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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两颗解毒药丸,可箭上的毒烈,大约是没有清干净。那个……火云若月呢?关在什么地方?”
如花和翼互看一眼,知道我想要问什么,于是说:“在东营,从带回来我们就轮番的审问,现在莫言还在那儿,不过,那家伙嘴硬,怎么都不肯说……”
“是么?”我轻轻颔首,果然不出所料,这个人桀骜不服输,狠到了极至,怎么可能对别人显示出一丝的弱点。“走吧,带我过去去看看。”
“飞飞,你的毒刚退,应该好好休息,别到处乱跑。”如花心疼道。
“不碍事的,”我挥挥手,坚持道,“一整天了,你们应该让他吃了不少苦头,这样都没让他开口,那莫言也一定问不出什么来的。你们跟我一起过去看看吧。”
“好吧……”青竹长长叹息了一声,拿大氅将我裹了个严实。
“青竹,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要紧。”我轻轻拍了拍青竹的手,感觉到他心中的忧虑和无奈,声音温柔了许多。
一行人护着我来到关押火云若月的帐篷外。
风跟着侵袭而下,吹的人不可遏制地颤抖。
月华如水,倾泻而入,让帐中如同铺上了一层水银。而火云若月赤裸着上身,被双手反绑跪在地上,黑暗深处,鹰隼一样的眼里闪烁着愤怒仇恨和深不见底的光。犹如一只负了伤的困兽,即狼狈,又危险!
莫言见我进来,惊喜的上前,抬了把宽敞的椅子放在帐篷中央。
我对他笑笑,缓缓在椅子上坐下来,淡定地与火云若月对视,半响,冷冷道:“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有什么遗言,就现在说吧!”
听到自己的死期,若月只是邪邪的一笑,眼眸中浓稠的恨意化为千万把刀剑,毫不迟疑地射过来:“我只恨,不能在临死之前杀了你替主人铲除祸害!”
“哈哈哈——”我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大声笑了起来,“祸害?”
这个杀人如麻的家伙竟然说我是祸害?真是好笑之极。
镇静接收下他的眼刀,我漠然道:“没想到你还知道‘祸害’这个词,哼!可惜,你根本不明白这个词应当如何使用!为了你们一己私欲,举兵侵略别人的国家,残杀无辜的生命,在你们的铁蹄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祸害?你仔细听听百姓的心声就会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祸害!”
火云若月盯着我,倨傲狂妄的说:“为了实现主人天下一统的心愿,死几个贱民又有什么了不起!你少说废话,我既然被你抓来,就没想能有命回去,你要杀便杀吧!就是作了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我握了握拳,狠狠地吸气,“天下一统?!就为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可以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无辜的鲜血吗?就可以残酷无情视人命为草芥吗?贱民?凭什么你就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而他们就是你口中卑微低贱的人?作鬼也不放过我?呵,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呢?他们有没有放过你?战场上的厮杀惨叫有没有在夜里偷偷钻进你的脑袋?那些横飞的血肉断肢残臂有没有悄悄在黑暗中勒紧你的喉咙?这些年来,你师父的灵魂有没有在月黑风高的夜里睁大了眼睛来看着你……”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诡异,风嗖嗖的吹进来,带着古怪的啸叫声,火云若月被说中了心事,冷汗渗出,微微有些颤抖,羞恼交加,像被人踩了尾巴似地爆发出一声怒吼,“你要杀要剐随便,反正你这辈子都别想拿到翠血碎的解药!哈哈哈——”他仰头恶毒的笑了起来。
“你——!”我不禁怒火中烧,猛的站了起来踏前几步,举手就想给他一个耳光。
火云若月高高昂起头,挑衅地瞪视着我。
硬收住半空劈下的一掌,深呼吸一口,又坐回去,冷笑道:“好,很好!你有种!不过,火云若月,你这么给浦宣若英卖命,其实并不是为了什么统一大业吧?你不过是因为喜欢浦宣若英才这么尽心竭力对吧?作为他的秘密男宠,替他干尽了坏事,却一直都得不到他的心,一定很痛苦吧?”
听到这话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就平静下来,狠狠道:“你胡说八道!你根本不配叫他的名字!”
“是么?”我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容,“这么说来,你是不喜欢他咯?还是说,我完全理解错了,其实他也喜欢你?嗯?”
这回,他干脆不说话了,只用一双阴枭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那么,不如我把你放了如何?”我摸了摸肩上的纱布。
“什么?”他不由愣了。
“是啊,我想看看,浦宣若英他见到你时,会是什么表情。你既然这么死忠,我倒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同样待你不薄。不过,他既然连自己的弟弟都可以利用,我看我还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好了……”
“哼,你到底想要耍什么花样?!”
“翠血碎,其毒无比,随血液循环一周,会让人的身子像化成了石头,连一根小手指头也动不了;能听不能言,能看不能动,慢慢的肉都变成翠绿色的石头,可还能感觉到最细微的痛楚,就算是吹一口气,都会觉得像有一百把刀子在切割。肉都变成了石头,血液却还在流动,每天循环一次,就如万蚁蚀噬,痒到极点不能抓痛到极点不能叫,死去活来,永无止境……”我兀自说着,唇角露出一丝笑容,手指绞着长发,忽然间语气低缓下去,“这样的毒,你们是怎么造出来的?真是惨绝人寰闻所未闻啊!不过,据说这毒只有你跟他才知道如何解,是么?那就让我们看看,他会不会牺牲自己帮你解毒……”
“你……”他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脱口低呼,“你怎么知道的?”
“原来真是这样!”我似笑非笑的盯着他惊慌失措的眼睛,道:“我本来是不知道的,不过现在知道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挣扎,“你个阴险狡诈的女人……你……我杀了你!!”
“就凭你?哼!还差了些火候!”我声音冷定如铁,嘴角带着凌厉的笑意,反手从怀中掏出一包淡绿色的粉末,道:“这回,换你来试试这滋味了!”的
我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他面前,他急的大叫:“你……你骗人!你怎么会有翠血碎?你、你放开我……”
五指化爪紧紧箍住他的下颚,我冷笑道:“你想知道这包翠血碎是怎么来的?呵,我告诉你,这是慕容流白救我的时候摔倒磕下来的一块手骨碾成的粉末!为了保持青春,你不是很喜欢吃人么?这回也勉强算是人的一部分呢!我倒想看看你吃了它,会不会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恶意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强迫他张开口,眼看就要将粉末倾数倒入他口中。
“放开……放……我……告诉你……”
我的手徒然一松,厉声道:“说!”
