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狐狸》》火狐狸 第一章 莫文海 第五节 暴风雪(1)

  邢队长和老莫为了弄清楚温泉的具体情况,让冉大牛带路实地考察了一遍。老莫站在温泉旁对邢队长说:“这是老天爷赐福与我们。你看,这温泉在南坡,大风刮不到这里,翻过山梁就是草场,多方便呀!”邢队长同意老莫的看法,说马上上报场部,把出牧点迁到这儿。
  由于移动出牧点需要做许多繁杂的事,诸如钉栅栏,移帐篷房等等,场部没同意邢队长的将出牧点移到温泉的请求,说今年就这样吧,反正离化雪没几天了。老莫听了连跺脚,说这些人真懒,也就一天的功夫,为什么不替我们想想,没水的日子好过吗?天天用牛奶洗脸,现在脸上都能刮出油来,就算不替我们想,也得为场子想想,万一暴风雪来了,这地方哪拦得住牛群?邢队长说别发牢骚了,即便骂他们,他们也听不见,我思是他们使唤不动机修厂那些人,哪个愿意走十里雪路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帮你钉栅栏?
  冉大牛每逢值夜的日子,都帮着挤牛奶。成彩云是他的挤奶师傅,他自然就挤成彩云管辖的奶牛。
  奶工们每人都有自己的牛群,一般每人管二十头奶牛,成彩云手快,管了二十五头。虽然说管二十几头牛,但这二十几头牛并不全部是产奶期,有的牛怀孕了,就不产奶了,一般来说每个人管辖的牛都有三分之一左右的牛不产奶。而那些处于产奶期的牛也因离分娩期的远近而产奶量高低不一,刚分娩不久的牛产奶量高,每天可挤出七八十斤的牛奶来,半年后,产奶量逐渐降低,乃至干涸。由于挤奶工的工作态度决定产奶量的高低,场部和队上对奶工有特殊照顾,牛奶随便喝,每个星期奖励一只大绵羊给奶工班,让他们能吃上可口的手扒肉。
  金淑贤见冉大牛老是帮成彩云挤奶,心中不服气,就嘟囔冉大牛,“冉崽子,你天天帮你成姐,是不是嫌我手没冻烂咋的?你就不能帮我挤几头吗?”冉大牛脸红了,“还不是怕”金淑贤连忙拦住冉大牛的话头,“怕你成姐不高兴,难道不怕金姐我不高兴?”不远处的成彩云听到他们的话,就搭腔说:“大牛,你帮她挤,她是个搅缸棍,你不帮她挤,我耳朵根天天痒痒。”冉大牛见成彩云这样,拎起韦德罗对金淑贤说:“好吧,每天帮你挤两头。你告诉我挤哪头吧!”金淑贤笑了,把冉大牛带到远处的一头红花牛旁边,“你就挤这头吧。”她说着在另一头牛身边坐下。
  冉大牛挤了一会儿,就对金淑贤说:“金姐,你这牛的奶头太硬了,简直挤不动,手都累疼了。”金淑贤说:“我不像你成姐那样心善,尽把奶头松的牛给你挤,你们男人家的手要好好练练,今后的日子长着呢?”冉大牛没答,等他把这头牛挤完了,他靠近了金淑贤,“金姐,怎么不找个人嫁了?嫁了人,就不要再过这出牧的苦日子了。”金淑贤头低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喜欢我的人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的人人家却娶不了我。”她又抬起头,望着冉大牛,“冉崽子,下次不要和我说这些,我心烦!”
