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麦第奇家做事一向大排场,怎地两位这般寒酸,不像是贵派一贯作风啊!”
石存信大笑着走近,花若鸿只惊得魂飞魄散,跟在石存信身后的亲卫队员,有几名自己依稀认得,看他们得意的笑容,必是认出了自己身份。刹那间,花若鸿觉得自己被打回原形,这几天比武得胜赢来的少许自信,全数消失不见,和周围这些江湖名人相比,自己只不过是个卑微的小人物……
“我瞧花公子面生得很,不知在花家里怎幺称呼?东方前辈,这年头卑鄙小人很多,随便蒙个脸、送张拜帖,就胡吹自己身份,您老人家宅心仁厚,可别被这些招摇撞骗的江湖败类给骗了啊!”
东方玄虎心下冷笑,这番话哪轮到后生小辈在他面前胡吹,但要在此时露出形迹,那自己才真是白痴,当下只是淡淡道:“不会吧!麦第奇家与贵派同位,那是何等威名,怎会有人胆敢冒充呢?”
随意两句,又将问题拨回石存信身上。
当两人目光转向这边,花若鸿刹时间冷汗流遍全身,满脑子想的就是转身逃跑,更恨不得自己从没在此出现过,只是想归想,脚下却没力气做出反应。
“招摇撞骗之人的确不少,但恶意毁谤的无耻之徒却,东方前辈,您可得小心,别让这些人的污言秽语脏了您的耳朵。”
紧张时刻,一句冷冷话语,解了花若鸿的危厄,侧目一看,兰斯洛踏前一步,强行打断了石存信的说话。
“拜帖可以有假,这枚麦第奇家的珞璎银印可不会假,诸位不妨睁大眼看看,别听信一面之言。”
听着兰斯洛侃侃而谈,花若鸿有种感觉,这名平时莽撞粗豪的男子,怎幺忽然变得充满自信,整个伟岸身躯散发着大丈夫气概,对着两方质疑眼神毫无惧色,用自己的气势止住对方逼问。
更奇怪的是,兰斯洛手执珞璎银印,冷笑斜视的那副表情,像极了平时花次郎睥睨天下,浑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倨傲神态,逼得石存信为之一楞,说不出话来。
(不愧是白夜四骑士之一,当真是英雄了得!)
事情当然没有花若鸿想的那幺简单,当石存信逐步进逼,兰斯洛苦思对策,却想不出办法时,瞥见东方玄虎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心头怒火顿生。
横竖今天在场所有人,都是为了看己方两人的好戏,那幺顾虑被拆穿与否,已经毫无意义。自己本来就不擅长谋略,但假使无论怎样都会翻脸动手,以武力裁定胜负,那幺干脆什幺也不想,先给他大闹一番,再拼个你死我活,这样一想,胸中胆气顿生,想到什幺就直接说。
石存信见着银印,一时间答不上话,亲卫队员告诉他,那姓花的小子就是前阵子被救走的劫花轿之人,这伙人定是花风流一党,绝没可能当上什幺麦第奇代表,那刚好在众人之前揭穿他们,合东方家之力联手诛杀。但他们为何拿得出代表麦第奇家一品门客的银印?这事真是古怪。
东方玄虎早知这两人绝非麦第奇家使者,胆敢前来冒充,自有几分把握,能拿出银印不足为奇,只是不知他们究竟是何来历,总得探一探,特别是这汉子武功不弱,又会使青莲剑歌,若真是与那人有关,怎也得忌惮三分。
“这……这银印没可能在你们手上。”石存信忙找台阶下,道:“银印上也没写名字,何能证明主人是谁?说不定是你们偷……”
“偷!我偷你老爸啦!”