情缘
“飞飞,你准备如何处理火云若月?”回了主帅营帐,莫言问道。
“既然当时出手的是浦宣若英,那蛊毒也只有他能解。”握了握莫言的手,将身子稳稳的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口茶,声音低低的。方才,我回顾了最不愿回忆的片断,仿佛回顾恶梦般,有些疲惫,于是闭着眼睛养神,“后来火云若月是如何折磨你和羽的,我虽没有亲见,可能感同身受。我还记得救你们出来的时候,你满身是血,而羽神智不清……火云若月!即使千刀万剐抽筋放血让他死上一万次,也不足以抵掉他身上欠的债!!我在小叶子一家的坟前发过誓,一定会带着她们最憎恨的仇人的头颅去上香祭奠。所以,除了若月的那颗脑袋,其他的我都不需要,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周围忽然沉默了起来。那一瞬间,每个人仿佛都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中,无法自拔。
“我真的非常恨他……”静静坐在一旁的羽忽然说了一句,“但是我并不是恨他那样折磨过我……折磨不算什么。我恨他、是恨他让我跟你分离,恨他夺去了我们平静美满的生活!我从来没有那样恨过谁,但是我真的非常恨他们!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甚至有些可怜他,因为——我们再也不会分开,我们一定会幸福!而幸福对他而言,永远在彼岸,可望不可及。”
我怔了一下,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那样激烈而血腥的过去,沉淀了那么多的愤怒和悲哀,到最后,却是宽恕和怜悯。其实,羽的心底,比谁都善良。
“浦宣若英那边有什么消息?”
“十万大军一夜之间损伤八万,他们元气大伤,可是浦宣若英既没有撤离,也没有继续调派兵马支援,就连逃回去的士兵都没了声息,城里诡异的安静。”
“是么?”我皱了皱眉。“现在什么时候了?”
“已是亥时了。”
“那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吧。最多明天下午,浦宣若英就会收到后院起火的战报了,到时候,我看他还能不能继续安稳的坐镇边陲!”
夜,很静。
明月,也很静。
更静的,是月光照耀下的大漠。
听不到军营的号角;看不见戍楼的风火,既没有战场的厮杀,也没有思乡的柳笛。
风沙,荒漠,倦兵,哀城,在这样的夜色中都沉沉睡去。安静的如果睡熟的骆驼,只有悠长呼吸的风缓缓起伏延展,无边无际。
我坐在高高的了望楼上,静静等待着清晨第一缕曙光的升起。
“丫头,丫、头……对不起……再见——”
恍然如梦。
是谁在心底深处一遍遍的重复同样的话语,是谁的目光穿透沉寂的黑暗折射出清亮悠远,
是谁的微笑在黎明的第一缕光线中永远凝固,如最初和最终的决断。
时光,渐渐流逝,机缘流转,物似人非。
想那样忘却,忘却自己,忘却他,忘却属于自己的第一份爱恋,将那渗入血液的爱的毒菌统统剔出来,丢弃。
我以为,终有一天,我会将他遗忘,不是今日,也会是来日。我以为,这便是最后的结局。
可谁知,高筑的壁垒却在那两枚细如牛芒的暗绿色小针飞来之前崩溃,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中毫不迟疑地坍塌毁灭,在他那最后一次深不见底的凝望中消失无踪。
那一眼之后,便是永恒。
衣袂飘飘,他的身姿宛如在空中飞翔,他的笑容从来没有那样舒展和美丽,那是释然是解脱,是湮灭之前最后的欣慰。即使他知道,从此之后,咫尺天涯,是相见却是永诀;即使他知道,从此之后,他便在生和死的夹缝里永远凝结,不得轮回解脱,他亦义无反顾。
再见……再见或是永远不见。
穿越千年的爱恨痴缠与夙缘,一朝烟消云散。
“是在想他么?”青竹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有回首,轻轻点点头。
青竹在我身边安静的坐了下来,握住我微凉的手,说:“其实,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是吧?”
我没有回答,亦不知如何回答。
“在这个时空里,他是第一个知道你‘存在’的人,即使他曾经背叛、出卖你,在你心底,还是有无法割断的眷顾和深埋的爱,对不对?因为爱他,所以才会恨他,甚至刻意去遗忘,刻意去忽略心中的疑问和困惑,生怕那渺小的希冀也不曾存在……可当事实证明了你的期望时,你却又茫然了,因为你没有想到,你原以为永远的背叛变成了他为你而舍生……而他,自以为永不得谅解,所以生无希望,才会在最后一刻扑上来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你,可不曾想到,你原来一直没有放下他……其实,你们一直都未曾逃脱那份罗网和牵绊。”
“牵绊……牵绊……”喃喃重复着这两个词,一切宛如风暴般席卷而来,我痛苦的闭上眼睛。
这些年来,内心蛰伏的疑问,一直困扰着我,即使再刻意,也无法抹杀,可是我却没有去寻找答应,因为我不断告诉自己,即使有一千个理由,背叛就是背叛,永远不可原谅。
我忽略了一点,人,永远不是单单为自己而活。这个世上,只要活着,就有牵绊,有挂系,有责任,一日责任未了,一日难以真正随心所欲。
“他救我,保护我,出卖我,为我成为石头,都扯平了。而我,却欠了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不要责怪自己了,谁也不会想到,慕容流白和浦宣若英会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更想不到浦宣若英会残忍的利用慕容的生母和慕容府上下几百条人命来要挟他!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我们也一样。”
“可是,如果我当时能听一听他的解释……”
“当年的情形,换做任何人,都会和你一样,不相信也不会想去听他的‘狡辩’。不要再责备自己,当年的事,没有谁对谁错,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如何把他从毒咒中解脱出来。”
我抬头,看着青竹那双漆黑如同深不见底的古泉的眼睛,那里有鼓励,有信任,有温暖的宽容。
我用力点点头。
夜,退去了。
晨曦中的云朵宛如紫色的纱衣。
第一缕曙光穿过地平线,穿过纱衣,穿过了沧海桑田、千变万劫,照射在金色的砂子上。
我迎着黎明的薄光站起来,眼神平静,坚定的说:“他不负我,我亦决不负他!我一定会活捉浦宣若英,用他的血还白白的自由!”
妖术
傍晚时分,浓云在整个苍茫的大地上凝结,一团一团,团绕成诡异的形状,像厚重的铅,一层一层往下覆盖,压得人无法喘息,仿佛快要脑浆崩裂,血管爆炸。
有什么正在改变着。
悄悄然。无法预测。
“飞飞,大熙帝都已经攻陷,离别坐镇皇宫,敌军几乎不堪一击,只有少数逃离流窜。”
“好!对面城内可有异动?”
“没有。”
“没有?”我提高声音。
“消息回来,说城内百姓足不出户,营中士兵也未有半点行动,没有灯火,没有炊烟,安静异常,仿佛空城一座。”
“浦宣若英难道想坐以待毙吗?”
“还是说,他在酝酿其他阴谋诡计!”
