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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情思乱
因为许母事先警告过刘病已不许请游侠客,说什么许家的亲戚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看到游侠客会连酒都不敢喝,所以刘病已和许平君的婚宴来的几乎全是许家的亲戚。
十桌的酒席,女方许家坐了九桌。男方只用了一桌,还只坐了两个人云歌和孟珏。人虽少,许家的亲朋倒是没有一个人敢轻视他们。
刚开始,孟珏未到时,许家的客人一面吃着刘病已的喜酒,一面私下里窃窃私语,难掩嘲笑。
哪有人娶亲是在女方家办酒席还只云歌一个亲朋。落魄寒酸至此也是世上罕见。虽然张贺是主婚人,可人人都以为他的出席,是因为曾是许广汉的上司,是和许家的交情,张贺本就不方便解释他和刘病已认识,只能顺水推舟任由众人误会。
许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许广汉喝酒的头越垂越低,云歌越来越紧张。这是大哥和许姐姐一生一次的日子,可千万不要被这些人给毁了。
云歌正紧张时,孟珏一袭锦袍,翩翩而来。
众人满面惊讶,觉得是来人走错了地方。
当知道孟珏是刘病已的朋友,孟珏送的礼金又是长安城内的一纸屋契。七姑八婆的嘴终于被封住。
许母又有了嫁女的喜色,许广汉喝酒的头也慢慢直了起来,张贺却是惊疑不定地盯着孟珏打量。
三叔四婶,七姑八婆,纷纷打听孟珏来历,一个个轮番找了借口上来和孟珏攀谈。孟珏是来者不拒,笑容温和亲切,风姿无懈可击,和打铁的能聊打铁,和卖烧饼的能聊小本生意如何艰难,和耕田的聊天气,和老婆婆还能聊腰酸背疼时如何保养,什么叫长袖善舞、圆滑周到,云歌真正见识到了。一个孟珏让满座皆醉,人人都欢笑不绝。
喝了几杯酒后,有大胆的人,借着酒意问孟珏娶妻了没有。话题一旦被打开,立即如洪水不可阻挡,家里有适龄姑娘,亲戚有适龄姑娘,朋友有适龄姑娘,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亲戚的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云歌第一次知道原来长安城附近居然有这么多才貌双全的姑娘,一家更比一家好。
孟珏微笑而听,云歌微笑喝酒。
因为和陵哥哥的约定,云歌一直觉得自己像一个已有婚约的女子,只要婚约在一日,她一日就不敢真正放下,甚至每当刘病已看到她和孟珏在一起,她都会有负疚感。
今日,这个她自己给自己下的咒语已经打破。
那厢的少时故友一身红袍,正挨桌给人敬酒。
其实自从见到刘病已的那刻起,云歌就知道他是刘病已,是她的大哥,不是她心中描摹过的陵哥哥。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对刘病已的亲近感更像自己对二哥和三哥的感觉。
现在坐在这里,坐在他的婚宴上,她更加肯定地知道她是真心地为大哥和许姐姐高兴,没有丝毫勉强假装。此时心中的伤感怅惘,哀悼的是一段过去,一个约定,哀悼的是记忆中和想象中的陵哥哥,而不是大哥。
这厢身边所坐的人,面上一直挂着春风般的微笑,认真地倾听每一个和他说话人的话语,好像每一个都是很重要的人。
他的心思,云歌怎么都看不透。若有情,似无意。耳里听着别人给他介绍亲事,她不禁朝着酒杯里自己的倒影笑了。这些人若知道孟珏是霍成君的座上宾,不知道还有谁敢在这里唠叨
而我是他的妹妹
妹妹云歌又笑着大饮了一杯。
有人求许母帮忙说话,证明自己说的姑娘比别家更好,也有意借许母是刘病已岳母的身份,让孟珏答应考虑他的提议。
喜出风头的许母刚要张口,看到云歌,忽想起那夜孟珏抱着云歌的眼神,立即又感到一股凉意。虽然现在怎么看孟珏,都觉得那日肯定是自己的错觉,可仍然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孟珏摁住了云歌倒酒的手,别喝了。
