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莉安和伊安在这个房子里已经住了五六年了。好心的乔竟然始终没有加房租。
乔偶尔会过来,查看房子,照应大事小情,安排园丁修建前后的草地和花草。屋顶有片瓦不知什么时候滑落了一截,露出两寸的隙缝,日长月久,太阳的热力都把低下垫着的防水纸晒出个洞。碰上雨天,雨水便跟着渗入,泡透了屋顶的木头,最后穿过石灰,从浴室的顶棚滴落下来。这些天冬雨不断,莉安发现屋顶的漏水,赶紧给乔打电话。乔立即找了屋顶工,趁着雨停的一小功夫修补好屋顶,又准备安排人换浴室的石灰,重新粉刷天花。
转眼的功夫,外面的雨丝又细细沥沥,密密麻麻地织满了。 乔站在浴室,抬头看着天花。那块石灰被最近的雨水泡得发肿,中央已经塌凹下来。他从莉安手里接过一大张厚纸巾,伸手把依旧潮湿的屋顶仔细擦干,然后站着等,查看是不是仍有水滴渗出。
莉安早就恢复了她本来标致的身材,穿着牛仔裤和闲适的绒衣,站在他身边。她依旧美艳,却带着一份成熟温婉的气质。 这么多年,乔好像已经是她的家人。他其实胜过她的家人。他随叫随到,礼貌随和,殷勤周至。而她自己的亲人,却鲜有机会见面。她跟哥哥凯文算有联系,凯文在休士顿一家大化工公司供职,早就成家立业,也有了两个小孩儿,总是忙得不亦乐乎。汤姆仍旧试图跟她联系,她每每置之不理。他仍在德州。 凯文说汤姆去年竞选失败,丢了市长的官职,现在一家上市电脑公司做高层。这些事情莉安跟乔只简单提过,她轻描淡写,并隐去了汤姆的名字。她只说伊安的父亲原是有妇之夫,一切的发生原是意外。“可是,我有了伊安,真是福气。他是上帝给我最好的礼物。”莉安说到这儿时,脸上浮出幸福的微笑。
此刻乔将目光从天棚移开。他瞥了一眼莉安。他似乎想起什么,有股冲动把它说出来,却终于欲言又止。这些年,他始终护守着一个跟她有关的秘密,而她浑然不知。她毫无察觉地看他一眼。
“好像不漏了,是不是?”她随口问。
“看样子还好。”乔朗声应着,目光到天棚。他又用一块新纸巾轻轻擦试天棚,这纸上没有半点洇湿的痕迹。
“嗯,马修的活干得还不错。至少你不必再担心漏水了。至于天棚,我会安排人来修。下个周末怎么样?”他转头看她。
“下周末”莉安思着,“周六伊安要上游泳课,下午两点。其他就没什么事了。”
“那好,等我安排好,我会再跟你确认。嘿,伊安,你是不是还喜欢游泳课?”小伊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莉安的身边,好奇地仰望着高大的乔。他刚才一直趴在茶几上画画,没理会进门的约瑟夫。
“喜欢。”伊安童稚地点点头。“你知不知道,我上次得了个超大的星星。就我和艾米。”
“真的?你真是太棒了。我为你骄傲,伊安。”乔凝神瞅着伊安。他看见伊安的手里正攥着一幅纸。“那是你新画的画?”他问。他知道伊安没事儿就喜欢画画。
伊安低头瞅了一眼手里的画, 说:“是。还没画好。”说着,他把纸呈给乔,目光也跟着落在乔的脸上,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不安。
乔接了,仔仔细细地端详,眼睛里流露着由衷的赞叹,似乎在欣赏着一件稀罕的世界名画。那是幅铅笔画,画面上是微笑着的女人的脸。她长发飘动,眉眼的线条粗糙简单却传神生动。她的背后太阳冉冉升起。
“画的是妈妈? 她象女神一样美好。你画的真棒。”
“谢谢。”伊安礼貌地答。乔把画递还给伊安。“我可以得到一幅你的画吗?”他郑重地问。
“可以。我再给你另外画一个吧。”伊安认真答。
“我也给你带来样东西。”乔想起来什么似的,蹲下来,从衬衫口袋里掏出样东西,递给伊安。
伊安眼睛忽地亮了,“绿色甲壳虫!”他惊呼道。那是辆印着热辣火轮的苹果绿小赛车。他早就多么想要它啊,可是妈妈总没空给他买。而如今,它明晃晃地摆在他眼前,在乔宽大的手掌里。他几乎难以置信。
可是他没有接。他犹豫着。
