果然不是好消息。刑警大队肖天虎队长告诉他:王老板晚饭前从羁押室逃跑了!看守的人不知道他是怎样跑出去的,是飞,还是遁地?反正这个人实实在在不在里面了。肖天虎汇报完以后,战战兢兢在那头等着挨局长的训;欧阳锦辉现在还没这闲工夫理他,简短的命令他立即在全城布控,搜捕逃犯;然后立即站起身来向张万林书记汇报了这一案情新的发展。张万林刚才听完欧阳锦辉的汇报,已经是暗自心惊,他竟不知道在他的领导下的中州市领导核心内还出现过这种明火执仗的事来,此时他心痛如绞,希望今晚听见的只是一个笑谈,抑或是一个故意虚构出来的故事;如今又听到欧阳锦辉汇报新的案情,真是火上浇油,心里头有如藏着那火山快要爆发出来。幸好他平素的个人修养深厚,一再隐忍心中的怒火。
汪副市长听了欧阳锦辉的汇报也十分愤怒,他点着市工商局局长牛大同的名字,问他:“牛大同,你说!中天房地产公司成立的情形,是不是这么回事?”
牛大同在如此严肃的场合下,心里早就退缩了,他趔趄着站起来回答汪副市长:“欧阳局长讲的前面的事情我不知道,后来成立公司的情况大致上和欧阳局长说的差不多,胡宝亮同志确实是给我打了招呼,中天房地产公司才成立的。”说完竟不敢坐下,像准备接受批评的小学生一样站在位置上。
“啪!”
张万林这次没叫他坐下,将桌上的陶瓷茶杯重重摔在会议桌上。茶杯经受不起如此重力四分五裂,被分成几大块,杯里剩余的茶水在桌上四处溢流。会议厅的服务员连忙走上来帮着张万林收拾桌子上的东西。牛大同的身体跟着颤抖了一下,仍是不敢坐下来。众人瞧着张万林生气的样子,谁也不敢出声。张万林怒气冲冲的站起来,走出了会议室,一个字都没说。会议室大厅立即响起了嗡嗡嗡的声音。汪副市长见状,让大家稍安毋躁,连忙跟着走出去了。
汪副市长关切的问张万林:“张书记,你没事吧?你看这会还开不开下去?”
张万林出来后经那冷风一吹,已清醒了许多,意识到自己作为书记,就这么跑出来了,有些失态,听汪副市长一问就苦笑着说:“我没事,我出来抽支烟,换换脑。会还没完嘛,怎么不开?照常开!”
张万林说完递了一支香烟给汪副市长,自己拿了一支放进嘴里含着,一点火,才发现烟咀放倒了;又苦笑了一下,把那支烟调了个头点燃了。
张万林猛吸了一口才说:“老伙计啊,我们都看错人了呢——”后面的话他又不说了。
“是啊!张书记你也别太难过了,胡宝亮与这些事是否有牵连尚未定论,我们只得走一步,看一步。”汪副市长也陪着他感叹不已。
但张万林知道,汪副市长只是顺着他的话安慰他而已,今天这个会议其实就是决定胡宝亮命运的大会。他没有估计到胡宝亮胆大妄为,个人的欲望如此之大,他分明是在挖掘自己的坟墓!胡宝亮想尽千方百计成立中天公司,无非是想在城南土地开发中淘到更多的资本,可是真正得到了有什么用呢?张万林第一次感觉到他与胡宝亮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一支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张书记,我先进去了?”
“好,你先进去吧,我再想想就来。”
会议室里仍然嗡嗡声一片。里面的人不知道市委书记正在想什么,他们继续小声的议论着。汪副市长今天也算是半个主持人,他在市长耳朵旁嘀咕了几句,然后对大家说:“会议等会要继续开,张书记抽几口烟马上就回来,请大家保持安静。”
话未完,张万林果然就进来了。他向大家笑笑。
“刚才烟瘾来了,实在对不起各位,耽搁了大家的时间。”
众人看见张书记笑得很勉强,那感觉比哭还难受,都猜想张书记刚才在外面一定很难过,内心里经历了激烈的斗争。
“现在,我们继续开会吧!”张万林平静的宣布会议继续进行。
“下面的议题是:如何解决中天房地产公司在城南土地开发中产生出来的问题,以及如何处理有关人员。最大限度的保护城南征地范围内村民的合法权益。”
张万林的思路仍然非常清晰而缜密。
“这里,我在会议上郑重强调一下保密纪律。鉴于胡宝亮还在省城办事,今天的会议内容大家务必保密,否则市委市政府将严肃处理!”