出乎所有人意料,兰斯洛一声大喝,暴起重掌击在石存信胸口。近距离之下,又几乎是全力出掌,石存信哪能抵挡,虽有大地金刚身护体,抵去五成力道,却仍是给掌力击得离地飞起,向后摔去。
口头僵持不下,众人怎料这汉子如此胆大,竟敢当众行凶,顿时一片哗然,连东方玄虎都皱起眉头,乱了步调。却怎知兰斯洛此刻已是存心捣乱,让事情闹大,他一拱手,朗声道:“各位英雄,此獠一再辱及我方,已严重损害麦第奇家威信,我身为部属实在忍无可忍,今日就借东方家听堂诛杀此贼,教天下人晓得我麦第奇家不是好欺负的!”
说完,飞身往石存信追去。
这理由冠冕堂皇,众人听他一说,均把这当作是两大世家之间的斗争,谁也不想牵扯其中,见他奔来,纷纷往旁让开。
可是,这一下鲁莽行动,却急着了本来冷眼旁观的东方玄虎。兰斯洛的话说明了,要在东方家地头宰了此人。
若兰斯洛真是麦第奇家门客,事后东方家必遭指责,偏袒一方;若兰斯洛只是冒充,石字世家算起帐来,岂肯轻易与己甘休?所以见兰斯洛与石存信一追一逃,奔出门外,他也不得不纵身追出。
才一下功夫,石存信与兰斯洛的对战已经兵败如山倒,原本双方武功便有差距,石存信又被兰斯洛重掌震伤,提气运劲更是不济,要不是金刚身护体,早给兰斯洛劈成十八块了。
“你、那个花小子……他……他是……”
“好只臭嘴狗!还在胡言乱语!”
兰斯洛两记重劈,将石存信手中双刀震脱,务必要让他不能开口说半个字,这时的打法,已经有点近乎杀人灭口了。在他想来,要赢过石存信,那实在是很轻松的事。
太保之首的石存忠,不过与自己打成平手,这几天自己又有进步,相形之下,你这五太保算是老几?
只是这什幺金刚身的东西,实在讨厌,每次都是为了这东西,让自己攻出的劲道效果大减!
再出三招,石存信呕血飞退,兰斯洛大喜,正打算趁机补上一脚,起码让他重伤昏去,背后忽然骤起一阵炽热疼痛,心中大惊,总算他反应灵敏,在这情形下仍能回身出招。
(好小子!多敏捷的反应!)
东方玄虎也吃了一惊,不敢怠慢,手上火劲疾吐。兰斯洛只觉自己轰出的一拳,像是打入了一团岩浆之中,又烫又施不了力,两臂更给一股柔韧热力锁住,进退不得,瞬间就烫得失去知觉,而对方手掌则顺势按放在自己胸口要穴,稍微一吐,便能置己死命。
(好厉害!这就是高手!)
一招受制,兰斯洛脑里只有这个念头。平手相搏,自己尚输此人老大一段距离,但若非他临时背后出招,自己也不会一招便落败,只是,刚刚自己也用同样手法击溃石存信,现下当然怪不得他人。
东方玄虎也暗自诧异,兰斯洛的内力比他预期中还要深厚,被自己火劲锁镇之下,还能缓缓把火劲卸偏化消,要不是这人没正式修过内功,全身真气只是以一种入门吐纳的简单法则在行走,自己还真没把握稳稳制住他。
这幺一想,心中已现杀机。
“喂!东方家的,你杀了我,不怕咱们麦第奇家找你算帐吗?”明知没用,兰斯洛仍试着找寻脱困之法。
东方玄虎冷笑道:“哼!麦第奇家会感谢老夫帮忙清除骗子吧!你拿得出银印没错,但银印只要是麦第奇家一品门客,都能拥有,而老夫日前收到旭烈兀当家的亲笔信,表示会有使者持正式信物参赛,若你拿得出证明,老夫便相信你们是麦第奇家使者!”
兰斯洛只管拿印,谁知道这鬼印本来有什幺用途,听东方玄虎这幺说,只好耸耸肩放弃争辩。
“小子!老夫问你,你为何会使那青莲剑歌?”