  这时,帐篷房那边传来了吉他声,深沉而孤独的旋律在雪原上荡,冉大牛说:“我师傅也愁烦了,你听这声音弹得多悲伤呀!”金淑贤说:“老莫文化深,摸不透他。他有事没事的老抱着那吉他,弹出的曲子都怪怪的。”冉大牛说:“他说他弹琴就相当于写文章。”金淑贤说:“他那文章有的我听不懂,大概你成姐都能听得懂。”冉大牛说:“那你和我说说成姐,我看她挺喜欢老莫的。”金淑贤说:“你成姐是上赶着不是买卖,老莫心里有人。再说,他俩也不般配,老莫肚子里墨水多,你成姐才识几个字呀,老莫看不上的。”冉大牛不再言语,之后嗫嚅了半天,“你以后能不那样吗?”金淑贤阴沉沉地说:“走开,又烦我了不是?下次不许你说这个!”说罢,她起身拎着韦德罗走了,没走几步,却被成彩云拦住了,成彩云小声说:“淑贤,你和冉大牛说什么,他还小呢。”金淑贤脸儿一红,话也火辣辣的,“他小不小和我有什么关系?”成彩云撇撇嘴,冷冷地说:“你也不看看你的妈头子,和馒头一样大了。还瞒我?没男人揉,哪能这般大?”金淑贤被说到要害,马上告饶,“小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成彩云说:“我能把那些老爷们的眼都蒙上?我那儿有一个乳带,你戴上它,用力勒紧点胸口,保管就看不出来了。”金淑贤笑了,“还是你有经验。”成彩云翻了她一个斜眼,“嘿嘿,好人真是做不得,得得得,你别勒了,兴许那些爷们见你那鼓鼓的,说不定会喜欢你呢?”金淑贤说:“要他们喜欢?别把我恶心死了。”
  冉大牛拎着韦德罗讪哒哒地向帐篷房走去,与那凄凉的吉他声渐行渐近,他掀开门帘的时候,吉他声嘎然而止,他刚把奶倒进奶桶里,就听到老莫说:“大牛,今后别帮她们挤了,你现在要紧的是看书,我让你看的书你都看了吗?”冉大牛说看了。老莫说:“来,让我考考你。把王之涣的九日送别背给我听。”冉大牛马上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背诵,“蓟庭萧瑟故人稀,何处登高且送归。今日暂同芳菊酒,明朝应做断蓬飞。”老莫问:“诗中的蓟北指的是什么地方?”冉大牛说:“蓟是古地名,唐朝叫渔阳,也就是现在的蓟县,在北京附近。”老莫没说什么,却把吉他递给冉大牛,冉大牛接过来,弹出一个三和弦和一个七和弦,接着又弹出一首简单的乐曲。老莫说:“一点也没弹出味道。还得加油,现在加你的时间,每天练琴的时间不得少于二小时,读书的时间不得少于三小时。这是任务,听到了吗?”冉大牛响亮地答听到了。老莫见冉大牛答得干脆,脸上露出笑容。
  不一会儿,挤奶的人都来了。金淑贤进门就对老莫说:“老莫,弹鸽子给我们听吧。”老莫头也没抬,“不行,大牛现在读书,等他读完了再弹。”金淑贤不依不饶,“求你了,弹一下吧,我真的想听了。”她瞟了成彩云一眼,“难道你不想听?”成彩云冷冷地说:“我不想听。”金淑贤本想拉成彩云当帮腔的,没想到会是这样,性激将起来,“嗨,你不是说你就喜欢听老莫弹琴吗?”她见成彩云的脸红了一下,接着又听到成彩云说:“我是喜欢听,可不喜欢听鸽子。”金淑贤见她上了路,赶紧说:“那你喜欢什么呀?”成彩云说:“我喜欢听他弹唱海鸥和绿袖子。”金淑贤转向了老莫,“听到了吗,成彩云喜欢听你弹唱。”老莫翻眼瞅了一下成彩云,一声不响地拿起吉他往外走。金淑贤和成彩云跟了出去。帐篷房内有人说:“他们去弹去唱,我们正好睡大头觉。”
  片刻,正在看书的冉大牛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清扬而激越的琴声,接着又听到浑厚的中音,听得出,那声音富含激情:
  海鸥啊,海鸥啊,
  你那动人的歌声扰乱了我那平静的心房。
  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光,
  啊!海鸥飞来飞去尽情歌唱,
  啊!海鸥自由自在多么欢畅,
  静静的江水向东流,唯有那歌声轻轻荡。
  歌声和琴声慢慢地消失,留下许多遐想在空间荡。冉大牛又听到绿袖子的乐曲响起,却马上被金淑贤打断了,“不行,你弹了她喜欢的,现在轮到我喜欢的了。”
  帐篷房里响起了一个奶工的声音:“这俩女的,你们说老莫喜欢哪一个?”
