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ss1
29年7月13日
、生死存亡
阵云高,狼烽夜举。
黄昏,不远处升起一股黑烟,盘踞在空中成了一片乌云。乌云压顶,如垂天
之幕。
流星,数不清的流星,落进樊城,燃起了通天大火,将樊城变成一片火海。
燃烧在火海中的樊城,已经摇摇欲坠,但终究还是没有陷落。大火照亮了江
面,像一面透彻的镜子。
襄阳城的头顶,也是阴云密布,飘洒着如开春时节般纷飞柳絮般的雪花,在
城垛子上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白色,仿佛连城墙上的血迹都开始凝固。
樊城和襄阳隔江相望,汉水像一条白色的丝带,将他们隔开。一边是烈火焚
烧的地狱,一边是绝望的冰天雪地。
一名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手按城堞,遥望着北方。
北方没有夕阳,只有在樊城燃烧起来的大火,将北方的天空照映地一片血红,
红彻了天际。但是这里,好像就是天的尽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北方早已不是汉人的天地。对于南朝的子民来说,他
们的天,到此为止。
汉子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事重重。
「靖哥哥,今天才是大年初八,就上城头来察看樊城战事了?」身后走来一
名四十多岁,貌美端庄的女子,关切地问。
这两人,正是名震中原武林的郭靖黄蓉夫妇。
江山危在旦夕,两人义不容辞,携全家老小,布衣客卿,助京西安抚使守卫
襄阳。
郭靖将手往北一指,说:「蓉儿,你看,那道道流星,皆落樊城。我恐怕
……」郭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那样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他甚至不忍从自己
的口中说出来。
「恐怕樊城会陷落?」黄蓉很快接上了他的话。
郭靖沉默,点了点头,目光从爱妻的身上移开,继续往北方眺望过去。
汉水北岸,乌云更加浓重,火势也更加猛烈。
「那是回回炮!」黄蓉说,「西域机石,能飞三百步,落则玉石俱焚。」
黄蓉如数家珍般地说着元军的攻城器械。
「回回炮……」郭靖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城垛子上的冰渣,说,「好厉害的
杀器,当之无不溃烂成泥!」
黄蓉搂住了郭靖的腰,将头依偎在他的肩上,低声说:「靖哥哥,你说…
…我们这次能够守得住襄阳吗?」
「……」郭靖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地说了句,「放心!」这两个字像是安慰,
又像是敷衍。其实在他的心里,也没有答案。
襄阳城廓的千步外,不知从什么时候建起了一道高墙,像一个巨大的水桶,
把整座城池都罩在了桶里。高墙越筑越高,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高出了襄阳城墙。
围墙隔绝了襄阳和外界的所有联系,包括粮草水源和援兵。江面上,千帆张
扬,封锁了襄阳援救樊城的道路。
想必,元军是要先破樊城,让襄阳彻底成为一座孤城。但是襄阳只能袖手旁
观,任由唇齿相依的樊城自生自灭。
「若是守不住……」黄蓉仍然轻轻地说,「我们让襄儿、芙儿逃出城去,你
和我在城里殉国吧……」
郭靖的目光终于离开了北方的烽火,低头去看妻子。一个女人,能说出如此
大义凛然的话来,让他热泪盈眶。
忽然,远处杀声四起。
郭靖又朝着远方望去,浓烟中,无数兵丁举着火把,像成群的萤火虫一般,
开始朝着樊城破败的城墙涌去。他们的头顶上,划着巨大弧线的流星火球仍然不
绝,落在城头,迸射出无数耀眼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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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如飞蝗一般的火矢雨落而下。在烈火中,竟然还有忠义之士在殊死抵抗。
「蓉儿,别担心,我们可以守得住,」郭靖继续安慰道,「六年了,襄阳从
未失守过。这一次,虽然艰难了一些,但肯定也能守得住的。」
远处元军开始登城,乒乒乓乓的兵器相交之声打成一片,如同一场送葬的水
陆道场。
「嗯,我们可以守得住……」黄蓉笑着说,眼里不知不觉已泛出了泪花。
