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佟贵妃眉开眼笑,拉着琴德木尼的手,道:“我定替你盯着,若有好的,先便宜了咱们,外头的且再等等!”
娜仁道:“你倒把咱们说得土匪似的,也要讲究个你情我愿不是?她阿布疼她,只怕要细细挑选个顺心的,我说了也不算。便是老祖宗一言九鼎,这丫头不乐意啊,她阿布也得想法子抗旨。”
佟贵妃道:“慈父之心,总是有的。”
琴德木尼就在旁边睁着眼睛看她们一来一去地言语上打机锋,心里不由讪讪,悄悄挪挪身子,坐得离娜仁更近了一些。
娜仁心中暗笑,拍拍她的背,又笑着和佟贵妃交谈。
直到皎皎下学回来,佟贵妃打探清楚消息,心满意足地提出告辞,临走之前不忘对皎皎温声细语地关怀几句,真不愧是宫内上下众口交赞的‘贤惠人’。
送走了她,不得不说,娜仁也松了口气。
只见她往后头的靠背上一倚,捧着杯热茶,长长地舒了口气。
和这种周全人打交道是真累。
皎皎没心没肺地喝着茶,又自来熟地和琴德木尼分享小点心,看得出来,二人很投缘。
琼枝难得见她这样,眉开眼笑地,又叫人另备几样点心端上来,还贴心地每人一碗甜汤,很好地抚慰了娜仁疲累得千疮百孔的心。
用词或许有些不当,但娜仁这会真的觉得自己累得要疯了。
三人围着炕桌喝着甜汤吃点心,琴德木尼逐渐放松,娜仁看她一眼,“佟贵妃没什么坏心思,你怎么这样紧张戒备?”
“我……我觉得她一开始很防备我。”琴德木尼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后来不知为什么,她才逐渐对我放下心,但我、很不喜欢那种感觉。”
小动物般的直觉让她在娜仁跟前放下心,再加上出门前阿布的叮嘱,她才愿意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看她皱着眉的模样,娜仁有些好笑,心里明白佟贵妃方才为何有态度转变。自然是确定了琴德木尼不会成为康熙的妃子,待琴德木尼的态度就会由‘未来的竞争对手’变为‘科尔沁贵女’,态度自然只有更好的。
不过佟贵妃也是个人精,就说娜仁方才都没看出她的情绪变化,只能凭借猜测和对佟贵妃的了解摸出几分来,不想琴德木尼却是这样直觉如小动物一般的人,能够感受出来佟贵妃态度上的变化。
难免她对佟贵妃的戒备,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皎皎小大人般地叹了口气,道:“琴德木尼姐姐你习惯就好,佟娘娘她们都是态度变得很快的,今天喜欢你,明天不喜欢你,后天又喜欢你了,全看当时彼此是怎样的境地。”
听她这样说,娜仁又是好笑,也觉得有理,却不能任她说出来,只抬手给她们二人一人夹了块热腾腾的粟香红枣糕,又问:“备了牛乳茶没有?斟两杯甜的、一杯咸的来。”
琴德木尼对皎皎的话深以为然,俩人差了好几岁,凑在一起说起话来竟然还是皎皎占据主导地位,没一会皎皎就拉着琴德木尼要去花房里看刚开的水仙花,凑过来和娜仁撒娇。
“去吧去吧。”娜仁无奈地摆摆手,又命麦穗:“你跟上,仔细着。”
麦穗应了一声,去了。
娜仁见外头天色还早,兀自坐着想了一会,还是唤了琼枝来,披上大氅往慈宁宫去了。
第68章
对娜仁的来访,太皇太后早有预料,只老神在在地倚着迎手拈着珠子,眼皮微阖,面色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来。
“来了。”听见娜仁轻且稳的脚步声,太皇太后睁眼看了看她,随口道:“坐。”
娜仁便在太皇太后西下首坐了,福寿亲自斟了茶来,娜仁含笑对她微微点头,捧着茶碗在手上暖着,沉吟着也没出声。
还是太皇太后先开口打破了寂静,“是为了琴德木尼那个丫头来的?”