会议经过大约一个多小时的讨论,最后形成了一致意见。
会议决定:一、中天房地产公司在城南的征地拆迁工作立即停止,该公司所有帐户由市公安局予以查封冻结;二、中天房地产公司的所有部门负责人由公安机关个别布控,调查犯罪事实。三、凡是涉嫌与城南征地有犯罪行为的人员,市公安机关立即予以逮捕。四、对胡宝亮即日宣布“双规”,由政法委书记(兼纪委书记)郭明达和市检察院检察长雷见霆负责向胡宝亮宣布。
会议结束后,大家鱼贯而出,回头见主席台上的张万林,只见他又拿出支烟来,孤独无助的坐在主席台上抽着。这短短的两个小时,他似乎苍老了许多,样子很可怜。
穷途末路
张万林今天在会议上宣布的保密纪律本来非常及时,与会的大部分人都遵守了。今天到会的人哪一个与胡宝亮会没有交情?大家或多或少都是有的。但是这一次,大家避之犹恐不及,谁还敢去通风报信?连胡宝亮的政治后台张书记都死了心不去救他,谁还救得了?参加会议的都是些聪明绝顶的人,这一层关系早就看得明明白白。但其中有一个人暗暗叫苦,他不得不出手相救,因为他的政治前程和胡宝亮是绑在一块儿的。这人就是市工商局局长牛大同。
牛大同出来后回到家,不敢给胡宝亮直接打电话,却给组织部长吴吉龙打了电话。吴吉龙本来也是新的常委成员,但他几天前到深圳考察去了,今天的会议结果自然还不知道。吴吉龙也是和胡宝亮的政治前途捆绑在一起的,他听了这样的结果也是非常吃惊。牛大同给吴吉龙打了电话后,长喘了口气,感觉自己也是尽力了,一切只有听天由命。
“胡兄吗?我吴吉龙。”吴吉龙当了部长后还是对胡宝亮兄长相称。
胡宝亮才从省城回来,这时正在回中州市的车上打盹。
“你知道今晚市里开常委会的事吗?”
“什么事?”
胡宝亮自然很快知道了今天常委会作出的决定。
他本来下午就到王副省长那儿取到了材料,还在王副省长那儿坐了许久。王副省长夸他年轻有为,后生可畏;胡宝亮听后谦虚了一番,还请王副省长以后多多提携;胡宝亮见王副省长对自己很是看重,就邀请了王副省长共进晚餐,王副省长假意推托了一下答应了。晚餐的时候胡宝亮自是必恭必敬的孝敬了王副省长,王副省长兴致很高,乘着酒兴给他题了幅字,那是‘与时俱进’四个大字。胡宝亮于是当夜就赶回中州市,他打算第二天好向老爷子汇报工作,并准备把王副省长的题字转送给老爷子,让他也高兴一下。谁知乐极生悲,他在车上接到吴吉龙打来的电话,人顿时如坠冰窖。这一来,办公室他是不敢回去了。但自己又能到哪儿去呢?他没有想到自己苦心缔结的中天大厦会崩塌得这么快,甚至连他的政治前途也走到尽头了,他实在是心有不甘啊!
胡宝亮把车开进了中州市最豪华的宾馆扬子江假日饭店,开了间总统套房。自己在套房里喝着路易十三,苦思着解脱之法。他这时还存在一丝侥幸,如果他矢口否认城南的土地开发与他有关,他们会拿他如何?他们应该拿他没法的。但是自己的人会不会把他牵扯出来?他不敢肯定,特别是那个王春艳,她一个女流之辈,平素看重的就是个人的利益,如今在这个生死的关头,她会不会主动向公安机关坦白呢?他在心里替她回答:她会的。她一向顾及的当然是她自己。
王春艳现在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威胁着他的政治前途。但是如何除去她呢?此时,他的心中不知转过千百个念头,但都被自己一一否定了。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一看是个不熟悉的电话,便犹豫着接还是不接。那电话却像是催命似的一个劲的想着。当手机响起第二遍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惴惴着接了。
“喂,是老大吗?”
