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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凯雅中盛是国内较少的合资型装饰企业,起始于1996年北京中盛装饰工程有限公司,一直到它2002年实现跟美国gaya集团合资之前,已经发展成下 属装潢有限公司、工程有限公司以及中盛建材三个子公司组成的集团公司,分别由不同的法人任天华和苏兆阳管理。总部设在北京,华中据点则在江城武汉,统共算 起来,从合资成立到现在并不超过三年,发展却相当可观。其前身北京中盛最初只是家装大市场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司,经年打拼能够走到今天,也算得上是公司高 层把头脑用对了地方。
傅剑玲和薛涩琪现在都在这家公司做中层,两年多前合资成立,薛涩琪就调到北京做苏兆阳的助理了,这次总部讨论基本同意了苏兆阳在华中建立高端品牌的意见,任命苏兆阳为品牌总监,那么薛涩琪自然又随他一起调回了江城。
清明后的第一天是个礼拜四,差不多快下班的时间,傅剑玲接到薛涩琪的电话,说她已经回来了,要等她一起吃晚饭。傅剑玲挺高兴的,上次见到她还是过年, 感觉匆匆忙忙,没能说上几句话。这次她正式调回来,以后上下班她们就能够做伴了,于是收拾好桌上的文件,一心等着下班。
傅剑玲的办公室是单独设置的,做了玻璃隔断,没一会儿,她就看到外面格子间很多设计师和客户经理都跑到大厅里聚着,就连隔壁的老会计和工程经理都出去了,她一阵奇怪,也走出去看看,没有想到是苏兆阳。
苏兆阳个子很高,身材属于魁梧的类型,在人群中十分显眼。虽然他已经四十几岁,并且刻意蓄着些胡渣,但他的神情总是令人感到振奋的,或者说,令人不敢不振奋。
他本可以明天再来,见到傅剑玲后,他微微一笑,你好吗薛涩琪也回来了,不过我让她明天再到公司来,现在都快五点了,我只是上来看看大家,顺便通知大家明天一定不要迟到,早上会有一个重要的会议。
傅剑玲笑说:苏总是个勤奋的人,一分一秒都争取好好工作。
苏兆阳则在大厅走了两圈,草草审视一下公司的气象,然后抬腕一看手表,正好五点,便道:你们看,这就五点了,准时下班,都不要作无谓逗留,辛苦要用对地方。
简简单单一句话,十分钟内公司的人就走光了。
关门的时候,傅剑玲打卡,看到苏兆阳正在等电梯。傅剑玲出于礼貌地向他一笑,苏兆阳便问道:去和薛涩琪一起吃饭吗傅剑玲点点头:嗯,她正在楼 下等我。苏兆阳也点点头:你们俩的感情真挺不错的,在北京的时候,薛涩琪常常跟我提起你,她夸你是个有深度的女人。
这句话听上去就像在说:在北京的时候,我们经常约会,她经常提到你。你是个有深度的女人,对我们事一定能够理解。
傅剑玲也不意动,只笑而回道:谢谢。涩琪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不在这里的时候,我也常常想念她。
说话间电梯门开了,苏兆阳略一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美女先行。进到电梯,他才又开口问:要是方便的话,我跟你们两个一块儿吃饭,怎么样呢傅剑玲却不直面回答,反而问道:涩琪她同意吗苏兆阳这才有些尴尬,又说:哪里哪里,我只不过是开玩笑的。
正好到了一楼,电梯门一开,傅剑玲走出来,见苏兆阳还在里面,便回头看他,他一笑,我到停车场。电梯门便关上了。
他们的办公室座落在北湖的n大楼,一下楼来就是商场。傅剑玲走到事先约好的餐厅,见门口已经有不少人正在排队等座位,进去以后傅剑玲很快就看到坐在大 厅右侧的薛涩琪,她正在阅读菜单,手边搁着她的黑色的皮包和脱下来的外套,她穿着浅灰色针织衫,头发已经剪短了,并且染着漂亮的巧克力色,这显得她十分活 泼干练。射灯下,她的腕表反射出质感极好的光泽。
傅剑玲轻轻走过去,她抬起头,一时之间亲近的话说不出口,客套的话倒是一套一套的,你怎么样我很好,你怎么样也挺好的。你瘦了。哪里,我胖了才是真的。你看看你想吃什么我随便。都可以