要你管
如果你不怕喝醉了说糊话,请继续。孟珏笑把酒壶推到了云歌面前。
云歌怔怔看了会酒壶,默默拿过了茶壶,一杯杯喝起茶来。
婚宴出人意料地圆满。因为孟珏,人人都喜气洋洋,觉得吃得好,喝得好,聊得更好。步履蹒跚地离开时,还不忘叮嘱孟珏他们提到的姑娘有多好。
刘病已亲自送孟珏和云歌出来,三人沉默地并肩而行。
没有了鼓乐声喧,气氛有些怪异,云歌刚想告别,却见孟珏和刘病已对视一眼,身形交错,把她护在中间。
刘病已看着漆黑的暗影处笑着问:不知何方兄台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一个人弯着身子钻了出来,待看清楚是何小七,刘病已的戒备淡去,小七,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怕被许家那只母大虫看见,她又会唠叨大哥。看刘病已蹙眉,何小七嘻嘻笑着摸了摸头,油嘴滑舌地又补道:错了,错了。以后再不乱叫了,谁叫我们大哥摘了许家的美人花呢我们不看哥面,也要看美人嫂子的面呀
刘病已笑骂:有什么事赶紧说说完了滚回去睡觉
何小七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双手奉上,一脸诚挚地说着搜肠刮肚想出的祝词:大哥,这是我们兄弟的一点心意。祝大哥大嫂白头偕老、百子千孙、燕燕于飞、鸳鸯戏水、鱼水交欢、金枪不倒
刘病已再不敢听下去,忙敲了何小七一拳,够了,够了
大哥,我还没有说完呢兄弟们觉得粗鄙的言语配不上大哥,我可是想了好几日,才想了这一串四个字的话
刘病已哭笑不得,难得想了那么多,省着点,留着下次哪个兄弟成婚再用。
何小七一听,觉得很有理,连连点头:还是大哥考虑周全。
云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孟珏瞅了她一眼,她立即脸烧得通红。
刘病已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刚想说话,何小七立即赶着说:大哥,兄弟们都知道你的规矩,这里面的东西不是偷,不是骗,更不是抢的,是我们老老实实赚钱凑的份子。我是认认真真当了一个月的挑夫,黑子是认认真真地乞讨,麻子哥去打铁何小七说着把自己的手凑到刘病已眼前让他看,以示自己绝无虚言。
刘病已觉得手中的盒子沉甸甸地重,握着盒子的手紧了紧,拍了下何小七的肩膀,强笑着说:我收下了。多谢你们大哥不能请你们喝喜酒
何小七嘻嘻笑着,大哥,你别往心里去,兄弟们心里都明白。我们兄弟哪天没有喝酒的机会也不少这一天。我这就滚回去睡觉了。说完,袖着手一溜烟地跑走了。
孟珏凝视着何小七的背影,神情似有几分触动,对刘病已说:其实你比长安城的很多人都富有。
刘病已淡淡一笑,把孟珏送给他的屋契递回给孟珏,多谢孟兄美意,今日替我压了场子。
孟珏瞟了眼,没有接,平君一直管我叫大哥,这是我对平君成婚的心意。你能送云歌镯子,我就不能送平君一份礼
刘病已沉默地看着孟珏。
云歌半恼半羞。平君是刘病已的妻,她是孟珏的什么人这算什么礼对礼当日送镯子时只有她、许姐姐、刘病已知道,孟珏是如何知道的
孟石头,你说什么呢你送你的礼,扯上我干吗大哥,你和许姐姐都是孟石头的朋友,这是孟石头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反正孟石头还没有成婚,还有一个回礼等着呢大哥占不了便宜的。
孟珏笑说:新郎官,春宵一刻值千金,不用再送了,赶紧回去看新娘子吧说完,拖着云歌离开。
走出老远,直到了家门口,却仍不见他松手。
云歌挣了几下,没有挣脱,本来心中就不痛快,强颜欢笑了一个晚上,现在脾气全被激起,低着头一口咬了下去,看他松不松手
云歌咬的力道不轻,孟珏却没有任何声息。
云歌心中发寒,难道这个人不仅失去了味觉,连痛觉也失去了抬头疑惑地看向他。