「蓉儿,你可记得,过儿当初送给我们的那把玄铁重剑吗?」郭靖忽然问道。
「当然,我放在房间里。」黄蓉抬起头说。
「那你可记得,你从桃花岛带来的吗?」
「傻瓜,那是为了帮助你守卫襄阳,我特地从桃花岛里偷出来的,怎么会忘
了呢?」
「你说……」郭靖顿了顿,「乃是汉家兵法,若落到元人的手
里,又该如何是好?」
「你胡说什么,襄阳不是……」黄蓉本想说襄阳不是好好的吗,可是抬眼就
看到在烈火中摇摇欲坠的樊城,说话顿时没了底气。襄樊本就是一体,如果樊城
失守,襄阳必定不保。
「当年岳武穆中兴宋室,横扫残虏,气吞万里。若是这遗书落在元人手中,
后果不堪设想!」郭靖沉重地说。
「那……你的意思……」黄蓉问。
「独孤大侠的玄铁重剑,重逾八十斤,若将此剑熔了,把铸进
其中,或能逃过一劫。」郭靖说。
「还有靖哥哥你的降龙十八掌和九阴真经,都是天下武术绝学,绝不能让元
人得到。蓉儿这就按你的意思,将遗书和秘籍铸进剑身之内。他日若是忠义之士
重新匡正天下,或许有用。」黄蓉说。
「那就铸成一刀一剑,剑曰倚天,刀曰……」郭靖沉思道。
「屠龙!」黄蓉脱口而出。
「好!快去吧!」郭靖拍拍黄蓉的背。
「那你……」黄蓉又担忧地问。
「我再在城头站一会。」
事实上,郭靖的一会,就是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依然像一具雕像般,
一动不动。
风雪仍在飘舞,在他的身上落了厚厚一层,甚至连眉毛上,胡子上,都像是
一夜之间忽然白了。
汉水对面的元军,像是疯了一般,不停地朝着樊城进攻,一个晚上几乎没有
断绝过。樊城就像一个大火炉,火势也从未减退。城上城下尸积城上,血流成河。
「郭大侠,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干什么?」一个体态臃肿,四五十岁的中
年男子,裹着厚厚的锦衣,仍冻得簌簌发抖地向他走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襄
阳守备,京西安抚使吕文焕。
吕家的势力在整个朝廷中屈指可数,吕家的人也颇受皇上倚重。吕文德奉命
驻守襄阳,吕文焕是为副使。可是不久前,吕文德病故,吕文焕成了襄阳守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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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个外强中干的中年男人,虽然外面包了一层锦绣华
衣,但腹中却是一包稻草。若不是郭靖率着一帮大侠从旁协助,襄阳恐怕早已沦
陷。
但是襄阳不可万。襄阳一亡,荆州的门户就被洞开,两湖之地不再为大宋所
有。川陕、两淮之地就被分割,元军的水师可顺江而下,直取江南。长江天堑,
便不再是天堑。
江南,大宋的心脏。或许此时,大宋的皇帝,正在临安歌舞升平。
郭靖依然一动不动,目光凝视着前方。城上和城下的将士,都已杀红了眼,
不知疲倦,你死我活。
樊城,在发挥着他最后的光芒。一堆堆残垣断壁,像是在朝着他唇齿相依的
兄弟告别,一缕缕升空的黑烟,像是他不屈的魂魄。
流星,仍然不停地落在城头。郭靖无法想象,一个危如累卵的城市,居然能
足足烧上一整夜。樊城的城头,仍有死士在拼死抵抗。
「郭大侠?郭大侠?」吕文焕推了推郭靖的肩膀叫道。
「吕守备,」郭靖这才转过头,说,「你看,樊城的战事……」他的话说了
一半,又止住了。他不想向这位草包守备宣扬消极思想。毕竟,他还是襄阳城里
的主子,三军上下的旗帜。如果他倒了,襄阳很快也会溃散。
「樊城?」吕文焕眯着眼睛,朝着江对面望了望,忽然吓了一大跳,叫道,
「这,这么多战船?」
郭靖说:「战船倒还是其次,你看看那鞑子的回回炮,所到之处,皆尽糜烂!」
吕文焕又看了看,说:「不就是投石器吗?我襄阳城里也有!」
「可是,」郭靖说,「大火在樊城足足烧了一夜,我怕继续这样下去,樊城
会沦陷。」
「郭大侠,你的意思……」吕文焕后退了半步问道。
「请大人组织精兵,援救樊城!」郭靖忽然转身,跪倒在吕文焕面前。
「哎呀!郭大侠,你,你这是何苦?快快起身!」吕文焕很是倚重郭靖,急
忙将他搀扶起来。
「元军擅长围城打援,前者两淮的张世杰,四川的夏都统,几次增援,都被
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如果此时我们再去增援樊城,恐怕也是一样下场!」吕文焕
说。
「可是,难道守备大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樊城的兄弟们……」郭靖的话未说完,