“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等了!青竹,如花,集三万骑兵,带上十枚大炮,随我攻城!其余十枚铜炮和士兵留守大营,呈品字形警戒,严阵以待!”
右首边的莫言拉住我的手说:“飞飞,我想随军参战。”
“我也要跟你一起去!让我来打前锋吧!我要让浦宣若英知道,野心和暴力带来的只有灭亡!”羽也激动的站起来。
“不行!”我断然拒绝道,“你们难道没有感觉到,整个沙漠的上空都盘旋着一股奇怪的力量么?这股力量压的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一定有什么要发生了。我决不能让你们其中任何一个去冒险!浦宣若英是何等阴险人物,我们决不能轻敌!”
“……”
“……”
仿佛被我忽然间的严厉镇住了,莫言脸色微微变了变,羽默不做声的低下头去。
“对不起,”我忍不住放柔了声音说:“不是我不相信你们,而是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再受到伤害。请谅解我……”
“飞花你放心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了。我们等着你凯旋归来的赞歌声!”静默的有些尴尬,翼开朗的声音响起,替我分忧。他有一些调皮的眨眨眼睛,示意我放心离去。
这个人,永远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坚定的站在你的身后,撑起一方天空,支持着你。
对翼感激的点点头,再依依不舍的握了握羽和莫言的手,我转身,离开了大营。
旌旗如云战戟如林,被践踏而起的灰尘盘旋往复,悬在数丈高的空中经久不散。万余明亮的盔甲,在黑云盘旋的大地上,列出整齐的队形。
马蹄特特,转眼间便冲到了城下,将整座城池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如花指挥着炮兵,将沉重的大炮从不同的角度对准城内深处——那是浦宣若英的老巢。
周围安静的出奇。浓墨般的云层里,隐约有电闪雷鸣。眨眼之间,便落下了雨珠。
先锋部队策马长驱,如入无人之境,只有空旷的街巷传来马蹄的回音。
没有埋伏,没有机关,甚至——没有一个敌人出现!
难道城内士兵一夜之间撤退的干干净净?或者,消失的无影无踪?
为什么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连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不对,很不对——青竹与我回首相顾,脸色都是沉重之极。
诺大的城内,房屋都是空的,里面的东西没有丝毫紊乱,而百姓住户却全部不见了!
战甲,马车,高悬的旗帜,乃至晾挂未干的绷带,都昭示着这里一度驻扎着无数士兵,而眨眼间,竟通通看不到了!
不可能!不可能!整整一城的士兵百姓,竟然凭空失踪了?!
到哪里去了?!
“上官飞花,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一个声音,横穿城池,从城池深处主帅楼方向蓦然传了过来!
我的眼睛骤然睁大,浦宣若英!!!
士兵们显然也听到了,很快包拢过去,层层叠叠,将主帅楼围了个严实。
有埋伏?
还是他虚张声势?
不管怎样,小心为上。
挥马直前,我指挥军队向后退开三丈有余,自己立在两层高的楼前,大声道:“浦宣若英,你已经无路可走,投降吧!”
“哈哈哈……”尖锐的笑声从楼中传出,空气仿佛陡然凝结,有无形的力量弥漫着,连天上下落的雨丝都被逼得无法坠落!
“投降?上官飞花,你太天真了!!”
他话音刚落,大地忽然震动起来,铺天盖地的黑雾从楼里忽然间以想象不到的声势冲了出来!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将孤自站在楼前的我湮没。
黑色的雾,在半空疯狂的舞动飞窜,恍如烈火当空燃烧,剧烈地奔涌,开成一朵朵黑色的莲。那黑色的雾花,花瓣就像女人的舌,尖尖的,柔软的,妖艳的,蠕动著展开,吐出赤红的蕊,发出火一般的亮光。
天茫茫然的压下来,如墨似铁,冷沉黯淡,茫茫然仿佛世界的末路,洪荒的尽头。无根无本,无始无终。
黑雾飞射而出,身后,一片惨叫声响起。
胸臆间翻腾的血气终于无法压抑,我剧烈的咳嗽起来,甜腻的血液冲出了咽喉。
突然,一个身披黑色披风的人,于飞跃狂舞在空中的黑雾里,缓缓走了出来。
一步,一步。
他的身后,是飓风,是雷鸣,是暴雨,是血海炎狱。
他慢慢的走,慢慢抬头。
我惊愕。仿佛被夺去了呼吸。
白衣似雪,发黑如墨,眼睛幽蓝如鬼魅,瞳孔却比盛开的玫瑰还要红,脸上的线条刚硬决断,一颗朱砂泪痣却将其变得阴柔。襟袍飞扬,袍上溅了几滴殷红的血,黑色的披风鼓满了风,猎猎作响。他站在那里,高傲的笑着,一副睥睨众生、俯仰天地的身姿。
他的身后,一道道死灵的黑影环绕着彼此纠缠,幻化成骷髅,若隐若现。
那玫红的瞳孔中,我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一瞬间,我却在清晰中迷失了自己。
“飞花……我很想念你……这些年,你可曾受苦?来,过来,让我看看……”
氤氲的雾气中,他忽然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微微一笑。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静止了,风声,雨声,惨叫声,通通消失不见。
来,过来,让我看看——
时光倏忽倒流,转眼间,仿佛又回到了皇宫御花园里,那个叫做若英的小小少年,凤目弯弯,微笑着,在一大片盛开的花丛中,伸出白皙的手,想抓住白玉栏杆下四岁小女孩的漆黑的头发。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情窦初开,生死缠绵。
风里,忽然到处都是鲜花绽放的味道,缓缓吹到脸上来。泪水,模糊了眼睛。
记得当时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儿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来,过来,让我看看——
我看到的只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在美好的阳光下挑眉,微笑,殷红的泪痣妖娆的美丽着,唇角闪闪发光——那样一个少年,唯一让我心动、心安、牵挂、信任、愿意付出一切的英俊小王爷,那个成长的经历中,十多年的岁月里,无时无刻不牵绊在一起的潇洒身影。如今,依然同昨日一样,微笑着对我伸出手来。
“若英哥哥……”我怔怔的,如同着魔,这个遥远的称呼从嘴角滑落。思绪纷纷中,我缓缓的,握住他的手,生怕稍微一放松,这美好的时光就会幻象般从指间流走。
对面的人幽蓝的眼睛里忽然有莫测的笑意。他的手紧握我的,十指紧紧的扣在一起。脸上带着微微的冷郁和邪意,挺直的鼻梁如同高高的分水岭:一侧,是冷漠洞彻的犀利;而另一侧,则是温和善良的守护。
“飞花,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么?不要再离开!”他微微笑着,眼神柔和而恍惚,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更加用力的握紧了我的手,“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那样的声音,温和柔软,低低的,一字一字缓缓道来,有深入人心的力量。恍惚间,仿佛有繁花纷纷盛开,异香扑鼻,昔日那些温柔体贴,那样欢乐嬉戏,那些甜言蜜语,那样抵死缠绵,不知不觉的在脑海里展开,令人心神迷醉。
童年,少年,十七年前的身心,记忆,只专属于一人。而那些早已忘记的不属于我的记忆,从最深处顽强而倔犟的钻了出来,以迅猛的速度疯狂占领着心田,内心被重逢所掀起的汹涌洪流温柔的淹没。那样隐忍、安详和恬静的力量,让人无法抵抗,眼前的人,是我在过去生命中,唯一真心信赖依靠过的人,而失去他的痛苦,原来一直不曾遗忘。
“飞花,我的飞花,我爱你!”那样亲昵熟稔的话语出自嫣红的唇瓣,他对着我含笑,俯下身来。
暗夜之战
“飞飞!快醒过来!!那是幻境!小心啊着魔——!”