夜色漆黑,孟珏的眼眸却比夜色更漆黑,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着一切,卷着她也要坠进去。云歌仓惶想逃,用力拽着自己的手,孟珏猛然放开了她,云歌失力向后摔去,云歌赶忙后退,想稳住自己的身形,却忘了身后就是门槛,一声惊叫未出口,就摔在了地上。
孟石头云歌揉着发疼的屁股,怒火冲头。
孟珏笑得好整以暇,不放开你,你生气,放开你,你也生气。云歌,你究竟想要什么
孟珏这话说得颇有些意思,云歌气极反笑,站起来,整理好衣裙,语声柔柔:孟珏,你又想要什么一时好,一时坏,一会远,一会近,嘲笑他人前,可想过自己
孟珏笑说:我想要的一直都很清楚明白。云歌,如果舍不得,就去争取,既然不肯争,就别在那里顾影自怜。不过也许你从小到大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争取,任何东西都有父母兄长捧到你眼前供你挑选,不知道世间大多数人都是要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云歌盯着孟珏,疑惑地问:孟石头,你在生气生我的气
孟珏怔了一下,笑着转身离去,因你为了另一个人伤心,我生气你未免太高看自己。生气,是最不该有的情绪。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只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和冷静,他以为这个情绪早已经被他从身上抹去了。可是,这一刻他才意识到,他竟然真的在生气。
孟珏,你听着:首先,人和东西不一样。其次,我顾影自怜的原因,你占了一半。云歌说完话,砰地一声就甩上了门。
孟珏唇边的笑意未变,脚步只微微顿了下,就依旧踏着月色,好似从容坚定地走在自己的路上。
云歌愁眉苦脸地趴在桌子上。
常叔大道理小道理讲了一个多时辰,却仍旧嘴不干,舌不燥,上嘴唇碰下嘴唇,一个磕巴都不打。
一旁的许平君听得已经睡过去又醒来了好几次。她心里惦记着要酿酒干活,可常叔在,她又不想当着常叔的面配酒,只能等常叔走。却不料常叔的唠叨功可以和她母亲一较长短。忍无可忍,倒了杯茶给常叔,想用水堵住他的嘴。
常叔以非常赞许的目光看着许平君,再用非常不赞许的目光看向云歌,还是平君丫头知人冷暖,懂得体谅人。平君呀,我现在不渴,过会喝。云歌呀,你再仔细琢磨琢磨
许平君将茶杯强行塞到常叔手中,常叔说了这么久,先润润喉休息休息。
许平君的语气阴森森的,常叔打了冷战,吞下了已经到嘴边的不字,乖乖捧着茶杯喝起来。
终于清静了许平君揉了揉太阳穴,云歌,公主是金口玉言,你根本没有资格拒绝。不过你若实在不想去,有个人也许可以帮你。孟大哥认识的人很多,办法也多,你去找他,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帮你推掉。
我不想再欠他人情。云歌的脸垮得越发难看。
那你就去。反正长安城里做菜是做,甘泉宫中做菜也是做,有什么区别呢你想,就因为皇帝在甘泉山上建了个行宫,一般人连接近甘泉山的机会都没了,你可以进去玩一趟,多好听说甘泉山的风光极好,你就全当出去玩一趟,不但不用自己掏钱,还有人给你钱。上次我们给公主做菜,得的钱都赶上平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了。这次你若愿意,我依旧陪你一块去。
常叔频频点头,刚想开口,看到许平君瞪着他,又立即闭嘴。
云歌郁郁地叹了口气,就这样吧
常叔立即扔下茶杯,倒是知趣,只朝许平君拱拱手做谢,满面笑意地出了门。
许姐姐,你不要陪大哥吗
一提到刘病已,许平君立即笑了,来回就几天功夫,他又不是小孩子,能照顾好自己。嗯云歌,不瞒你,我想趁着现在有闲功夫多赚些钱,所以借你的光,跟你走一趟。等以后有了孩子,开销大,手却不得闲
