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龙by山景王四》廿三 我家师弟初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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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虽短,光却是一刻都不等人。王京祭天坛的缕缕香雾犹在眼前缭绕,这一日大军便已到了泰山脚下,一路竟相安无事,再无风波。
  到了地方,众人便忙碌成一团,准备封禅事宜的,布置守卫的,满足路过百姓好奇心的,虽然有条不紊忙而不乱,但依然是忙。
  眼下卫庄反倒成了最闲的一个,他舒舒服服地在帐篷里啃了一会蹄,用细软的锦帛抹去满嘴油,便上山去看风景。山路陡峭,山石奇峻,处处可见苍松翠柏,更添庄严之姿。卫庄傲然自负之心油然而生,觉得只有眼前此等气势雄浑、风光巍峨的五岳独尊之地,方配得上自己这样的一世雄才,人中之龙。
  走到半山腰,正遇上盖聂与几位军士商议著什麽。他穿著朴素,鲜有扎眼的衣服,卫庄却总能一眼便将他从人群中挑出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浑未注意到陛下的到来。盖聂是当中说话最少的一个,只是他身上自有一股服众的气势,每次开口,其余众人便一律住嘴,信服地点头。
  盖聂说完一席话,像是感觉到了什麽,转过头去,见卫庄一派悠闲地负手站在不远处,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身旁跟著几名侍卫。
  那一干军士见盖聂转头,便也循著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惊觉陛下驾到,急急忙忙便要上前行礼。卫庄伸手示意罢了,作势低咳一声,对身旁众侍卫道,你们几个去看看几位将军有何需要,我与盖卿也不甚熟,凡事你们都听他吩咐便是。
  一时山间空寂无声,竟无一人接话。多半是山风太大,大夥都没有听清圣谕。
  盖聂迎上前去,众目睽睽之下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陛下既然说俩人不熟,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行礼要磕头麽
  卫庄见他一头雾水亟需提示的表情和众人呆若木的模样,在肚子里笑了个够,这才放过他,恢复平常语调问道,忙完了麽我给你留了只烧。
  盖聂愣了愣,回过神道,差不多了。
  卫庄道,我正要去山顶看看,一起去吧。
  盖聂点点头,转身对众人嘱咐几句,便随卫庄往山顶方向而去。一干人等躬身恭送陛下,这才挺起腰杆,各自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泰山顶上野风更烈,携山之巅特有的寒气钻入二人的衣领袖口,连姗姗来迟的夕阳余晖都未能带来些许暖意。两个人像小时候那样并肩立在一处绝壁之上,静望云海茫茫,河山无限。卫庄吹了一会儿风,觉得有点傻,正欲拉盖聂离去,只听得对方沈声道,小庄,你听。
  卫庄凝神细辨,风声中隐约夹杂著尖锐的金铁扣击声,当即了悟,佯道,听你肚子叫唤的声音麽回去吧。
  两人下了山,在卫庄的大帐篷里分吃烧。卫庄道,方才那声响,九成是姓秦的捣的鬼。那些机械怪人的声音,哼,我做梦都忘不了。师哥,你真该去打听打听他的底细。
  盖聂接过师弟分给自己的一只腿,打听他想了想,你是说──
  卫庄点了点头。
  可他自从刺秦之後便行踪不定,如今一年到头也难见到他一回。
  那就去找他家里人,说不定也能问出一二,顺便守株待兔碰碰运气。脖子给你吃。
  盖聂一个字回应他前後两句话,好。
  终於到了封禅正日,春风和煦,碧空祥云,果然是千挑万选的大吉之时。盖聂大半夜醒了便再没睡著,双手枕在脑後,睁眼直直盯著帐篷顶的铜钩出神。
  先前诸般事务均安排妥当,山上山下均已让亲信细细探查,在山石林间捕获了四五只爪尖淬毒的黄铜机关小兽,几处要害之地更是亲赴实地察看过,他敢用命担保,绝不会再有任何左道宵小出现在这方圆三十里以内。
  再过几个时辰,他的师弟即将封禅祭天,昭告天下,名号亦会留载青史,永世不灭。
  盖聂叹了口气,说不上此时自己内心是欣慰还是惆怅。好在小庄还是小庄,在他心里也一样永世不灭。
  他还记得自己与师弟一先一後拜入师门,初见他时不过十一二岁,在贵胄之家养出一副很坏的脾气,经常为一点小事气得鼓起脸。如今他王图霸业已成,享万人朝拜,无上荣光,一言一行无不彰显帝王风范,为人处世更是深谋远虑,进退得宜,惟有捉弄调侃自己时眼中流露的狡黠神情,依稀还有几分当年的孩子气。
  或许是少年时卫庄的顽劣子过於刻骨铭心,以至於他一直将对方视为需要看顾的小辈,哪怕他的师弟早已不是昔年那个瘦削的半大孩童。卫庄过去调侃他背著师哥的名分,著祖师爷的心,令他哭笑不得,师父已不在了,他这个名义上的掌门师兄对师弟多加关怀,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之事。
  更何况,他的师弟生活完全自理、事业独当一面、杀人从不手软,所谓的看顾与被看顾,不过是二人之间多年来习惯成自然的相处默契。
  盖聂的记很好,他记在心上的往事,足够他就这麽躺在床上一直回想到老。不觉天光破晓,他决定将小庄十六岁生辰那日发生的趣事留待下次回味,便翻身下床,抖擞神去练剑。
  练了约一个时辰,他回营地喝了碗粥,吃了两张葱油面饼,横竖也没什麽事,便往王帐方向而去,想在大典前再见一见师弟。
  门口守卫恭谨行礼,盖聂问道,陛下在里面侍卫答道,是,陛下正在更换冕服。
  帐中传出熟悉的慵懒声音,进来吧,又不是拜堂前的小两口,还守什麽不能见面的规矩。
  盖聂低咳一声,掀开门帘步入帐中。卫庄已换好了衣服,坐在桌旁悠闲地喝茶,玄色冕服衬得他容光焕发,愈加英俊。他抬头漫不经心地瞟了盖聂一眼,昨晚没睡好
  盖聂见瞒不过他,老实点头,嗯。
  怎麽回事
  盖聂道,有点紧张。
  卫庄笑道,瞎紧张。他将摆在桌子中央的冕冠往角上挪了挪,示意对方也坐下一起喝茶,记不记得十年前,我给阳家那个老头子下了战书,比试的前一晚你也大半宿没合眼,比我还紧张。
  盖聂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应道,记得,後来你在第三百七十六招时用隐微谙变破了他的独门暗器。
  卫庄对自己艺成出师後的第一战颇为自得,欣然点头道,不错。
  盖聂与师弟叙了会话,心中渐渐清明宁静,他看了看刻漏道,辰时将近,小庄,你该准备准备了。
  卫庄正埋头剥手里的一枚橘子,顺口道,你给我把头冠戴上。
  盖聂站起身,双手捧了繁复华贵的冕冠,小心地戴在师弟头上,两侧垂下的朱缨在他颌下系了个结。冠前十二串长长的五色玉旒遮蔽住卫庄的视线,给他的剥橘行动带来一些小麻烦。他掰下两瓣塞入口中,其余大半个都赐给了盖聂。
  於是盖聂直到典礼开始,与群臣一道站在封禅台下时,唇齿间仍残留著清甜甘美的余味。他抬头注视著师弟手捧玉册朗声念诵祷文的庄重意态,心头暗自琢磨,等祭祀完赐胙时去要一个猪头,他和小庄都好久没吃凉拌猪耳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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