一声厉叱横空而起,刹那间喝破了所有。
山盟,海誓,阳光,鲜花,桃树,笑容……一切温情脉脉的往昔转眼成空。
几乎是本能的,我蓦然拔剑!
“叮!”的一声,从浦宣若英指间射出的黑色光芒击在绝情剑上,四散消失。
他抬头看向我身后,眼光一刹间冷厉如电:“东方玉!竟然是你坏我好事!”
接着,浦宣若英猛的窜起,身后黑影陡然暴涨,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催动,狂乱的漫天飞腾,滚滚黑雾迅速在头顶聚拢起来,刹那间幻化成一柄黑的发光的剑,呼的向青竹席卷而去。
电!闪!雷!鸣!
青竹不防他如此迅速,在完全没有防护的状态下,黑色的剑已经逼到了面前,他急忙抬手一挡——“嗤”的一声,黑剑刹那间穿过了他的手臂!
鲜红的血如同喷泉般的涌出,青竹的脸色转瞬苍白。
“青竹——!!!”神情涣散的我终于清醒过来,不顾一切横冲了出去。
弥漫的黑雾中,绝情剑凝聚出幽蓝的光,凌厉的剑气绽出笔直的剑花,贯穿黑剑而去!
蓝光电疾!
那是凝结了毕生心力的一剑,幽蓝的剑光恍如银河天流,清光耀眼,势不可挡!
“嘭!”黑剑被驱散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钢针,激散开去,刺入肌肤仍是灼灼生痛,而我手中的剑,几乎被震的飞脱出去。
青竹倒退两步才站稳,我提气勉强压住体内翻腾的血气,握剑于胸前,将青竹护在身后。
太诡异的力量……浦宣若英的邪术居然强大到如此地步!
“能破我暗黑之剑,飞花,你的造诣大有进步啊!”他微微的笑着,看不出冷暖喜怒,“可惜——”
说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口中念着什么,风声立刻尖锐起来,地面开始剧烈震动,顷刻间,暗红的血竟然从地底渗出,黑色的雾越来越浓,而他身后的黑影渐渐变成了白色的骷髅!
不好!
“大家小心!快撤——!”
已经来不及了!
黑暗的灵魂在众人脚下复苏。红色的血黑色的雾白色的骷髅被召唤的死灵,欢呼着、尖啸着,从沉沉的地底腾空而起,自四面八方降落,扭曲、翻转、冲刺!
浦宣若英的手在空中划出一个怪异的符纹,指尖一转,那些恶灵像是得到了最怨毒的命令,猛然间一齐爆发出可怖的狂啸,仿佛愤怒,又仿佛惊喜,满天纷飞的巨大阴灵瞬间将所有人包裹,张开血盆大口,开始吞噬一切!
凄厉的叫声,疯狂的噬咬声,惊恐的逃窜声,绝望的抵抗声,刀光剑影、血污狼藉,血色如同鲜花般盛开,人间变成地狱!
狂乱而震慑的局面中,我将青竹紧紧护在身边,剑气化作清影万千,斩断不停扑下来的死灵。
“青竹……你快走!他……太强了!这里已经变成地狱……”
“要走一起走!小心——”他腾出一只手,猛的一挥,一条骷髅嘭的化作粉末,幻成虚无,而青竹仿佛力气耗尽一般,摇摇欲坠。
浦宣若英从混乱的黑影中从容的走过来,轻轻笑着,脸色煞白,瞳孔却比血还要红,声音冷酷无比:“为了你,我动用了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条人的性命来做这个血祭,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继续做无谓的反抗吗?”
“你说什么?!”我惊叫起来,“难道……那些、那些士兵和百姓都已经被你……你这个恶魔!!”
他大笑起来:“飞花,你要牢牢记住,这一切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他们都不会死,如果不是你,你身后的那些人也不用死——”
嘭!嘭!浓雾覆盖了整个天日,世界似乎达到末日。惨叫声四起,周围又有许多人被咬成森森白骨!
“怎么样,飞花,你是继续跟我做你死我活的对手,还是愿意放弃一切臣服于我呢?”他忽然间又伸出手来,眼波离离,神情鬼魅动人:“跟我走吧。不要再反抗。只要你答应跟我离开,我会放过你那些愚蠢的部下。我甚至可以让你坐拥整个天下,只要你肯对我一人低下你的头颅!跟我走吧,否则,我一定会让这里所有人神形俱灭!”
他的手一指,阴狠的看向青竹。
我咬着牙,抗住四面八方紧紧迫来的邪恶压力,道:“你做梦!你这个残酷的魔鬼!休想再来蛊惑人心!”
“呵呵~你的心里如果没有我,幻术是不会有效的,”他轻笑着,媚眼如丝,“不是我蛊惑了你,而是你心中本来就住着魔!你说我残酷,今天你就要睁大眼睛,看看这世间可以残酷到什么地步——”
猝不及防,他身后爆发出鲜红的火焰,邪恶而华丽,蛇一般卷了过来,在绝情剑还未斩下时,已烧到了青竹身上,转眼间熊熊!
“青竹——”
“飞飞快走!!”青竹猛的将我推离身侧,逃开了烈火的席卷,而他则委顿于地,整个人被包裹在了冲天的火光中。
“青竹——”
我撕心裂肺!
青竹,青竹……我用冰冷的手捂紧了滚烫的唇,感觉心中如同被千万把刀搅拌着,割裂成碎片。痛苦和绝望,隐隐带着煞气,从心底窜出来,发疯蔓延,肆虐全身。那种痛楚的感觉,从来没有过。
“怎么样?肯还是不肯?!”冷森森的话语,如毒蛇咬在心上。
魔鬼!魔鬼!!魔鬼!!!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手不停的抖动,我的内心涌出无法抑制的残忍的杀戮欲望。
绝望、愤怒和仇恨,周身仿佛也燃起了烈烈火焰,仿佛来自于地狱,似乎要毁灭一切。我转身,十指成拳,血红的眼睛盯着他,嘴角流露出残忍的笑意,紧握剑柄的手上青筋凸起,一字一顿道:“浦宣若英,我要你的命!”