啊你有孩子了你怀孕了才成婚一个月啊大哥知道不知道啊云歌从席上跳了起来,边蹦边嚷。
许平君一把捂住了云歌的嘴,真是傻丫头哪里能那么快这只是我的计划计划亏你还读过书,连我这个不识字的人都听过未雨绸缪。难道真要等到自己怀孕了才去着急
云歌安静了下来,笑抱住许平君,空欢喜一场,还以为我可以做姑姑了。
许平君笑盈盈地说:我算过账了,以后的日子只要平平安安,最大的出账就是给孟大哥和你的成婚礼,这个是绝对不能省的,不过许平君拧了拧云歌的鼻子,你若心疼我和你大哥的钱,最好嫁给孟大哥算了,我们花费一笔钱就打发了你们两个人
云歌一下推开了许平君,要赚钱的人,赶紧去酿酒,别在这里说胡话。
许平君笑着拿起箩筐到院子里干活,虽然手脚不停,忙碌操劳,却是一脸的幸福。
云歌不禁也抿着唇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叹了口气。
许平君侧头看了她一眼,这一个月没见到孟大哥,某些人叹气的功夫倒是越练越好了。
云歌捂住了耳朵,你别左一个孟大哥,右一个孟大哥好不好听得人厌烦
许平君笑着摇头,不再理会云歌,专心酿酒,任由云歌趴在桌上发呆。
云歌和许平君虽然是奉公主的旨意而来,却一直未曾见到公主。只有一个公主的内侍总管来传达了公主对云歌菜肴的赞美,又吩咐云歌尽心听公主的吩咐,只要做好菜,公主一定会重重赏赐。
想是因为出行,防卫格外的严,云歌和许平君都被搜了身,还被叮嘱,未有吩咐不可随意行动,不过虽然查得严格,但所有人对她们的态度都很有礼,让云歌心中略微舒服了一点。
云歌和许平君共坐一辆马车,随在公主的车舆后出了长安。
出门前云歌虽然很不情愿,可当马车真的行在野外时,她却很开心,一路撩着帘子,享受着郊外的风光。
到了甘泉宫后,云歌和许平君住一屋。
公主的总管说因为云歌和许平君不懂规矩,所以吩咐别的侍女多帮着云歌和许平君,出了差错唯她们是问。
虽然严厉的话是朝公主的侍女说的,但云歌觉得只不过是对她和许平君的变相警告。云歌偷偷朝许平君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害怕的表情,进屋后哈哈笑起来。
许平君对云歌的大大咧咧十分不放心,提醒云歌:长安城内出来避暑的不止公主,刚才从山上望下去,一长串马车直到山下。我们是要小心一些,别不小心冲撞了其他人,有些人可是公主都得罪不起。
许姐姐出门前,大哥叮嘱了姐姐不少话吧
没有。病已吩咐我的话,你都听到了,就是让我们只专心做菜,别的事情,做聋子、做哑子、做瞎子。我搞不清楚他究竟是愿意我们来,还是不愿意我们来。
云歌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想不清楚就不要想了,男人的心思,琢磨来琢磨去,只是伤神,还是不要想的好。
许平君正在饮茶,听到云歌的话,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一面咳嗽,一面大笑,小丫头,你你琢磨哪个男人的心思琢磨到伤神了
云歌装作没有听见,迅速跑出了房门,我去问问侍女姐姐大概要我做些什么样的菜。
云歌琢磨公主传召她,只能是为了做菜,可是来了两天,仍然没有命她下过厨房,她这个厨子,日日吃的都是别人做的菜。
云歌问了几次,都没有人给她准确答案,只说公主想吃时,自然会命她做。
因为她们是公主带来的人,公主又特意吩咐过,所以云歌和许平君都可以在有人陪伴的前提下去山中游玩,日子过得比在长安城更舒服悠闲。
今日陪着她们在山麓里玩的人叫郭富裕,是一个年龄和她们相仿的小太监,比前两天的老太监有意思得多,云歌和许平君也都是好玩闹的人,三个人很快就有说有笑了。
云歌看左面山头有条瀑布,想去看看,富裕却不能答应,明日吧明日我再带两位姐姐过去玩,燕王、广陵王、昌邑王奉诏来甘泉宫等候觐见皇上,今日正在那边山头打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惊了王爷,奴才担待不起。如果竹姐姐想看瀑布,又愿意多走些路,我们不如翻过这个山头,到东面去,那里有一处瀑布,虽然没有这边的大,但也很美。因为众人都称云歌为竹公子,富裕和她们混熟后,就以竹姐姐称呼云歌。
