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引小说》杯中雪【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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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叶飘零,日渐隆冬。疾驰的光阴寸寸迫近,转眼腊月初四,公仪家的家祭,亦是卿酒酒起事之日。
  初三夜,冬月皎洁,自纳妾后再未踏入主院半步的公仪斐,破天荒踩着月色踏进了这座荒凉院门。冷风将正房大门吹开,重重纱幔飘舞纷飞,隐约可见帐幄后揽镜梳妆的美人,像襄着一层朦胧的雾色,寒涔涔透出几分妖异。而花影投在窗棂上,就像新春贴上的什么新巧剪纸。
  风将帷幔吹得飘起来,现出一身红衣的卿酒酒,以石黛措出的细长的眉,唇上匀开朱红的胭脂,眉心一朵紫金花钿,就是新婚那一夜,也未见她打扮得如此艳丽。
  叮当,叮当,帷幔后的五色帘被晚风撞得摇摆不定,飘摇的烛火里,她缓缓抬手,盈盈然伸向门口处面无表情的公仪斐,眼帘微微抬起来,眼中那些粼粼的波光,竟像是满怀柔情。
  公仪斐愣了愣,却没有上前握住那只手,目光停留在她难得一见的柔软神色里:已是二更,夫人还不安睡,急急地让画未将我找来,是有急事。
  她上前几步,曳地的裙裾行止间一阵窸窣,微微偏头看着他:我以为你不会来,可你来了,既然来了,却连握住我的手都不敢,她低头握住他右手,拉到自己胸前,一点一点向上,是要抚上脸颊的姿势,却在靠近耳廓时停住不动。她定定看着他:你在发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有这么可怕
  他一根一根掰开她手指,不动声色收回手:你喝多了。
  她打量他许久,抬手揉了揉额角,像是满腹疑惑:喝醉了不好么小时候我在青楼,看到那些买欢的客人,若是哪个姑娘被灌醉了,他们可是相当开心呢。她停下手中动作,抬眼看着他,微微偏头,你呢,阿斐,我喝醉了,你觉得好不好
  房中一时静极,他低笑一声:你这样,是想要挽回我的意思么
  她朱色的唇微微抿起来。
  我猜错了他笑着点点头,是了,你怎么可能想要挽回我,过去我喜欢你,你恶心还来不及,今日做到这个程度,是我又碍了你的路吧话罢缓步到珠帘后的妆台前,执起漆奁上一只玉制的酒壶,今次准备哄我喝下的东西有什么功用是让我昏睡不醒还是动弹不得仔细端详了会儿,脸上浮起古怪笑意,回头看着她道,总不至于是要杀了我罢。
  她神色一顿,脸上血色尽退,唯有嘴唇饱满浓丽,像冰天雪地里一朵垂挂枝头的红樱,明明是那样明艳的妆容,却蔓开一寸一寸的冷意: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他挑了挑眉,唇边勾起温柔笑意,出口的话却似冰冷刀子,生怕刺得不够狠不够准:我有时候会想你到底有什么好,想了半年。
  他靠近她:我告诉过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你,怒色从眼眸深处泛上来,只是一瞬,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口气,可你怎么老是想着要算计我呢
  她顿了一顿:若我说这次没有,你相信么
  他放开她,摇头笑笑:你一贯觉得我好骗,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可现在,不是一年前了。
  他毫无留恋迈出院子,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后。天空落下小雪,像桂花从月亮上飘下来。狂风将几盏烛火吹熄,在一点火烬里,她执起妆台上的玉壶,就着壶嘴将壶中酒一口一口饮尽。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独处。
  腊月初四,天降大雪。枯树被新雪压弯,窸窣间偶有落雪垂枝。
  公仪家代代于腊月初四行祭礼,传说是七百年前一位术师推算出的吉日。可这一日,从晦暗的天色到宗祠前栖息的成群寒鸦,处处透着一股不祥之意。
  吉时已到,这一年一度的大祭,二叔却未出现,三叔亦未出现。公仪珊明显一幅知道什么的样子,紧紧抱住怀中的儿子,神情紧绷,手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祭师点燃明烛高香,襁褓中的小公子突然哇一声大哭出来,主持祭祀的族老皱了皱眉头,正待出言喝止,公仪斐已伸手将儿子自公仪珊怀中接过。卿酒酒微微抬头扫了一眼,就近在净盆里净了手,若无其事地挑出三根香,不紧不慢就着明火点燃,尽管台前设了香炉,却将三根香都端正地插在先代主母雍瑾公主的灵位前。
  香灰落下来,大约烫了她手指,半边身子极轻地一颤。公仪斐冷眼看着她一举一动,待她的目光移过来时,不动声色地偏开了头。
  祭师歌喉肃穆,七百年的幽远颂歌里,每一句都是追思先祖的功德。这看似平和的一刻,宗祠大门却突然砰一声被推开,跌跌撞撞闯进来的灰衣人顾不上礼节,急行两步神色惊惶地朝公仪斐道:大事不妙,二老爷同三老爷打起来了,两人各带了门人仆从,不死不休的形容,大人您
  还没禀完,一旁的公仪珊提起裙子就往门口冲,公仪斐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公仪珊一双眼绯红,空出的那只手捂住嘴,带着哭腔狠命挣扎:别拦着我,我要去找我爹他沉声压制住她:我同你一起去。小公子被递交给族老,公仪斐越过卿酒酒,半步也未停留,握住公仪珊的手,匆匆踏出宗祠大门。
  片刻,卿酒酒也借故离开。门前的寒鸦已消弭踪迹,这不祥的鸟逐腐肉而生,想必是闻到了那些因屠杀而起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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