“是。”娜仁道:“收了人家阿布的礼,不好意思不办事。”
“他们出的烂事。”太皇太后轻嗤一声,眉目间带着几分嘲讽不屑,娜仁自然知道这些情绪是冲着谁去的,低着头,默默未语。
“……她阿布疼她,也是她的福气。”太皇太后定了定神,似是唏嘘感慨了一句,又问:“你看那小丫头如何?”
娜仁一笑,“我看自然是极好的,难得和皎皎处得也好。您知道皎皎那性子,看着和软,待谁都好,其实最是挑剔自矜,能让她一见如故的人可不多。”
太皇太后便和缓了眉眼,“那就是个软和孩子。”
她早已胸有成竹,此时故意慢吞吞地品茶,等着娜仁求她。
朝夕相对这么多年,对她想什么,娜仁实在是太了解不过了,这会眯眯眼睛一笑,凑过去挽着太皇太后的胳膊,甜腻腻地喊:“老祖宗~”
尾音的波浪能直叫人鸡皮疙瘩都浮起来,太皇太后也不例外,下意识颤栗一下,又好笑地瞪了娜仁一眼,用指头点点娜仁的额头,笑骂道:“鬼丫头!”
娜仁得逞,得意地一笑,又道:“还不是您故意抻着我。琴德木尼的婚事,您究竟是怎样打算的?”
“这丫头的婚事,在宗室里头慢慢地挑,看她阿布的心。倒是不叫她入宫,得寻个拿得出手的理由。这就不需咱们费心了,只肖安安静静等着人家把梯子搭上来。”太皇太后白了她一眼,没再吊着她的性子,直接道。
娜仁瞬间会意,“佟贵妃?”
太皇太后这才一笑,“不错,还有些灵性,不算个榆木脑袋。”
娜仁托着腮,仔细想了一会,“佟贵妃会从哪里入手呢?若是直接叫人觐见……未免有些不聪明,只怕惹得皇上忌惮,还得用婉转些的手段。若是直接去捉和塔的错处或是给琴德木尼安排个错漏,那就得罪了科尔沁,也行不通。那究竟是什么法子呢?”
太皇太后故作高深地笑着,“且等着吧,你呀,还是嫩。想要让人嫁不得人,可不仅仅是能从姑娘家或姑娘本身上下手。法子多了,单看她用哪一个。佟贵妃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用太狠厉的手段,免得与科尔沁结了仇怨,咱们也可以放心。且看着吧,这事若是叫她办成了,无论怎么说,在皇帝那她也能留个好。皇帝本心里也不会乐意留下琴德木尼,却不能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皇帝啊,对那些王勋旧爵还是不大有底气,何况与吴三桂对阵的前线上还用得到蒙古铁骑。”
娜仁忍不住道:“皇上这皇帝当得也是够憋屈了。”
“怜悯皇帝?”太皇太后斜她一眼,“先看看你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吧,人家九五之尊,天下万民臣服,自得其乐。你呀,说好听点是安于当下,其实就是没上进心,若不是在宫里,我们还护得你,在外头,早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当年,她没有坚持给娜仁赐婚,多少也有这里头的原因。
娜仁不甘心地辩驳道:“我……”她总不好意思说自己这是懒吧?