云歌笑着应好。
许平君听到富裕的话,才知道皇上也要来甘泉宫,许平君偷偷问云歌,你说我们这次能见到皇上吗
云歌瞪了她一眼,还想见你上次还没有被冻够
许平君笑撇撇嘴,上次是被大公子害的,我们这次是被公主请来的,指不准就能光明正大地见到皇上,回头告诉我娘,她又多了吹嘘的资本,心情肯定又能好很多天,我也能舒坦几日。
云歌沉默地笑了笑,没有回许平君的话。
这个皇上虽然说的是避暑行猎,却丝毫不闲,不许进京的藩王被召到此处,不可能只是让藩王来游玩打猎。
不过,自己只是做菜的,即使有什么事情,也落不到自己头上,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等云歌回过神来,发现许平君正和富裕打听皇上。
富裕年纪不大,行事却很懂分寸,关于皇上的问题,一概是一问三不知。
许平君和富裕说着说着,话题就拐到了王爷身上。
先皇武帝刘彻共有六子:刘据、刘闳、刘旦、刘胥、刘髆,和当今皇上。因为先皇六十多岁才有的皇上,所以皇上和其他兄弟的年龄差了很多。如今除了皇上,还活着的有燕王刘旦和广陵王刘胥。现在的昌邑王刘贺是刘髆的儿子。年龄虽比皇上大,辈份却是晚了一辈,是皇上的侄子。皇上的其他兄弟,都没有子嗣留下,所以藩王封号也就断了。
云歌暗想,卫太子刘据怎么会没有子嗣呢三子一女,孙子孙女都有,只是都已被杀。
燕王刘旦文武齐修,礼遇有才之人,门客众多,在民间口碑甚好。
广陵王刘胥虽然封号雅致,人却是孔武有力。力能扛鼎,徒手能搏猛兽,性格卤莽冲动,残忍嗜杀,一直不受先帝宠爱。偏偏自以为自己很有才华,对刘彻把皇位传给了年幼的刘弗陵一直极不服。
富裕对这两位传闻很多的王爷似乎不敢多谈,所说还不如云歌和许平君从民间听到的多。直到说起昌邑王刘贺,富裕才恢复了少年人的心性,有说有笑,妙语不绝。
两位姐姐有机会一定要见见昌邑王,论长相俊美,无人能及这位王爷。
许平君和云歌都是一笑,在没有见过孟珏之前,富裕说此话还不错,可见过孟珏后,如果只论外貌,也只有大公子的魅惑不羁可以一比。若这世上想再找一人比他们二人还好看,只怕很难。
听闻这位王爷脾气好起来,给丫头梳头打水、服侍沐浴都肯,可脾气一旦坏起来富裕瞄了眼四周,压着声音说:先皇驾崩时,昌邑王听闻后,居然照常跑出去打猎,连奴婢都要服丧痛哭,可王爷依旧饮酒作乐,追着丫头调戏,是个无法无天的爷咦一头鹿
一头鹿从林间窜出,闪电般绕过富裕身侧,跳入另外一侧的树林中。因为隔着浓密的刺莓,追在它身后的箭全部落了空。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从林间奔出,满面怒气地瞪向富裕。
富裕虽不认识来人,但看到他衣着的刺绣纹样,以及身后随从的装扮,猜出来人应是位王爷,再看此人的形貌举止,黑眉大眼、脸带戾气,应该既非儒雅的燕王,也非俊秀的昌邑王,而是残忍嗜杀的广陵王。
好的不碰,歹的碰富裕浑身打了个哆嗦,面色苍白地跪下,头磕得咚咚响,王爷,奴才不知道您在这里打猎,奴才以为
本王在哪里打猎还要告知你
富裕吓得再不敢说一句话,只知道拼命磕头。
许平君看形势不对,也跪了下来,云歌却是站着未动,许平君狠拽了拽云歌衣袖,云歌才反应过来,低着头,噘着嘴跪在了许平君身侧。
你们惊走了宝贝们的食物,只好拿你们做食物了。广陵王拍了拍身侧的两只桀犬,去
桀犬不同于一般的犬,是将挑选出来的最健康的小狗关于一屋,不给食物,让它们互相为食,唯一存活下来的那只狗才有资格成为桀犬,民间的猎人驯养桀犬,一般以九为限,但宫廷中的桀犬却是常常将百只狗关于一屋来挑选,养成的桀犬残忍嗜血、可斗虎豹,珍贵无比。
富裕哭着求饶,却一点不敢反抗。
许平君仓惶间,一把推开了云歌,挡在云歌身前,快跑。怕得身子簌簌直抖,却随手抓了一根树枝,想要和桀犬对抗。