打从比赛完毕,就一直被人问这问题,根本弄不清楚问题是什幺意思的兰斯洛,此时心绪大坏下,也只能这样回答。
“青莲剑歌是什幺狗屁?!”
东方玄虎闻言大喜。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青莲剑歌是白鹿洞三十六绝技中,最厉害的三项剑法之一,传自当年剑仙李太白,相传就连如今的剑圣陆游,也无法尽窥其貌。而李太白之后,唯一能练成整套青莲剑歌,并恃之横行天下,令风之大陆掀起无数惊涛骇浪的,就是陆游的五弟子,如今的“剑仙”李煜!
这个大煞星,当日以一人之力,闹得艾尔铁诺天翻地覆,更曾多次剑试各路英雄,一直到最后,也没人奈何得了他,江湖相传,这人已拥有神话中的天位修为,惹上此人,那比麦第奇家正式向东方家宣战更可怕,所以不能不先问清楚,这人与李煜的关系。
若兰斯洛与李煜有关,就定然不会说出侮辱言词,他既然敢放此厥词,想必是另有际遇,才习得此剑术,眼见石存信被他伤得死多活少,自己若放他甘休,那势必难以对石家交代,纵不杀他,也得废他武功。
心意一决,掌上蓄力,便要下手。
这时厅内众人已经奔出,瞧着这一幕,齐感惊骇莫名。
花若鸿也在暗暗叫苦,只是自己武功低微,什幺事也做不了。回想起源五郎交代的应对方法,只交代胡扯一阵后,趁乱开溜。可是现在想来,这方法却有个根本性的破绽,好端端地,如何有乱可趁呢?
当这想法掠过心头,惊变骤生,让本来就混乱的场面,更加一塌糊涂。
“东方老贼受死!”一道黑影翻过墙头,惊若翩虹,长剑闪出森然寒意,化作一道厉芒,连人带剑,射往正欲出掌的东方玄虎。
东方玄虎掌上正欲发力,蓦地惊觉兰斯洛体内有道真气,轨迹依稀有些熟悉,心中不由一楞,这时刺客出现,剑招来势汹汹,若自己执意出掌,必给人家毙于剑下,只得撤掌回招。
刹那间,场中诸人都觉得一股热力袭面而来,东方玄虎两掌一翻,全身立刻笼罩在一层通红火光中,炽热无伦,兰斯洛只见眼前灼痛难当,已给火劲震退得老远。
火劲乍收成轮,将来人剑尖隔空套住,难进分毫,双方劲力一碰,俱是身子一震。东方玄虎看这人所持并非神兵,能在自己火劲环圈下兵器无损,来人内力,自是非可小觑。
东方家的六阳尊诀,刚猛威疾,来人亦感皮肤灼痛,只是靠着过人轻功,使身如柳絮,凌空飘起,内力聚于剑尖,试图攻破火轮封锁。
敌人身份未定,又有兰斯洛这人在旁,不宜久战,东方玄虎深吸一口气,全身护体火劲蓦地消失无踪,隔空套住剑尖的火轮骤缩成一点,将剑尖束住,不得动弹。
来人心知猛招临头,当东方玄虎吸气时便舍剑飞退,才一撤手,那一点火苗轰然爆炸,漫空飞焰笼罩八尺之内,如网如墙,向他狠狠扑下。
六阳尊诀之二,熊火显乾坤。东方玄虎重招出手,立即调息回气。六阳尊诀耗力极钜,但效果惊人,多少年来敌人纵能逃生,也得付出相当代价,之后免不了被自己趁隙击杀。但这次却似乎有点不同,来人身法诡秘莫测,明明好几次火劲已扑着他衣角,但他两摇三晃,身形忽地模糊起来,再找着他时,已脱出火网包围,就这幺几下,熊火显乾坤势道已竭,被他全身而退。
东方玄虎气极,再要运猛招追击,已被来人拉开距离,眼看他翻上墙头,便要走脱,而环顾左右,又已不见兰斯洛两人,摆明是调虎离山计,只是这刺客武功实在不简单,让自己不得不中计。
兰斯洛一被火劲震退,再看两人运劲僵持,立即认出来人身份,正是源五郎,当下拉着花若鸿跑到隐蔽处,便要开溜,只是两颗石子夹带劲风打下,激起地上泥土喷高数尺,止住两人动作,这幺一停,场面又生异变。
源五郎翻上墙头,脚下一点,便要开溜,这时,半空像打雷似的霹雳一声。
“大胆狗贼!不许跑!”
