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庶王》克定厥家

  院室内,绫罗为帐,红木为案,案上点着香炉,青烟环绕,香气扑鼻。
  少年躺在榻上,搭着腿,右手反持折揲扇,用扇柄抚弄着帘帐,觉得无趣后放下,撑头看向床头。
  女子正坐在镜前卸妆,只披一件薄纱的褙子,内里衣服的浅黄贴紧,隐约可见,衬的妖娆身姿,少年就这么呆呆的盯着。
  女子从镜中看到后接着卸妆,任由其,并未在意,“此刻新旧城门都已经关闭,六郎不回去就不怕官家责罚吗?”
  欣赏之姿换做失落,“我从蜀地千里迢迢赶回东京,衣服都未换就来找姐姐了,才不过一会会儿,怎的姐姐就要下逐客令了?”
  女子未回他的话,只在铜镜里看到了她微微皱眉的姿容。
  话闭,紧接着少年将腿一伸,平躺闭眼,缓缓道:“反正我在爹爹眼里可有可无,早些回去与晚些回去又有什么不同呢。”
  少年的家世她都十分清楚,坐转身子道:“六郎放着偌大的府邸不住,怎的偏贪上了我这么一张小床?”
  少年侧身撑起脑袋,眼里又重新印上欣赏之态,凝着眼前人,“因为,只有姐姐这里才最让人心安。”
  “可六郎今日这么做,倒真吓坏奴家了。”
  少年从榻上爬起,走至女子身后,看着铜镜中映着的端坐,“我见不得他们欺负姐姐。”
  女子还想说什么,但是少年没有给他机会,躬下身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凑至耳畔道:“猜猜这次我从四川给姐姐带什么回来了?”
  女子将脑后最后一根金簪取出,秀发随之散下,三千青丝滑落至少年的手背上,微凉也随之覆上,“六郎从来都是最会讨人喜的。”
  少年为之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蜀中今年新采的胭脂,这个颜色也是新制,就是大内都没有。”
  少年原以为女子会高兴,但她只是转过头凝神注目于他,“郡王千里迢迢从蜀中赶回来,难道就是为了给女子送胭脂的?”
  她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便也沉下了脸,将胭脂放置妆台上,负手走开。
  少年孤影,虽衣着华贵,却让她看得心怜,“我听闻此次官家召郡王回京是为了替郡王举行冠礼。”心怜处,是因为她知晓少年太多。
  少年侧着头,挑起眉头,故作不明道:“姐姐说什么呢,就算过了中秋生辰,我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冠礼还早着呢。”
  “于皇家而言,出阁便是已示成年,而男子婚前需行冠礼。”贵族之家成婚皆早,往往还未到双十便娶亲,故而冠礼也会提前。
  少年提着一口气走至窗前,此时眼底的东京,是万家灯火,她旋即长长呼出憋在心中的气,“我自十二岁出阁,昭告天下,封了郡王开府置属于东京,出就外第,看似荣宠,实则只是不受陛下待见罢了,生来的富贵与尊荣,可谁又知这如履薄冰的处境。”她又自我宽慰,“开府离开大内不用日日行走禁中,于我而言也算是幸事,只是从此离了母亲。”
  “至于大婚…”眸中闪烁的灯光黯淡下,“我从未替自己求过什么,更不能因此毁了别家姑娘一生。”
  “天家薄幸,君王寡爱,若六郎真心实意待人家姑娘,又怎能叫毁?”
  “不是毁字当头,那姐姐愿意嫁到王府去么?”少年回首,为之动容的眸中满怀期待。
  她的话使得柳四娘轻楞,君王寡爱可逼退数人,她也不例外,旋即捂嘴轻轻一笑,企图用笑化解她不愿直接回答的尴尬,“六郎又说笑了,奴家是什么身份,怎可迈入王府的大门,又怎配…”
  “我知道,姐姐只是不愿,所以用不着作践贬低自己来拒绝。”少年信以为真,以为她是将其当做了玩笑话,期待最终成了空,低眉下的瞳孔里只剩下暗自伤神。
  柳四娘从座上起身,走至少年身后,一别三年,少年竟是比她还高出一个头了,身姿挺拔,“六郎,是这么觉得奴家的吗?”
  “姐姐心有所属我知道,如今秋闱在即,以他的才能必然是能在来年春闱中夺魁,于殿试内大展身手成为天子门生。”少年说完,语气里有不屑。
  “我是皇子,不可参政,否则我还真是想进考场与之一较高下。”
  “六郎自是有才的,可六郎即便能够参政,那心又会在朝堂?”
  少年杨吐一口气,不在沉着那张清秀的脸,“除了娘,这东京城里就数姐姐最了解我。”
  “六郎不是不知,我非慕才慕强之人。”
  “我知道,怎么说你们二十多年的情分,岂是我一个女子能够…”
  柳四娘忙的用帕子堵住她的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六郎这话往后切莫再说了。”
  “好好好,不说,不说,那今夜姐姐还要赶我走么?”