两只桀犬,直扑而来,平君手中胳膊粗细的木棍,不过一口,已被咬断。
云歌也随手拣了一截木棍,一手挥棍直戳犬眼,将攻击富裕的桀犬逼退,一手把平君拽到自己身后,让攻击平君的桀犬落了空。
两只桀犬都盯向云歌,云歌的身子一动不敢动,双眼却是大睁,定定地和桀犬对视,喉咙里发着若有若无的低鸣。
桀犬立即收了步伐,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如临大敌,残忍收敛,换上了谨慎,在云歌面前徘徊,犹豫着不敢进攻。
许姐姐,你带富裕先走。
云歌的声音冷静平稳,可许平君看到她脖后已经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走全天下都是我刘家的,你们能走到哪里去广陵王看到桀犬对云歌谨慎,诧异中生了兴趣,有意思,没想到比打鹿有意思啜唇为哨命桀犬进攻云歌。
桀犬在主人命令下,不敢再迟疑,向云歌发起了试探性地攻击。
不过两三招,广陵王已看出云歌虽然会点拳脚功夫,招式也十分精妙,可显然从未下功夫练习过,招式根本没有力道,恐怕连半头桀犬都打不过,之前也不知道怎么吓唬住了桀犬。
云歌完全是模仿从雪狼身上学来的气势和呜鸣。
桀犬本以为遇到了狼,从气势判断,还绝非一只普通的狼,所以才分外小心。此时发现不是,谨慎消失,残忍毕露。一只攻向云歌的腿,云歌后退,裙裾被桀犬咬住,另外一只借机跳起,跃过同伴身子,直扑向云歌的脖子,云歌的裙裾还在桀犬口中,为了避开咽喉的进攻,只能身子向后倒去。
平君不敢再看,一下闭上了眼睛,只听到一声粗哑的惨叫,她的眼泪立即流了出来。
忽又觉得声音不对,立即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富裕护住了云歌。此时两条桀犬一只咬着他的胳膊,一只咬着他的腿。
富裕惨叫着说:王爷,吃了奴才就够了,这两位姑娘是公主的贵客,并非平常奴婢
广陵王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兴致盎然地看着眼前一幕。
云歌翻身站起,挥舞棍子,和桀犬相斗,阻止它们接近富裕的咽喉。
许平君一面哭,一面扑过去,拣起根棍子胡乱舞着。
不过一会功夫,云歌和许平君也被咬到。
三人被桀犬咬死,只是迟早的事情。
正绝望时,忽听到一个人,有气没力地说:今天打猎的猎物是人吗王叔可事先没有和我说过呀容侄儿求个情,吃奴才没事,美人还是不要糟蹋了,王叔不喜欢,就赏给侄儿吧
广陵王刘胥扫了眼昌邑王刘贺,笑着说:这两只畜生被我惯坏了,一旦见血,不吃饱了,不肯停口。
刘贺一面朝桀犬走去,一面摇头,唉怎么有这么不听话的畜生呢养畜生就是要它听话,不听话的畜生不如不要。
话语间,只闻一声兵器出鞘的声音,众人还未看清楚,一只桀犬的头已经飞向了半空,另外一只桀犬立即放开富裕,向刘贺扑去,刘贺惨叫一声,转身逃跑,来人来人有狗袭击本王,放箭,放箭
立即有一排侍卫齐步跨出,搭弓欲射。
两只桀犬,从培育优质小狗,筛选桀犬,到桀犬养成,认他为主,费了刘胥无数心血,却不料眨眼间就失去了一只,另外一只也危在旦夕,他强压下火气,招回了剩下的桀犬,眼内喷火地盯着刘贺。
云歌此时才有功夫看谁救了她们,立即直了眼睛。
大公子他他是王爷
难怪红衣那么害怕他被霍光、上官桀他们看见。他居然欺骗了她们不对他好像早就和她说过他是王爷,是自己当了玩笑。
他是王爷他是被她和许平君嘲讽笑骂的大公子
云歌有些脑晕。
许平君死里逃生,一个震惊还未过去,另外一个震惊又出现在眼前,不禁指着刘贺大叫了一声,云歌立即捂住了她的嘴。
刘贺依旧是那副不羁佻达,笑意满面的样子,只不过这次不是朝着云歌和许平君笑,而是看着广陵王笑。
广陵王的怒火,他似乎一点感受不到,笑得如离家已久的侄子在异乡刚见到亲叔叔,正欢喜无限,王叔,听说狗肉很滋补,可以壮阳,不如今天晚上我们炖狗肉吃