绝情剑轻吟,杀气倏忽暴涨!清丽的啸叫声陡然从头顶冲起,金色的凰猛的展开灿烂的翅翼,将整个黑色的浓雾都照的透亮!
浦宣若英,去死吧!!!
浦宣若英脸上大变,抬起手臂疾速转了一圈,黑暗的浓雾立刻将他包围。
天空落下火雨。大地变为血池。
无尽的黑暗和压力仿佛要将一切吞没。
万物将化为虚无。
浦宣若英,死吧!!!
集齐全身心的杀气和恨意,金色的光芒,刺穿漂浮的亡灵,我向着黑暗俯冲下去——
就在这时,静止了。
一切静止。
混乱茫然间,我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仿佛长久旅行的疲惫人忽然躺在了温暖小屋中松软的床上,那软绵绵的触觉陡然间便能瓦解支撑旅人长途跋涉的信念。杀气骤然消失。
我抬头,看见一双震惊、关切和焦急的眼睛。
“傻孩子,你想要毁掉自己全部的修行,跟他同归于尽么?”一个轻软空灵的声音苦笑叹息道。
乌云散去,明月当空。
压力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有人都有被拯救的感觉。
我茫茫然不知所措。
我在哪里?这又是哪里?
一只清瘦的手抬起来,指了一指,我顺着看过去,竟然看到自己的身体愤怒的站成雕像,身边是从火海中走出来的青竹!
青竹竟然完好无损!!!我惊喜万分,泪水模糊了视线。
“那火,是魔域幻术,心中有魔的人才会被烧伤甚至化为灰烬。而他,心中除了人间至信至爱,异常空灵,所以决不会有事!”他的声音丝丝缕缕的流淌着,宛如清泉,浇灌人心,让我的神智渐渐清明起来。
眼前的人微笑着,托着我慢慢走过去,手一扬,精光一闪,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动了起来。
恍然间仿佛什么都明白过来,刚刚的我元神出窍却差点入了魔!而这个人——是他解救了我!
“你——”
“唉……”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满含悲悯和怜惜,“笨妞儿,枉费我对你的一番栽培!你要是就这么冲了过去,就等着神形俱灭,永不得轮回吧!”
“你是谁?”我脱口问道。
“切,当然是为师的我啦,你以为这个节骨眼上,谁还会来救你!”
我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人,高冠羽衣、宽袍延袖,黑色的发流水般垂坠而下,一双眼睛亮如秋水,淡如水墨描绘的双眉斜飞入鬓,难道是……
“对!没错,我就是被你明着暗着横着竖着醒着睡着了做梦骂了无数次心理变态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卓尔不群英雄侠义神勇威武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天下无敌绝世无双一表人才……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玄武大帝!”
涤尘
“玄武大帝??”我和青竹对看一眼。
“怎么样,这个名字够帅吧?!”
帅?我绕着他左看右瞧上下打量。
“飞飞,”青竹抽个空一把拉住我的衣袖,低声说:“你再这样转下去,我看他大概要晕了。”
“哦。”我点点头,算是鉴定完毕。
帅是没错啦,可是也太自恋了吧?哪有人整天把自己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油嘴滑舌鬼灵精怪自我感觉超级良好却又不能不说他神秘且神奇……难道,灵光一闪——
“你就是忘忧谷的变态谷主?”
“啪!”脑门挨了一下。他瞪着眼睛道:“没大没小,还不快叫师父!”
我揉着有些吃痛的额头,大声道:“果然是你!师个什么父呀!哪有师父像你这样品行不端心理变态成天以整人为乐的啊?!要不是我命大,早就被你害死几百次了!”终于逮着机会申述了!
“嘿,你个傻妞儿,如果没有我的指点,你能有今天?竟然还敢挑三拣四!”
“你指点个啥!!若不是我够聪明,一早就被你耍的去见上帝了!”
“啪!”又挨了一下。
我雪雪呼痛!“死变态你干吗又打我?”
“打你是因为你个坏丫头太笨太没良心!还上帝呢,今天干脆打的你去见冥王!”
“冥王是个什么东西啊?啊——”看他又举起手,我急急跳开三尺。
没打着,他举着手气急败坏:“冥王不是东西……”
话音还没落,晴朗的天空忽然传来了一道霹雳惊雷,闪电如镰刀般划破天空。
缩了缩脖子,他低声咒骂道:“不过是一个不小心说错话而已,冥王都不介意,你没必要这么认真吧……”
“轰隆隆——”天空又是一声巨响,一道闪电喀嚓落到他身边,地上青烟直冒,气氛被渲染的十足危险。
我和青竹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对面的人翻个白眼,干脆朝天上摆摆手,嚷嚷道:“别吵了别吵了,不就是没遵守赌局定下的规矩么,这规矩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大不了这回合算我输了还不成么?”
“什么和什么啊?”我听的一头雾水,忍不住问,“你在和谁说话啊?”
月至中天,皎皎如镜。
他颇为不甘的看着宝蓝色的天空,道:“九天天帝!”
“谁?”
“就你那个死脑筋,说了你也不会相信!”他恶狠狠的看我一眼:“这回我可亏大了……都是因为你这个笨蛋!!你个死丫头,还不赶快叫声师父,稍稍弥补一下我心灵的创伤……”
我满头黑线,这家伙,思维还不是普通的无厘头啊……等等,他要是忘忧谷谷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我记得他留信上不是说自己什么什么羽化归去吗?难道……我骤然瞪圆了眼睛,像是瞧怪物似的瞧着他——难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
“你……你是玄武、大帝?”我小心翼翼的走上前问。
某人明显不在状态:“快叫师父!”
“你是神仙?妖怪?”
“快叫师父!快叫师父!!怎么这么倒霉,碰到你这个无良徒弟,一点都不争气,害的我损伤惨重……啊啊啊,眼看我就胜利在望的呀……无良女,枉费我一片苦心,居然连师父都不认……”问话无效,某人还处于自怨自艾外加愤愤指责中不可自拔。
“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我用手肘碰碰身边的青竹。
青竹有丝无可奈何的看了看我,上前抱拳行了个大礼,道:“弟子东方玉,拜见恩师!先生对我们有再造之恩,弟子衔草结环亦感激不尽!飞飞生性虽有些顽劣,但她绝非知恩不报之人!先生切莫生气。”
“唉,你们一大家子人,也就你识大体明大理,好啦好啦,我且不跟这丫头计较。”青竹一声恩师叫的他心情大好,笑逐颜开,于是高兴的拉着青竹的手说,“乖徒儿,来,让师父瞧瞧你的伤。”
“弟子的伤势不重,先生可否先为这些将士们疗伤?”
