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雨眠匆忙伸出手抵挡,可惜手臂余力不足,难以支撑,鼻骨碰在对方的肩膀上,撞得叫一个生疼!
“喂!”廷雨眠用手拍他的后背,但黑衣人根本毫无反应,原本贴在廷雨眠鬓边的头慢慢下滑,太阳穴擦过她的脸颊,廷雨眠忙将脸偏开,以身作墙,那人止了去势,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她觉得颈侧滚烫,有一道道蒸汽扑来,灼得人心惊肉跳!
廷雨眠觉得手指有些黏,她摊开掌心,用手掌扇风,一阵浓重的血腥味随即飘来,廷雨眠眼睛微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单手撑桌,倒也没有倒下去,她尝试一边松手,一边慢慢地把身体往后移,渐渐地与黑衣人拉开距离。
“别动......”那人嗫嚅道。
廷雨眠吓得又将肩膀贴了回去,全身僵硬如石,安静半晌,这才意识到刚才是他的呓语。廷雨眠呼一了口气,却不敢再推他,只是撑着那人缓缓侧行,经过一番艰难的“跋涉”,最终将那具沉重的身体丢到了床上。
室外新月高悬,月光照进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房间好像被世界遗弃了,安静得如同永夜。
廷雨眠穿着中衣,光脚站在地毯上,床里面的影子一动不动,心安理得地把难题丢给了她。
半垂的床帘里传出粗重的呼气,像烧红了的烙铁投入凉水,又像滚烫的稠汁浇在了煎鱼上,廷雨眠走到床边坐下,动手去解黑衣人的腰带,她并没有想清楚,潜意识里也不敢想那么清楚。
中衣被掀开,里面早已被血浸透,发出浓烈的铁锈味,透过中衣的划口,可以看见黑衣人胸前的剑伤,伤口深不见底,隐约能看见有一小部分肉从底下翻上来,濡在血沫里,与衣料裹在一起,模糊成片。
廷雨眠抖着手剥他的中衣,才刚摸上他胸前的衣襟,突然被握住了手腕!廷雨眠一惊,匆忙把手往回缩,握住她的那只手却像是生铁做的,攥着她纹丝不动,廷雨眠腕间滚烫,一抬头,看见了一双被烧得通红的眼睛。
“你要是不想死就松手”廷雨眠努力装出居高临下的口气,可惜收效甚微,那人的眼睛红得可怕,目光却又很冷,让人不寒而栗。
廷雨眠从身旁摸索来一卷纱布,“我,我在给你治伤!”她的镇定不过一瞬,此时拿着纱布急于向他证明,心里祈祷他千万别乱来。
黑衣人的眼珠向右移动,扫了眼廷雨眠手中的纱布,再移回来看着她,古井无波的目光下不知潜藏着怎样的危险,廷雨眠木着脸,手抖的厉害,余光不期然落在了不远处的一点寒芒上。
腕间的桎梏突然收紧。
廷雨眠惊呼一声,抬手往黑衣人胸前使劲一推,然后奋力向不远处的桌子跑去。同一时间,那只生铁做成的手,从她的腕间无力滑落,廷雨眠只跑了一步就停下,惊魂未定地回头,只见床帘里面毫无生气,连粗重的呼气也停止了。
廷雨眠站在原地喘气,慢慢地抬起头,虚无地舒出一口气,背后早已湿透。
她拿起桌子上的剪刀,放在了自己的身边。
黑衣人的中衣比较薄,又是贴身穿的,血液和衣料黏在伤口上,廷雨眠只要稍微用力,旁边的皮立刻就被牵起,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干脆拿过身旁的剪子,顺着衣服划口将布料裁开。
黑衣人短促地痛哼了声,廷雨眠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只沉声道:“快了”然后继续做事,渐渐地,手却不抖了。