广陵王蓦然握着拳头,就要冲过来,他身后的随从拦住了他,低声道:那是个疯子,王爷何必和他一般计较。如果在这里打起来,不是正好给了皇上和霍光找茬的机会
广陵王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对着刘贺冷笑着点头,好侄儿,今日的事,我们日后慢慢聊。
刘贺皱起了眉头:我可没龙阳之癖,只喜欢和美人慢慢聊,男人就算了。何况你还是我王叔,又大我那么多,这都罢了,反正我们皇家的人乱个把伦不算什么,最紧要的是王叔长得唉侄子记得皇爷爷六十多岁时,依旧相貌堂堂,妃子们也个个都是美人,皇叔却刘贺上下打量着广陵王,表情沉痛遗憾地摇头。
广陵王的脸色由黑转青,由青转白。
广陵王残暴嗜杀,贴身随从看他的样子,怕祸殃己身,不敢再劝。
一个疯子王爷,一个莽夫王爷,两人相遇就如往热油锅里浇冷水,不噼里啪啦都不行。两边的侍从都开始挽袖擦掌,做好了准备,去打他个噼里啪啦的一架。
忽闻马蹄声急急,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成君不知王爷在此行猎,未及时回避,惊扰了王爷,求王爷恕罪。
霍成君一面说着,一面从马上跳下,赶着给广陵王请安。
和霍成君并骥而来的孟珏也跳下马,上前向广陵王行礼,视线从云歌身上一扫而过。
广陵王对霍光的忌惮,更胜于势单力薄的皇帝,虽然心里厌恶,仍是强挤了一丝笑出来:快起来,不知者不为罪。几年未见,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那只已经被广陵王唤回的桀犬好似闻到什么味道,鼻子深嗅了嗅,忽地嘶叫了一声,猛地挣脱项圈,向霍成君扑去。
众人都失声惊呼,广陵王也是失态大叫,想唤回爱犬,爱犬却毫不听从。
危急时刻,幸有孟珏护着霍成君躲开了桀犬的攻击,他自己堪堪从桀犬嘴边逃开,一节袍摆被桀犬撕去。桀犬还想再攻击,已经被随后赶到的侍从团团围住,赶入了笼中。
霍成君面色苍白,众人也都余惊未去。
只刘贺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笑眯眯地盯着霍成君上下打量,一副浪荡纨绔子的样子,毫无男女之别的礼数,也毫不顾忌霍成君的身份。
霍成君侧头盯了刘贺一眼,心中不悦。虽然看他的相貌穿着,已经猜出对方身份,但反正第一次见,索性装作没有认出昌邑王,连安也不请。
广陵王面上带了一分歉然,强堆着笑,想开口说话。
霍成君忙笑道:王爷的这只猎犬真勇猛。我哥哥还洋洋自夸他养的桀犬是长安城中最好的,和王爷的猎犬相比,简直如寻常的护院家狗。若让我哥哥看到这样的好犬,还不羡慕死他言语中只字不提刚才的危险,谈笑间已是避免了广陵王为难。
广陵王的笑意终于有了几分真诚,你哥哥也喜欢玩这些以后让他来问我,不要说长安最好,就是天下最好也没问题。
霍成君笑着谢过广陵王,瞟了眼地上的云歌,惊讶地说:咦这不是公主府的人吗他们三个冒犯了王爷吗
广陵王冷哼一声。
霍成君陪着笑道:容成君大胆求个情,还望王爷看在公主的面子上,饶他们一次,若所犯罪行,真不可饶恕,不如交给公主发落。毕竟游猎是为了开心,王爷实在不必为了这些无足轻重的人伤了兄妹感情。
广陵王当着霍成君的面不好发作,余怒却仍未消,恨瞪向昌邑王。一旁的随从忙借机在广陵王耳旁低低说:小不忍则乱大谋,等事成之后,王爷就是想拿他喂狗也不过一句话。
刘贺以袖掩面,遮住广陵王的目光,一副害羞的样子,哎呀呀王叔,你可别这样看着我,人家都说了不行了。你当着这么多人,一副想吃了我的样子,传出去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广陵王猛然转身,赶在刘贺再说什么让他忍不下去的话前,翻身上马,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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