却是王老板的声音。惊得胡宝亮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王老板从羁押室逃出来以后,不敢四处露面,一直躲在一处废弃的工棚里面,身上没有钱,又冷又饿,无奈之下只有给胡宝亮打电话求助。
胡宝亮对王老板打来的电话又惊又喜,自己刚才正愁着无人去堵住王春艳的嘴,王老板不就是执行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于是立即吩咐王老板到扬子江假日饭店来会面。那王老板也是个呆人,没去仔细想胡宝亮在中州市有房子住的,没事跑到这高级宾馆来干啥?他没敢问胡宝亮原因,也不想想自己已是个通缉犯了,到处都在抓他,可能刚走进宾馆的大门就被人认出抓起来,他反正是服从胡宝亮惯了的,想也未想就答应了。
王老板走近宾馆的时候,才猛然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来。这回他总算是聪明了一点,动了一下脑筋。他没有从那正门口进,找到宾馆一个没有人看守的侧门悄悄的溜了进去;然后敲开了胡宝亮住的房间。
“王总,你来了,没人看见你吧?”
“没人看见,我走的侧门。”
胡宝亮见着王老板显得格外的高兴,关切地说:“王总,你今天受苦了。”
王老板听得这话差点掉下泪来,他还不知道胡宝亮此时已是自身难保。
“没事!我在里面还挺得住,没说一句对不起老大的话。只是那个——刚出来,手头有些紧——”
胡宝亮焉能不懂他的意图,他在心里暗暗骂着这个眼中只有金钱的家伙;但他明白这时候正是用人之际,万万吝啬不得,就从西装里面取出一沓钱来,“啪”的一声放在王老板的手心里。
“王总,我今天手头紧,身上只带了这点钱,你先拿去用,以后我再给你!”
王老板见胡宝亮如此仗义,感激涕零,忙把钱揣进腰包,连连说道:“谢谢老大,谢谢老大!”
胡宝亮脸一正,有意拉近两人的关系。
“你我两兄弟了,还说这些客气话干啥?!”
胡宝亮又转了个语气,
“只是,目前我们碰到了麻烦,我们一定得患难与共,同舟共济,想个万全之计顺利度过这个难关。你,还有贾总、田耕农这些人我都很放心,都是些信得过的人;唯有那个王春艳,我不放心,她的性情你我都是了解的,她又熟悉中天房地产公司的内幕,恐怕这事要坏在她头上。你觉得呢,王总?”
王老板终于听出了胡宝亮的弦外之音,见胡宝亮如此信任自己,便义无反顾主动请缨了。
“不错,这个王春艳的确是个见利忘义的女人,万一公安机关抓住了她,难保不会坏事,不如趁早把她——,省得误事。”
王老板用手作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胡宝亮见王老板已经入彀,却故作为难的说:“只是这事要秘密进行的好,我现在又没有其他信得过的人——”
王老板拍起胸脯来,直视着胡宝亮的眼睛说:“老大,你信得过我不?信得过我,我就去办这事!”
