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轨俱乐部(1)
01
“收破烂喽,有废纸破铜烂铁拿出来卖喽……”
难得有个清净的周末,丛苇躺在被窝里,正享受着惬意的温暖,耳中却传来一声声收破烂的呼喊声。
丛苇睁开眼睛,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薄薄的一层小雪,满眼的白。
丛苇眯起眼睛,懒洋洋地翻个身,将胳膊搭在许戈飞的胸前,手指轻柔地在他结实的肌r上划来划去。她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他左胸前那个模糊的图像上,眼神有些迷离。
那是一个浅蓝色的文身,丛苇跟他第一次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记得当时她半开玩笑地说,想不到,看上去老实诚实的许戈飞,居然有着黑社会老大的爱好。
她也曾试图解开这个文身的谜团,但无数次地询问,许戈飞总是避重就轻地说,那是小时候不懂事,闹着玩的时候,自己用钢笔尖划上去的,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真的如此简单么?
再一次凝视那个图像,丛苇闷闷地叹了口气。
跟许戈飞结婚十年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老觉得他有许多地方是那么难以理解,而且随着时日的加长,这种难以理解越来越深,越来越明显,深到连他那些细腻的关爱都遮盖不住,明显到许多过往他都要尽力回避。
而丛苇,从确定要嫁给他的那一天起,就把自己完全透明地呈现在他眼前,包括上大学时那次不成功的初恋,也一览无余地告诉了他。
“你醒了?”
许戈飞轻轻拿掉丛苇的胳膊,睁开两只有些凹陷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天花板,喃喃地说。
“下雪了戈飞。这条街上还是这么乱啊,一大早就有收破烂的在喊叫,搞得人想睡个懒觉都不成。”
丛苇望着许戈飞,语气里满是无可奈何。
每个周末,他们都要从自己的小家里,赶到栀子街婆婆这里来住。
婆婆说,丛苇上了一周的班,太累了,在这里她可以为他们做饭,还可以帮他们带带澹澹,让他们好有充足的时间休息。
婆婆说这话的时候,丛苇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所以,尽管婆婆这里环境比较差,她还是每周都来,在这里度过两天的清闲时光。
许戈飞勉强地笑了笑,翻身坐起来,从衣架上取过毛衣毛裤。
丛苇有些诧异地望着老公,下意识地看看手表,早上七点一刻。若在平时,是该起床了。可是现在是周末,又是冬天,外面还下着雪。除了收破烂的喊叫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再睡会儿嘛,起这么早干吗。”
丛苇拉拉许戈飞的胳膊,有些撒娇地低声道。
她想起刚结婚那阵儿,许戈飞总是晚上不想睡,早晨不想起,像个不知餍足的孩子,时刻纠缠着她的情景,脸上禁不住一阵阵发烧,体内产生了某种莫名的躁动。
那时候,许戈飞不但随时随地地要跟她,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男人对的要求是八个九:二九一十八,三九二十七,四九三十六,五九四十五,六九五十四,七九六十三,七十二,九九八十一。
丛苇听得莫名其妙,许戈飞就一边动手动脚,一边给她解释:
二九一十八,是说二十岁的男人,一个周要做八次爱,三九二十七,意味着三十岁的男人两个周要做七次爱,四九三十六,是说男人到了四十岁,三个周只能有力气做六次爱啦……男人到了九十岁,就彻底完蛋了,只能八个周做一次爱!
丛苇被逗得忍俊不禁,在许戈飞下面笑得花枝乱颤。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波峰浪谷地折腾了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
出轨俱乐部(2)
丛苇就感叹,说,许戈飞,你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两个星期七次足矣,可是我怎么觉得,你比二十岁的男人还厉害呀?
许戈飞一边哼哼哧哧地动作,一边开心地大笑。笑完,点着丛苇的小鼻子,煞有介事地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嘛,我是三十多岁了,可你才二十多岁啊小宝贝儿。
每当这时候,丛苇就撅起小嘴巴,说许戈飞是“赚便宜卖乖”。
但是,说归说,丛苇还是喜欢跟许戈飞的,在女儿澹澹还没出生的那些日子里,成了他们下班后惟一的消遣和享受。
想着这些的时候,丛苇觉得有些口渴起来,那种躁动也越来越强烈,拉住许戈飞的手指,不自觉地用上了十成的力气。
许戈飞几次想站起身来,但是,背后传来的力量,让他还是坐在床沿上没有动。他将毛衣在手中掂了掂,终于又放回衣架上,重新躺回热烘烘的被窝。
“戈飞,你,好像不愿意?”