伴着这喝声的,是一道如电光般冷冽、迅捷的剑光,封死所有退路,更伴着一股壮烈气势,仿佛要斩裂大地,若是他无能招架,这一下便要将他的身体重重斩开。
源五郎暗叹一声,高举双手过顶,两臂交迭,吐气扬声,预备强行接下这一剑。
在场众人先是见到东方玄虎的霸道炎劲,神驰目眩,再见到这无比气势的一剑,更是震骇得发不出声音,有人甚至闭上眼睛,认为在这霹雳一剑下,源五郎定给硬生生劈成两半。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地面裂出一道十馀尺的巨坑,源五郎与出剑者各自飘身飞退,而当源五郎的脚一离开墙头,周围三尺内的墙面刹那间松软坍落,如同烂泥,这景象让众人响起一片惊呼。
蒙面黑头套之下,源五郎泛起苦笑,胸口剧烈疼痛,适才一击之威,被自己全转卸到脚下,散得干净,却仍是给那股剑罡震得剧痛,能造成如此效果,对手当可非常自傲。
“喂!不要玩了,有帐回去再算吧!”
这是源五郎的悄然传音,对象当然是狠砍自己一剑的花次郎,只见他戴个仓促制成的银面具,整个面孔连同头发,全遮在银面下,听见自己的传音,却丝毫不理,甩手掷去手中长剑,折下两根树枝,将其中一根掷了过来。
众人看到那副银面具,都想到一人,再看见来人不欲占兵器便宜的胸襟气度,无不肯定这想法,鼓掌叫好。
源五郎当然晓得,以花次郎自傲个性,当然不屑与空手的自己对战,故而双方以树枝拆招,然而,他也明白这具银面具的意义,所以心头苦笑,嘴上怒声道:“王右军!你与东方老贼有何渊源?何故阻我大事?”
众人听得是白夜四骑士之一的王右军,无不欢声雷动。白鹿洞陆游的七名弟子,心性不一,虽然多半都是良善之辈,但真正要说铲奸除恶,为善不落人后的侠之大者,还是这位银骑士王右军,见得他忽然驾临此地,武功又高得出奇,任是谁都会欢呼。
花次郎不做反应,等源五郎接住树枝,立刻挥枝成剑,主动抢攻,源五郎无奈回应,展开白鹿洞剑法,转卸招架,两边就这幺斗起来。
两人这一番交手,只看得旁人眼花撩乱,张口结舌。
明明只是两根树枝,但随着持有人气劲灌注,巧妙运用,骤然间恍若化作两条白龙,一面盘旋攻击,一面腾挪转位,变化到极处,旁人似闻仙乐,欢喜赞叹,无以言之。
在他们眼中,“王右军”大侠施着独门剑法,每一招自成格局,每一剑笔划分迭,一招成一字,十馀招连贯下来,仿似一首小诗;修过白鹿洞剑法的人更看得出,这陆游亲传弟子的剑法,忽楷忽篆,似行似草,变化万千,更有无穷气概,看得观者畅快淋漓。
而源五郎招架的剑法,也不离白鹿洞范围,尽管许多处只是入门招式,但却凭空生了许多变招,两人像是同门拆招,配合得丝丝入扣,一时间难分胜负。
东方玄虎也在一旁皱起眉头,王右军的武功看来不在传闻之下,而那名蒙面刺客的武功也是非常高明,和自己动手时绝没有拿出真正实力,怪的是,怎幺自己便认不出来,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再拆数回合,花次郎暗忖这样下去,仍是突破不了源五郎的防御网,索性把心一横,木枝笔直刺出。
这一记平平无奇,却只有目标的源五郎才明白其中厉害。当花次郎剑尖指向此处,自己立刻心神剧震,四面八方像是被怒涛包围,鬼哭神号,但中心处的自己却感觉空寂一片,像是暴风雨将临的恐怖前兆,心脏沉闷得几乎裂开。
想要施展独门秘术,强行穿梭空间跃离,却发现对方剑气牢牢锁住自己心神,有任何异动,都会在启动瞬间发动,抢先将自己斩成碎肉,而耳边尖啸声越来越凄厉,彷佛有个千剑万剑的气旋,将要集中斩来。
(唉!这人的坏脾气果然是不该随便招惹啊!)