  “郡王想要留,奴家哪里敢赶。”
  听得女子答应,少年方才露出笑容。
  “时候不早了。”女子伸手将她身上的大氅脱下。
  幼时在大内,起居皆有母亲照料,后开了府她便自己学着独自穿着衣服,常服还好,若是赴宴要着礼服,她总要在镜前捣腾一番,如今五年过去早已习惯。
  脱下大氅,少年摊开双手,任由她解下自己身上的革带,解开乐晕锦圆领袍上的绳扣,“实是不想被那些繁文缛节缠绕,能躲一时也是好的。”
  “都这么大了,郡王还是孩子心性。”
  外袍脱干净后,少年搓搓手往床榻跑去,脱了靴子就钻进了被窝中。
  “今夜,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柳四娘本想说什么,可又不愿扫了她的兴致,于是闭了嘴。
  人前,榻上少年是大宋的皇子,若夜宿于青楼东窗事发不了要被世人诟病,大宋自开国首重礼节,轻则禁足,重则宗正寺反省,毕竟世人不知皇子其实是皇女,夜宿,只是寻个安稳觉罢了。
  柳四娘吹了灯,伴着点点月光卧榻,身侧的少年已有睡意,强撑着疲倦。
  柳四娘覆上手,轻抚着少年的背,“郡王睡吧,奴家点了苏合香,今夜不会有噩梦了。”多年过去,她依旧只当少年为妹妹,她明白这个人的难处,有着令天下人羡慕的身份,却失去了普通人所拥有的自由,亦是她最渴望的。
  “在蜀中这几年,我总是半夜惊醒,姐姐说奇不奇怪,蜀中这么好的山水都不能让我安睡,姐姐这里却能。”
  “蜀中山水就是再好,只要郡王的心不安,也是无用的。”
  少年背过身去,使得她的手一僵,“郡王…”
  “没人的时候,姐姐能不能不要这么喊我,怪生分。”
  柳四娘一怔,别人拼了命都想要争夺的东西,而她却往外不停的推却,“六郎说什么就是什么。”
  少年转过身,揣着手,“以后,姐姐这个称呼,也只可以我喊!”
  柳四娘不禁浅笑,只觉得少年还似个孩子,不得不由着她,“好,都依六郎。”姐姐一词,亦是皇子皇女用来称呼身份为妃嫔的生母,嫡母才称娘,只是当朝皇后早逝,直到如今也没有立后,“只是不知道,今后六郎是否也会这样喊别家的姑娘。”
  “这词与我而言觉得亲切,我自然不会人人都这么喊,至少…”少年凝视着柳四娘,“如今只有姐姐你一人!”
  翌日,东边还未放白,钟鼓楼才击鼓一声,就有马蹄声传进旧城,骏马停在了皇城脚下的郡王府前。
  早就接到了信件知道郡王不日归京的内侍擦了擦双眼,上前牵马苦涩道:“王爷可算是回来了!”
  “算着时日王爷本该昨日日跌前就该到达东京的,怎么…”
  “主子何时回来还需要向你禀报?”少年身侧一同下马的侍从旋即打断呵斥道。
  “奴婢多嘴,只是昨儿个昭华阁差人来了三次,询问王爷有没有归府,奴婢们也是担忧。”
  少年将手中的马鞭递过,大步迈进了郡王府。
  “郡王回府了!”
  一声声传唤,使得郡王府热闹了起来,热闹归热闹这秩序仍在。
  “如今还早,阿郎可要去大内晨醒问安。”小六子紧跟随在她的身后。
  少年侧头看着屋瓦上空渐白的天边,“也好,三年不曾尽儿子职责,娘也该挂念了。”
  “奴婢马上去准备。”
  “郡王~”
  “郡王~”
  少年走过长廊,经过院子的内侍与女使们纷纷行礼,四川不似京城,没有宗正寺与礼部的管辖,而这里言行举止都有人盯着,废不得礼,她只得加快了脚步,捂住耳朵。
  “郡王,我的郡王爷呀…”
  老翁熟悉的声音传来,少年快着步子笑迎,“李翁。”
  “小人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李翁是她出阁时,跟随她到郡王府的起居管事,“郡王一去就是三年,如今都长这么高了。”小主子回来,老翁道不尽的欣喜。
  “李翁怎生起了白发。”少年瞧见了两鬓斑白。
  “嗨,小人老了,哦对了。”李管事语调一转,“陈参军在等您,一宿没睡。”
  “陈参军…那师父呢?”
  李管事摇头,“昨儿陈参军与吕侍讲一同来的,吕侍讲回去了,陈参军则等了一夜。”
  少年的喉间滚动了一下,“等了一夜?”
  “陈参军前不久才迁为吏部侍郎,又兼任审官知院,本该高兴才对,但昨夜进了王府就一直板着个脸。”
  少年皱下眉头,大概知道板脸的原因了,“以他的性子在审官院,怕是又要得罪不少人!”
  旋即跟着人去了王府的书斋。
  “陈…”
  陈煜严肃着一张脸,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后才作揖行礼,直身后沉沉道:“六王昨夜去了哪里?”
  “我…”涩的说不出话来。
  但陈煜本也不想给她解释的机会,“按着六王的书信所言,应该于昨日就抵达东京的。”
  “路上有事,耽搁…”
  陈煜大声呵斥,“身为人臣,回到皇都不见君王,身为人子,回到家中,不探父母,却夜宿于青楼这种伤风败俗之地,这是王爷为臣为子该行之道吗?”
  少年脸色阴沉,皱下眉头凝视,“参军,这是在责问本王吗?”
  “六王是官家之子,下官自然不敢,但既然当初官家选了下官辅导您,那么下官便会尽忠职守,不能让六王你,误入歧途!”
  “王爷可知进京路上层层布防,关卡重重,东京城内皇城司眼线密布,多少人等着看王府的过失,王爷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着郡王府上下所有人的安危!”
  陈参军是个耿直之人,三年过去还是一样,继续争辩她是争不过的,以身份压人又不太好,“我,知道错了,不该任性贪玩,但是去青楼,并非歧途!”少年拱手,“我这就去换衣服。”
  更换了入宫的常服,少年再次打马,经过东宫时正逢太子车架停在门口,她便绕了远路,从坊间穿梭至宣德门下马,出示金鱼袋后方才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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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场合称呼不同。
  本文里的解释
  对皇帝的称呼:
  官家:第三人称,有尊敬爱戴的意思。
  陛下:是在正式场合,比较严肃,敬畏。
  宋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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