胡宝亮喜出望外,抚摸着王老板肩膀说,感动的说:“兄弟,不要说了,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好,你去!但要小心些,把这事办妥帖,不要给人留下任何痕迹。”
胡宝亮说完又把王春艳家中的钥匙递给他,方便他行动,让他把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王老板一一答应了,告辞胡宝亮又从那侧门出了宾馆。
王老板走后,胡宝亮感觉去了一块心病,但终是愁苦不堪,不知这事情怎么弄到了这个地步,突然间他想起了一个人,他拨通了张渝的手机号码。张渝刚洗了脸脚准备睡觉,接到胡宝亮的电话,只得过来,只是奇怪胡宝亮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宾馆的。
张渝十几分钟后赶到了胡宝亮下榻的宾馆。胡宝亮就把今晚市委常委会开会的情况大致和张渝说了,那声音是低沉而又悲伤的,说完之后连道:“完了,我完了。”
张渝听了也是如同晴天霹雳,半晌作声不得,两人相对无言。张渝眼睁睁望着胡宝亮悲哀欲绝的样子,心里产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他想了想,基于一种同情和侥幸心理,为胡宝亮最后一次出谋划策。
他说:“中国现在的法制建设毕竟还不健全,城南片区的土地开发问题的确是闹大了,但还不至于没有办法去弥补。就拿我们市中院来说,我们每年仍然有许多处置不下的案件,这些案件涉及面广泛,影响深远,我们往往就有全面考虑大局的意识,不会轻易下出结论,这样的话就只有饶开矛盾,打一个巧妙的擦边球。现在的问题是,就看中州市有没有这样的人物站出来为你打这个擦边球。”
张渝这不轻不重的话,却犹如一块巨大的石头投入到已经波澜不起的死水里,在胡宝亮心里掀起了层层巨浪。胡宝亮眼睛一亮,仿佛黑暗里看见了光明,不由得兴奋起来。他紧紧的握住张渝的手,感激的说:“老张,谢谢你及时的提醒,你看我都乱了方寸了。我这次如能够死里逃生,绝忘不了你今天的金玉良言!”
胡宝亮以前从来没有叫过张渝作老张的,都是称张渝或是张庭长,今天他破例叫了一声,,张渝心里头又震动了一下,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后来张渝给胡宝亮道了声珍重,自个儿回去了。
胡宝亮听了张渝的话,前思后想,觉得这是自己唯一的一条出路。不大一会儿,他就空着手出门了。这时已经是快到子夜十二点了。胡宝亮直奔张书记家里,他要向这个待他如同父亲和师长般的老领导忏悔求情去,如今只有张万林才有这个能力挽救他。
这是农历二月二十二日的事情。
张渝后来听说,那天晚上正是胡宝亮被“双规”的日子,不禁顿足长叹。
“是我害了他!”
原来胡宝亮去了张书记家后,张万林对胡宝亮这么晚了突然造访虽然有些吃惊,但也认为是在情理之中。胡宝亮是他多年的老部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自己把他如儿子一般看待,他现在已是穷途末路了,不找他张万林,找谁去?张万林也估计到胡宝亮可能会来他这里,只是不曾想他来得这么快。张万林夫妇俩已准备要休息了。
“哟,是小胡啊。过来坐。”
张万林的夫人见是胡宝亮深夜来访,也没责怪的意思,很亲热的招呼他坐下,还为他泡了杯毛尖清茶。
胡宝亮忙站起身说:“谢谢师母了。”
他一直都是这么叫张万林的夫人为师母的,已经习惯了。
张万林趁胡宝亮和师母聊天的时候,到书房里用颤抖的手给政法委书记郭明达打了电话,说胡宝亮现在在他家里,马上派人过来。然后张万林从书房里出来,那胡宝亮扑通一声跪倒在张万林面前!
师母吓了一跳,不知胡宝亮这是所为何事,连忙起来拉他。
“小胡,你这是干啥?快起来说。”
胡宝亮只是不起,哭着说:“老书记,这次您千万要救我!”
师母一脸疑惑的望着张万林,不知张万林救他作什么。
张万林冷声对她说:“别管他,让他跪去!”
张万林说罢走到胡宝亮的身后去,又骂道:“狗东西的,你以为跪下就能够减轻你的罪过么?我当初真是瞎了狗眼看错了你!”
