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月关》48.苦中作乐

  .
  西门庆和夏浔身着儒衫,一步三摇地从狮子楼下来,慢悠悠地行在大街面上。西门庆以扇掩口,剔着牙道:杨老弟着实好运气,难得他们手中有现成的铁料,咱们定金交了,很快就可以起运了,你是要做长远生意的,所以人家给的价钱还是很公道的,我晓得行情,这价钱没有欺哄你。不过生熟铁器有了着落,那毛皮、兽筋一类的东西却比较麻烦
  西门庆把牙签弹到地上,收扇道:这东西想要大量购买,就只能从塞外着手,想要上等好货,更得从塞外想办法,本来要联络他们并不容易,不过今年蒙古人在燕王手中吃了大亏,一逃数百里,撇下许多缺衣少粮的老弱贫寡,粮食和壮劳力都被带走了,他们担心今冬熬不过去,主动派人过来寻找买家,这就成全了你了,咱们不但省了时间,还能省一大笔钱。
  夏浔笑道:这个,还是多亏西门兄手面广,人脉多,要不然兄弟一个人两眼茫茫,可就无从着手了,西门兄多费心。
  西门庆笑道:费心么倒没什么,反正我也不白出力气,左手进、右手出,从中还可以捞上一笔,我那娘子持家教子,端庄贤淑,其实是个极好的女人,只是喜欢吃醋,尤其是见钱眼开。这一笔钱拿回去往炕上一拍,她还不服侍得我妥妥贴贴的
  西门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嘿嘿地贱笑了几声。
  夏浔提醒道:不知大概什么时候能够联系到货源呢要是没个准谱儿,我那里便不好交待了。再说,我确实急着回去,这事儿还是快一些好。
  西门庆道:这你可急不得,人是找着了,但是交货最快也得在十月、十一月之间,我来等消息吧,一俟这边有了消息,我马上派人去给你送信儿,到时候咱们两个一起去北平。运输的车辆骡马我来想办法,通过水陆关卡巡检衙门的关节我也可以帮你打通,不过这打通关节的花销
  夏浔会意地笑道:那自然是我出了。
  西门庆干笑道:嗳,反正是齐王的钱嘛,慷他人之慨,老弟不必肉痛。对了,这一次不比往常,货物比起我以前偷运的东西多了十余倍不止,这么庞大的一笔货物,运输起来很难遮人耳目,说不定真会出什么岔子,那时候就得动用你齐王府的关系了。
  夏浔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去北平的话,我带什么交易金银还是什么
  西门庆笑道:其实他们对粮食、茶叶、布匹一类的东西更感兴趣,喜欢以物易物。不过我们大张旗鼓地往北平运东西有些太乍眼了,还是用钱吧,金也可、银也可,我大明通行宝钞也行,他们都是认账的。
  夏浔欣然道:那就好。
  西门庆睨了他一眼,感慨地道:初见你时,我还以为你是从应天府来,想不到你却是青州人氏,你的年纪比我还小着几岁,莫非也和我一样,是子继父业,承袭锦衣
  夏浔摇摇头,苦笑道:小弟的情况比起你来可要复杂多了,一言难尽啊。锦衣锦衣,锦在哪里呢要是早几年,大家打破了头的也未必能加入锦衣卫可现在,锦衣卫已不是当初八面威风的时候了,自入锦衣,我做事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呐。
  西门庆深有同感地道:是啊。谁能想到皇上一声令下,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锦衣卫一下子就偃旗息鼓,成了没牙老虎,天威难测啊。不过
  他深沉地道:我总觉着,锦衣卫不会就这么完了。人生起落,命运无常,一朝风云际会,谁能保证锦衣卫就不能东山再
  他说着下意识地抬头往天上一看,不由一怔,失声道:噫果然风云际会
  什么
  夏浔也抬头往天上看去,就见头顶上黑压压一块浓重的乌云,掩住了半边天空,而另一半天空却没有一丝云彩,深蓝色的天空澄静深远,澄宇万里,不见片云。两半天空之间相接的部分被阳光照得仿佛镀上了一层银边,不禁讶然道:好难得的天象,瑰丽雄奇
  西门庆慢慢低下头,他的鼻梁上有一颗晶莹的水珠正缓缓滑落到鼻子尖上。西门庆仿佛突然化身为一个智者,用浑厚、沉稳的声音道:你没发现,天要下雨了么
  夏浔讶然道:下雨阳光正足,要下太阳雨么
  声音未落,天空中喀嚓一声霹雳,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豆粒大的雨点噼呖啪啦地砸在地上,街头百姓发一声,狼奔豸突纷纷走散。刹那功夫,大雨扯天漫地,放眼一片迷茫,这雨真是又骤又急。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大叫一声,提起袍裾就往前跑。这雨来得急,下得也大,真像是有个神灵站在天空中拿着大盆往下浇水一般,难得的是,另半边天空看起来仍然是澄净湛蓝,透着明亮的阳光。
