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远始终想不起来,裳裳身上那股怀念的味道究竟是什么。
在窗帘下隐约透出釉青灰濛的落地窗后,她偎在他身上,犹如孩子般酣睡着。
微弱的夜灯打在凌乱的床单上,丝绸里的银线,散发出细微的丝丝光泽。白皙而美好的肌肤上,全布满了他整夜反覆留下的吻痕。应远修长的手指缓缓勾起卓裳裳的一绺长发,再让它们从指尖滑落。
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从来得不到,不想要的,反而唾手可得。
“裳裳、裳裳,”他轻摇醒怀里的人儿,“别这样睡着,去洗澡,我放好水了。等下替妳弄点热的饮料,喝完再睡。”
“唔,”卓裳孩子气地缩起身子,像在赖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我的腿,没?力气了,走不动呜??”
她握紧拳头,用力捶他,“就跟你说,我不行了,你还一直??一直??”
她声音越来越小,埋进棉被里的脸看不见表情,只露出一只通红的耳朵。
应远的眉這才舒展开来,勾勒出一抹浅笑,俯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一直?”
女孩忿忿地抬起头,又羞又恼地:“坏家伙,明知故问。”
“我以为妳很喜欢。”他露出无辜的脸。
“坏蛋。”裳裳嘟嚷着,嗓子因为彻夜的欢愉而哑了,平白增添几分暧昧,“坏,坏透了??”
“别耍大小姐脾气,乖,去洗干净。”他有些良心不安地抚过在她胸口留下的痕迹。她裹着棉被的身体一阵细微地颤抖,不是因为冷。
卓裳裳朝他张开手,微微歪头,“欸,阿远。你抱我过去?”
应远只得照做。把她抱进浴室后,他一脸自暴自弃地倒在沙发上,过几秒又像触电似的弹起来,回头看后面。
沙发上零星散落那丫头刚才吃的零食碎屑。
强压下想骂人的冲动,开始拾客厅的狼藉,替她冲了杯热可可,又从mini bar里拿出白兰地,滴几滴到可可里,再回卧室將床大致整理过,把饭店备好的各式枕头中,选她习惯的荞麦枕,铺好床乔好位置。最后到浴室外敲门,怕女孩泡在浴缸里睡着——她果然睡着了。
卓裳裳从浴室里出来,身上穿着稍不合身的浴袍,没几步就吵着要他抱。
应远瞟了她一眼,才抱她回卧室边的躺椅,替她吹干头发,盯着她把热可可喝完。
她十分听话地任他摆布,蓦地回想起什么,甜甜地笑了,“幼儿园的时候,记得吗?你都睡在我隔壁。”
“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忘了。”他哄着她,“但我记得妳大班老师常被妳惹哭。”
“你才爱惹麻烦。”裳裳嘟起嘴,“其实那时候我开始偷偷喜欢璞夏哥了。哥太完美了,所以我放弃第一次,国小三年级是第二次、国中时候是第三次……”
女孩宛如梦呓,喃喃地说着:“可是,就是没办法彻底放弃。所以,当哥说要和我交往时,我好开心。”
“嗯,我知道。”
他姑且只能笑。除了辛酸而抱持祝福的笑,还能有什么表示呢?
“阿远,我太喜欢哥了,喜欢到没有他就会死掉。可是我知道,我这样的爱太沉重了,哥会喘不过气的。可是如果??我还能和别的男人上床,而且你碰触我的时候,不会满脑子只有哥??这是不是代表,我已经没我以为的那么依赖他了?”
原来,这从头到尾,真的都只是一个赌?
应远突然明白,自己始终只能安守于她挚友位置的理由——因为卓裳裳眼里,从没有他,她一直,都只眺望着那一个离她遥远的男人。
他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唯一的资格,就只有守在她身边,守护她纯洁无瑕的爱恋。
这就是他的角色,从一而终的配角。
“妳记得吗?中班时我们还玩过亲亲的游戏。”
“亲亲?”她不记得了。
这糟糕的小游戏,是卓裳裳提出的。
她不知从哪些乱七八糟的电影或影集里看到亲吻的画面,小脑袋从小便塞满不正经思想,她跑去找应远,问他可不可以试着“亲亲”自己?应远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
两人就在幼儿园的溜滑梯隐密的底下,偷偷亲吻了彼此。嘴唇笨拙地贴在一起,除了嘴里糖的甜味,其他全一知半解。
“好奇怪呀,电视里的人看起来都很开心的样子。”亲完后,卓裳裳一边从小围兜里拿出手帕,一边擦嘴,一边困惑地说:“是偷偷交换糖果吃吗?不然到底在兴奋什么?”
“……”应远满脸茫然,那时他远比现在纯真无邪得多,“糖果?”
“交换吃糖果。”裳裳笃定地说,又用自己最喜欢的miu miu小手帕替他擦了嘴,“你也擦擦,你又没带手帕了吧?”
后来,裳裳又抓着无辜的应远小朋友,在嘴里塞糖果要“亲亲”交换吃,结果意外被老师发现。由于人赃具获当场抓包,双方父母是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应远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身上,坚决不拖裳裳下水。
两人小小的友谊,因为这场插曲更加稳固。
稳固到,卓裳裳几乎曲解了地深信着——就算他们度过如此越矩的一夜,两人的友情,仍旧会最初那样,不会动摇。
待到早上要离开时,裳裳熟练地从她的miu délice手袋里拿出香水,像要遮掩过昨夜发生的全部般,轻快地洒在自己的颈后、膝窝上。那件白毛衣扣子现在全扣起来了,因为她的胸前全是他昨夜留下的吻痕。
她穿好鞋子,站起身来,“画廊下午还有事,先走了。”她在她母亲的艺廊工作,应远听母亲夸过,卓裳裳把艺廊行政做得有声有色。
“妳……要不我开车送妳吧?”他试图用别脚的干涉留下她。
“不用,我叫了uber。”
应远忽然喊住她:“卓裳裳。”
她在玄关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嗯?”
“我??我,”他说,结结巴巴地。急于辩解的时候,反而容易口是心非:“也许,妳是对的,我对梓柔,那时大概是真心的。”
裳裳嫣然一笑,彷佛总算卸下某块大石头的踏实,“我会支持你的,阿远。”
门关上,她离开了,房里只留下她的香气。
落地窗映出相邻不远的高楼,反射着升起太阳的耀眼绚烂,他蹲在沙发前,狼狈地反刍自己的窝囊。
他终究没勇气去承认那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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