丛苇看看许戈飞平静的表情,探询的目光顺着他的双腿望下去:那里,也是一片安静。
“你,有什么心事吗?”
丛苇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胳膊缩回被窝,呆呆地望着窗外扑头盖脸的一片白色。
许戈飞比丛苇大四岁,刚刚三十九岁,可那“三九二十七”的豪言壮语早已在生活中消失。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丛苇还真的没有注意。是什么带走了他的激情?时间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在丛苇眼中,许戈飞跟当年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位个性十足的大男孩,还是那个喜欢画仕女图的画师,还是那个把她当女儿看依旧魅力四s的男人。
可是,一切似乎又不完全一样了。女儿澹澹已经九岁了;许戈飞的头上,偶尔会有几根雪白的头发出现;他脸上的笑容已经不那么阳光灿烂,转而带上了些许沧桑的味道。
更明显而直接的变化,是两个人的次数,已经明显减少,而且质量也呈下降趋势,每次都是好不容易才培养起一点点激情,瞬间就灰飞烟灭。
激情慢慢消失、退却。
丛苇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翻身趴在枕头上,莫名地伤感起来。
许戈飞的手,犹豫着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在丛苇的脊背上摸索着。
丛苇觉得内心一片冰凉,反手把那只同样冰凉的手拨到一边。
“丛苇,生气了么?”许戈飞有些歉疚地低声道。
丛苇不说话,翻一个身,将脊背对准许戈飞。
“原谅我,这些日子,我们文化局一直在筹备搞画展的事情,你知道的,文化局领导一大帮,干事的没几个,所以,我……”许戈飞的解释有些苍白,但还算合理。
丛苇调整一下情绪,回转身,一边给自己找衣服,一边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表示对许戈飞说法的认同。
“哦,已经八点多了,澹澹中午要去学舞蹈的,要迟到了!”
丛苇故意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抬腕看看表,匆匆地穿上衣服,匆匆地洗漱完毕,匆匆地跑向公婆居住的前院。
婆婆已经把热气腾腾的饭菜摆满了一桌子,澹澹也起床了,正跟爷爷在院子里堆雪人。
澹澹看见妈妈过来,扔掉手里的小铲子,一头扑过来,回身指着那个小小的雪人,骄傲地对丛苇说:
“妈妈你看,我堆的小雪人,漂亮吗?”
“漂亮极了,澹澹,你一个人堆的吗?怎么不叫妈妈一起来堆呢?”
丛苇蹲下身子,爱怜地为澹澹掸掉鞋子上的存雪。
“是爷爷帮我堆的,雪人的鼻子,是乃乃用胡萝卜帮我做的,眼睛是爷爷用纽扣贴上去的。不过,雪人的嘴巴是我用红纸剪成的呢,还有雪人的胳膊,是我用我的棒球棒做成的。看,我还把我的红绒帽给雪人戴上了呢!”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出轨俱乐部(3)
澹澹自豪地指点着,又附在丛苇的耳边小声说:
“我本来是要叫你和爸爸一起来堆雪人的,可是,乃乃不让叫你们!”
丛苇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婆婆。
从嫁给许戈飞的那天起,丛苇和婆婆的关系就亲如母女,这在整个枙子街都传为美谈了。每年居委会评选“五好家庭”,他们老许家总能捧回一张红彤彤的奖状。那些奖状,被婆婆宝贝似的贴到客厅的东墙上,成了老许家一道灿烂的风景。
丛苇觉得鼻子有些酸涩,用手捏了捏,抱起澹澹走进客厅。
公爹许易山正端着一只咖啡色景德镇陶壶,悠哉游哉地品着当地产的上等毛尖绿茶,见丛苇抱着澹澹进来,很满足地竖起大拇指夸奖道:
“苇子,还是你买的毛尖好,味道非常纯正,浓醇爽口,好,真好!”
丛苇笑笑,将澹澹放下,返身去厨房帮婆婆端饭菜。
“苇子,妈做了你最爱喝的jr糁,多喝两碗补补身子,你最近气色不太好,又瘦了一圈儿。你爸爸说,让我好好做几顿饭,给你调理调理呢。”
婆婆一见丛苇,脸上马上展开一朵老,唠唠叨叨地说。
“妈我都胖了好几斤了,再补,就补成傻大个儿啦。”
丛苇接过婆婆递过来的汤盆,跟她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内心里却风起云涌。
婆婆的眼睛好厉害,她最近的确是瘦了不少,一米六七的个头,只剩下一百多斤了。
“瞎说!高人门前站,不干也好看。我们家苇子才不是傻大个儿哩,我们家苇子是大学教授!”