  两个人只跑出几十步,身上就被雨水浇透了,眯着眼往前一看,就见大雨中有许多百姓静悄悄地站在那儿,正抻着脖子往他们这里看,前边有好多人,走路的、挑担的、抱孩子的、推小车的,摩肩接踵,沸沸扬扬,这样的场面本来没有什么,可是正下着大雨,他们居然不躲不闪,这就显得特别诡异了。
  两个人心里有点发毛,扭头看看,只见后面大街上也是白茫茫一片雨雾,雨点有力地砸在地上,溅起片片水花,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蹊跷,那些人到底在看什么
  一时间两个人也顾不得多想,只是发力狂奔,等他们跑到近处,这才发现那雨竟然以那条街为界限,这边瓢泼大雨,那边滴水不沾,阳谷县的百姓们正站在雨线外面好奇地欣赏着这幕难得一见的奇景,而他们两个,就是被雨浇的倒霉蛋
  两个人很狼狈地走在大街上,西门庆拧着衣服下摆,苦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缺德的雨。
  夏浔拖泥带水地往前走,懒洋洋道:太阳雨我见过,阴阳雨我也听说过,不过隔着一条街,一边雨下的那么大,另一边滴雨不落,这么邪性的雨,我也是头一回见着。
  两人同时乜了身旁那只落汤鸡一眼,异口同声地道:一定是你妨的
  西门庆哼道:不要放屁瞅别人啦,我和你八字犯冲啊,自打遇见你,我这倒霉事就没断过,以前调戏大姑娘小媳妇儿,我家娘子从来都为知道,可你一来,我就让娘子教训了一顿。因为你那位彭姑娘,我已经打了两天地铺了,还说不是你妨的
  夏浔甩了把脸上的雨水,奇怪地问道:你打地铺,与我何干
  西门庆道:怎么不相干前天晚上,我家娘子已经上床,我宽衣解带正要与娘子亲热一番,可我刚刚把她搂在怀里,她忽然问我,她和你家娘子哪个漂亮些。
  夏浔问道:你怎么说
  西门庆道:我当然说,你家娘子更俊俏些。
  夏浔笑道:那你就是活该了,这事须怨不得我。
  西门庆理直气壮地道:我这叫实诚哼哼,昨天晚上,好歹哄得娘子心气儿顺了,我再度宽衣解带,正要上床亲热,谁知我刚一抱她,她居然又问我头一晚上的话题,问我她和你家娘子谁更漂亮一些。
  夏浔道:不会又说实话了吧
  西门庆白了他一眼道:你当我傻呀,我当然说我家娘子最漂亮,我家小东千娇百媚,似玉如花,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夏浔抚掌笑道:这就对了,女人都喜欢听恭维话,哪怕明知你说的是假的,她也宁可你骗她。这一回嫂夫人心花怒放,西门兄应该能得偿所愿了吧
  西门庆垂头丧气地道:别提了,这一回我不但又睡了地铺,而且还是被娘子一脚踹下炕的。
  夏浔奇道:这又是为何
  西门庆委曲地道:她说我现在不得了,都学会撒谎了
  夏浔默然半晌,同情地叹道:其实吧,我觉得嫂夫人就是在享受虐待你的过程。
  西门庆一脸悲愤地道:我也这么想。
  夏浔忍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节哀顺变
  西门庆很听话,他已经垮下来的脸部曲线忽然就像有一条无形的丝线牵动着,一齐向上扬起,瞬间便完成了由悲痛莫名到眉开眼笑的艰难过程,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也眯了起来,嘴里嘿嘿地发出几声奸笑,夏浔吓了一跳,退后一步,戒备地道:西门兄,你怎么了
  西门庆看也不看他,屁颠颠地便往路边跑去,嘴里叫道:啊哈小酒儿,几天不见已经长得这么水灵了啊,啧啧啧,来来来,让我瞧瞧,这身段儿,这脸蛋儿,谁要是娶了咱们家酒儿,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酒儿是柳树底下摆摊卖梨子卖枣儿的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年纪不大,十三四岁,豆蔻年华,生得娇小玲珑,可是胸前一双蓓蕾已经微微挺起了诱人的弧线,她的脸蛋圆圆的,带着健康的红润,就像一只诱人的红苹果,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一笑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甜甜的样子就像她摊子上摆放的水灵灵的梨子。