  “难说,我看他一个都不喜欢。真要硬安上一个,也只能是成彩云了。金淑贤漂亮倒是漂亮,就有些风浪,你看那眼睛,像一把钩子。”
  “莫不是也钩了你?”
  “咱不想,那好事轮不到我,她钩我做什么?我又想她做什么?”
  “老天不公,几朵花摆在他老莫面前他不摘,我想干巴心,她们都不瞟我一眼。”
  “傅二比,你就别想那好事了,赶紧你新民屯老家,让你爹妈给你张罗一个带来。孬好都是一辈子。”
  “家也张罗不来,哪个会跟我这个地成分的人。”
  帐篷房里顿时沉静下来,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本难言的痛苦,成分不好,逃婚,右派,异类,要不他们也不会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唯一的别是:有的是被强迫充军,有的是自愿充军。无论被迫或者自愿,都是时代的风把他们吹到一块了。
  冉大牛又听到外面传来欢快的歌声和琴声:
  亲爱的小鸽子啊,
  请你来到我的身旁,
  歌声琴声还在继续,冉大牛却看见成彩云带着失落的眼神默默地进了帐篷房,愁眉苦脸地坐在铺上。外面又传来的响亮的琴声和歌声:
  我们飞过蓝色的海洋,
  走向遥远地方。
  冉大牛又向成彩云望去,只见她脸上的愁云更加浓密了,如果外面继续弹唱下去,她真得要流出泪来,好在外面的歌声停止了。他不明白成彩云为什么不喜欢这首歌,在他听来,鸽子这首歌挺好听的,和山楂树一样的好听,都是老莫爱唱的歌,自己不仅耳熟能详,高兴的时候也会唱上一段,每当他唱这些歌的时候,老莫就会情不自禁地笑,说声音嫩了点,不适唱情歌的。
  “他们想到遥远的地方。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遥远呢?再往西去就是满洲里了。”傅二比自言自语,末了,他突然扯拉着嗓门吼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了她的帐篷房,都要头留恋地张望。
  冉大牛听到身旁的人小声说,“他傅二比再找不到老婆,真的会疯了。”
  “唉,他今年都二十八了。弄不好真得打一辈子光棍。”
  “不要说别人了,你我不都是一样吗?”
  “忍着点吧!”
  冉大牛向傅二比望去,只见傅二比唱得特别卖劲,脖子红了不说,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
  傅二比正在纵情地唱着,老莫和金淑贤走进帐篷房。老莫被傅二比神情专注的样子感染了,他马上又弹起了吉他为他伴奏,帐篷房原来的沉闷气息被一扫而光。邢队长走进来,一声不响地坐在成彩云身边,看着两个人,那老莫的身子轻轻地扭动,傅二比奋力吼叫,高亢的声音伴随着几分苍凉。歌子唱完了,傅二比仍然在喘粗气。
  “小傅,你还真能唱,情绪饱满,嗓子也不错。下次我教你些技巧,说不定你能登台表演呢!”