丛苇是蓝城大学心理系教授,带研究生,这工作在婆婆眼里,简直神圣得如同普救众生的佛祖。比起儿子许戈飞那个画家的称呼,老人家还是认同儿媳妇的教授身份,这成了她向邻居们炫耀的永久性资本。
“妈,也就你老人家拿我当宝贝,这年头,谁还稀罕教授呢?”
丛苇想起许戈飞最近一段时间来的反常表现,有些伤感,喃喃地低声说。
“瞎说!我们家苇子怎么能跟那些骗吃骗喝的教授比呢?我和你爸,还有芳菲你妹,都稀罕你!戈飞那小子更稀罕你哩!”
婆婆端着一小篮馒头,晃着窄窄的肩膀,一边往客厅走,一边又说:
“戈飞还没起床吗?这小子,被妈给惯坏啦,媳妇都起来了,他倒还有脸睡懒觉!澹澹,澹澹,到后院叫你爸爸吃饭!”
澹澹立刻像小蝴蝶一样飞进后院,一会儿就拉着许戈飞回来了。
一家人团团围坐在餐桌边,开始吃早饭。
“戈飞,吃过早饭,别忙着往外溜达,快过年了,帮妈把家里收拾收拾,把该扔的扔了,该卖的卖了。我今天一早就听见收破烂的在喊叫,想着家里也该收拾一下了,正好你在家,帮妈一把。”
婆婆一边给澹澹喂菜,一边拿眼睛瞟着埋头吃饭的儿子说。
许戈飞猛地停止咀嚼,含着一口馒头愣愣地望着母亲,牙疼似的说:
“妈,我……还要去局里……准备画展的事情呢,你跟爸在家收拾好了。”
“又是什么破画展!好几个月前你就说筹备,筹备,到几时才筹备完哪?”
“快了吧,领导让筹备,我有什么办法!”许戈飞说着,又埋头开始呼呼噜噜地喝起jr糁来。
“妈,我先去送澹澹学舞蹈,回来我帮您收拾吧,我今天没什么事情。”丛苇拨拉着碗里的jr,突然一点食欲都没有了,望望许戈飞,她慢吞吞地说。
“嗨,还是苇子知道心疼老人啊!戈飞,妈白养你这个儿子了,幸亏找了苇子这么好的媳妇,不然的话,妈的心早就叫你给凉透啦。”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出轨俱乐部(4)
丛苇苦笑笑,埋下头,一点一点往嘴巴里挑着青菜。虽然婆婆这么说,她还是能听出语气里那种特有的疼爱来。
丛苇突然好想自己的母亲,但是,她的母亲早就离开她,去了那个再也不能回来的世界,家中只剩下一个孤单的老爹。她想,即使父亲不能为她分担点什么,她也该回娘家看看自己的亲爹啦。
02
澹澹学舞蹈的地方,在市妇女儿童活动中心,离丛苇婆家有二十多里地,开车要十多分钟。
丛苇只吃了小半碗jr糁,就再也咽不下去了。正好澹澹也吃饱了,娘儿俩就一同离开家门,开车往妇女儿童活动中心赶去。
这辆黑色的本田雅阁,是公婆和小姑许芳菲两口子赞助,加上丛苇和许戈飞结婚十年来的积蓄买来的,花掉二十多万。
本来是戈飞先拿的驾照,可是,车子买来之后,公婆的意见却是让丛苇开,理由是丛苇的单位离家太远,而戈飞的单位离家只有几站路,而且公交车很方便,不像丛苇那样,单位在刚刚开始建设的大学城,什么都不健全,坐公交车很不方便。
尽管丛苇知道,公婆不愿意戈飞开车的主要原因,是他太喜欢贪杯,老人家是怕儿子酒后驾车不安全,可还是被两个老人的关心感动了。
这也加深了她对这个家庭的责任感。
丛苇没想到,在妇女儿童活动中心,却意外地遇到了好朋友刘贝拉。
刘贝拉原来在一家塑料厂工作,可那家塑料厂一夜之间倒闭了,没办法,四十多岁的刘贝拉只好自谋生路,到一家保险公司做了销售员。
做了保险公司职员的刘贝拉,整天忙着去联系业务,跑客户,朋友之间就很少见面了。
刘贝拉一见丛苇,立刻跑过来拍着她的肩膀,大惊小怪地呼喊起来:“苇子,好久不见,你变成时下流行的骨感美人啦!”