身后的士兵,一片片的倒在地上,白骨朝天,伤口却呈现死灰之色,而且还在不停腐烂蔓延!
玄武面色一沉,有些阴郁的说:“这些人被血祭恶灵咬伤,要救他们,不容易。”
“那该怎么办?”
“那些恶灵被浦宣若英用自身的血肉禁锢,除非将他放尽最后一滴血,否则被召唤的恶灵将永远无法解脱,而这些被咬伤的人最后也会死亡,灵魂却仍旧会依附于浦宣若英,不得安息。”
放尽最后一滴血?我转身看着不远处,蜷缩成漆黑一团的人,不由打个寒战。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情,急忙道:“我需要……”
“没用的!”他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打断我的话道,“为了做成祭坛,他杀害了几万条无辜性命,并且已经将自己出卖给魔域之王。他的体内充满了人界与魔界之中的怨毒,不再是纯粹的人类血液,你想要他心头之血为慕容流白解毒是不可能了。”
“可是……”
“我必须要将他放回祭坛,并且重新开坛设法,放掉他全部的血液,逆转整个咒术,只有这样,那些被他残杀并召唤的恶灵才能得到解脱,重新进入轮回。”
“除非他死了,那些恶灵才能得解脱?”我惊讶于这种术法的恶毒,睁大了眼睛。
“嗯。”玄武神色有些恍然的看着那些飘荡在浦宣若英四周的黑色影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他的血液没有,那白白又该如何解救?
“白白呢?他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要白白活过来,我想要他活过来!”
“别吵别吵,头都大了!那,这个给你,赶快在我开坛之前用三根针沾这玉露分别射入慕容那小子的头顶、心口和丹田,他的身体就会活过来。晚了,等浦宣若英血放干了,他也没得活。”
我欣喜万分的接过他手中的白玉小瓶,刚想道谢,却听他又说:“不过用这东西会留下后遗症……”
“后遗症?”我的手微微一颤,隐约有些不安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淡淡道:“嗯,等他恢复过来,可能什么都记不得了。”
“什么?!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什么都不记得?”我猛地抓住他的衣袖问道。
“这瓶东西叫‘涤尘’,顾名思义,可以使人脱胎换骨,洗净所有铅华,但同时也会让人忘记前尘往事,过往都不会再记得,一切重新开始。”
一切重新开始?
原来,是这样——用所有的回忆,换回一副空白的身躯!
可是,那些时光呢?曾经所有的时光,所有的欢乐、喜悦、辛酸、痛苦和泪水……都一一被洗刷干净么?
忘记过往一切,忘记……我们曾经在一起……忘记无论如何、无论身在何方,我们都不曾或忘的最珍贵的回忆?
就这样,让所有的一切,如雾一样永远散去不留任何痕迹吗?
所有的欢笑、泪水通通消失,只留下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空白?
可是,一个没有记忆的身躯,跟死去又有什么分别?
“苟生离,不若相忘于江湖,”他看我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怜悯的笑:“爱至深,惟有洗尘于天涯。”
爱至深,惟有洗尘于天涯。
我的心一阵抽搐。
原来,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缘生缘灭,谁去谁留?
有谁在等待着谁,有谁在为谁流泪?
当初想忘却难忘,如今咫尺亦天涯。
那时白衣清倦,绝世风流,持剑拟舟,放歌于江湖,逍遥于河川;可待得花落归尘,却是要铅华洗尽,不记当年事。
相忘谁先忘?倾国是故国。
我的手紧紧抓着玉瓶,禁不住喃喃道:“真的……真的只有这样了么?相忘于江湖,相忘于江湖……可是,我不想、不想是这样的结局啊……”
“我本就不应插手这人间之事,你个笨妞若还不满意,那自己想办法去!”
最后一舞
四月末,正是春和日丽。
宽敞的后庭里种了许多花树,暖风吹过的时候,卷起那些五彩的花瓣,纷纷扬扬如雪般洒落,风中更是带着各种或甜或清的香气。黑色的石子铺就的小路,光滑干净,没有一丝繁乱。饶是国王很少来这别院,平常侍女们都会很勤快地打扫干净。
暖暖的阳光,透过重重的花影,隔着雕花栏杆照射在回廊上,有着懒洋洋的春意。
记得那时初相见,也正值四月江南,花红柳绿,微风如熏,是个多情而美丽的季节。
这一转眼,便过了这些年。
焚香、沐浴,更衣,挽髻,化出淡而精致的妆容,换上一套轻盈的丝质白色长袍,漂亮的群摆在地上逶迤出婉约的风情,眉心处紫色的晶石如剔透的泪珠,仿佛是沧海枯了以后,从情人眼里坠落的那一滴眼泪。
做这一切的时候,我用了十二分的虔诚。
当时玄武缩地千尺瞬间移动将我送回到翼的皇宫别院,看着镜中自己蓬头垢面,血污满身,忽然觉得,我不能就这样去见他最后一面。
是的,不能就那样见他。
因为,我想让他记得自己最美的一面,在遗忘之前。
哪怕短短的一瞬间也好。
虽然过了今天,他会忘记过去种种,那些往事会如秋叶纷纷从眼前闪过,再也不会停留在视野里停留在心底深处的;但是,最起码在这之前,他会看见,会听见,会知道,那个总被人欺负的丫头,她已经长大——她从未曾忘记他。
柔和的春风吹起宽大的袖子,几片花瓣一直钻进袖筒里,微微有些痒。长长的回廊仿佛走不到头,过去的韶光,或雪亮,或悲沉,或厚重,或斑驳,一段段被踩在脚下。
玄武说,你应该放过他,也放过自己。背负了那么多沉重过往的人,只有忘记,才是幸福。
幸福。
多么令人心颤的字眼。
对于自己爱的人,只愿其幸福。
所以,当初在暗道里,浦宣若英的毒针飞来的一瞬间,他将我推了出去。
他希望我可以好好活下去,可以得到幸福。
而在这之前,我却一直忽略了这一点。
我甚至以为他的出卖是出自本能。我忘了仔细看看,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有痛苦和挣扎,却没有野心和欲望。
他所想要的,想追求的,是怎样的生活?
是笑看天下还是放逐天涯?
是倚剑亢歌还是归田卸甲?
如果沉重的记忆让他背负罪孽,那涤尽晦暗是不是就能解脱?