之后沉默,都一心看菜单,好容易点了菜,傅剑玲噗地笑出声来,我觉得我们俩刚才说话像打仗。薛涩琪于是抒出一口气,就是,这都怪你,一来就盯着我看,害我不自在。
傅剑玲也脱下外套,舒服坐好了,才说:我每次看到你都大变样,你现在弄得像个少奶奶。薛涩琪生气地说:什么我这精心打扮的被你 形容成少奶奶天哪,我不要活了。傅剑玲倍感好笑,行行行,都是我的错,你不像少奶奶,你像大家小姐。薛涩琪这才勉强接受,唔,这还差不多,本小 姐还待字闺中呢
傅剑玲说,你妈连着两年春节都打电话问我你到底有没有对象。
薛涩琪一惊:你开玩笑吧,我妈竟然做这种事我找对象的话肯定会告诉她啊,不要因为她介绍的我都看不上,就乱猜我在搞地下情。
话间服务员端来大餐,在北京一直不习惯北方饮食的薛涩琪雀跃不已,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道:这次我呀,给你物色了一个不错的对象,就先把你解决了再说。
傅剑玲看着她好笑:你干嘛不解决你自己,省得你妈老是找我卧底。
薛涩琪说:不行不行,这种事要讲缘分,适合我的不一定适合你,适合你的也不一定适合我。对吧,我有预感,这次我给你找的人肯定能发展。
傅剑玲道:这就是你给我带的好东西
薛涩琪点头,没错。找个老公,吃穿不愁嘛明天他也会到武汉来,专程来看你,无论如何你要把握机会。说完又带三分提醒,他很有钱,而且长得不错。
傅剑玲听完啼笑皆非,只好说万事凭缘,那薛涩琪自然就当她答应了,当场掏出电话约对方明天一起吃晚饭。傅剑玲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的感觉,她觉得薛涩琪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
晚上两个人一起散步,傅剑玲见薛涩琪一直在发短信,便问她是谁,她却回答闪烁,又说是北京的同事。傅剑玲也不逼她,平心静气道:要是你真有对象了, 一定得过我这关。言下之意是总得让她知道吧,薛涩琪闻言却问:那是不是无论我喜欢谁你都能接受,只要我是真的喜欢。傅剑玲犹豫了会儿,说:是 的,只要你是真的喜欢。
现在的薛涩琪是漂亮与自信的混合体,她的眼神告诉傅剑玲,她充满了生活与心灵的生机,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美满的未来,也仿佛已经昭告诸神她选择了一条一掷乾坤的路。回到武汉,她戴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微妙的违和感令傅剑玲迟迟不想揭开。
差不多深夜,薛涩琪和傅剑玲逛完街回到家里,薛涩琪将手上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一把扔到收拾好的小房,脱了外衣抛在床上,才出来客厅坐着,看看电视。傅剑玲从冰箱提出几支小啤酒,问她喝不喝,薛涩琪点点头,喝。傅剑玲笑话她:酒鬼。遂把酒言欢。
上次你碰到葛离,聊了什么薛涩琪问。
傅剑玲呷了一口啤酒,没聊什么,就是寒暄了下,他现在可真不一样了,比以前帅,还有型,恐怕跟着大老板。
薛涩琪一只手撑着脑袋,大抵有些累,又不想去睡觉,便垂眼笑起来。
傅剑玲说:其实说真的,我们那个班,很多同学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块的。说着回头看看阳台,发现落地窗还没关上,难怪有风吹进来,预备起身去关窗, 却被薛涩琪制止:让它吹会儿吧,剑玲,我是真的醉啦。她迷蒙地看着外面,远些的地方还能看到些流光灯火。我终于回来了,看到你,我真高兴。你知道 吗我看到你什么也没变,我更高兴,其实,剑玲,你总是不变的,即使周围什么都变啦,你还是那个样子,我看到你,就觉得安心。所以,你看,我醉啦。多不可 爱。