  西门庆嬉皮笑脸地凑了过去。从小姑娘摊子上拿了一个最大的梨子,不怀好意地瞟着小姑娘开始羞红起来的脸蛋,在那梨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得汁水直流,仿佛啃的其实是人家小姑娘的嘴巴一般,连声赞道:甜,真甜啊
  小姑娘羞答答地垂下了头,捻着衣角忸怩道:西门大叔又来笑话人家。
  西门庆赶紧声明:别别别,我才大你几岁啊,要叫西门大哥,别叫大叔,我爹才是你大叔呢。酒儿妹子,可已找着合适的婆家了么,要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不如给你爹说说,干脆嫁到我家来作妾吧,我的年纪虽然比你大了些,可是很知道疼老婆的
  西门大叔又来欺负人家,不跟你说了。
  小姑娘害羞地跑到柳树后面,又悄悄探头看他走没走,西门庆几句话一说,好象占了人家莫大的便宜,笑得眉飞色舞,他唤了几声,不见酒儿出来,这才意犹未了地往摊子上丢几文铜钱,兴高采烈地走回来。
  夏浔啼笑皆非地看着西门大少,实在是无话可说。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他已了解到西门庆家里的情形和他的为人。这位与史上闻名的西门大官人同名的西门庆家有悍妻,又有一子一女。平时不管是来看病的妇人,还是家里的使唤丫头,亦或是街头偶遇的美貌少女,西门大少总喜欢口花花地占人家一点便宜。
  其实他只是动口的时候多,动手也甚有分寸,西门庆长得儒雅斯文,又兼囊中多金,口虽花花却是恭维打趣居多,夏浔发觉不管是他府上的丫头还是就诊的女病人,亦或街头相逢的女子,并不怎么讨厌他的搭讪,只是一旦被他娘子发现,少不得要扭着他的耳朵,用鸡毛掸子教训他一番。
  可这西门庆却是乐此不疲,也算一个异类,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就是水浒传里那个集地痞、恶霸、奸商、淫棍于一身的人物原形,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对自己的行为,西门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得意洋洋地啃着梨子,因为大雨和娘子而带来的沮丧一扫而空,啃一口梨子,又对夏浔道:对了,说到你那位娘子,你说她只是你的保镖这位姑娘很古怪啊,明明人人都知道她是女人了,偏就不肯承认,穿着一身男装,整天在我家后花园里晃来晃去,再这么下去,别人都要以为我家娘子红杏出墙了。你怎么也随她胡闹,每次见了她还煞有介事,一口一个彭公子的叫
  夏浔脸上慢慢漾起神秘的微笑,眉头微微一挑,轻轻笑道:你不觉得这样逗弄她才有意思么
  西门庆看看他,撇嘴道:你这人,很猥琐
  夏浔:
  两个人回到维生堂药铺,换了衣服之后先去了西跨院儿,却没见到彭梓祺,再到后花园,一过月亮门,老远就看见西门大嫂正和彭梓祺坐在小亭中聊天,彭梓祺还是一身男装,尽管大家都已知道她是女子。
  西门庆微笑道:这位彭姑娘很不错,我看得出来,她对你其实是有那么点意思的,只是不想叫你看出来,女儿家脸皮儿薄嘛,杨兄若是对她也有情意,就该主动些才是。俗话说,烈女怕郎缠,别看她现在对你若即若离不咸不淡的,这层窗户纸一旦捅开了,她就是百练钢也化了绕指柔,你的快活日子也就来了,嘿嘿
  夏浔咳嗽一声道:看起来彭姑娘身子已经大好了,纵然还不能骑马走长途,我们走水路回还是可行的,我想明日一早便启程回青州。
  西门庆意外地道:这么快
  夏浔道:嗯,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料理嘛。对了,西门兄,你医术高明,家里又是开药铺的,我想问你,可有什么药物是吃了之后能令人昏睡不醒自己又很难发现异状的
  西门庆道:这样的药物自然是有的,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夏浔喜道:真有这样的药物哈哈,好极了,一客不烦二主,那就劳驾兄台送我一些吧,小弟自有用处。
  西门庆脸色一变,失声道:你你想对彭姑娘用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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