  “老莫,你别夸我了,在老家听别人唱,只能跟着哼唧,连大一点声都害怕被人骂一顿。今天放开了叫唤一番,别说,感觉好多了,不那么憋屈了。”
  “小傅,只要你愿意唱,我就给你伴奏。这天老人荒的地方没人管的。普天下要都是这样就好了,那许许多多的右派和地的日子要好过些。”
  “哪敢劳驾你,我瞎喊喊就得了。”
  邢队长开腔了,“老莫,你打开收音机听听,我怎么觉得不对劲,连续暖和二天了。”老莫说:“电池没电了。等老王头来问问他怎么说。”邢队长说:“等老王头来,天就快黑了。我们还是出去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不结实的地方。”老莫说好。
  二人在外面转了一圈,查看了的栅栏,又查看了帐篷房。栅栏有几处钉得不牢,他们用铁丝捆了捆。在帐篷房边,老莫踢踢拴帐篷房的绳,“我看这帐篷房得加两道绳,万一暴风雪来了,掀翻了可不得了,要冻死人的。”邢队长点头,他们又帐篷房里取来二根大铁钉和绳,给帐篷房加了固,又把原有的铁钉夯实,这才放心地到帐篷房里,邢队长说:“栅栏不结实随它了,我们什么都没有,拿它没办法,真不知道机修厂那些人在糊弄谁?你看那栅栏扎得稀松,那禁得住大风呀!不过,现在帐篷房我是放心了。”
  这个夜晚,是冉大牛终身难忘的惊心动魄的一夜。
  他们睡下不久,外面就刮起了大风,老天爷用拴帐篷房的绳和栅栏的围栏当琴弦,弹奏出了世界上最为乖戾乐曲,像鬼哭、像魔王吼叫,听得人心惶惶,有的人性把头蒙在被子里。帐篷房像一张薄纸片,被刮得忽闪忽闪的,马灯摇摆不停,昏暗的阴影在帐篷房里晃动,如同妖怪在跳舞。所有的人都不敢再睡,邢队长招呼所有的男人都穿好衣服坐起来。
  夜半,风越刮越紧,大有把一切都卷走的气势,帐篷房犹如一叶轻舟,飘荡在狂风怒吼的海上。黑毛突然叫唤起来,它龇牙咧嘴地扑向门口,可巧,傅二比要出去解手,哆哆嗦嗦地掀开帘子走出去,黑毛狗仗人势跟了出去,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傅二比妈呀妈呀地仓皇逃进来,却被拴帘子的绳绊倒,摔成狗啃屎不说,大半个屁股还露在外面。黑毛也跟着傅二比退到帐篷房里,但还是向外面拼命地叫。傅二比爬了一下没爬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叫喊,“狼!门口有狼!”
  邢队长和老莫心头一惊,彼此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外面有羊群,狼进了羊群,后果不堪设想。老莫拎起了一盏马灯,走到门口一把拉起了傅二比,不屑地说:“看你吓成这个样子,还不赶快把裤子系上。”他刚掀开门帘,却被邢队长喊住了,“等等!”他神色凝重地说:“我们组成三个小组,轮流出去,每组一个小时。能把这夜熬过去就好了。”
  三个小组很快就组成了。老莫带一组;老王头带一组;邢队长带一组;每组三个人,牛牧工、马牧工和羊牧工各一个。邢队长说:“我先出去,等我们来了,老王头出去,再就是老莫。”他说着带着两个人走出帐篷房,每人手里都拿着棍子,黑毛也跟了出去。老莫放心不下,也拎着盏马灯跟了出去。冉大牛见老莫出去了,也拿了根棍子跟在老莫的后面。金淑贤见冉大牛也要出去,急了,大声喝道:“大牛!你出去做什么?”老莫头看看,没吱声,算是默认。
  冉大牛跟在老莫身后,刚走出帐篷房,就被风刮了个趔趄,老莫说:“快把帽带系上,莫被风吹了去。”冉大牛照着做了,他看见黑毛吼叫的地方,有一小片绿莹莹的光在闪烁,他马上抓住了老莫的手,“妈呀!咋这么多张三呀!”老莫说:“不多,也就五条。”他跺了跺脚,“该死,偏偏电池没电了。张三怕光,电筒照一照他们会被吓跑。”他们正说着,只见有人把一个火球向狼群掷去,显然是邢队长他们。邢队长是老牧工,知道如何对付狼。
  狼群逃走了,留下几声凄厉地嚎叫,它和暴风雪的怒号参杂在一起,把帐篷房里的人惊吓得惴惴不安,连喘气都不敢大声。老莫和冉大牛到屋里,老莫让冉大牛躺一会儿,冉大牛刚到自己的铺上坐下,金淑贤就小声说:“老莫让你躺下,你就听话吧,外面危险,不是你小孩子随便去的。”冉大牛说:“你就躺着吧,别为我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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