丛苇尴尬地笑笑,指指自己的腹部说:“我一直有胃病,你知道的,吃鲍鱼海参都胖不起来的。”
刘贝拉一拍自己凸出来的小肚腩,哈哈笑道:
“羡慕死你啦,看我,都两个‘游泳圈’啦,真没办法。”
又回头拉过一位跟她差不多年龄的女人,笑着介绍:
“小倪,这就是丛苇,蓝城大学心理系教授,带研究生的!”
那个女人微笑着走过来,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握住丛苇的手摇动着,自我介绍道:
“甄小倪,中海路中学教师,贝拉的大学同学。”
丛苇握着甄小倪的手,笑容满面地招呼着:
“知道知道,早就听贝拉说起过你。跟他们家老林一个系统是吧,咱们还是同行呢。”
“可不能这么说,你那是大学教授,我这是小中学老师,孩子王级别的。哦,你说到老林,我去年晋升高级职称,林启辉帮了大忙呢。虽然我们是一个系统的,但我手里握笔杆子,人家老林手里握权杆子哩。”
甄小倪是个很开朗的女人,一边说,一边昂头望着一边的刘贝拉哈哈大笑。
刘贝拉摇着双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们家老林也就是教育局一个小中层,只不过管点人事而已,哪里有什么权可握哟,你们别拿他取笑啦,还是说说咱们自己的事情吧。”
“哦,澹澹在这里学舞蹈,我来送她。你们呢?这是约好了逛街吗?”
丛苇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女人,见刘贝拉穿一件臃肿的蓝色羽绒服,头上缠着厚厚的羊毛围巾,倒不像逛街的样子。
甄小倪却不同,上边穿着件浅咖啡色收腰小皮草,下边一条浅绿格子羊毛短裙,一双及膝软羊皮筒靴,像是要去出席什么重大宴会一样。。 书包网最好的网
出轨俱乐部(5)
两个人虽说是同学,但看上去,贝拉好像长了一辈似的,显得老气横秋。
“我哪里有心思逛街呀,这不,黄鹂非要学跆拳道,我打听着妇女儿童活动中心有个跆拳道班,就把她送来了。哦,我也是半道上遇到小倪,人家是去欧莱雅美容中心护肤呢!”
刘贝拉说着,在甄小倪光滑水嫩的脸上捏一把,哈哈笑着又说:
“看看人家小倪,苇子,人家也是当教师的,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都四十好几的人了,看上去就跟个十八的似的。再看看你,才不过三十多岁,就整天黄着一张脸,整个一黄脸婆啦!再不小心点,当心你们家许大画家给你弄出个小三儿来,看你怎么办。”
刘贝拉是玩笑话,其实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看她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也不是个有时间收拾自己的精致女人。
但是,丛苇还是像被她说中了心事一样,默然无语了。
沉默了一会儿,丛苇突然想起要帮婆婆收拾家的事来,赶忙跟刘贝拉和甄小倪告别,匆匆钻进车子。
身后传来甄小倪很小心的问话:
“贝拉,你都这么大年龄了,还是这么口没遮拦,我看丛教授好像有心事,别是被你说中了吧?”
“不会的,他们两口子感情好着呢,结婚这么多年,还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苇子又是个孝顺的女人,许戈飞怎么可能丢下这么好的女人去找什么小三儿?倒是你们家那位周先生,整天嘻嘻哈哈地在网上挂着,你要小心他跟女孩子搞网恋,闹哦。”
“你就不能说点吉利话?乌鸦嘴!我们家周笑林要是真搞网恋闹,你看我怎么收拾他!我说,你也别净担心别人,林启辉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麻将瘾头那么大,牌桌上什么人没有?我就听说有些女人输了牌不掏钱,拿自己的身体当本钱,你可要防备着点儿,别到时候担忧来担忧去,别人没什么事,你自家后院起了火……”
丛苇听不下去了,轻轻将车窗玻璃按上来,发动车子,缓缓驶入蚂蚁搬家一般匆忙来去的车流。
回到婆婆家的小院子,丛苇感觉浑身都不舒服,但是,看看已经被婆婆清理出来的一大堆废旧报纸、书籍,还有一大堆的啤酒瓶子易拉罐什么的,也只好强打精神,帮老太太一样一样地整理起来。
收破烂的又在大街上吆喝起来:
“收破烂啦,有废旧报纸破铜烂铁拿出来卖哟……”
婆婆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只破旧的大木箱,扔到丛苇面前,气喘吁吁地说:
“苇子,帮我把这只破箱子弄开,看看里面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要没有,就卖掉算了,放在家里没有用还占地方。”
“妈,这是谁的箱子啊?怎么脏得像个猪头似的啊?”