“老书记,呜呜呜——”
胡宝亮就跪在那儿呜呜的哭。师母见势不对,从来没见过张万林如此严厉的对胡宝亮说话,也不再相劝,无助的望着胡宝亮。
胡宝亮一再哽咽着说:“我知道错了,您救救我吧——呜呜——”
等胡宝亮哭了一会儿,张万林才说:“你自己做下这么大的事情,谁又能救你?我即便能容你,天也容你不得!党纪国法容你不得!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叮当——”
张万林正说到这儿,门铃响了。胡宝亮的身子不自然的抖动了一下。进来的是政法委书记郭明达和市检察院检察长,后面跟着两个法警。胡宝亮一看,一切全都明白了,自觉的站了起来。郭明达当着张万林的面给胡宝亮宣读了“双规”的决定。两个面无表情的法警当即带走了他。胡宝亮临走时向张万林投去怨恨的目光,那道目光如冰寒到极点,投在张万林的心里,结成了冰疙瘩。郭明达宣读完决定之后,歉意地对张书记说:“张书记,今晚这事实在抱歉,请你要谅解。”
张万林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王春艳之死
王春艳绝没有想到胡宝亮会率先将屠刀挥向自己;在她眼里自己不但和胡宝亮有着r体欢娱的感情,更重要的是自己和胡宝亮是牢固的经济利益共同体;而且自己为构建胡氏集团立下了汗马功劳,胡宝亮怎么会舍得向她一个弱质女流下手呢?当然胡宝亮本人的确已不能亲自实施杀人灭口的行为,因为他已在公安机关的掌控之中;但他提前安排的计划却仍在实施。
罪恶在进一步加深,王春艳并不知道死神已向她渐渐靠近。
晚上十点左右。
王春艳此时正在家中。她慵懒的躺在丝织鸭绒被衾中,心不在焉的看着一部不知道片名的电视肥皂剧。她在思念一个人,一个她没有弄懂的男人。这个人当然不是胡宝亮,虽说她也没完全明了胡宝亮的心思,但她多少还知道一些。那个男人却不同。他看似博学多才,品质高雅,如同青莲出入淤泥而不染,却无意间踏入了这潭浑水;说他已被世俗玷污了吧,他却在得到胡宝亮的好处后,隐隐露出些忧郁,显得不快乐。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呢?他实在是令人摸不清,猜不透。
这个人自然就是张渝。王春艳心甘情愿的把自己全部身家交与张渝,张渝却不领情;以至于在和她有了r体亲密的接触以后,两人的关系反而愈加疏远。而且她看得出来,张渝和他们庭的那个叫王倩的女人走得很近,张渝会不会是因为有了另一个女人的存在而故意疏远她呢?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王春艳心里觉得很不服气,我有哪点比不上王倩那女人?王春艳躺在床上,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烦人的问题,想得累了,就倚在床头想那晚和张渝在一起享受鱼水之欢的情景。那晚他真的棒极了,直让她欲仙欲死,可惜从此后两人再也没有重复那样的欢愉。王春艳想到这里就惆怅莫名,但她身体内隐藏着的某种欲望却又本能地活跃起来,幻想着他此时此刻就在身边,就像那晚用他那阳刚之手抚摸着她身体各个部位,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舒畅无比。王春艳的精神渐渐迷乱,忘情的在床上来回翻滚,身子像蛇一样不停的扭动,把那身体的敏感部位摩擦着压在身子下的鸭绒被,感觉下面这男人的身体好魁梧强壮;口中禁不住嘤咛出声来,娇喘连连,不一会儿,下面已是水汪汪的一片。待她的身体渐渐疲累,慢慢停歇下来,才发觉自己刚才只是处在幻想之中;不觉羞红个脸,跳下床头跑进卫生间用热水冲洗身子。
王春艳在里面大约洗了半个来钟头。
就在这段时间里,王老板已经不声不响的打开门进了房间。他先是到王春艳的卧室去看了一眼,见床上弄得乱七八糟的,又掀开被子,见那毯子上留有湿漉漉的一处,就皱着眉头退出了卧室,站在客厅中央等着王春艳洗完澡出来。王老板在客厅里等了许久,接连抽了四五支烟,犹不见王春艳从卫生间出来。他心里有些不耐烦了,暗骂道:这狐狸精洗个澡怎么要花那么长的时间?又疑惑王春艳是不是得了风声,知道自己要来这里害她,正在里面筹划着逃跑的法子。他心里不塌实,眼睛就一眨不眨的把那卫生间门盯得死死的,生怕人从眼皮底下溜走了。王春艳还不知道屋子里多了个人,不慌不忙的在里面冲洗身子,终于洗净了,从里面赤ll的出来。她洗完澡一向喜欢赤ll的呆在屋子里。待她发现屋子里突然多了个人,认得是王老板,遂惊呼一声,掉头缩回卫生间,重新裹了条浴巾才出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王春艳气得脸都变了色,出来后就质问王老板。
王老板也不是存心要吓她,就耸耸肩膀抱歉的说:“我也没法子,是老大让我来的,钥匙是老大给我的。”
王老板说完把钥匙拿出来在王春艳面前晃了一下。
王春艳毫不客气的把王老板手里的钥匙拿回来,余怒未消。
“事先也该和我说一声嘛。吓了我一跳。”
王老板也不知道王春艳这话是在抱怨他还是胡宝亮,习惯地耸了耸肩。
“老大让我转告你一声,城南土地开发的事搞砸了,公安机关正在查这事,让你立刻离开中州市,今晚就走。你快去收拾收拾。”
王春艳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她犹不确信王老板的话,就反问王老板:“你不是被他们抓起来了吗,怎么出来了?”