太皇太后对她简直太了解不过了,她眼睛一眨巴,太皇太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即白了她一眼,又微微叹道:“如此也好,我能护你一时、太后能护你一时、皇帝能护你一时,还有你家里人兄长们也都立了起来,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老祖宗不求你有多大出息,只求你平平安安一辈子。”
娜仁也是二十多奔三的人了,太皇太后轻抚她的头,动作还如对皎皎一般,轻柔、温和,带着安抚与疼惜,太皇太后声音低低地道:“人呐,处在什么位子上,享受了多少,就注定要付出多少。皇帝享无上尊荣,注定也有无边烦恼孤单。……隆禧那小子在阵前受了点伤,还好那个叫……阿娆的陪着他、照顾他,这小子仗着他皇兄疼爱叛道离经,倒也算是歪打正着,多少解脱自己几分。”
“隆禧受伤了?!”娜仁一惊,太皇太后就知道康熙只怕没告诉她,便拍拍她的手,“皇帝也是不欲叫你担忧,隆禧的伤不重,听回话的人说,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呢。”
娜仁松了口气,“那就好。”
天微微擦黑,娜仁念着宫里还有个琴德木尼,便要回去。
太皇太后道:“便是留她留宿一夜也没什么,左右你那永寿宫就你带着皎皎住,没什么好顾忌的。”
“唉。”娜仁答应了一声,披上大氅带着琼枝几个回去了。
这会外头刮着微风,琼枝道:“只怕夜里有一场好雪下呢。”
“暖房里的茉莉,这几日不要浇水了,等这一阵的风雪过去,再用些冷茶润润根茎。”娜仁仰头望了望天边,琼枝忙答应着。
一时回了永寿宫,便见皎皎与琴德木尼凑在一处玩孔明锁,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皎皎竟然是较为稳重、把控发现的那一个,琴德木尼看向皎皎时,眼睛里满是信赖。
可真是……又被忽悠瘸了一个。
娜仁心里叹了口气,看了看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女儿,心道:也不知和谁学的,忽悠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分明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娇娇女,身上偏带着些大姐头的匪气,把底下的弟妹们统治得服服帖帖的,如今又开始跨年龄段向长她几岁的姐姐伸出了魔爪。
曾经,就这个问题,娜仁认认真真地思考探究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来自康熙的基因 从小太皇太后、昭妃、清梨的耳濡目染,或许还有她的一点点关系。
因为皎皎和太皇太后他们撒起娇来,那个姿态与她简直是一模一样。
唉。
娜仁是真不会教孩子,前世也没有养过小崽子,只能将自己的价值观不着痕迹地渗透给皎皎,现在看来养得还不错,更甚至——她觉得皎皎这个性格很好,善良坚毅有底线,偶尔的小聪明也无伤大雅。能够叫人心服口服的信服力足以叫娜仁放心这个孩子未来的日子。
只愿养她十几年,这个在历史上本来不会存活的孩子,能够走上好的未来。
她出神的空档,伏在炕上玩的二人已注意到她,规规矩矩地起身请安,娜仁缓和了眉眼,笑问道:“可都饿了?叫小厨房收拾一桌宵夜送来如何?”
皎皎连忙点头,又走过来扯着娜仁的袍角,倚着她撒娇一样道:“额娘,可否叫琴德木尼姐姐在宫里留宿一晚,就与皎皎住在一处,如何?”
琴德木尼也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带着哀求期盼看向娜仁,被这两个小姑娘一盯,娜仁只觉心都化了,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只吩咐人出宫知会了护送琴德木尼上京的达尔罕王世子,留琴德木尼在宫中小住一日。
又道:“小住也可,不过皎皎你是小主人,要招待好琴德木尼姐姐,好吗?琴德木尼,你的身量与我十几岁的时候差不太多,我先叫人将我那时的衣裳寻出来一身,熨过与你换洗,你不要嫌弃。”
“哪里会嫌弃呢。”琴德木尼忙道。
娜仁一笑,“如此便好。外头天微微有些黑了,正是吃宵夜的时候,有地方进上的鱼虾鲜货,起个锅子吃,还能涮些笋菇素蔬,如何?”
两个小姑娘对此都没有意见,皎皎更是自认在吃上拍马也比不上自家额娘的修行,干脆听娜仁的安排,只是还要求明儿早膳进些甜酒酿的小兔子馒头。
对小主子的要求,茉莉自然没有不应的,她做这些甜品面点也一向得心应手,忙笑着答应了,又将自己打好腹稿的锅子与涮锅子的菜蔬与娜仁说了一遍,娜仁同意了,她便下去预备。
皎皎拉着琴德木尼的手,念叨道:“琴德木尼姐姐,茉莉姐姐预备的吃食都很不错,御膳房做的烧鹅也好,明儿你不要走,我下学早些回来,咱们一处用晚膳,叫御膳房进烧鹅好不好?”