丛苇皱起眉头,看着那只已经被灰尘沾染得看不出本来面貌的破箱子说。
“我也记不得了,反正不是芳菲上大学时用的,就是戈飞早些年用的,一直放在杂物间里,占好大的地方呢。”
“哦。”
丛苇的心突然一动,站起身,定定地打量着那只破烂不堪的大木箱子,一只锈成暗红色的铁锁,安静地将箱盖与箱体连接到一起。
“去,到厨房里找把斧头,看看这锁,都锈住啦。”
婆婆并没有注意到丛苇的脸色,自顾吩咐着。
丛苇听话地去厨房拿来一把小斧头,试探着在那把锁上敲打了两下,铁锁虽然生了厚厚的红锈,但却纹丝不动。
“苇子,这破箱子交给你啦,我再去杂物间收拾收拾那些破棉被。不行就去你张大爷家把你爸爸叫来,让他帮你砸开。这死老头子,整天嫌家里脏乱,临到收拾的时候就不见人影子了,真会躲清静哩。”书包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出轨俱乐部(6)
婆婆说着,匆匆奔向后院的杂物间。
丛苇沉思了一会儿,使出浑身的力气,抡起斧头劈过去。
一连几斧头下去,那把破锁摇晃了几下,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嘣声,锁鼻断开了。
丛苇的心,随着这轻微的断裂声,猛地狂跳起来。潜意识中她觉得,这只箱子应该是许戈飞的,她想象不出来,许芳菲那样一个纤细的女孩子,会喜欢用这么粗笨的大木箱子。
那么,这只尘封了多年的木箱子里,会埋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往昔呢?戈飞的年轻时代,会不会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简单?
丛苇的脑海里,闪过当年自己追问戈飞有没有谈过女朋友时,他那有些调侃的话语:
“当然谈过啦,而且还不止一个。不过呢,我从没当过真的,年轻嘛,荷尔蒙分泌旺盛啊,不找个女孩子谈谈恋爱,你让我憋出一脸青春痘啊你……”
也许是许戈飞的话比较老实,丛苇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追问过这个问题。再说了,谁在大学里没跟异性有过牵扯呢?她自己不也跟一个搞音乐的男孩子黏糊了半年多嘛。
但是现在,面对这只突然现身的木箱子,丛苇觉得某种东西似乎就要冒出来了。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弄得她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她一会儿想着干脆跟婆婆说,里面没什么东西,一家伙卖给收破烂的算了,管它什么往昔岁月里有什么秘密呢,即使有,又怎么样?澹澹都已经九岁了,还能怎么样?一会儿又盯着那只木箱子苦思冥想:究竟里面会藏着什么秘密呢?或者像婆婆说的那样,里面藏着很值钱的东西呢?
犹豫了好久,丛苇一咬牙,猛地掀开了木箱的盖子。
呈现在眼前的,除了一本本封皮发黄的绘画书籍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箱子果然是许戈飞的,因为芳菲上的是音乐学院。
极快地清理着那些发黄的书籍,丛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身心都在突然之间松弛下来,有一种虚脱般的难受感。
嗨,你这是怎么啦丛苇?怎么突然冒出那样荒唐的念头来?戈飞的话难道你都不相信了?为什么近来总是疑神疑鬼的?是更年期提前到来了吗?好像还不至于吧,才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切生理现象都非常正常,怎么可能呢?
丛苇一边翻检着那些可以卖掉的书籍,一边剖析着自己的心理状态。最后,她把这一切归结为自己的不自信。
对,无关他人,都是自己对自己没有信心才造成这样的心理状态的。毕竟她已经三十五岁了,再也无法回到二十五岁的青葱岁月,看着学院里那些花枝招展的青春女孩,她难免会产生时光催人老的感慨。是了,一定是这么回事了。
那些被尘封了多年的专业绘画书被清理出来后,木箱子一下子失去了分量,变得轻飘飘的,似乎要在丛苇面前飘起来一样。
哦,还有一摞泛黄的报纸。戈飞还真是个有心人呢,连看过的报纸都要珍藏在箱子里。
丛苇抿着嘴笑了。她愉快地哼着小曲,俯身下去,伸手将那一摞报纸拿出来。
一只粉红色的信封,随着那一摞报纸被从箱子的最底层带了出来。
这是什么?