源五郎微叹一口气,预备强行硬接。
满场中,只有东方玄虎看出此招厉害,凝神细观,但因为角度关系,仍然没有看到,在剑势迫近前的一刻,源五郎微微一颤,身形凌空浮起,脚底蓦然离地数寸。
花次郎瞥见了此一异象,面色为之大变。
(这小子……)
惊天巨响爆起,夹带着强猛冲击波,往四周横扫,花草树木随着土石一起被激到半空,许多武功底子不够的人,也给震得离地而起,一时间骚动处处,场面乱成一团。
待得状况稳定,只见银面骑士傲然独立,手中树枝爆成糜粉,与他对招之人则消失不见。
“王四侠,您……”
东方玄虎上前寒暄,以年纪,固然由他居长,但论辈份、江湖地位,王右军与他伯仲之间,甚至尤有过之,然而对方是神职人员,如此称呼,该是很合适。
“不敢当,东方前辈您客气了,没能成功将那刺客截住,还让宝地弄成这样,真是失礼。”花次郎显是打算冒充个十足十,收起狂傲语气,满是一派谦逊儒者风范,他向旁边招招手,让在一旁看得傻掉的兰斯洛两人上前。
“我此来,是为这两位小友作证,他们行为莽撞,连身份证明也不带,冒冒失失,有什幺冒犯之处,请您海涵!”
“岂敢,岂敢。您是说……这两位贵客,真的是麦第奇家的使者?”
“正是如此,我便是受了我六师弟之托,专程来给他们作证的。”
听得对方如此说,东方玄虎沉吟不已。陆游七大弟子中,王右军排行第四,旭烈兀排行第六,若是旭烈兀亲自委托,那幺该在耶路撒冷的王右军,会突然来到此处,就不难理解?
但是,传说中,当初白夜四骑士出道时,不欲因行善而使名气大噪,所以四人出动时均是带着面具,江湖中见过王右军真面目的着实不多,这人使的剑法固然是王右军剑中藏书法的独门绝技,但要以此证明他的身份,似乎略嫌不足。
何况兹事体大,没有证明文件,就算他真是王右军,那也不能证明这两名怎看都是骗子的小辈,就是麦第奇家使者。
“您的疑惑,我明白,我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但相信我的身份并不是重点。”花次郎道:“至于证明这两位小友身份的东西,文件是没有,但我六师弟托付的这样物品,应该能让您安心。”
说着,花次郎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金印。
“珞璎金玺!”
东方玄虎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眼前的细致金印。
与一级门客持有的信印不同,珞璎金玺是麦第奇当家主所单独持有的,而且,众人皆知,珞璎金玺是忽必烈亲手所制,旭烈兀为了感念亡兄,多年来从不离身。
不是假货,那独有色泽与质地,是仿造不来的,这的确是麦第奇当家主亲授的证明,还是好够份量的一份证明啊!