寒光推至终点,伤口完全暴露出来,廷雨眠不敢点灯,只把临近的窗子打开,月光没有稀释伤口的血腥,反而让它更显狰狞。
廷雨眠用纱布把伤口上的余血吸干,再用湿毛巾把周围的皮肤擦拭干净,拿起金创药的时候,廷雨眠犹豫了片刻,最终将一整瓶药粉都倒了下去,她伸出一根手指将药粉涂匀,最后抓起纱布把伤口封住。她没有处理剑伤的经验,这些事做起来全凭手感,所谓的包扎,也就是图个不透风罢了。
处理好伤口后,廷雨眠单手撑在床上,扯过里面的被子,将被子盖在黑衣人的身上,还细心地把边缘掖在黑衣人身下,然后走到水盆边,将布帕浸湿,再拧干,盖在他头上,帮他降温。
做完这一切,廷雨眠才开始清理环境,她将血水和染血的纱布倒在后窗的花圃里,用衣竿往上面拨土,将纱布盖住,做这件事时她的手又有些抖,因为害怕廷岳山会突然出现,而她却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此刻的行为。
最后,廷雨眠回到卧室里,点了一块熏香驱赶气味。
房间里洁净如初,廷雨眠坐在床边发愣,这才慢慢意识到她救了一个刺客,只是因为一双眼睛……
黑衣人脸上的黑布巾还没有拿下来,额上又多添了一块毛巾,整张脸能看见的地方就只有眼睛,还是闭着的。
她有权利知道他的身份,不是吗?心里这么想着,廷雨眠伸出手去,捏住了那块布的下角,指尖微微用力,黑布巾开始下滑。
仿佛是在描绘对方的轮廓,黑布巾移动的速度极慢,足以让人看清这张脸上的每一处细节,那些细节流露地越多,廷雨眠的心就跳得越快,间歇不断的频率中有一下格外清晰,心脏被高高地拎起,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另一双眸子,冷津津的,像初春屋檐下的冰凌,廷雨眠眼中的迷蒙被击碎,她住了手。
心绪在黑暗中渐平,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抵挡的疲乏与困意,廷雨眠回到桌前坐下,推开桌上的茶具,决定与自己的意志妥协。
屋子里浮着两道清浅的呼吸,宛如窗外的云和月,时而相缠,时而分开,静谧和谐。
程聿在过去的二十年间,曾无数次在糟糕的环境中醒来,无论是寒冷的旷野,阴暗的山洞,还是狭窄的石缝,甚至是正在涨潮的海边,和堆满无名尸体的乱葬岗,他都已经习以为常。
可这一次,他躺在了一张床上,一张有着茉莉甜香,和珊瑚暖光的床,一张如同羽毛堆般轻软的床。
程聿刚动了一下,胸前立刻传来肌肉牵扯的剧痛,残留的睡意瞬间跑了个精光,感官随之清晰了许多,程聿将嘴巴盖着的东西扯下来,是他蒙面的布巾,布结却是松的。他低下头,只见自己胸前缠着一圈乱七八糟的纱布,正中扎着一只格格不入的蝴蝶结,精神抖擞地挺立在他胸前,仿佛在讥讽他此刻的掣肘。
程聿捂住伤口坐起来,两指夹住那只蝴蝶结,手指微微一错,纱布断开,胸口顿时松快了许多,转头而望,只见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伏在圆桌上,脸蛋朝外,不见表情。
程聿从床上下来,绕过桌子,走到窗边,通过那道宽缝向外窥去,此时天光微亮,院门口守着好多个护卫,要想从这走是不可能的。这间屋子格局简单,除了卧室,还有一个外间,那里有两扇窗,窗外是一小片花圃,幸好没有人把守。
程聿走回来,利落地套上外衣,系好腰带,然后往后窗走去,中途看到了一张微微蹙眉的小脸,或许是太累的缘故,廷雨眠脸上的红晕基本消失了,透出一股子冷白,她伏在桌上缩成一团,像一只可怜的,没希望破茧的蛹。