丛苇的哼唱戛然而止,一颗愉快的心忽悠一下蹿到嗓子眼。
“苇子,收拾好了吗?过来帮我把这些破棉被抱出去啊。”
婆婆的喊声从后院传来。
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丛苇觉得一股黏糊糊的汗水,顺着贴身的小棉背心流了下来。
许戈飞跟大学女同学夏雪谈过恋爱,这她是知道的,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们之间已经发展到如此深的程度!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出轨俱乐部(7)
而天空中,寒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哨音,像是什么人在哭泣。
03
帮婆婆把家里清理干净,把该卖掉的都卖掉,该扔掉的都扔掉之后,整个家里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清爽和利索。
而丛苇的心里,却像塞上了一团乱麻似的,纷乱,没有一点头绪。
那只破旧的大木箱子,被收破烂的老头三下两下拆成几张木板,夹杂在一摞摞纸壳子里,放进一辆黑糊糊的破三轮车拉走了。
老头说,破烂点是不收烂木头的,不是看在他们家卖的破烂多,而且也没跟他计较价格,他才不愿意c心帮这个忙呢。
“除了烧火,什么用都没有。除了烧火。”
收破烂的老头反复强调着。
“可是,现在,城里人都烧煤气天然气啦,谁还用木头烧火呢?唉,全算我帮你们忙啦。”
随着收破烂的一声叹息,那只埋藏了许戈飞多年秘密的木箱子,完全从丛苇面前消失了,从这个家里消失了。
然而,真的全部消失了吗?
不,对于丛苇来说,木箱子的消失,正揭开了一个崭新的开始,这个开始,有着太多的无可奈何与痛苦揪心,让丛苇觉得是那么地突如其来,那么地不知所措,那么地不能预料……
看着那只小巧玲珑的粉红色信封,和信封背面用红绸带粘贴出来的两颗重叠的红心,丛苇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瞎子,五彩缤纷的世界瞬间失去了颜色;变成了聋子,各种各样嘈杂的欢乐的痛苦的大的小的高的低的声音,全部瞬间消失,纷纷扰扰的世界,立刻变成了一幅静默的黑白画;变成了哑巴,声带失去了发声的功能,甚至连舌头和喉咙都背叛了她,成了一无用处的奢侈品……
从婆婆家所在的栀子街26号出来,丛苇关掉手机,机械地开着车子在大街小巷里转悠着。
中午饭她只象征性地挑了几粒大米送进嘴里,是香是甜没有任何味觉。她可能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她知道那是地道的假冒伪劣产品,只是为了不让两个老人和女儿澹澹发现她情绪的剧烈变化。
许戈飞没有回家,打电话回来说,工作太多了,时间又紧,只能加班加点,在单位凑合吃泡面了。
电话是婆婆接的,接起来后打手势要丛苇过去听,丛苇只是木然地挂着机械的笑容,摇了摇头。
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丛苇在大街小巷里转悠了一个下午,脸上的泪水不知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几乎被寒风冻成了冰,弄得皮肤又紧又痒,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这个想法一产生,一股强大的委屈瞬间占据了整个心灵,她索性将车停在路边,俯在方向盘上,将音响开到最大,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丛苇哭得没了眼泪,终于收声,将音响关掉,这才听到车门外,一直有人在不停地敲着车窗玻璃。
丛苇惊讶地按下车窗,一张年轻的脸孔出现在她面前,那张脸很陌生,好像从火星上来的一般。
但丛苇一下看到了他头上的那顶深蓝色大沿帽,她认出来了,那是一个年轻的小警察。
“你有事吗?”
丛苇把蓬乱的脑袋从车窗子里伸出来,定定地望着小警察。
“拜托,是你有事吧女士!”
小警察停止了敲打玻璃窗,严肃地板起面孔,那副表情跟他的年龄很不相称。
“哦,我影响交通了吗?”