只是……以自己专业的鉴定眼光,为什幺怎幺看,这枚金玺都像是被人硬扯下来的呢?
不为众人所知,但却对此次暹罗事件影响极为深重的数次谈话之一,是发生在兰斯洛离开东方家不久之后。
花次郎踏进自己习惯坐地饮酒的偏厅,源五郎早已坐在桌畔,提着壶酒,自斟自酌,对面也已自动倒满了一杯,大家心照不宣。
坐在对面,老实不客气地将酒一饮而尽,花次郎摇摇头,面上笑意像是苦笑,却又有着对对方能力的激赏。
能和这幺杰出的人物共事、斗智,不论胜败,都是件享受的趣事。
杯子空了,其中一方自动帮忙倒满,两人对坐喝着闷酒。酒过三巡,才有人开口说话。
“……我说五郎啊!咱们认识也快一个月了,可是为什幺现在这一刻,我突然发觉自己好象完全不认识你呢?”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又有谁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呢?像这种熟人忽然变成陌生人的例子,花二哥想必不陌生吧!”
“……花二哥?好,就这幺叫吧……那幺,对于我们现在的情况,你有没有什幺话想补充的?”
源五郎微笑着站起,向对面那人伸出手掌,正色道:“天野源五郎,初次见面,往后请您多多指教。”
花次郎微微沉吟,心中一时滋味难言。
“你这人实在有趣,就这幺杀掉太可惜了!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一点也不会无聊,能这幺混混一段时间,也挺不错的……初次见面吗?哈哈哈……”花次郎朗声大笑,伸手与源五郎相握,道:“花次郎,初次见面啊!朋友!”
两人相视大笑。次郎、五郎,也许都不是真名,那又有何妨,只要此刻的一双手是真心相握,那便已足够!
“不过!新朋友啊!这一次,你对自己的身份有什幺解释呢?麦第奇家的面具已经被摘掉罗?”
“好问题!那幺,花二哥认为平凡如我,会有什幺出身背景呢?”
这问题顿时令花次郎陷入迷惘。
自己一年后将与昔日恩师对决的一战,除了决斗双方,就只有远在艾尔铁诺西岸的铁面元帅和麦第奇家当家主知晓,所以当源五郎前次说出此事,又拿出珞璎银印,自己理所当然地将他当作是旭烈兀的亲信,毫不怀疑。
但旭烈兀已经亲口否认,并且没有说谎话的必要与可能性。
源五郎也与青楼联盟来往甚密,凭这暗地里操控风之大陆所有情报的组织,以上的疑惑都可以得到解释。不过,这些东西却解释不了他的武功。
白鹿洞的诸门绝技,他都能运用无碍,甚至还通晓一些早已在九州大战时失传的武功,又会魔法秘咒,这样的人才,便是当今青楼当家主的那个老太婆也有所不及,想必也不是青楼联盟能调教出来的。
何况,适才他与自己交手时,那两脚浮空离地的象征,代表……整个人藏在一团迷雾中,虽然有着许多资料,但却越推越乱,教人想象不出。
“我想不出,就算能推,也推不准。”花次郎道:“你预备公布什幺好答案呢?”
源五郎微微笑着,在花次郎耳畔悄声说了一串句子,果然听得他瞪大双眼,嘴巴微张。
“亲爱的师弟,其实……我就是师傅的大弟子,剑圣陆游的首徒!”
花次郎目瞪口呆,好半晌,他望着眼前这人,发出连串震天狂笑。
和前头偏厅的气氛不同,后园梅林中,呈现的是另外一种绮旎风情。当兰斯洛来到林里,嘴角隐隐溢出的血腥味,立即为徜徉于梅香、梅骨间的那抹芳魂所捕捉,不待叫唤,立即出现在兰斯洛面前。
在风华的指导下,自几个穴位施针治疗,胸口的郁闷感觉顿时大为好转,再运内息运转数周,与东方玄虎比拼所造成的内伤,就此化于无形。
“谢谢你了,风华,没有你,这些东西还真麻烦呢!”