程聿把目光往后移,看到了床铺上被自己掀开的被子。
程聿折回去,随便从衣架上提起一件衣服,他内功深厚,即使身受重伤,脚步依然是轻的。
衣服轻轻落下,程聿眼中重现清明,他走到外间,掀开窗子,一跃而出。
晨雾被搅开,很快又凝成一团,看起来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终于到了三月的最后一天,裴右洵几人一早来到廷府,准备与廷岳山商议明日上路之事。
一进廷府大门,如云的樱花成片怒放着,从前院穿行而过,只觉得往日高高在上的巨大云团此刻全被压了下来,层层叠叠,触手可及。
通往后院的路上皆是斑驳的花影和零碎的花瓣,人在树下行走,那花瓣便像飘小雨似的,洋洋洒洒地落下来,等走到正厅,众人或是肩头或是发间,总会落上一两片淡粉,花瓣纤弱,令人不忍拂去。
一行人进了后院,书房的门半开着,廷岳山一身落拓,正负手站在一株巨大的樱花树下,举目而望,神色深远。
“‘落花人独立’,师伯好雅兴。”唐周疏朗道。
廷岳山回首,等到他们走近了,才缓缓道:“樱花淡雅轻盈,吾妻生前甚喜,如今亭亭如盖,不知她在天之灵见了,是否欢喜?”
林绰为了救廷岳山命悬一线,廷岳山为了哄她高兴,花了四天的时间,亲自动手,不分昼夜地种,总算让她看见了满院樱树,可惜当时天气没暖,还未等樱花盛放,林绰就辞世了。
裴右洵道:“雅苑繁花似锦,师母如何不喜,师伯心意,师母天上得知,也可安慰。”
廷岳山宁和浅笑。
几人在书房里待了近两个时辰,将明天上路的一切事宜仔细敲定下来。
时近中午,正逢管家过来询问,廷岳山便带者众人一起往前院饭厅走去。
“程聿身体可是不舒服,怎么脸色看着不太好?”廷岳山关切道。
唐周体恤程聿辛苦,却不敢在他面前唠叨,这会儿廷岳山开口,唐周便借着这个由头抢道:“他天天闷在房里,尽想路上的事了,脸色哪能好?要我说师伯您不必担心生变,这一路上的‘变’早都给程师兄想完了啊!”
程聿冷淡道:“这一路上最大的变数就是你,少说些话,师伯也少头痛些。”
廷岳山付之一笑,唐周也不回嘴,轻哼一声转开头去了。
廷岳山对程聿道:“今日早些休息,不可再如此费神了,我瞧你脸色不好,正好眠儿前几日贪凉生病,现下有大夫来回诊,要不请他给你看看?”
程聿道:“只是近来有些劳累,并无大碍,师伯不必担心。”
唐周一听廷雨眠病了,着急道:“我说今日怎么没见着她,原来竟是病了吗?可严重?我得去看看!”
裴右洵拉住唐周,无奈道:“你要看小师妹,那也得等吃完饭再去啊!”
师兄开口,唐周自然不会违拗,到了饭厅坐下便吃,一顿饭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拿起桌上的帕子抹了抹嘴道:“师伯,我吃好了,我能不能去看看小师妹?”
裴右洵皱眉,“你吃好了,别人还未吃好,火急火燎的,只怕打扰小师妹休息。”
廷岳山看得出唐周是真心待眠儿好,心里很欢喜,微笑道:“无妨,一家人不拘这些,快去吧。”
唐周笑着答应,当真是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吃完了饭,裴右洵和程聿陪着廷岳山闲聊了几句,便也告辞离开,行至院中,裴右洵对程聿道:“我也去看看小师妹,要一起吗?”,
程聿摇了摇头,裴右洵见他脸色确实不好,便劝他回去好好休息,二人在院中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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