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故犯》烟盒

  静谧的夜色流淌成了河。
  不管是沙沙晃动的树影,还是行人匆忙行走的脚步声,都披着夜色的皮,成了组成它的或轻或重的一笔。
  周恪一骑车到商业街的时候,顾今夜和江夙刚刚在烧烤桌前结束了一轮游戏。
  烧烤摊面积不大,顶头是张简陋的棚布,挂着晃眼的白炽灯和看起来随时会掉下来的电风扇,老板在烤架前边满头大汗地忙活着,边指挥自己刚上叁年级的儿子帮忙端盘子。
  周恪一坐下,面前的两个人动也不动。
  过了会儿,江夙放下手机,活动活动自己的指关节,盯着顾今夜,目光森冷阴郁。
  “顾畜,我今天非取你狗命不可。”
  顾今夜正在低头发短信,头也不抬,冲他发出声不屑的嗤笑。
  江夙冲来掀他脑袋,直取命门,“过来受死。”
  “输不起啊少爷,你这样可不够爷们。”顾今夜放下手机,往后一躲,“做人可不能这样。”
  “别管我做人怎么样,”江夙骂道:“反正你他妈是真狗。”
  顾今夜吹了声口哨:“技不如人罢了。”
  周恪一在边上看得直笑。
  他们点了快有百来串烧烤,托盘里堆得满满的,再加上一打的扎啤,把塑料圆桌几乎占了个全。
  喝到高兴处,江夙抱着周恪一,开始哭诉:“咋办啊,胖爷你说我可咋办啊?”
  顾今夜:“怎么,你被什么邪恶力量缠身了?和你家老头子说啊,正好让他送你去剃个度,按你这悟性,成个酒肉和尚应该没什么问题。”
  江夙懒得理他,抬起柔情似水的眼,可怜兮兮地说:“胖爷你知道吗,我要再复读一回,我家老头能把我剁成肉糜做成人肉叉烧包,一毛一个卖给门口要饭的。”
  周恪一不为所动:“挺好的,也算废物利用。”
  “……”
  顾今夜抽了张餐巾纸,递到江夙面前,柔声道:“少爷,想哭就哭吧,你这样真让哥心酸。”
  江夙抽了抽嘴角:“你想死吗?”
  和顾今夜这种典型的富二代不同,江夙是地地道道的暴发户,用他自己的话说,匪气已经写在血液里,从出生起身上就自带“没文化”的气质,没个叁代洗不干净。
  江家的家业传到他这儿,算是第二代,他复读了四年,同龄人当爸的时候,他还是个高中生。仗着自己大了几岁,江夙烟酒都沾,当着两个实打实的高中生的面也不避讳,叼着根烟直接开了十瓶扎啤,对着吹,丝毫不虚。
  但哪怕虎成这样,也有害怕的时候。江夙最怕他爸,江总望子成龙,撂下狠话,他要再考不上本科就等着直接去街上要饭。
  江夙哀怨地对周恪一说:“不公平,明明都是同样的脑袋,为什么人和人智商上的差别,比人和狗还大?”
  “少爷。”周恪一抬手推开他脑袋,笑着对他说:“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的。”
  顾今夜笑一笑,举杯,隔着不远的距离敬他一杯。
  商业街隔壁的清吧开始放情歌,正式划开属于它的不眠夜。
  车流声、人流生汇成一处,年轻的人们在此处相遇,再奔赴各自的远方。
  酒过叁巡,江夙拍着周恪一的肩膀,大着舌头问他:“胖爷,你那新同桌,是不是长得挺漂亮的?”
  周恪一低着头,不置可否。
  江夙用手蹭了蹭眉骨,他喝多了,脚步有些虚浮,半个身子都挂在周恪一身上。
  一低头,目光掠过他的外衣口袋,落在四四方方的盒子上。
  “诶——”
  他坏笑着,趁周恪一不注意,一把抓出那东西,放手里一看,是包中华烟。
  江夙笑得不正经:“胖爷,你不老实。”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周恪一吃了一惊,喉结动了动,伸手去抢。
  “不给。”江夙把烟盒藏到身后,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兴奋,“除非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夙。”周恪一有些难得的不耐,“还给我。”
  他的语气不算凌厉,但情绪外露地厉害。周恪一平时的性格属于温柔那一挂的,大部分时候都很内敛,很少有这样抿唇微怒,眼神里都是紧张的样子。
  顾今夜咳了咳,用眼神示意江夙。
  江夙不是傻子,很快察觉到了气氛里的凝滞与尴尬,抬起手,轻快地将烟盒抛还给周恪一,“胖爷你生什么气嘛,我就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周恪一接过烟盒,慎之又慎地塞进书包里,等拉上拉链,听到江夙的话,再对上他们二人看他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
  “我……”
  江夙一挑眉,挥了挥手,对上周恪一强装镇定的脸庞,仿佛看到了比新大陆还了不得的东西。
  “胖爷,你脸红了?!”
  “……”
  江夙嘎嘎直笑,“果然是好学生,这有什么的。就这玩意儿,你哥我十岁就碰了,要论道行我都是你们祖师爷。”
  顾今夜灌了口扎啤,看他,嗤笑:“德行。”
  江夙跟他走了个,想起刚才的问题,又问:“胖爷,你那新同桌真有传闻中那么好看不?”
  “什么传闻?”
  “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花容月貌。”江夙仰头,吐出眼圈,感慨:“前凸后翘。”
  “……”周恪一无奈道:“没那么夸张,但确实挺好看的。”
  “我听说原来是有个男的转校生要来你们班的,怎么没来?但还是美女好,跟美女一块,读书都他妈有劲儿……不过胖爷,不是我瞎说,你那新同桌情史挺复杂的,看看就好,还是少惹为妙。”
  周恪一:“怎么说?”
  “就跟叶峥呗,听说她初中就跟着叶峥了,谈了这么多年也没个结果……叶峥那人其实挺花,在床上也喜欢玩点刺激的,据传闻,有回给程沁,就他现在这女朋友弄伤了,好几天都没办法好好走路……”
  周恪一笑一笑,“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叶峥告诉你的?”
  “你别不信——听说叶峥对她贼心不死,也对,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换我也舍不得……而且也有人说她和很多技校男生都不清不楚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烟雾缭绕,吞云吐雾间,江夙的面目看着不太真切。
  他说:“胖爷,你是好学生,好好准备高考为校争光,别和一些有的没的事儿混一块去。”
  周恪一低声应了一下,捏着书包的手紧了紧,又慢慢松开。
  快十二点的时候他们才散了,江夙喝得多,顾今夜叫了自家司机来接,周恪一没喝酒,谢绝他的好意,自己骑车回家。
  夜风吹拂,夏日躁动的蝉鸣声中,他慢慢地驶进夜色,渐渐与夜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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