如果果真是如此,那么,我用这种告别的方式,还一片静静的光阴给他。
千回百转,曲重折叠,一切,不过是从终点回到了起点。
微尘在熏暖的光线中跳着自在的舞蹈,仿佛喃喃自语的精灵。
空旷的房间里,他站在一个角落,手停在半空,衣袂来不及落下,便站成永恒。
那个掌心微微凹下去的手势,手指微屈,似乎要抓住什麽又无力去得到。
一个让人看了觉得心中微酸的手势。
我静静的,看着他的眉眼。
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睫毛。
从来未曾如此认真过。
那样清晰,生动,风流。
你看,我带来了解救你的东西。
它叫涤尘。
你应该高兴吧,再也不用被这样生生折磨。
如果此刻你能说话,会说些什么呢?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体验。一个有思想有感觉的人站在你面前,却不能动不能言,甚至不能触碰,因为即使最微末的抚摸,也会给他带来最巨大的痛楚。
明明只有一步远,却仿佛是永隔两岸。
这个人,曾经和我恩怨难分,有一段交错的过往。
有过痛苦,也有过快乐,有过烦闷,也有过甜蜜。
爱过,恨过,痛过,喜悦过。
然而,过了今天,他的记忆将会化为灰烬,他会忘记所有前尘,静心重头开始。
那种刻骨铭心、魂牵梦索的情感,将被永远忘记。
其实,玄武说的对。即使永远忘不了,也无法坦然面对。
忘不了又能如何?
记得又如何?
我摊开白色的丝绢,三枚银针闪烁着静静的微光。
白色的玉瓶中,胭脂般的液体如同少女陀红的面颊。
涤尘。涤尽红尘前世。
那就是解脱,那就是以遗忘为代价的自由。
从此,望你能幸福。
童话故事里,那个人鱼公主爱上了人间的王子而坠入尘世,最后不知真像的王子娶了别的女孩,婚典的那一夜里,人鱼公主握着匕首在新婚夫妇帐前站了许久,终究放弃了重归大海的希望,将刀子扔到了海里,然后,在甲板上点着足尖跳起了最后一支舞,一直舞到第一缕阳光将她化成泡沫……
那么,也让我,为你跳最后一支舞吧。
我微笑着,转身之间群裾和发丝飞扬起来,笑得如同玫瑰绽放,身形却宛如在空气中飞翔。
白白……白白,我们是多么的愚蠢啊。
明明心意互通,却生生错过了这么些年的时光。
此后经年,却也要再次错过么?
宽大的裙子,随着身姿婆娑起舞,飘曳如梦,流雪回风,灵动而凝滞,水和火都被揉到了一处一起绽放开来,舒展而美丽。
白白……白白,多少年以后,你还会在某个早晨或者不经意的回首间,隐约想起,今天这一抹轻灵的白影么?
你会在某个无意识的瞬间,错口说出我的名字么?
流光回转,额间的紫晶划出淡淡的紫色忧伤弧线,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华。
旋转,旋转,衣袂在空中划出火焰,融化冰雪,白云千幻,烟水空流。白色的莲花仿佛自体内亭亭开出,纯白而晶莹,美丽而忧伤的绽放。
白白……白白,究竟情是何物,为何你我终被误。
如果有,是什么样的声音?
如果没有,又是为什么没有的呢?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情终情始,情真情痴。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所谓的时间静止,那么就应是在此刻……
白白……再见……
三枚沾了嫣红色液体的针急速从手中飞出,在多年残酷的岁月里始终没有为他落下的泪水,终于缓缓从眼角滑落。
纵情天下
在经历了惊涛骇浪的战争后,历史的激流终于平缓了下来。各国之间,建立起了友好而稳定的邦交,各自休养生息。世上的人们,为了不同的人生奔波着,努力着。
大熙国内,如今是一片昌隆,百姓安居乐业,悠然自得。转眼间,十年已过。
这十年的岁月,就如同山间的清泉般,静静地流淌着、消逝着……
十里平芜,暮山无数。皇城巨龙一般,横卧疆土。
辉煌的宫阙,在夕阳下,闪烁着万丈光芒,承载着得来不易的太平盛世。
画栋飞檐千万落,满目烟云繁景,喧嚣长街,车如流水马如龙,于蒙胧雾色中,恍若如梦。
街边一角,数个孩童跳绳玩竹马,一边念著欢快的童谣。一名老翁正在收拾摊铺,捋着胡须数着今天的收获。哪家的大婶拿着箕帚,松松地挽着头发,站在门口呼唤归来的少年。
秋风阵阵,炊烟袅袅。看不到战争的杀戮和岁月的斑驳,一切都是如此平凡而安宁,富足而快乐,如同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此时,宽敞的官道上走过一行人,各自牵着高头大马,面容普通衣着无华,可浑然天成的高贵气息却让路人纷纷侧目。
而在这些人中,竟还有一位身材娇巧的蒙面女子,素衣胜雪,不沾尘埃。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双漆黑的眼中却自有一番光彩流露。
更奇特的是,在那女子肩头,依偎着一只通身火红的鸟儿,时不时用那金色的喙轻蹭她的长发,姿态亲昵,而它长长的尾翼几乎要垂到地面上!
一路人马朗声说笑着,走的不急不徐。
“飞飞,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着一身冷色玄衣线条硬朗的男子看向那蒙面女子时目光却是温柔。
“不知道,或许去东海,或许到皓山,我还没想好,边走边看吧。”
“那就是说,还没有决定在哪里安家咯?”
“呵呵,以后我们啊,就是四海为家!”那女子爽朗的笑着,神采飞扬,顿了顿又敛眉道:“其实,有家人在身边,四海都是家。”
这样的话语,充满了豪气,也饱含温情,任谁听了,都会不由的动心。
旁边红衣男子听了这话,轻轻一笑,目光流转间带着丝丝狡黠,忽然压低声音问:“从此以后,就真的不再回来了么?天下少了你这个女皇,百姓可能会觉得无趣很多哦!”
那女子转头,就站在暮色中,看着灯火阑珊的城市,仿佛有些出神。
过一会儿,她笑了起来,声音柔柔道:“十年的时间,足够他成长为英名果断的好皇帝,我们还需要回来做什么呢?再说,翼天生贵胄,都可以放得下自己的大好江山,我又何苦眷恋不舍?”