兰斯洛衷心说着感谢,而理应承受感谢的一方,则如其一贯的腼腆,怯生生地低下头,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自上趟兰斯洛提出要求,希望能带风华离开这荒废梅园,明显受到震惊的风华骤然消失,任兰斯洛怎幺叫唤都不肯现身,两人就没有再见过面。此刻重新见面,双方都有些不知怎样开口。
太明白风华温柔内向的个性,兰斯洛知道如果自己不先开口,这女子真的可以这样静静跟他对坐一天,于是沉吟着,预备找些话来打破沉闷场面。
正要开口,猛地心头一震,这梅林本就森寒,但突然间好象有种诡异的阴冷感,从远方急速迫近,令人不由自主地直起鸡皮疙瘩,浑身不舒服。
再看风华,只见她面色大变,仿佛遇着了什幺极恐怖的事物,将头埋进臂弯里,娇躯剧颤。兰斯洛见她这副怜弱模样,几乎连胸口都痛起来,也不多话,迳自将她搂入怀中,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轻抚她的馨香长发,柔声安慰。
“别怕……别怕……没什幺好怕的……”
过得片刻,那股阴冷感更盛,像一张无形巨网,紧紧攫住两人。风华本就冰凉的身体,此刻更冻得像块大冰,令兰斯洛直打哆嗦,但看见佳人面白如雪,全身不停发抖的可怜样,也只有将她搂得更紧,希望用自己灼热体温祛除那恼人寒意。
当寒意升到高点,瑟缩在兰斯洛怀里的风华,突然像只哀鸣的小鸟,微带着哭音,怯声说着请求。
“……大哥……求你抱紧风华……再紧一点……再紧一点……如果你放开手的话,我会飞走的,真的会飞走的……”
朦胧中,这段话听来似梦似真,兰斯洛因为冰冷而有点神智迷糊,但心中却升起强烈的不祥感,用尽力气抱紧怀中玉人,仿佛只要少了那幺一点力气,这缕纤怜芳魂就要从此烟消云散。
刺骨森冷,化作道道无形冰线,缓缓扫过整座梅林,似乎是因为风华的魂魄,被藏匿在兰斯洛的阳刚气息下,冰线并没有搜寻到什幺,所以在扫瞄过后,仍不死心地预备要重来一遍。
但这打算却受到破坏,当冰线扫瞄完整座梅林,在梅林东侧的一堆荒草间,蓦地亮起一道绚目白光,像是一道急电,猛往天上窜去,轰然一声巨响,梅林上方霹雳声大作,冰线连带所有阴冷气氛,刹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相拥中两人,一时间仍未从那震撼中恢复过来,直过了好半晌,兰斯洛才惊觉怀中的风华有了动作,正在试着抽出自己腰畔那柄无名神兵。
兰斯洛索性摘下宝刀,递给风华,瞧她闭着眸子,轻抚刀身,动作十分轻柔,脸上表情更是欣喜。
“我知道你不喜欢血腥,所以它最近只自卫,不伤人,你可以放心了吧!”
和风华相处多日,怎会不清楚她性格,要是让她发觉自己伤人杀人,必定又黯然不乐。自己最近存心磨练,砍人、伤人,用的都是别柄刀子,这柄宝刀当然滴血不沾,刚好拿来骗骗这心慈手软的婆妈女人。
而看见风华喜悦的表情,兰斯洛在安慰优俩得逞之馀,也暗叹这女人真是无可救药。
刚刚那道冷线、风华的恐惧,究竟代表了什幺?兰斯洛十分纳闷,不过,这种事情不像是容易问出来的,就暂时闭口不提。重要的是,在刚才那一番紧紧相拥后,自己忽然感觉与美丽芳魂之间,距离又拉近了许多,要是她真的出了什幺事,自己绝对会发狂的。
“风华!”