“喜欢吗?这是给你的。”乔说。
伊安望一眼莉安,想征求她的许可。
“伊安,谢谢乔。”莉安温和地说。
伊安这才接了。“谢谢。”他说,转身接着玩去了。
屋顶的漏雨显然止住了。乔起身告辞。莉安看看窗外的绵绵细雨,问他要不要雨伞,而他说声没事,满不在乎地一把将牛仔帽扣在脑袋上,就准备出门了。
他的前脚几乎迈出了门, 却忽然停住了。 “莉安。”他低声唤道。
“怎么?”“那是多么小的一件东西,连两美元都不值,没有你的允许,伊安都不要。”他几乎心疼地说。
“他向来如此。我要他这样。”莉安轻声道。
乔转头,撩一眼莉安的细眉大眼,点点头。 “我知道。”他说。便不再多说什么了。他一步跨出门槛。
乔找到了石灰工,跟莉安说好下个周六来。而等到了那天,天空灰黑一片,雨如洪水溃泻,倾盘而下。楼房树木都消失于一片茫茫烟雨之中。市里一些地势低洼的街道已经被雨水淹没,车辆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趟着水慢走。工人本来说好上午十点半来,可到了十一点半,人还没出现。乔来过电话,说工人没弄完前面一件活儿,还得再忙一阵,得迟到了。
“会不会太晚?要不要换个时间?”约瑟夫在电话里担心地问。
“应该还来得及。早弄完早省心,就再等等吧。”莉安想想,答道。
工人干完前面的活儿,又因下雨的缘故,在路上堵了车。而等乔终于把他带到莉安的家,就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乔陪着工人把浴室天棚先前被雨水泡软的那块石灰换了,打磨好表面,再粉刷上颜色,一步步做好,转眼之间,就已经是将近下午一点半了。工人大致收拾了地上的垃圾,抹把额上的细汗,嘀咕一声该家坐在沙发上看录好的赛车节目了, 就转身出门,穿过略微稀疏的雨丝疾步上了卡车,然后坐在里面写帐单。
乔得跟出去给工人付钱。他叮嘱了莉安,“一会儿出门开车小心”,也匆忙告辞了。
莉安望一眼墙上的闹钟,还差不到半小时就到游泳课的时间了。她急忙喊了伊安,抓了把雨伞,匆匆开车上路了。
雨仍时急时缓地下着,天象患了躁郁症,一会儿猛烈地发作, 一会儿又压抑着,试图心平气和。地上拐弯抹角的地方是积起来的一洼洼雨水,车子经过时溅起一排排的水花。雨刷急速来摇摆着,徒劳地追赶着雨水的疯狂步调。莉安的目光穿过帘帐般的雨,努力辨清车道。
小伊安坐在她身后,漫无目的地张望着外面的雨。他开始着迷地观察玻璃窗上不断跌落又不断滑走的雨珠,它们像一堆透明柔软的小精灵,在窗子上不断重复上演着它们的游戏。
“妈妈,下雨天还有游泳课吗?”他随口问着,眼睛仍然盯着车窗。
“当然,室内游泳池总是开放的。”莉安心不在焉地答道,边开车上了五号高速。
她又扫一眼车盘上的时间。眼看他们就要迟到了。她开始有些急。一眼望去,五号路上车子都淹没于烟雨中。她叹口气。
忽然,一台巨型卡车在莉安的身边碾着雨水呼啸而过,扬起一大团烟尘般的水花,模糊了莉安窗外的视野。莉安还没看清眼前的一切,就听见猛地急刹车的刺耳摩擦声,跟着咕咚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黑乎乎的一团,一下子被抡到了她跟前。她大吃一惊,死命急踩刹车吱嘎一声尖叫。她的车的轮胎试图抓住又湿又滑的路面,却徒劳无用,车身照旧往前冲。她已经无法控制住它。几秒钟后,她的车终于撞到了那团巨大沉重的东西上,猛地忽悠,震荡,一下子扭斜了身子,最后完全瘫下来。
雨继续哗哗下着。车窗上那些雨珠精灵继续舞蹈着。车里一片死静。小伊安先是不知所措,然后喊起来。他叫着妈妈。
但莉安已经听不见了。她的头歪斜在一边,额头上渗出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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