丛苇前后左右地看看,并没有发现道路阻塞,而她的车子正泊在一条南北走向的道路的右边,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树,枝桠森严地覆盖在头顶上。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出轨俱乐部(8)
“那倒是没有。”
小警察脸上的肌r松动了一些,开始揉搓有些发红的鼻子。看来,他在车外已经站了好久了。
“但是,你在这里停留了两个多小时了,我至少敲打了半个小时的车窗,你居然没有听见!我真怀疑你的耳朵是不是有毛病。”
“对不起,我耳朵是有毛病,还有眼睛,还有喉咙。”
丛苇神情黯淡下来,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不会吧?你听得见我说话,看得见我,还能跟我交谈。”
小警察有些吃惊,愣愣地望着这个满头乱发的女人。
她看上去神志很清醒,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然而她的话却是那么令人费解。
“既然你觉得我暂时还没有妨害公众的可能,那么现在,你可以走了。真的,我不需要帮助。回家吧警察同志,你的亲人在等你回家呢,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晚餐,盘子和碗都已经被擦得闪闪发亮了,筷子也摆好了,人也坐好了,就等你回去了。走吧,回家吧,家才是你最需要去的地方。”
丛苇将脑袋缩回来,像是对那个警察说,但分明又是对自己说。
小警察更吃惊了,瞪大了双眼,顾不上揉搓他那红彤彤的鼻子。
“你真的没问题吗?确定不需要帮助?”
“真的没问题,我确定。”丛苇发誓一般举起右手,同时耸了耸肩膀。
“哦,那就好。我看你一直趴在方向盘上,音响开得很大,在外面都能听得到震耳欲聋的声音。是阿紫的《心碎了》吧,我也挺喜欢听的。”小警察努力地笑了笑,很认真地说。
“我不知道唱的什么,这是我一个朋友的碟子。我不需要音乐,只需要声音,巨大的声音。”
丛苇说的是实话,那张碟子是她的好朋友,开音乐工作室的伊春拿来的。
那时候,伊春刚大学毕业,正为开办工作室的事奔忙,经常蹭丛苇的车,有时候还要借去开几天,过过车瘾。
不过,从嫁给赵福嘉做了名副其实的二奶之后,伊春就很少坐她的车子了。
小警察刚刚有些笑容的脸又板了起来,困惑地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搞不懂她在说什么,也抓不住她的思维逻辑。他打算放弃了——既然她看上去很清醒,也没有异常情况发生,那么,留下来跟一个只需要巨大声音的女人交流,怕不是上策呢。
他举起右手,在大沿帽上一碰,说:
“女士,既然您不需要帮助,那我就不打扰了。如果有事,可以随时叫我,今晚我就在秀水路上值勤,子时换岗。”
小警察说着,立正,转身,极力装出一副老练的样子,慢慢向前踱去。
“哈哈,哈哈哈哈……”
丛苇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她看见,那个小警察在她骤然响起的狂笑声中,抖动着脚步,歪斜地加快了速度。
丛苇止住狂笑,拼命地咳嗽了半天,泪水又弄了一脸。
这样的夜晚,她本应该靠在柔软的沙发上,一边看着好玩的电视肥皂剧,一边牵拉着一团团的毛线,给澹澹或戈飞编织毛衣或帽子。
可是,她却坐在冰冷的车里,跟一个交通警察谈论什么心碎了,还把人家吓得几乎要跑步前进,这不是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么?
可这一切,却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个小警察说,这里是秀水路。那么,她是已经离开老市区,远远地跑到三十多里路之外的新城区了吗?
秀水路似乎离大学城不太远。
看来,她今天晚上只有去办公室呆一夜了。
她不想回家,不想看到许戈飞那张说了十年谎言的脸。
出轨俱乐部(9)
如果要把那封揭开真相的信消化掉,也得需要时间。
何况丛苇现在还没有想好,那件事是否要消化掉,她又是否有能力消化掉。毕竟是一个隐瞒了十年的真相,不管许戈飞当初的目的是什么,至少眼前冒出来的这封信,让丛苇不再相信他的真实。
是的,不管是否需要消化掉,都得需要时间。
那就给自己一点时间吧,别迫自己,也不要勉强别人。
丛苇发动车子,沿着秀水路笔直地向前开去。
十字路口右转,她一眼看见了岗亭里的那个小警察,他正握着报话机,安静地站在岗亭里。丛苇按下车窗,冲着他用力摇摇胳膊,同时按响了喇叭。
小警察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冲着丛苇的车子挥动着手臂。
借着街灯的光亮,丛苇看见,他笑了,充满真诚。
“我们的心都不会碎!真的!”