“话说回来,翼,你真准备将整个枼国全全交付给他么?你就不怕朝中那些老顽固造反?到时候他能震得住么?”红衣男子转头,向身着紫色衣衫身材高大的男子发问。
紫衣男子有一双深沉的紫眸,面容沉静,目光深远,抚了抚左手拇指,仿佛这个动作早已养成习惯,但那曾经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玉扳指已然不在:“你应该相信飞花的眼光——他会是一个优秀的皇帝,必不负我所托。何况,这些年来,大熙与枼国无论是军事还是经济方面已融为一体,今后也将会荣辱与共、福祸相担。出来之前,我已留书颁诏,令朝中上下听从他的安排调度,敢有不从者,视为忤逆之臣!至于那几个老骨头,一早就送他们回归故里颐养天年了……两国合并一定会顺利进行。”
“嗯,其实,天下一统,是必然的趋势,没有人能够阻拦历史的进程。以前高高在上,权倾天下,却不曾有机会亲近这土地;如今弃了江山,却可以将这万里山河踏于足下,多好!琼楼玉宇之上的宝座哪抵这万里如画的锦秀山河!!”那女子挥挥手,仿佛已将整个天下河山拦于胸怀,风吹起那白衣长发,似欲随风飞去,风姿意态画图难书。
“真是不象你一贯的作风啊……”一行人中年纪最轻的不由笑了起来,牙齿闪着洁白的光。然而,对于这个决定,看的出他是由衷的感到高兴。
“我的作风怎么样?”女子高高的挑了挑眉,似乎对这样的说法很不满意。
“见一个爱一个,不就是你的作风。”随口插话的竟是一个拥有奇异的湛蓝双眸的男子。
“啧啧,看来,羽的意见很大么。”那女子隔着面纱作抚腮沉思状:“这么说来,我是太贪心了一点呢!唉,唉,当初真是不应该拖你下水——大家说说看,我是不是应该良心发现,现在就放羽潇洒离开呢……”
“谁要离开的?只是随便说说嘛,玩笑都不能开么?”那男子撇撇嘴,急声道。
“开过火了。”一个声音道。
奇怪,没有人开口,哪来的这冷静提醒??
“反正,花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切听从老婆大人的。”虽然有一丝不甘心,但蓝衣蓝眸的男子还是摇头摆尾的粘了上去,在那女子耳边笑笑的嘀咕了一句。
这时,走在最前头一直没有开口的青衫男子忽然问:“飞飞,你真的想好了?就这样离开,以后不会后悔么?” 那一双眼睛,如秋水泓波,不见深浅,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她,仿佛透过身体,一直看到她心里去。
那女子怔了一下,然后抿抿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身边紫眸男子淡淡道:“他自己选择的道路,自己走得无悔,这就行了。何况……我们都不能让时光倒流,不是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连道别都不要,会不会有些过了?而且,突然离开这舒舒服服的皇宫,隐居到什么荒山野岭,我还真怕过不惯呢!”
旁边年纪小的同伴忽然笑了起来:“离别,你也不要装模做样了——能和飞飞一起过安宁日子,再也没有朝中那些烦心的事来打扰,你心里是求之不得的吧?”他捉狭地眨眨眼睛,看着红衣男子。
而那个被他们小心翼翼宝贝着的女子,始终没有说什么。雪衣清眸,临风而立,她的长发,在晚风中轻舞飞扬,她的目光,却看着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皇宫胜景,看着暮色中华灯初上的城市,看着城中的万家欢乐、熙攘人群……
一切都回不去从前了。
今日已非昔日,今人也非旧人。
什么都改变了……包括人生和命运。
昨日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恐怕是比梦更加缥缈虚幻的事情吧?
这十年的岁月,已经在他和她之间划出了那样不可逾越的鸿沟。
当年,她选择了让他遗忘,就应该准备着有这样的结局吧?
如果抽掉当中那些年相识相知的坎坷岁月,她的人生,应该就是这样子地延续下来的——放歌于山野,逐风于天涯,去一生梦想的地方,看雪山,看流沙,看草原,看古城,看长河落日,看远上白云,看疏烟淡日,看旖旎风光,看海市蜃楼,看飞天仙女……她会一直不停地飞、飞、飞,一直飞到天涯的尽头。
而他的人生……谁知道呢,有着无数的可能性;但不论哪一种,抽空了那段血淋淋的历史,都应该是美好的吧。
既然如此,就当作那些年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当作她从来未曾在他的生命中出现!——就当作……从来不曾出现过……
于是,她展眉、转身、离去——不曾回头。
她不知道,以后的路会怎样,也不知道这一世是否有为他等待的情缘。
其实,这一切都不重要。
因为,他有他自己的人生,有意气风发鲜活向上的生命,有天下百姓殷殷期盼的目光,有守护这片美丽土地的责任;而她,还有爱人,有朋友,有手中的剑和心中的道义……这一切,已足够令彼此在红尘中走下去。
她不会忘记他,以后也会在远处静静地守护着他,因为这一生都未来得及也不没能够对他温柔过,所以,只要他要,只要她有,她统统给他。
她真的想给他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所以,她终于离开。因为真正的爱,不一定要完全拥有彼此,却一定是在恰当的时候退一步,为对方留出一片尽情飞舞的天空。
她,从此不会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以后,大漠江南,万水千山,永不相逢。
人间岁月,海阔天远。
一行人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几个护卫用长枪拦下,问出城原因。走在最前头那青衣人只掏出一枚小符晃了一下,护卫们便纷纷退了下去。
出城,一众人扬鞭上马,放蹄飞奔开去。
火红的鸟儿在天空盘旋,大地上,青,绿,白,黑,紫,红,蓝,偏偏然于晚风中,飞扬的衣袂绽开成一朵朵脱俗的浪花。
骏马越跑越快,越跑越远,踏过清浅水湾,穿过一脉家山,越过滚滚红尘,直消失在雾色苍茫的天际。
他,将体苍天之仁怜苍生之苦,为千万子民缔造一个盛世太平,名垂千古,成为传奇!
江湖浩渺,风雨未知,他们,将携手进退,海角天涯,生生世世,地老天荒,相惜相随!
而她,终于盈盈,回到了自己舒展天性的天地里,就像野生的鸟儿回归于大荒。
----------------正文终于完结的分割性---------------
完结了。
呼——
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真的真的感谢一直陪伴着我写文的朋友们!!!感谢拂日、wiwi、et、丹若、幻溪、千草、魔豆、蚊精、刀子、朱雀……太多太多的朋友,无法一一列出,感谢所有喜爱这篇文的亲们,也感谢所有留下足印的朋友!!没有你们的支持,我的文不会顺利完成,没有你们的批评指正,也不会有飞花的今天。满满的感谢和感动,无法用言语表达!真的高兴,在这里认识了这么多可爱的jm,支持我,鼓励我,为我加油,让我觉得不孤单……(写到这里自己很想哭,晕死)真心的抱一个~~谢谢!!!
此后三个月,我要蛰伏,为了考试冲刺!等一切搞定后,我会回来继续飞花后面的故事,更会送上她家宝贝女儿——小落落的精彩人生!可以跟大家保证的是,《纵情天下》我绝对会百分百认真的去写,用自己全部的能力,给大家送上更加耐看的文文!
最后,祝福所有的朋友,每一天都快乐幸福!!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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