忽然从对岸传来一阵震天巨响。
「不好!」郭靖冲到城墙边上,探出半个身子朝着对面望去。
樊城的城墙,经受了一整夜的焚烧和炮击,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倾颓,露出
一个几丈宽的口子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吕文焕总以为襄樊挺过了六年的围困和重击,这一
次定然也能安然度过。樊城城墙的轰塌,将他从美梦中砸醒。
「岳父!」「父亲!发生什么事了?」耶律齐和郭破虏一起奔上城楼问道。
「樊城……樊城丢了……」郭靖悲愤地说。
「什么?」耶律齐和郭破虏大吃一惊,也俯上城墙观望对岸。
浓烟中,扬起一幕巨大的尘埃。尘埃和冲天的黑烟一起,翻滚着升到了天际。
流星火石依然不停地砸竟浓烟里,在黑幕般的尘埃中闪着火光。
又是一阵巨响。樊城的城墙终于完全倒塌,火势一下子更猛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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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军的号角和战鼓一起响了起来。陆地上是号角,战船上是战。密密麻麻的
元军轻骑,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开始往樊城的缺口掩杀过去。纵马野战,是元军
所长。
可令人惊奇的是,在樊城的废墟里,居然还有火矢抛出。经历了九死一生的
幸存者,还在为大宋的江山,作着最后的抗争。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元军的铁骑如风卷残云一般,迅速地扫荡着整座城池。在骑兵后面,是一支
更加庞大的骑兵步兵队伍。步兵的阵地上,旌旗飞舞,枪戟如林。
「守备大人,快派人去救,耶律齐愿为先锋!」耶律齐恳求着吕文焕。
吕文焕一动不动。
「齐儿,算了!来不及了!」郭靖急忙制止道。别说是这个时候,就算是刚
才他求吕文焕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樊城的烈火实在太猛烈,能经得起一整
夜的焚烧,已是奇迹。
樊城被围的这几日,郭靖也想过要去救援。可是元军水师统领刘整,率着当
今天下最精锐的大元水师,拦在汉水中间。若是轻易带兵出城,势必要先和刘整
的水师较量一番。即便能侥幸穿过江面防线,围着樊城的还有不计其数的陆上人
马。纵然再次侥幸,冲破了重重防线,入援樊城,人马也是九死一生。
如此一来,襄阳必定空虚。能够进入樊城的勇士,在城里也无济于事,只能
白白地承受炮击。回回炮威力惊人,聪明如蓉儿也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两害相权取其轻。事到如今,郭靖只能在襄阳城里作殊死一搏。
从城墙倾塌的缺口望进去,无数蒙古骑兵掠过城里的巷子,屠杀着城中的军
民。
「该死!他们居然屠城!」郭破虏说。
「樊城丢了……樊城丢了……」吕文焕呆呆地立在原地,身子抖得更加厉害
了,口中不停念叨着。
「守备大人,为今之计,只能加固城防,抵御元军的回回炮,方能有一线生
机!」郭靖急忙向吕文焕建议。
「来不及了……」吕文焕摇摇头,呆呆地朝着城楼里走去,「襄阳必定陷落
……」
「岳父,这守备大人实在无用,不如一刀将他杀了。郭伯父自行当守备!」
耶律齐狠狠地说。
「住口,别胡说!」郭靖呵斥道,「他是朝廷御封的守备。我若是将他杀了,
城中必定大乱!」
「父亲!」郭襄从城楼下跑了上来,说,「母亲知道父亲在城头观望战事一
整夜,特在房里煮了姜茶,让父亲回房,暖暖身子!」
「襄儿……」郭靖深沉地将自己的女儿搂了起来。
「父亲,你怎么了?」郭襄显然有些吃惊。
郭靖指着泛白的东方,说:「襄儿,你要记住了。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如
果……如果,我是说万一,襄阳保不住了,你一定要记得,往这个方向去。那里
是临安,是大宋天子的行宫,是大宋国的都城!」
「好,父亲,我记下了!」机灵的郭襄用力地点了点头。
郭靖又回头望了一眼汉水的对岸。流星已经没有了,大火也渐渐小了下去,
废墟上只有杀气和堆积的尸体,唯有浓烟依然在空中翻滚。
他永远也忘不了今日,是正月初九,樊城陷落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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