小警察大声喊叫着。
丛苇的车子一路鸣叫着,从他身边疾驰而过,奔向遥远的未知黑暗。
04
已经是深夜时分,整个蓝城大学里一片黑暗,连路灯也都已经关闭。
丛苇顺着熟悉的道路将车开到心理系办公楼前,泊好,摸黑走向大楼。当走到大楼门口的时候,她才猛地想起,夜里的办公楼门是上锁的!要想进入,必须通过门卫。
丛苇几乎没有犹豫地转身奔向学校大门口,敲响了保卫科的玻璃窗。
好半天,保卫科内才亮起了灯光,一个年近五十的老人哆哆嗦嗦地起床来开门,一边叽里咕噜地抱怨着:
“这么冷的天,连个觉都睡不安稳!谁呀?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丛苇使劲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毕恭毕敬地对老人说:
“对不起啊李大爷,我是心理系的丛苇,因为要赶一个演讲稿,临时用到一些材料,必须去办公室。麻烦您给开一下心理系办公楼的大门。”
“哦,是丛教授啊。”
李大爷抬头望望丛苇,睡眼惺忪地走去里间,摸出一串钥匙,对着灯光找了好半天,终于捏住了其中的一把。
“都半夜了,丛教授还不休息啊?什么事情不能等到天亮再说呢?”
“打扰您休息了李大爷。”
丛苇垂下头,跟在李大爷身后向办公楼走去。
“哎呀,外边真冷啊!”
李大爷打了个哆嗦,一个响亮的喷嚏冲口而出。
“哎呀丛教授,难为你这么冷的天还要往学校跑,这年头,像你这么敬业的老师不好找喽。”
“我……”
丛苇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她能说什么呢?她又何尝不想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享受这冬夜里的温柔与惬意呢?
可是,她还能找到那些曾经的温暖与甜蜜吗?她还能回到过去平静的日子吗?他,许戈飞,居然隐瞒了十年!
想到这些,丛苇只觉得一股凛冽的风直钻进鼻孔,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她的双眼。
李大爷伛偻着腰身继续顶风走向办公楼,丛苇却不得不停下脚步,借擦泪的工夫来缓解自己激动的情绪。
那封信,就紧贴着她的小棉背心,冰凉地躺在上衣口袋里,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分分秒秒地冰冻着她的思维,又像一块拒绝冷却的烙铁,时时刻刻烧灼着她混乱的思绪。
怎么办?
“丛教授,你出来的时候,替我把门锁上吧,我回去睡觉啦。”
李大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门打开,正慢吞吞地下着台阶,见丛苇站在黑暗中发呆,又很诧异地叫道:
“咦,你怎么还不进去啊?门已经打开啦。快去办公室先暖和一下吧。这鬼天气,都快立春了还这么冷!”
丛苇终于有了反应,答应着,机械地迈步走上台阶。
出轨俱乐部(10)
李大爷的脚步声扑踏扑踏地远去了,厚厚的玻璃门无声地在身后合上,丛苇的泪水,在这一刻刷地又淌了下来。
哭吧哭吧,你可以向亲人回避自己的痛苦与悲伤,但你无法向万能的上帝隐瞒委屈和伤害。
丛苇的办公室在四楼,三十六级台阶在她酸软无力的脚下变得如此漫长,如此难以到达。
她从没料到,自己会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当她颤抖着双手展开那封信的时候,当她用颤抖的灵魂读着那些滚烫的情话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捧空气,没有了任何分量。
那一刻,与戈飞的感情,与婆婆一家人之间的所有亲情,都远远地抛弃了她,她是那么无助,那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使劲地揉搓着双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希望自己看错了,可是,残酷的方块汉字冷冷地一个一个地砸进她的心里,再也无法剥离掉。
丛苇扶着墙,抖抖地掏出钥匙。办公室的门无声地开启了。
丛苇踉跄着扑向那张伴随了她十年的办公桌,像见到了亲人一般,趴在桌子上哭得一塌糊涂。
原以为,在车上大哭过后,能稍微冷静一些,可是,当她回到这个属于她一个人的空间之后,她再一次失去了控制。
不知哭了多久,丛苇已经没有了泪水,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三十五年了,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纵情地痛哭过。她觉得头在一圈一圈变大,视力开始变模糊了,看东西蒙上了一层抽象的面纱。
丛苇浑身瘫软地仰靠在椅子里,呆呆地望着对面墙上的挂钟。
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往常这个时候,她正舒展开劳累了一天的身体,躺在许戈飞的怀抱里,幸福地酣然入眠。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许戈飞,是否已经意识到隐瞒多年的谎言已经被偶然地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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