王老板轻蔑的笑了一下,得意的说:“那些小儿科的玩意儿,哪儿就能困住我?我这不好好的出来了。”王老板用手轻松的比划了一下,仿佛他真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似的。
“那你等会!我收拾一下。”
王春艳见他人确实已经出来,手里又拿着胡宝亮的钥匙,这套房子只有她和胡宝亮一人一把,便不再疑他;匆匆到屋里找了衣服穿上,又打开保险柜,把里面的现金、信用卡以及首饰等物收拾了,放进一个密码箱里。王春艳这几年委实挣了不少钱,光是这未来得及存入银行的现金就有一二十万,放在箱子里沉甸甸的。王春艳感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又拿出唇笔来准备简单化妆一下;她正在专心地勾那细细的唇线时,突然眼前一暗,停电了。四周黑糊糊的,王春艳正待叫一声“王总”,还没来得及出声,那王老板就用王春艳刚脱下的长丝袜从后面使劲勒住了她脖子。王春艳不明白王总为何要下如此毒手,又发不出声来申辩,双手胡乱无力的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一会儿便没气了。王老板确定王春艳已经咽气,才松开手,又将屋子里的电保险闸刀恢复原位,屋子里明亮如初;他看见王春艳凸起的眼睛并未闭上,瞪着一双大眼困惑的瞧着他,心里才害怕起来,慌慌张张的抱起王春艳的尸体平放在床上;又把房间四处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把厨房的天燃气打开,制造出王春艳因天然气中毒死亡的假象来。
王老板布置好一切,感觉万无一失,就提着王春艳收拾好的密码箱出门了。但他的运气实在是糟到极点,他出门后立即给胡宝亮打电话汇报这边的情况;哪知胡宝亮这时已被宣布“双规”,他的手机正好给公安机关提供了线索。当天晚上胡宝亮的手机是关着的,第二天一早,公安局便派了专人接听那个手机。王老板给胡宝亮打了一晚上的电话联系不上,心里一直不塌实,一宿都没睡好;一早又给他打电话,这回却拨通了。
王老板兴奋的在电话里说:“老大,这边的事已经办成了,你看接下来我们咋办?”
那边警察一听是王老板的声音,也兴奋不已,拿张纸条写上:指定他到信得过的地方去!写完递给胡宝亮,暗示他要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胡宝亮无奈,只得接过电话吞吞吐吐的说:“你——咳,先到我家里去吧。”
公安机关得到这一消息,迅速就在胡宝亮家附近布置了警力。那王老板果然毫无警觉的来到胡宝亮家,没来得及反抗就被警察擒获了。警方从他的兜里搜出了大量现金还有信用卡。那信用卡就是王春艳的。
张渝服刑
市委常委会开过后的第二天。
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的院长朱援朝通知了凤南县法院的院长李时新到市中院汇报城南土地拆迁的工作。
李时新知道城南拆迁工作始终有些纰漏,第三天他带着忐忑不安的心走进了朱援朝的办公室。李时新汇报说:“我们是按照县委常委会的精神在执行,我们事先也到被执行人家中摸了底,知道群众的反对呼声强烈。但是我们在常委会上只算是列席代表,虽说我们国家体制是一府两院制,检察院和我们在常委会上却说不起话,人家公安局局长还是常委之一,我们——只算个球。”李时新意识到自己带了脏话,看见朱援朝的眉头皱了一下,连忙更正说:“对不起,说急了点。这事确实是这样,我们在县委常委会上据理力争,但是我们没有表决权,常委会上定了的意见,我们只有执行命令。”
朱援朝听了,一时不好再说什么,他对李时新的话也有同感,他在市委常委会上的地位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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