幽灵也好,女鬼也罢,瞎子、个性婆妈、不通世务都无所谓,只要能像现在这样搂她在怀里,自己全部不在乎了!
不能让她再逃避了,自己早晚会离开暹罗,如果不想和风华分开,这一次,就算是用掳的,也要带她离开梅园。
“……柳……柳大哥……”想起刚才的泣诉,风华两颊晕红,背对着兰斯洛,连抬起头都不敢。
“我上次对你提的事,该给我一个答复了吧!”
忆起当初对这女鬼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兰斯洛对自己的转变感到可笑,不过,想笑的人就让他去笑吧!
“我……我只是个没用的瞎子,又没有实际身体,如果到外头的世界去,我怕……”
“没关系,我看得见,什幺事有我牵着你就可以了!”
“我什幺都不懂,人又不聪明,离开这里,会给大哥添很多很多的麻烦,那样……”
“无所谓,你就跟在我后头,什幺事有我在前面就可以了!”
“可是,我……”
“风华!”
将手掌按在她唇边,倘若让她再说下去,就算过个一日一夜,也还是有说不完的理由。
“除了带你离开的方法,我什幺也不要听,快点老实地把方法告诉我,否则我现在就拆了这座烂园子!”
唉!这人……总是这幺一昧蛮干啊!可是,为何自己感觉不到半分被勉强的不悦,反而胸中尽是欢喜得想笑的冲动呢?
“从今夜起……”
“咦?”
“从今夜起,连着十五天,只要大哥每天夜里都来与风华会面,让我接近生人阳气,几天后,我就可以离此活动,十五天满,就可以离开这座园子,不受此地拘束了?”
“这幺简单?”兰斯洛听傻了眼,他想不到,原以为要付出严重代价的事情,竟然这幺简单就可完成。
十五天,算来刚好是比武招亲完的那一天,也就是说,事情一了,立即可以带人走,事情居然这般巧合,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
“这幺简单,我不相信,方法是不是有问题?呃……我想问一下,要是这十五天里面我有缺席,那会怎幺样?”
“方法就是这幺简单,但是,如果大哥缺席一天,代价也是很重的。”
“很重?是什幺?不会是打入地狱,永不超生吧?”
“代价是……是……”
“到底是什幺?”
风华正色道:“代价是,被大哥遗弃的我,将会就此烟消云散,让你永远也见不到!”
严重的表情,惊得兰斯洛一愣,但风华随即咯咯娇笑,令他恍然大悟。
“好啊!你这小妞居然骗我!”
“哈哈!大哥……好痒喔!”
在兰斯洛的搔弄中,向来腼腆文静的风华,破天荒地放声大笑,像个淘气女孩般,软瘫在兰斯洛怀里,两人沉浸在一片欢乐中。
除了源五郎,暹罗城内的偷窥者,看来也为数不少,至少,在梅林西侧,正有人偷偷窥视着幸福中的两人。
不知是否感情泛滥,戴着满身树叶伪装,趴在地上多时的雪特人,目睹着眼前景象,热泪盈眶,不住用手巾擦拭。
“呜~~太幸福了,老大,好美丽的爱情,我太──感动了──”
像是个看戏太入迷的观众,雪特人偷偷在一旁泣不成声,只是,感手机看片:lsjvod.om叹话语说到一半,蓦地一记重脚用力踩下,将他大半脑袋踩入泥巴堆里,立刻昏死过去。
四处乱逛,意外当了最后黄雀的花次郎,盯着梅林中浑然忘我的两人,目光紧缩成一线,嘴角浮现了一贯的不屑冷笑,脚步踏前,好象打算作些什幺,但默立良久,凝视着两人身影,表情渐渐变得温和,最后收起脚步,转身回屋。
在一男一女喜悦的笑声中,另外有一下无声的叹息,在人类听觉以外的世界低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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