娜仁好笑道:“今儿还没过完呢,就开始谋划起明个了。不过若是琴德木尼明日还在,你明日的箜篌与琴棋课可以先免了,容你陪琴德木尼玩一日,你们两个可以去御花园赏梅,晚膳咱们炙羊肉烤鹿肉吃。”
皎皎听了更是兴奋,忙央求琴德木尼再留一日。
她们小姑娘如何叽叽咕咕的,娜仁没仔细听,只捧了杯热茶坐在炕上发呆,想着佟贵妃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手,到底也没想出个头绪来。
但佟贵妃不是做事急的人,她一向不缓不慢,崇尚谋定而后动,想要知道她用什么手段,还得安心等上几日。
琴德木尼留在宫中的第二日,晚膳时分,娜仁带着两个小姑娘在后庭院支起炉子烤肉,康熙就来凑热闹了。
对他的到来娜仁算是心中早有准备,没什么惊讶的,甚至问了一嘴:“想要什么口味的料?”
康熙一边挥手免了女儿与琴德木尼的礼,一边随口道:“孜然、藤椒的各要一些。”
“要求还不少。”娜仁一扬下巴:“坐,别活像是来吓小丫头似的。琴德木尼,你也不必怕,皇帝也是人,没有三头六臂,不会随时随地大发雷霆。若论辈分……他应当是你的表哥。”
话是如此说,琴德木尼怯怯地看着康熙,显然还是害怕的,只恭恭敬敬地叫‘皇上’,没敢叫表哥。
康熙也不在意,自顾自坐着,娜仁又猛地反应过来,告诉皎皎:“从你汗阿玛那边论,你应当叫琴德木尼小姑姑。”
皎皎撇撇嘴,显然不大情愿的样子,康熙便明白娜仁是叫她们两个姐妹相称了,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这辈分可真是算乱了。左右私底下,没有外人,随你们怎么叫顺心吧。”
皎皎欢欢喜喜地“唉”了一声,又注意到汗阿玛过来之后小姐妹显然有一些拘束,胡乱吃了两口烤肉,便拉着琴德木尼嘀嘀咕咕一回,两人眼睛发亮,不知打着什么主意,皎皎凑过来道:“额娘,我想带琴德木尼姐姐去看皇额娘养的仙鹤!”
“去吧去吧。”娜仁见康熙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干脆地摆摆手,皎皎欢天喜地地向她一欠身,甜滋滋地道:“额娘最好了!”
琴德木尼也有些期待,站起来倒是规规矩矩地向二人一欠身,然后被皎皎拉着去了。
对皎皎看人的刁钻,康熙还是知道的,见皎皎与琴德木尼这样亲近,便有几分吃惊,好笑道:“还没见过她与哪家的格格这样要好。早知道——”
“早知道你要怎样?人家阿布舍不舍得还不一定呢。”娜仁扬扬脸,命琼枝:“将我收在炕柜屉子里的那封信取来。你看看就知道了,是她阿布写给我的信,人家有事相求备了厚礼,多少也如了咱们的愿,倒是两全其美了。”
康熙一扬眉,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一边吃了块烤肉,慢条斯理地饮了杯娜仁命人温出来的绵软酸甜的花果酒,用帕子擦擦手,等琼枝将那封信取来,他接过拆开细看,好一会,啼笑皆非地道:“朕这是……被那达尔罕王嫌弃了?”
“人家想给女儿寻个好把握的有什么错?”娜仁幽幽一叹,道:“天家水深,和塔能为琴德木尼做到这个地步,可见是真疼女儿,也是真为了女儿着想 。我把这底都透给你了,你可要寻摸寻摸,给琴德木尼找个好的。”
康熙嘟囔道:“保媒拉纤的事也交与朕。……不过在宗室那些贝子贝勒中找一找也就足够了,既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其实又不比达尔罕王府的门庭,不过占着宗亲血缘,也算拿得出手,对达尔罕王的爱女自然也会敬重三分。”
娜仁听着,心中也道有理,却还是道:“还得看人家阿布的,咱们说了也不算。不过既然达尔罕王没有那一份心,也算是让你省了些心。”
“这倒也是。”康熙跟她说话倒没什么顾忌,笑道:“等这位格格出嫁了,朕可要厚厚地添一份妆。”
候在不远处的其勒莫格听着,注视着娜仁微笑的模样,神情略有些复杂。
小辈都去了,二人往石凳上一坐,一边烤肉一边喝酒,康熙又嫌这酒淡,指挥豆蔻:“去把你主子去岁酿的紫米封缸酒取一坛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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