傅剑玲深知薛涩琪的酒量,此时此刻醉的哪里会是她的身,而是她的心,但是无从问起,只能陪伴。她轻拍她的肩,关切地问道:你在北京真的好吗,每次给 你打电话你都说很好很好。在那边交到朋友吗薛涩琪旋即闷哼一声:朋友当然,我有一个大大的朋友,他什么都帮我,很会照顾我,我在那边要风得风要雨 得雨。
傅剑玲倒笑起来:你看你,说话就说话吧,干嘛总喜欢耀武扬威,这傲慢的性格打死你都不改。
薛涩琪闻言,同她干了一杯,仰头回道:没错,我薛涩琪就是高傲的,高傲就是我的一把剑,长在我的心里,掘在我的肉里,别人欺负我,我就刺过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对于薛涩琪这种长久以来不减反增的尖锐,傅剑玲很无奈,怕她越说越激动,便推着她去房间,好好好,你也别真喝多了,带着你的剑赶快去洗澡,明天早上还要开会。
薛涩琪听话地站起来,一边取下手表手链,一边往浴室里走,进去的时候,她说:我知道明天开什么会,会议用的资料还是我给苏兆阳弄的。剑玲,我告诉你,你一定能坐到那位子上。
傅剑玲却回头道:可是涩琪,你问过我想坐到那个位置上吗
薛涩琪一愣,但很快就笑了,斩钉截铁道:不,剑玲,我要向上,并且你也要向上。学人过日子,想要的不主动争取,最后岂不是什么都没有。话毕也不管 傅剑玲的反应,兀自进了浴室。不久,浴室里传出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然后是湍切的花洒,薛涩琪在里面哼着歌曲,时重时轻,时而唱出了确切的歌词,时而混 沌过去,高高低低像是犹豫的提琴。
傅剑玲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电视上不知在放着什么节目,她感到内心无法安定,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来翻看电话薄,一个一个名字在显示屏上滚动,一个一个名字表示一段关系。有些仿佛太久远了,事到如今才觉得陌生;有些仿佛又太快速了,恍然若梦。
傅剑玲本以为今天大约就这么过去了,早早睡觉,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不想深更半夜,薛涩琪却在房里大吼大叫起来,一定是在和谁吵架。
我不管,我要的东西很难做到吗我要的很多吗
傅剑玲穿着睡衣走出来,正想敲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没有吭声,她伫立在薛涩琪的房门前,无心偷听她谈话的,只是,除非她出去,不然待在哪儿都能清楚听得到。
那你到底要怎样一下答应我,一下又说不行,每次都说听我的,听我的,最后总是变卦。涩琪气得骂出来:你这个大骗子,你又骗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她一把摔了电话,傅剑玲在外面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进去,却听到对方又打过来,然而再次接起电话的薛涩琪,声音却缓和了很多。
你还打来解释什么你一件事都不答应我。她一字一字地说,我跟你在一起真是累,每件事都要争,我要不争的话,你都不会主动去做我觉得好没意思
接着也不知道对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也许和薛涩琪一样缓和了态度,只听薛涩琪愤怒的声音顿时降下来,哦,你的意思是,你答应我的三件事,现在只能做一件,另外两件还要找个合适的时机为什么什么叫合适的时机现在哪儿不合适了你说说得清我就听你的
行,你说的都对,你总是有理由的,你做什么事没理由呢,你只能把你那些不能守信的,不能实现的话说给我听。我算老几,对不对你多伟大啊薛涩琪 又开始骂:我就知道男人都不能信,对你好的更不能信,谁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包着糖衣的炮弹,吃下去就炸死你,叫你粉身碎骨。好啊,挺好啊,我没意见,你 也干脆一件都别做了,也别怕我去跳楼,我薛涩琪是谁,用得着把自己委屈成这样
她再次挂了电话,但这次傅剑玲并不打算敲门,她猜得到,那人应该还会再打过来。电话果然如预期中一样响起,可薛涩琪却没有马上接通,也许是为赌气,也 许是故意延迟的,总之拖了很久她才接起,但她的声音已经完完全全冷静下来了,并且轻柔得多,傅剑玲不再能听到她的谈话,她便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这次的电话可以算得上是一次虚拟的促膝长谈,薛涩琪足足讲了两三个小时,打完电话已经凌晨三点,薛涩琪出来上洗手间,却看到傅剑玲就在客厅里睡着了。
她看了很久,就像傅剑玲什么也没有去问她一样,她从房间抱出一叠被子,轻轻为她盖上,然后默默退了回去。傅剑玲睁开眼,无意间紧紧掳住被子,又伸出手拧开沙发边的立灯,黄光温柔,她才紧紧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
也许她那晚想了一晚上旧事,也许她只是做了一个梦。她看到明亮的教学楼,很多女学生三五成群地走,而她和杜雅坐在教室里靠窗的位置,一起看小说,两个 人都没有说话。突然间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接着是捣乱的薛涩琪,她穿着深蓝色的圆领毛衣,里面是一件月白色的衬衣,领间系着黑色的丝带。毛衣的右胸口上还 有个小口袋,口袋上印着书林中学。啊,对了,这是她们的校服。
薛涩琪小时候是短头发,像个男孩,脸圆圆的,写得一手好字,常被老师拿去参加比赛。因为个子较高,她和傅剑玲杜雅都被安排坐在后面,因为傅剑玲和杜雅是同一所小学同一个班过来的,所以特别亲密,假小子一样的薛涩琪就落了单。
薛涩琪讨厌男生,她不和男孩子一起玩。每次看到傅剑玲和杜雅在一起,她就特别想靠过去,可是她自尊心很强,无论如何踏不出第一步。
有一天上课,好像是语文课,杜雅悄悄对傅剑玲说:你看,薛涩琪在睡觉,快点拍醒她。教语文的关老师是个很严厉并且不忌讳当众羞辱学生的女人,还尤 其喜欢关照那些不听话又很爱面子的学生。于是坐在薛涩琪隔壁的傅剑玲便悄悄地唤她,喂,薛涩琪,别睡了,别睡了。不想薛涩琪惺忪醒来,第一眼看到 正在跟她说话的人是傅剑玲,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面她们已经是朋友了。薛涩琪嗖地站起身,说了句全班都能听到的话:放学了吗,一起回家。傅剑玲吓了一 跳,愠怒的关老师则站在另一边,缓缓放下教案,很好,薛涩琪,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虽然薛涩琪受了罚,下课后她回到座位,座位上就多了两个人。傅剑玲和杜雅笑她说:薛涩琪,你好傻呀可是薛涩琪那副开心的样子,就像初春在黝黑大 地上开出的绿芽,欣然领略到明媚阳光的抚慰。以后只要杜雅和傅剑玲坐在一起看书,总会凭空多出只捣乱的手,然后抬头就看到薛涩琪满口白牙,月弯儿般的笑。
啊,这是多么久远的事情了,那时候她几岁内心珍之又重的人都聚在那扇明亮的窗户下,吵吵闹闹,偷讲别人的闲话。
她们会注意凶狠的葛离,因为葛离特别高大,他永远都是一副不开心不快乐的样子,身后带着害怕他或是仰慕他的男同学,像办家家酒似的每天趾高气昂地从走廊走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葛离就容不下不怕他的人了。然后他会示意那些听他话的人,一起去打最让他讨厌的那一个。那个人越是反抗,他就越是痛恨,甚至老师还在面前,他就要动手。
是的,多么久远的事了,全班的同学都在嘲笑他的瘦弱,而他会把整张脸都藏在手臂下面,只保留一点点缝隙,令他那漆黑的眼眸,射出记恨的光芒。
多么久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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